摘要:“林未,别客气,今晚的大客户,关系到我们下半年的生死存亡,点你最喜欢的。”
陈总把那份烫金的菜单推到我面前,笑得像朵春风里的花。
“林未,别客气,今晚的大客户,关系到我们下半年的生死存亡,点你最喜欢的。”
我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客气地应着:“陈总,您太客气了,还是您来吧,我都可以。”
他要的就是我这个态度。
一个刚入职三个月,加班比谁都狠,话比谁都少的项目助理。
今晚的局,我纯粹是来当个背景板,顺便做会议纪要的。
包厢里冷气开得足,吹得我后颈发凉。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昂贵的木质香薰味,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饭菜香,闻着就让人觉得拘谨。
桌上的转盘光可鉴人,我带来的那份修改了十七遍,厚达三厘米的A4纸项目方案,放在旁边都显得有点寒酸。
陈总看了一眼腕上的百达翡丽,晚上七点十五分。
“林先生一向守时,估计是路上堵车了。”他自言自语,像是在安抚我,也像是在安抚他自己。
我点点头,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份方案粗糙的封面。
为了这个项目,我们团队连续熬了半个月,每个人眼下都挂着同款的乌青。陈总更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上面,说只要拿下这个五百万的单子,年底大家都能去马尔代夫。
马尔代夫对我没什么吸引力,我只想赶紧搞定,然后回家睡个三天三夜。
七点二十分,包厢门被服务员从外面轻轻推开。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只是鬓角添了几分霜白。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威严,也沉淀了某种我看不懂的疏离。
我手里的玻璃杯“哐当”一声,轻微地磕在了桌沿上。
陈总立刻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热情的笑,快步迎上去:“林先生,您可算来了!一路辛苦!”
我愣在原地,像个木雕。
脑子里嗡嗡作响,那份背得滚瓜烂熟的项目介绍,瞬间忘得一干二净。
那个被陈总奉为财神爷,能决定我们公司生死的大客户,不是别人。
是我爸,林建军。
一个和我冷战了三年,断绝了大部分经济往来,甚至连过年都不怎么见面的,亲爹。
陈总热情地伸出手,我爸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直直地落在了我身上。
那眼神,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下属。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喉咙发干,张了张嘴,那声“爸”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最后,我只是僵硬地挤出一个职业微笑,微微颔首:“林先生,您好。”
我爸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动了一下,快到像我的错觉。
他没理我,径直走到主位上坐下,对陈总说:“陈总,坐吧,别客气。”
这三个字,瞬间把我和他划清了界限。
我是“陈总的人”,而他,是客户。
陈总显然没察觉到我们之间诡异的气氛,他搓着手,殷勤地给我爸倒上茶:“林先生,这是我们公司最得力的项目助理,林未。这次的项目方案,主要是她跟进的。”
他把我推了出来。
我爸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这么年轻?”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是夸奖还是质疑。
我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年轻怎么了?年轻就不能做事了?
这三年来,我拼了命地想向他证明,不靠他,我一样能活得很好。我换了三个城市,做了四份工作,从最底层的实习生干起,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委屈,只有我自己知道。
可在他眼里,我好像永远是那个需要被安排,被掌控的小女孩。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翻腾,脸上依旧挂着得体的微笑:“林先生,能力和年龄无关。方案您带来了吗?我们可以先过一遍。”
我说的是“您”,不是“你”。
陈总在旁边听得直咧嘴,估计是觉得我这话说得太冲,太不给客户面子。
他连忙打圆场:“哈哈,林未这孩子,就是个直性子,一谈工作就上头。林先生,您别介意。”
我爸终于抬眼看了我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方案不急,先吃饭。”他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我这个人,不喜欢在饭桌上谈工作。”
我心里冷笑。
不喜欢在饭桌上谈工作?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小时候,他多少次在饭桌上接电话,一谈就是半小时,我妈把菜热了一遍又一遍,他都浑然不觉。
他不是不喜欢,他只是不想和我谈。
这顿饭,吃得我如坐针毡。
陈总拼命地找话题,从宏观经济聊到本地天气,从行业趋势侃到养生秘诀,嘴皮子都快磨破了。
我爸的回应很吝啬,通常就是“嗯”、“哦”、“是吗”几个单音节词。
但他点菜了。
点的全是些名贵的菜,什么东星斑、澳洲龙虾、佛跳墙,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然后,他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西芹百合,放进自己碗里。
那是我最讨厌的菜。
小时候他总逼我吃,说清火明目,我每次都吃得眼泪汪汪。
现在,他当着外人的面,点了满满一桌子我不爱吃,甚至过敏的菜,唯独挑了一样我最深恶痛绝的。
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是明示。
他在告诉我,这场饭局,他说了算。
陈总还在那儿夸:“林先生真是好品味,点的都是硬菜!来来来,林未,多吃点,看你瘦的。”
他热情地想给我夹一块龙虾。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连忙端起茶杯挡住:“谢谢陈总,我海鲜过敏。”
陈总的筷子尴尬地停在半空。
我爸像是没听见一样,继续慢悠悠地吃着他的西芹。
我看着他,心里说不出的酸涩和委屈。
三年了,他连我海鲜过敏都忘了吗?还是,他根本就没记得过?
