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晨七点零三分,闹钟还没响,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江倒海,把我从浅眠中拽了出来。
清晨七点零三分,闹钟还没响,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江倒海,把我从浅眠中拽了出来。
卫生间的灯惨白,像手术室的无影灯,照得我脸色和手里的验孕棒一样苍白。
我盯着那两条深红色的杠,脑子里嗡嗡作响,像有几百只蜜蜂在开派对。
时间是,分手后第九十二天。
我扶着冰冷的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林晚,你这运气,真是好到可以去买彩票了。
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挂了个市立医院妇产科的专家号。三百块挂号费,支付成功的瞬间,我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
卡里余额,三万六千七百二十一。
这是我上半年拼死拼活赶设计稿攒下的全部家当。
这笔钱,原本是计划着年底去一趟冰岛,看看极光,把过去那段狗血的感情彻底埋葬在冰天雪地里。
现在看来,计划得改改了。
第二天,我揣着医保卡和一肚子不安,坐在医院嘈杂的候诊大厅。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人体混杂的气味,让人更加烦躁。
广播里机械的女声一遍遍叫着号,“请A137号林晚,到三号诊室就诊。”
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像个即将走上战场的士兵。
推开三号诊室的门,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水味飘来,压过了消毒水的味道。
“坐。”
一个清冷的女声响起,头也没抬。
我依言坐下,视线落在桌上那个白色的名牌上。
主治医师:江雪。
江雪。
这个名字像一根针,精准地刺进我紧绷的神经。
我猛地抬头,看向那个戴着金丝边眼镜,正低头在病历上写字的医生。
那张脸,就算化成灰我也认得。
眉眼间那份清冷和疏离,和江驰有七分相似。
她是江驰的亲妹妹,江雪。
那个在我跟江驰恋爱两年,只在家庭聚会上见过两次,每次都只对我礼貌性点头,眼神却像在扫描一件待估价商品的名校博士。
世界真小。
小到我分个手怀个孕,产检医生都能是前男友的妹妹。
她终于写完,抬起头,目光落在我脸上。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先是职业性的询问,随即,一丝惊讶迅速划过,快得像错觉。
“林晚?”她微微挑眉,语气里带着不确定。
我攥紧了手里的挂号单,指甲把纸张都掐出了印子。
“是我。”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不像话。
江雪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几秒,又不动声色地移到我的腹部,最后落回电脑屏幕上我的资料。
“末次月经?”她开始公事公办地提问。
“三个半月前。”
“有什么不适反应?”
“孕吐,嗜睡,偶尔头晕。”
她一边问,一边在键盘上敲打,诊室里只剩下清脆的敲击声。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来气。
“去做个B超确认一下孕周。”她说着,递给我一张单子。
我接过单子,起身,没说一个谢字。
走出诊室,我靠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才发现后背已经出了一层薄汗。
B超室外排着长队,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
轮到我时,冰冷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医生面无表情地在屏幕上移动探头。
“八周加三天,胎心胎芽可见,发育得挺好。”
我看着那个模糊的小点,听着仪器里传来“噗通、噗通”的微弱心跳声,像擂鼓一样,一下一下,重重地敲在我心上。
那一刻,所有的慌乱、愤怒、不安,忽然都沉淀了下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悄然滋生。
拿着B超单回到江雪的诊室,她接过去,仔细看了看。
“孩子……你打算怎么办?”她终于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目光锐利,像手术刀。
“我的孩子,我当然自己负责。”我迎上她的视线,一字一句,说得清晰。
她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我话里的真实性。
“我哥……他知道吗?”
“不知道。”我回答得干脆利落,“而且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江雪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让人看不真切。
“林晚,这不是一件小事。你一个人,负担得起吗?”
