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间朝北的出租屋总比别处更早感知秋意。九月的晨光斜斜切过窗台时,我正试图从床上支起酸痛的身体。腰椎深处传来熟悉的钝痛,像有无数细小的沙砾在骨缝间滚动——这是阑尾手术留下的印记,八个月了,它依然在每个清晨准时叩门。
这间朝北的出租屋总比别处更早感知秋意。九月的晨光斜斜切过窗台时,我正试图从床上支起酸痛的身体。腰椎深处传来熟悉的钝痛,像有无数细小的沙砾在骨缝间滚动——这是阑尾手术留下的印记,八个月了,它依然在每个清晨准时叩门。
年初那纸裁员通知还压在行李箱底。人力资源部的同事递来离职协议时,眼镜片后的目光飘忽如雾。“自愿离职”四个字墨迹未干,我签得匆忙,以为甩开了麻烦就能轻装上路。如今才明白,那支笔划开的是怎样一道深渊。
手术台的灯光是惨白的。麻药褪去后,我在除夕夜的病床上听见远处烟花炸响。护士推着治疗车经过走廊,车轮声与春晚欢歌在消毒水气味里奇妙地交融。腹腔引流管随着呼吸轻轻晃动,我想起老家灶台上煨着的鸡汤,本该在那个冬夜升起袅袅白汽。
母亲躺在县医院病床上视频通话时,总把镜头对着天花板。“不让你看妈浮肿的脸”,她声音里还带着笑,可手机那头仪器滴答声出卖了实情。580的肌酐数值像悬在梁上的利剑,透析机在病房角落沉默伫立,可我们连拥抱它的资格都没有——保守治疗的花销已经让存折上的数字见了底。
有时候站在人才市场的玻璃幕墙前,会恍惚看见两个自己:一个穿着熨帖的西装与HR侃侃而谈,另一个正被手术后的便秘折磨得满头冷汗。七次面试失败在简历上凿出裂痕,第八家公司的总监说“你气场太沉重”,那时我忽然想起化脓的阑尾,原来疼痛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形状。
城中村的晾衣绳横斜在窗外的天空,租户的衬衫裤子在暮色里飘成旌旗。楼下杂货店老板总在黄昏时分播放老歌,某个雨夜忽然传来《千千阙歌》,我蹲在漏水的卫生间洗面试穿的衬衫,泡沫里的血丝是便秘反复发作的证据。水流声里,想起母亲说过我小时候最怕打针,如今她的血管里埋着留置针,我的身体里藏着摘不尽的疼痛。
秋风又吹散一层木棉絮时,我翻出母亲手写的病历。歪斜的字迹记录着每天尿量,在“500ml”那个数字后面,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或许这就是中国人骨子里的韧性——在肌酐数值的围剿中,在腰酸背痛的晨昏里,我们依然试图在病历本上画太阳。
这个秋天特别漫长。医保账单在抽屉里越堆越厚,招聘网站的已读不回铺成灰色地毯。但昨晚母亲在电话里说,窗外的桂花开了三两枝。我在这头按住隐隐作痛的右腹,突然明白苦难从来不是财富,只是被生活碾过时扬起的尘土。而我们要做的,不过是等一场雨,把尘土浇成滋养桂花的春泥。
来源:文化新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