怒火和失望交织在一起,烧得我脑子嗡嗡响。
我索性放下了筷子,拿出笔记本和笔,公事公办地开口:“林先生,既然您不想在饭桌上谈,那可否告知您明天上午是否有时间?我们可以去贵公司,当面做一次详细的项目陈述。我们的方案……”
“你的薪水,多少?”
他突然打断我,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空气瞬间凝固了。
陈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握着笔的手,指节泛白。
他这是什么意思?当着我老板的面,问我的薪私?是想羞辱我,还是想告诉我,我辛辛苦苦挣的这点钱,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我感觉自己的脸颊在发烫,不是羞愧,是气的。
“这属于公司机密,恐怕不方便透露。”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而冷漠。
“陈总,”我爸没理我,转头看向陈总,“你的员工,连这点基本情况都不能说吗?还是说,你们公司的薪酬体系,见不得人?”
这话就严重了。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陈总的脸色都变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林先生说笑了。林未是我们公司的重点培养对象,薪资待遇方面,我们绝对是给到了行业内有竞争力的水平……”
“有竞争力是多少?”我爸不依不饶,像个精准的狙击手,直击要害,“五千?一万?还是两万?”
我脑子“轰”的一声,像是被炸开了。
我被他这种近乎羞辱的斗争逻辑气得直想笑。
他不是想知道我挣多少钱,他就是想让我难堪。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的薪水,足够我支付我的房租、我的水电、我的三餐,以及我所有的生活开销,不需要向任何人伸手。”
“最重要的是,这每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的,干净。”
我说完,直视着他的眼睛,毫不退缩。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筷子的手,青筋微微凸起。
我知道,我那句“干净”,刺痛他了。
他总觉得,我离了他,就活不下去。他总觉得,我做的一切,都是小孩子过家家。
陈总已经吓得快坐不住了,他站起来,一个劲地给我使眼色,想把我按下去。
“林未,你怎么跟林先生说话呢!快坐下,给林先生道歉!”
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
我看着我爸那张阴沉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这场拉锯战,从我决定不按他规划的路线生活开始,就一直没停过。
我以为我跑得够远了,没想到,还是撞进了他的天罗地网。
包厢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那锅热气腾腾的佛跳墙,都仿佛冒着寒气。
良久,我爸缓缓地放下了筷子。
“陈总,你的这个员工,脾气不小。”
陈总的冷汗都下来了,他一个劲地赔不是:“是是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她!林先生您大人有大量,别跟她一般见识。”
“不过,”我爸话锋一转,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复杂得让我看不懂,“方案做得还行。”
他指了指我带来的那份文件。
“逻辑清晰,数据详实,看得出来,是下了功夫的。”
我愣住了。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肯定我的工作。
哪怕只是轻描淡淡的一句。
陈总像是坐了一趟过山车,表情瞬间由阴转晴,喜出望外:“真的吗?太好了!林先生您满意就好!这都是林未的功劳,她为了这个方案,半个月没睡过好觉了!”