“江医生。”我刻意加重了称呼,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这是我的私事。我能不能负担,就不劳你操心了。”
“我只是作为医生,提出我的建议。”她的语气依旧清冷。
“那作为病人,我拒绝你的建议。”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我们已经分手了,勿问前程,也别问后续。”
江雪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她大概是第一次遇到我这么不识抬举的“病人”。
她不再多说,开始在病历本上写注意事项,声音恢复了职业的冷漠。
“前期注意休息,补充叶酸,三个月建档,定期产检。”
我拿着她开的一堆单子去缴费,看着医药费账单上那个四位数,心又疼了一下。
钱,现在对我来说,就是命。
从医院出来,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
我站在医院门口,看着车水马龙,一时间有些茫然。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客户发来的消息,催一个UI设计的初稿。
我深吸一口气,把所有情绪都压下去,回了个“OK”。
生活,不会因为你怀孕了,就对你温柔一点。
回到我那个四十平米的出租屋,我踢掉高跟鞋,把自己摔进沙发里。
房间里还残留着昨晚泡面的味道。
我打开电脑,看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设计界面,却一个像素点都挪不动。
脑子里全是江雪那张清冷的脸,和B超单上那个小小的生命。
以及,江驰。
我和江驰的分手,没有出轨,没有争吵,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压垮我们的,是他的母亲。
一个永远穿着精致套装,用挑剔的眼光打量我,觉得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配不上她“优秀”儿子的女人。
她从没说过一句重话,但每一个眼神,每一句“我们家阿驰从小就没吃过苦”,都像一把软刀子,割得我遍体鳞鳞伤。
江驰呢,他永远只会说,“我妈就那样,你多担待点。”
我担待不了。
我不想我的人生,永远活在另一个女人的“担待”里。
所以,我提了分手。
江驰挽留过,但当他妈妈一个电话叫他回家吃饭时,他还是毫不犹豫地走了。
那一刻,我就知道,我们彻底结束了。
我以为我能很快走出来,但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像一颗深水炸弹,把我平静的生活炸得粉碎。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划开接听。
“喂,林晚吗?我是江驰。”
他的声音,隔着电波,依旧温吞。
我的心猛地一沉。
江雪,她还是告诉他了。
“有事?”我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我听我妹说了。你……你还好吗?”他问得小心翼翼。
“托你的福,死不了。”我冷笑。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晚晚,我们见一面吧,好吗?这件事,我们得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江驰,孩子是我的,跟你没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我是孩子的爸爸!”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起伏。
“爸爸?”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当初你妈让我跟你分手的时候,你在哪?现在倒想起来当爸爸了?晚了。”
“我妈她……她也是为了我好。晚晚,你先别激动,我们见面说,行吗?”
“不行。”我直接挂了电话,然后把他和江雪的号码,一起拉进了黑名单。
世界,总算清静了。
我关掉手机,打开外卖软件,给自己点了一份最贵的日料。
孕妇不能吃生冷,我就点了熟的。
鳗鱼饭,天妇罗,味增汤。
总共消费,288元。
卡里余额,三万五千九百三十二。
我一边吃,一边打开我的记账APP,新建了一个项目。
【吞金兽养成计划】
产检费:-801元。
营养餐:-288元。
看着那红色的负数,我忽然觉得,这点钱,花得真值。
我林晚,就算一个人,也能养得起我的孩子。
接下来的几天,我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我接了三个新项目,每天对着电脑超过十二个小时。
困了就喝一杯热牛奶,饿了就点一份营养均衡的外卖。
我要赚钱。
赚很多很多的钱。
只有钱,才能给我和孩子足够的安全感。
这天晚上,我刚把一个项目的尾款催回来,进账一万五。
看着卡里余额重新回到五万以上,我心情好了不少。
门铃,却不合时宜地响了。
我从猫眼里看出去,是江驰。
他手里提着一堆补品,阿胶、燕窝,包装得花里胡哨。
我没开门。
他在外面按了一会儿,开始敲门。
“晚晚,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我们谈谈。”
“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我隔着门喊。
“你先把这些东西收下,都是我妈给你买的。”
我妈。
听到这三个字,我心里的火“噌”地就上来了。
我猛地拉开门。
江驰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举着补品的手僵在半空。
他瘦了些,眼下有淡淡的乌青,看起来有些憔悴。
“拿走。”我指着他手里的东西,冷冷地说。
“晚晚,这都是我妈的一片心意……”
“心意?”我气笑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你妈的心意,是想用这些东西,让我把孩子打掉吧?”