我爸没接话,只是说:“细节还需要再敲定。明天上午九点,来我办公室。”
说完,他站起身,像是准备离开了。
“好的好的!没问题!我明天一定准时到!”陈总忙不迭地应着,伸手去拿我爸的大衣。
我爸却摆了摆手,看着我,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说:
“林未,送我回家。”
不是疑问句,是陈述句。
陈总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脸上写满了错愕。
按理说,送大客户回家这种事,轮得到我一个项目助理吗?肯定是老板亲自出马啊。
他看了看我爸,又看了看我,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探究。
我心里五味杂陈。
他这是,又想干什么?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可我没得选。
在陈总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我点了点头,拿起自己的包:“好的。”
然后,我走到我爸身边,很自然地挽住了他的胳膊。
这个动作,我曾经做过无数次。
小时候,他带我逛公园,我就是这样挽着他,觉得他的手臂是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但自从上大学后,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过这么亲昵的举动了。
他的手臂明显僵硬了一下。
我能感觉到他肌肉瞬间的绷紧。
我没看他,只是对着一脸懵圈的陈总,礼貌地笑了笑:“陈总,那我先送林先生回去了。您也早点休息,明天见。”
说完,我挽着我爸,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包厢。
留下陈总一个人,在原地凌乱。
走出酒店大门,晚上的凉风一吹,我才感觉自己后背都湿透了。
我爸的司机已经把车开了过来,一辆黑色的辉腾,低调,但懂的人都懂。
我松开他的胳膊,拉开车门,想让他先上去。
他却站在原地没动。
“你开车。”他说。
“我?”我愣了一下,“我没喝酒。”
“我知道。”他把车钥匙抛给我,“你的车呢?”
“停在公司了,我跟陈总的车来的。”
“那就开我的。”
他的语气依旧是命令式的,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我攥着那把沉甸甸的车钥匙,心里不是滋味。
他连我买了辆二手小polo都知道,却不知道我海鲜过敏。
坐进驾驶座,闻着车里熟悉的皮革和淡淡的雪茄味,我的眼眶有点发热。
这味道,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我爸坐在副驾驶,系上安全带后,就闭上了眼睛,一副假寐的样子。
我启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
一路无话。
车里的气氛,比刚才在饭局上还要压抑。
我几次想开口,问他为什么会成为我们公司的客户,问他今晚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怕一开口,得到的又是什么伤人的话。
直到车子开到他住的别墅区门口,他才缓缓睁开眼。
“进去吧,门卫认识这辆车。”
我把车停在他家车库,熄了火。
车库里很安静,只听得见引擎冷却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
“上去坐坐?”他解开安全带,问。
“不了,我打车回去。”我拒绝了。
我不想进去。
那个家,自从我妈去世后,就只是一个房子了。
“太晚了,不安全。”他说,“家里有客房。”
“不用了。”我坚持。
他沉默了。
就在我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却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疲惫。
“林未,你是不是觉得,我今晚是故意让你难堪?”
我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个项目,是你们陈总自己找上门的。我看了一下资料,方案确实有亮点,但也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
“我之所以答应见面,就是想看看,你这三年,在外面到底学了些什么。”
我心里一动,抬起头看他。
车库的感应灯光线昏暗,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至于点那些菜……”他顿了顿,“我是想提醒你,也是提醒你那个老板,别以为靠一些旁门左道,拉关系,就能把生意做成。”
“生意场上,最终靠的还是实力。”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敲了一下。
原来,他不是忘了我海...原来,他不是忘了我海鲜过敏,他是故意的。
可这个“故意”背后的意思,和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当着陈总的面,问我薪水?”我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这是我最介意的一点。
“我想知道他给你开了多少钱,值不值得你这么卖命。”他的声音很平静,“如果他不尊重你,不看重你的价值,那这个公司,不待也罢。”
“我的女儿,不需要为了几千块钱,去看别人的脸色,熬坏自己的身体。”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我赶紧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
这三年来,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辛苦,所有的故作坚强,在他这几句话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加班,知道我熬夜,甚至可能知道我为了省钱,吃过多少顿泡面。
他只是,用他自己的方式,在表达着关心。
一种别扭的、强硬的、带着控制欲的,父亲式的关心。
“行了,别哭了。”他递过来一张纸巾,“多大的人了。”
我接过纸巾,胡乱地擦了擦脸,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谁哭了!”