江驰的脸白了白,“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妈?她只是……”
“只是觉得我配不上你,觉得我肚子里的孩子,是个麻烦,对吗?”我打断他,步步紧逼。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来。
“江驰,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说辞。回去告诉你妈,她的‘好意’我心领了,东西,我嫌脏。”
说完,我“砰”地一声关上门。
门外,江驰还在不死心地敲门。
“晚晚,你听我解释……”
我戴上降噪耳机,把音乐声开到最大。
这个世界,终于又一次清静了。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但我还是低估了江驰母亲的战斗力。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
对方自称是江驰的母亲,约我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我知道,这是鸿门宴。
但我还是去了。
有些仗,躲是躲不掉的。
我特意穿了一件宽松的卫衣,遮住了还不太明显的小腹。
江驰的母亲,刘阿姨,比我先到。
她依旧是那副精致的模样,头发一丝不苟,手腕上戴着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镯子。
看到我,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用涂着蔻丹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我在她对面坐下。
“林小姐,开个价吧。”她开门见山,语气里带着施舍般的傲慢。
“什么价?”我明知故问。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支票,推到我面前。
“二十万。拿了钱,把孩子处理掉。从此以后,不要再来纠缠我们家阿驰。”
我看着那张支票,上面的零多得有些晃眼。
二十万,对我来说,不是一笔小数目。
可以让我少奋斗好几年。
我心里涌上一阵悲凉。
在他们眼里,我的孩子,我十月怀胎的辛苦,我未来的人生,就只值这区区二十万。
我笑了。
“刘阿姨,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
她皱起眉,“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这套用钱打发人的戏码,太老套了。”我把支票推了回去,“而且,你给的价钱,也太没诚意了。”
“你嫌少?”她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林小姐,做人不要太贪心。你一个无父无母,工作也不稳定的人,能拿到这笔钱,已经是你的福气了。”
“福气?”我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也浇熄了我心里最后一丝温情。
“刘阿姨,你可能搞错了一件事。”我放下杯子,看着她,“第一,孩子是我的,我想生就生,你管不着。第二,我和你儿子已经分手了,我没兴趣纠缠他。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的孩子,无价。”
刘阿姨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林晚,你不要不识抬举!”
“彼此彼此。”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咖啡我请了,就当是……给你的精神损失费。”
说完,我从钱包里抽出一百块,拍在桌上,转身就走。
身后,传来她气急败坏的声音。
“你会后悔的!你一个单亲妈妈,我看你能撑多久!”
我没有回头。
后悔?
我林晚这辈子,做得最不后悔的决定,就是离开她那个宝贝儿子。
而现在,做得最正确的决定,就是留下这个孩子。
从咖啡馆出来,我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都虚脱了。
我没有回家,而是打车去了江边。
吹着微凉的江风,看着江面上来往的船只,我的心情才慢慢平复下来。
手机响了,是客户。
一个我跟了很久的项目,对方公司的流程一直卡着,尾款迟迟不结。
电话里,对方的负责人语气很不耐烦,说我的设计有问题,要全部推翻重做,否则尾款免谈。
这简直是无理取闹。
这个方案,是他们反复确认过的。
我压着火,耐心地跟他沟通,但他就是一副“我就是不给钱,你能拿我怎么样”的无赖嘴脸。
挂了电话,我气得浑身发抖。
屋漏偏逢连夜雨。
刘阿姨的诅咒,这么快就应验了吗?
我看着江水,忽然有一种跳下去的冲动。
但下一秒,我就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
林晚,你疯了?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小生命,在等着你保护他。
为了他,你也要坚强起来。
我打开手机,找到那个客户的联系方式,开始搜集我们之前所有的聊天记录,合同,以及他确认方案的邮件。
不给钱是吧?