他轻笑了一声。
那是我们父女之间,久违的轻松时刻。
“上去吧,你王阿姨给你留了汤。”他说。
我没再拒绝。
第二天早上,我是在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中醒来的。
是陈总。
我看了眼时间,才七点半。
“喂,陈总。”
“林未!你现在在哪儿?跟林先生在一起吗?”电话那头的陈主,语气焦急得像是火烧了眉毛。
“我在……林先生家。”我实话实说。
“什么?!”陈总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八度,“你昨晚没回去?!”
“嗯,太晚了,就在客房睡了。”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甚至能想象到陈总此刻脸上那副精彩纷呈的表情。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极其复杂,混合着震惊、羡慕、嫉妒,甚至还有点谄媚的语气说:“林未啊……不是,我该叫你什么好?林小姐?你……你怎么不早说啊!”
“说什么?”我明知故问。
“说林先生是你爸啊!我的天,你这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吧!这简直是……天大的惊喜啊!”
他开始语无伦次。
“陈总,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觉得没有必要把两者混为一谈。”我淡淡地说。
“对对对,你说得对!”陈总立刻附和,“是我想得太简单了!林小姐深藏不露,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那个……你看,今天上午九点的会……”
“我会准时到公司,和您一起去。”
“不不不!”陈总连忙拒绝,“哪能让您来回跑啊!您就在家等着,我和团队直接过去拜访!您看方便吗?”
这前后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
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这就是现实。
当他知道我的背景后,我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使唤的项目助理林未,而是成了需要他小心供着的“林小姐”。
挂了电话,我叹了口气。
下楼时,我爸已经坐在餐桌前看报纸了。
桌上摆着简单的中式早餐,小米粥,小笼包,还有我最爱吃的酱黄瓜。
“醒了?快来吃早饭。”他头也没抬地说。
我坐到他对面,默默地喝着粥。
“刚才,是你们老板的电话?”他问。
“嗯。”
“他知道了?”
“嗯。”
他放下报纸,看着我:“那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以后在公司,别人看你的眼光,会不一样了。”他说,“会有捧着你的,也会有嫉妒你的。你想过怎么应对吗?”
我当然想过。
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极力想避免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说,“路是我自己选的,跪着也要走完。”
我爸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许。
“有件事,我得告诉你。”他说,“你们陈总这个人,有点急功近利。这次的项目,他报的利润率太低,几乎是贴着成本在做。他想用这个项目当敲门砖,打开我们这个圈子的市场。”
我心里一惊。
这件事,陈总在内部会议上从来没提过。
“他这么做,风险很大。一旦供应链或者项目周期出一点问题,他不仅不赚钱,还得亏钱。”我爸继续说,“到时候,他可能会把压力,转嫁到你们这些执行层身上。”
我明白了。
我爸这是在提醒我。
他不仅是在审核一个合作方,更是在考察我老板的人品,评估我这份工作的风险。
“那我……应该怎么办?”我第一次,主动向他请教工作上的事。
“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言简意赅,“待会儿开会,你不用说话,听着就行。”
上午九点,陈总带着项目组的核心成员,准时出现在了我爸家的客厅。
每个人都西装革履,精神抖擞,手里拿着各种文件和设备,像是要来打一场硬仗。
看到穿着一身居家服的我,从楼上走下来,所有人的表情,都和昨天电话里的陈总如出一辙。
震惊,然后是了然,最后是掩饰不住的羡慕。
尤其是项目组的另一个同事,之前一直跟我明争暗斗的张倩,看我的眼神,简直像淬了毒的刀子。
我假装没看见。
陈总一见到我爸,就跟见了亲人似的,热情得差点就要拥抱上去了。
“林叔叔!哎呀,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您看这事闹的!我早该想到的,林未这么优秀,肯定是将门虎女啊!”
这声“林叔叔”,叫得那叫一个自然流畅。
我爸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指了指沙发:“坐吧。”
然后,他对我说:“林未,去给大家倒茶。”
我愣了一下。
在公司,这种事轮不到我做。
但在家里,在客人面前,他使唤我,天经地义。
我立刻明白了,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的同事,尤其是向陈总,表明他的态度。
我是他女儿,没错。
但在这里,在谈工作的时候,我依然是下属。
公私,必须分明。
陈总显然也领会到了这层意思,脸上的表情收敛了许多,变得严肃而专业起来。
接下来的会议,就如我爸所说。
他几乎没怎么说话,全程都是陈总和项目经理在慷慨激昂地陈述。
我爸就像个经验丰富的猎人,安静地观察着,偶尔才问一两个问题,但每个问题,都直击要害。
比如,他会问:“你这个物料成本,是三个月前的市场价。最近原材料上涨了15%,你的预算里,考虑过这个风险敞口吗?”