那就法庭见。
我不是以前那个受了委屈只会自己忍着的林晚了。
为了我的孩子,我必须变成一个浑身带刺的刺猬。
谁敢欺负我们,我就扎谁。
接下来的日子,我一边跟那个无赖客户打官司,一边疯狂地接新的项目。
我几乎是连轴转,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
孕吐反应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画着设计图,就得冲到卫生间吐个天昏地暗。
吐完,漱个口,继续回来画。
我不敢停下来。
我怕一停下来,就会被那种无边无际的孤独和恐惧吞噬。
第二次产检,我还是挂了江雪的号。
没办法,她是这个医院最好的妇产科医生。
为了孩子,我只能忍受着那份尴尬。
江雪看到我,似乎并不意外。
她给我开了检查单,全程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等结果的时候,我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累得差点睡着。
“林晚。”
江雪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睁开眼,看到她递给我一瓶温水。
“喝点吧,看你脸色不太好。”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谢谢。”
“检查结果都挺好,宝宝很健康。”她说。
“嗯。”
“你……最近还好吗?”她忽然问。
我愣了一下,不知道她这句“还好吗”指的是什么。
是指我一个人怀孕辛不辛苦,还是指我跟她妈的那场“谈判”。
“挺好的,吃得下,睡得着,还能赚钱。”我言不由衷地说。
她看了我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回了诊室。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有些复杂。
她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官司打得很不顺利。
对方请了很好的律师,在法庭上颠倒黑白。
我的律师是个刚毕业的年轻人,经验不足,被对方问得节节败退。
开庭几次,都没有结果。
我的积蓄,在律师费和生活的双重消耗下,迅速见底。
卡里余额,第一次跌破了四位数。
那天晚上,我对着电脑里的一堆账单,第一次感到了绝望。
我甚至开始怀疑,我留下这个孩子的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我这样自私地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却给不了他一个稳定富足的生活。
我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
我抱着膝盖,在黑暗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手机亮了一下。
是一条银行的转账短信。
【您的账户尾号xxxx于22:15收到转账人民币50000.00元,附言:借你的。】
我愣住了。
谁会平白无故给我转五万块钱?
我翻遍了通讯录,也想不出是谁。
附言只有三个字,“借你的”。
没有署名。
这笔钱,像一场及时雨,暂时缓解了我的燃眉之急。
但我心里的疑惑,却更深了。
第二天,我照常去医院产检。
这次是做唐氏筛查,需要抽血。
抽完血,我有些头晕,坐在走廊里休息。
江雪从诊室里走出来,看到我,径直走了过来。
“结果要等几天,出来了会短信通知你。”
“好。”
她看了看我手臂上按着棉球的针眼,忽然说:“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
“知道了。”我的语气有些敷衍。
她沉默了一下,说:“钱……收到了吗?”
我猛地抬起头,震惊地看着她。
“是你?”
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淡淡地说:“就当是我……替我哥,替我妈,还给你的一点利息。”
“我不需要。”我把手机拿出来,“我现在就转回给你。”
“不用了。”她按住我的手,“这不是施舍。等你以后宽裕了,再还给我。”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着她。
我们之间,应该算是敌对关系才对。
她为什么要帮我?
江雪看着远处,眼神有些飘忽。
“我妈那个人,我知道。她一辈子都活在比较和掌控里。我哥又是个没主见的。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是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不像医生对病人,更像是……一种带着歉意的安抚。
我心里最坚硬的地方,忽然被戳中,软了一下。
眼眶,有些发热。
“都过去了。”我别过头,不想让她看到我的脆弱。
“过不去。”她说,“有些伤害,造成了,就永远都在。”
她说完,就转身走了。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一直以来都冷若冰霜的女人,似乎也并没有那么讨厌。
那五万块钱,我最终还是没有还回去。
因为我,确实需要它。
我用这笔钱,换了一个更有经验的律师。
新律师很给力,很快就找到了对方合同里的漏洞和证据链的缺陷。
局势,开始向我这边倾斜。
与此同时,我的肚子也一天天大了起来。
孕吐渐渐消失,取而代代的是越来越频繁的胎动。
每一次,当那个小家伙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真实的力量。
他在告诉我,妈妈,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这天,我正在家里研究案子的资料,接到了江雪的电话。
“有空吗?出来见个面。”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答应了。
我们约在医院附近的一家茶馆。
江雪穿着白大褂,看样子是刚从手术室下来。
她眼下有很重的黑眼圈。
“找我什么事?”我问。
她喝了一口茶,说:“我妈……去找你了,是吗?”
“是。”
“她给了你一张二十万的支票?”
“对。”
“你没要?”
“我为什么要要?”我反问。
江雪苦笑了一下,“我就知道。”
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林晚,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妈那个人……她被我爸和我哥宠坏了。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用钱来解决。”
“但有些东西,是钱买不到的。”我说。
“是啊。”她叹了口气,“比如,人心。”
我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爸……他其实,一直挺喜欢你的。”江雪忽然说。
我愣住了。
江驰的父亲,我只见过几次。
是一个很儒雅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不爱说话,总是笑眯眯的。
他对我,确实一直很和善。
“他不知道我怀孕的事吧?”