或者:“你承诺的交付周期是六十天,但据我所知,你们的核心供应商,最近因为环保问题,产能受限。这个情况,你了解吗?”
每一个问题,都问得陈总和项目经理冷汗直流。
他们显然没有我爸了解得这么深入。
我坐在旁边,一边做着纪要,一边暗自心惊。
我爸的人脉和信息网,远比我想象的要恐怖。
他根本不需要看我们那份厚厚的方案,整个项目的命脉,他早已了然于胸。
会议开到中午,陈总的信心,已经被打击得差不多了。
他带来的那些漂亮的PPT和激动人心的说辞,在我爸冷静而残酷的现实数据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我爸合上笔记本。
“方案,我要重新考虑一下。”
这是他给出的结论。
陈总的脸,瞬间垮了。
“林……林先生,您看,是不是哪里还有不满意的地方?我们可以改,我们马上改!”
“不是方案的问题。”我爸看着他,“是人的问题。”
“陈总,做生意,不能只想着画饼,得先学会怎么烙饼。”
“你连面粉的价格都算不清楚,就想开个全国连锁的饼店,你觉得现实吗?”
我爸的话,说得很不客气。
陈总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尴尬到了极点。
但他不敢反驳。
因为我爸说的,都是事实。
送走失魂落魄的陈总一行人,我回到客厅。
我爸正站在窗边,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
“爸,”我走过去,“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们合作了?”
他转过身,看着我:“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应该给陈总一个机会。”我说,“他虽然急功近利,但有冲劲,有想法。而且,我们团队为了这个项目,付出了很多心血。”
这是我第一次,为我的老板,我的团队说话。
“心血不能当饭吃。”他说,“商场不是请客吃饭,一次失败,就可能万劫不复。”
“我知道。”我点点头,“但是,不试一次,怎么知道一定会失败呢?我们可以把您担心的那些风险点,全部重新评估,制定出应对预案。我们可以签一份对赌协议,如果项目最终亏损,我们愿意承担相应的责任。”
我看着他的眼睛,目光坚定。
“爸,请您相信我,也相信我的团队。”
他沉默地看了我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又要拒绝我了。
他却突然笑了。
“长大了。”他说,“知道为自己手下的人争取利益了。”
“这个项目,我可以给你们做。”
我心里一喜。
“但是,”他话锋一转,“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必须是你。”
我瞬间愣住了。
“我?”我指着自己的鼻子,不敢相信,“我只是个项目助理啊,我没这个经验,也没这个级别……”
“经验是做出来的,级别是挣出来的。”他打断我,“我不管你在你们公司是什么职位,但在我这里,这个项目,我只认你。所有的沟通、汇报、决策,都必须由你亲自来做。”
“如果你做不到,或者你们陈总不同意,那这个项目,就此作罢。”
他的态度,坚决,不容商量。
我脑子一片混乱。
这简直是……一步登天。
但也意味着,我将要承担前所未有的压力和责任。
这个五百万的项目,将完完全全地压在我一个人的肩膀上。
成功了,一战成名。
失败了,万劫不复。
“怎么,怕了?”我爸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我深吸一口气,迎上他的目光。
“好,我接了。”
回到公司,我把这个消息告诉陈总时,他的表情,比昨天在饭店门口还要精彩。
他先是狂喜,因为项目拿下了。
然后是震惊,因为我爸指定我做总负责人。
最后,是深深的忌惮和一丝不甘。
他坐在老板椅上,十指交叉,看着我,沉默了很久。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的出风声。
“林未,”他终于开口,语气复杂,“我得承认,我小看你了。”
我没说话。
“让你做项目总负责人,这不合规矩。”他说。
“我知道。”
“但是,”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商人特有的精明笑容,“规矩,是人定的。”
“公司可以给你破格提拔,职位、薪水,都不是问题。”
“我只有一个要求。”
“您说。”
“项目的具体执行,利润的分配,你不能干涉太多。你只需要做好和林先生那边的沟通,当好我们之间的桥梁。”
我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想让我当一个“吉祥物”,一个“传话筒”。
项目成功了,功劳是他的。
项目失败了,责任是我的,因为负责人是我。
他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
“陈总,您可能误会了。”
“我爸的意思是,这个项目,从方案细节、预算把控、供应商选择,到最终的交付验收,所有环节,都由我来负责,并且拥有一票否决权。”
“当然,”我补充道,“我会定期向您和公司汇报进度。”
陈总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了。
他没想到,我的胃口,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他更没想到,我爸给我的,是实权,而不是一个虚名。
“林未,”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一个刚入职三个月的新人,这么大的盘子,你接得住吗?”
“接不接得住,我们用结果说话。”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陈总,现在主动权不在我们这里。”
“要么,您相信我,我们一起把这个项目做成,双赢。”
“要么,我们一拍两散,您继续去找别的客户,我……也可以考虑换个地方。”
我这是在威胁他。
用我爸给我的底气,在威胁我的老板。
说完,我没再看他,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我知道,他会同意的。
因为他别无选择。
从那天起,我在公司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有了独立的办公室,头衔变成了“项目总监”,薪水翻了三倍。
以前对我爱答不理的各部门主管,现在见到我,都客气地叫一声“林总监”。
张倩那样的同事,更是彻底没了声音,见到我都绕道走。
我知道,这一切,都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而是因为我背后站着“林建军”这个名字。
这种感觉,很微妙。
一方面,我享受着权力带来的便利,可以调动更多的资源,让项目推进得更顺利。
另一方面,我又很抗拒这种“狐假虎威”的感觉。
我每天都像上了发条,工作十六个小时以上。
我把项目方案的每一个细节都吃透,把每一个潜在的风险点都标注出来,带着团队,一个一个地去攻克。
我爸说得没错,陈总之前的方案,漏洞百出。
我们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重新核算成本,筛选供应商,优化项目流程。
每晚,我都会把当天的工作进展,整理成报告,发给我爸。
他通常不会立刻回复。
但第二天早上,我的邮箱里,总会收到他发来的邮件。
上面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对我报告里问题的批注和修改建议。
每一个建议,都一针见血。
我这才知道,我爸在商业上的敏锐和老道,是我望尘莫及的。
他就像一个严厉的导师,用最严苛的标准,在逼着我成长。
这个过程,很痛苦,也很充实。
我能感觉到,自己就像一块海绵,在疯狂地吸收着养分。
一个月后,项目正式启动。
我每天不是在施工现场,就是在去见供应商的路上。
有一次,因为一个关键物料的供应商临时变卦,我连夜开车去了邻市,堵在对方工厂门口,从凌晨等到天亮,硬是凭着一股韧劲,把合同给签了回来。
回来的时候,我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在公司楼下的停车场,我累得直接在车里睡着了。
等我醒来,发现身上多了一件外套。
是我爸的。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就坐在副驾驶,静静地看着我。
“醒了?”他声音很轻。
“嗯,”我揉了揉眼睛,“您怎么来了?”
“陈总给我打电话,说你失联了,怕你出事。”
我拿出手机一看,几十个未接来电,全是陈总和公司同事的。
“我没事,就是太困了。”我有点不好意思。
他没说话,只是把一个保温桶递给我。
“喝点汤。”
我打开保温桶,是熟悉的鸡汤的香味。
我一口气喝完,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爸,谢谢你。”我看着他,由衷地说。
他摆了摆手:“跟我客气什么。”
“不过,”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林未,你记住,工作是做不完的,身体是自己的。”
“不管什么时候,都别拿自己的健康开玩笑。”
我点点头,眼眶又红了。
项目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出了个大岔子。
我们合作的一个施工队,因为内部管理混乱,发生了安全事故,虽然没出人命,但整个工程被迫停工整顿。
这一下,我们的交付周期,变得岌岌可危。
陈总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第一时间就把我叫到办公室。
“林未!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这个施工队,不是你拍板定下来的吗?现在出了问题,你说怎么办!”他把责任全都推到了我身上。
我心里很冷静。
“陈总,您先别急。这个施工队的资质和过往案例,我们都做过详细的背调,没有任何问题。这次是意外。”
“意外?客户可不管你是不是意外!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延期一天,我们要赔付十万块的违约金!这个责任谁来负?”他拍着桌子吼道。
“我来负。”我看着他,平静地说。
他愣住了。
“这几天,我已经联系了另外两家备选的施工队,他们随时可以进场。同时,我也和我爸那边沟通过了,他同意把交付日期,顺延半个月,不追究我们的违约责任。”
陈总的嘴巴,张成了“O”型。
他大概没想到,我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你……你什么时候做的?”