“不知道。”江雪摇头,“我妈把消息瞒得死死的。她怕我爸知道了,会站到你这边。”
我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在那个家里,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面目可憎。
“那你呢?”我看着江雪,“你为什么帮我?不怕你妈知道了,找你麻烦?”
“她已经找过了。”江雪自嘲地笑了笑,“她停了我的卡,说我不跟她站一边,就不认我这个女儿。”
我没想到,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对不起,连累你了。”
“不关你的事。”江雪摇摇头,“这是我们家的内部矛盾,迟早要爆发的。你,只不过是个导火索。”
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帮你的原因,很简单。第一,我是一个医生,我的职责是救死扶伤,而不是扼杀生命。第二……”
她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很勇敢。换做是我,我可能没有勇气,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勇敢?
我从没觉得自己勇敢。
我只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不得不奋力一搏而已。
那天,我和江雪聊了很多。
聊她的工作,聊我的设计,聊我们各自对未来的规划。
我们惊奇地发现,抛开江驰这层尴尬的关系,我们其实有很多共同话题。
我们都独立,都要强,都渴望靠自己的能力,在这个城市里站稳脚跟。
临走时,江雪对我说:“官司的事,如果需要帮忙,可以找我。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律师,是我爸的朋友。”
“好,谢谢你。”
这一次,我的谢谢,是发自内心的。
在江雪的帮助下,我见到了她介绍的那个律师,张律师。
张律师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他看完我的所有材料,只说了一句话:“这官司,稳赢。”
果然,再次开庭,张律师逻辑清晰,言辞犀利,把对方律师驳得哑口无言。
最终,法官当庭宣判,对方公司败诉,不仅要支付我全部的尾款,还要赔偿我的误工费和精神损失费。
总共,十二万。
拿到判决书的那一刻,我激动得差点哭出来。
这几个月的委屈和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我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江雪。
她在电话那头,也由衷地为我高兴。
“我就说吧,正义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江雪,真的太谢谢你了。律师费多少,我转给你。”
“不用了。”她说,“就当是你……提前给我的外甥,包的红包吧。”
外甥。
这个词,让我心头一暖。
官司赢了,钱也到账了。
我第一时间,把借江雪的五万块钱,连带利息,一起还给了她。
她没收利息,只收了本金。
她说:“我们之间,不用算得那么清楚。”
我看着卡里重新变得充裕的余额,第一次,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我租了一个更大一点的房子,两室一厅,带一个朝南的阳台。
我把其中一间,布置成了婴儿房。
粉蓝色的墙壁,白色的婴儿床,还有我亲手画的云朵和星星。
我甚至开始学习织毛衣,虽然织出来的东西,歪歪扭扭,像个丑陋的毛毛虫。
但每一次,看着自己的“杰作”,我都会忍不住笑出声。
生活,似乎正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刘阿姨,显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我。
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我的新住址,直接找上了门。
那天,我正在家里跟一个客户视频会议。
门铃被按得震天响。
我从猫眼里看到她那张写满怒气的脸,就知道来者不善。
我跟客户说了声抱歉,关掉视频,去开门。
“你还敢躲到这里来!”她一进门,就开始嚷嚷,“林晚,我告诉你,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别想进我们江家的门!”
“刘阿姨,你是不是搞错了?”我靠在门框上,好笑地看着她,“我从来,就没想过要进你们江家的门。”
“你少在这里装清高!”她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不就是想母凭子贵吗?我告诉你,没门!阿驰已经听我的安排,去跟李局长的女儿相亲了!”
“哦,那真是恭喜了。”我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希望他们百年好合,千万别再来烦我。”
我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激怒了她。
她忽然冲过来,想要推我。
我早有防备,侧身躲开。
她扑了个空,脚下不稳,自己摔倒在地。
接下来的一幕,让我目瞪口呆。
她竟然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拍着大腿,嘴里念念有词。
“哎哟,打人啦!这个没良心的女人,怀了我们江家的种,还要打我这个老婆子啊!天理何在啊!”