“在您给我打电话发火的时候。”
我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心里没有丝毫的快意,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这个项目,已经和他没有太大关系了。
他彻底失去了掌控权。
最终,项目在顺延了十天后,顺利交付。
验收那天,我爸亲自到场。
他戴着安全帽,把项目的每一个角落都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
最后,他走到我面前,摘下帽子,对我伸出了手。
“林总监,合作愉快。”
我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宽厚,有力,掌心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
“林先生,合作愉快。”
我们相视一笑。
那一刻,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庆功宴上,陈总喝得酩酊大醉。
他端着酒杯,走到我面前,舌头都大了。
“林未……不,林总监!我陈铭,这辈子没服过谁,今天,我服你!”
“我以前,总觉得你就是个靠爹的富二代,来我们这儿体验生活。我错了!我错得离谱!”
“你比我们公司任何一个男人,都有魄力,有担当!”
他说着,突然话锋一转,凑到我耳边,用一种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说:
“林未,你说……当初林先生为什么会选我们这么个小公司?”
我愣了一下。
“现在我明白了,他不是在选公司,他是在给你选一个……试炼场啊。”
他说完,摇摇晃晃地走开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百感交集。
是啊,试炼场。
我爸用一个五百万的项目,给我搭建了一个最真实的试炼场。
他用最严苛的方式,教会我什么是商业,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成长。
宴会结束后,我爸说要送我回家。
路上,他突然问我:“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什么?”
“还准备在陈铭那儿干吗?”
我想了想,说:“陈总虽然有些地方……但他对我,也算有知遇之恩。项目还有一些收尾工作,我想做完再考虑。”
“嗯。”他点点头,“做人,不能忘本。”
车子开到我家小区楼下。
我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
他突然叫住我:“林未。”
“嗯?”
他从后座拿过一个文件袋,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接过来。
“你妈留给你的。”
我的心,猛地一颤。
我打开文件袋,里面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还有一串钥匙。
股权转让协议上写着,我妈把她名下所有林氏集团的股份,都在我二十五岁生日那天,自动转让给了我。
而今天,距离我二十五岁生日,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也就是说,我现在,是林氏集团的第二大股东。
我爸,是第一大股东。
我拿着那份文件,手都在抖。
“你妈说,女孩子,手里得有点自己的东西,才有底气。”我爸的声音,有些沙哑。
“她不希望你活在我的光环下,但也不希望你,活得太辛苦。”
“她希望你自由,希望你快乐。”
我再也忍不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滚落下来。
原来,我所以为的叛逆和独立,其实一直都在他们的羽翼之下。
他们给了我最广阔的天空,也给了我最坚实的后盾。
“那串钥匙,”我爸指了指,“是你妈给你准备的婚房,就在江边,你以前最喜欢的那栋楼。”
“她说,以后你结婚了,不想跟我们住一起,就搬过去。”
“她说……”
我爸说不下去了,他别过头,看着窗外,眼眶红了。
我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像个迷路了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第二天,我向陈总递交了辞职信。
他看了很久,最后签了字。
“想好了?”他问。
“想好了。”
“去你爸公司?”
“不,”我摇摇头,“我想自己做点事。”
他笑了:“我就知道。”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向我伸出手。
“林未,祝你好运。”
“谢谢你,陈总。也祝你好运。”
我们握了握手,算是正式告别。
走出公司大门的那一刻,阳光正好。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栋我奋斗了近一年的写字楼,心里充满了感慨。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接了起来。
“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又充满磁性的男声。
“请问,是林未小姐吗?”
“我是。”
“你好,我叫江川,是你父亲的……私人律师。”
“我手里有一份关于你母亲留下的海外信托基金的文件,需要你亲自签收一下。请问你现在方便吗?”
我握着手机,愣在了原地。
看着远处车水马龙的街道,和头顶湛蓝的天空,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好像才刚刚开始。
有些亲情,就是一场不动声色的权力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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