我被她这番颠倒黑白的操作,气得说不出话。
正巧,对门的邻居听到动静,打开门来看热闹。
刘阿姨哭得更来劲了。
“大家快来看啊,就是这个女人,勾引我儿子,现在还想带着肚子里的野种,讹我们家的钱啊!”
邻居们对着我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任人观赏。
我气得浑身发抖,脑子嗡嗡作响。
就在我快要被这盆脏水淹没的时候,一个清冷的声音,像一道利剑,划破了这片嘈杂。
“妈,你闹够了没有!”
是江雪。
她不知什么时候来了,正站在楼梯口,脸色铁青。
刘阿姨看到她,像是看到了救兵,哭得更凶了。
“小雪,你快来!这个女人她打我!”
江雪走过来,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是径直走到我面前。
“你没事吧?”她扶住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担忧。
我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江雪从包里拿出纸巾,帮我擦掉眼泪。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还坐在地上撒泼的刘阿姨,眼神冷得像冰。
“回家。”
她只说了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刘阿姨被她的气场镇住了,一时间忘了哭。
“我……我凭什么听你的!我是你妈!”
“我再说一遍,回家。”江雪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不然,我就把你刚才这副尊容,拍下来,发到你们那个‘富太太’群里,让大家都欣赏一下。”
她说着,拿出了手机。
这招,显然是打中了刘阿姨的七寸。
她最爱面子,最在乎自己在那个圈子里的形象。
她又气又怕,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还是不甘不愿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你们给我等着!”
她撂下一句狠话,灰溜溜地走了。
一场闹剧,总算收场。
邻居们也各自散了。
江雪扶着我,走进屋里。
“对不起。”她给我倒了一杯水,“又让你受委屈了。”
我摇摇头,喝了一口水,情绪才慢慢平复下来。
“你怎么会来?”
“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我猜她可能来找你了。”江雪说,“还好,我来得及时。”
我看着她,心里充满了感激。
“江雪,如果不是你……”
“别说这些。”她打断我,“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朋友。
这个词,从她嘴里说出来,让我觉得无比温暖。
从那天起,江雪来我这里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她会给我带一些孕妇吃的营养品,会陪我去做产检,甚至会在我忙着赶稿的时候,帮我叫好外卖。
我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像闺蜜。
有一次,我问她:“你这样帮我,不怕你哥知道了,会多想吗?”
她笑了笑,说:“他?他现在自顾不暇,哪有空管我。”
原来,刘阿姨给他安排的那个相亲对象,李局长的女儿,是个被宠坏了的千金大小姐。
脾气骄纵,挥霍无度。
江驰被她折磨得焦头烂额,几次三番想分手,都被刘阿姨强行压了下去。
“活该。”我听完,只吐出这两个字。
江雪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我妈总说,那是‘门当户对’。可她忘了,婚姻不是买卖,不是条件匹配就能幸福的。”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她比江驰,活得通透多了。
日子,就在这样平淡而温馨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我的肚子,像吹气球一样,大了起来。
行动越来越不方便,晚上也经常因为腿抽筋而疼醒。
江雪不放心我一个人住,干脆搬过来,跟我一起住。
她睡在客房,每天早上,会给我做好早餐。
晚上,会陪我散步,给我讲一些医院里的趣事。
有她在,我怀孕后期那些难熬的日子,似乎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
我常常想,如果没有遇到她,我的人生,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可能,我还在为了生计而奔波,还在跟无良的客户斗智斗勇,还在深夜里,一个人孤独地舔舐伤口。
是她,像一道光,照进了我灰暗的生活。
预产期越来越近,我开始变得紧张和焦虑。
江雪看出了我的不安,总是想方设法地安慰我。
“别怕,有我呢。”她说,“我是最好的妇产科医生,我保证,你和宝宝,都会平平安安的。”
她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我安心了不少。
生产那天,来得猝不及防。
半夜里,我被一阵剧痛惊醒,羊水破了。
江雪比我还紧张,立刻打了120,然后有条不紊地帮我收拾东西。
去医院的路上,我疼得死去活来,抓着她的手,把她的手背都掐出了血印子。
她却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跟我说话,分散我的注意力。
“林晚,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你想好宝宝的名字了吗?”
“是个男孩,就叫林望,希望的望。是个女孩,就叫林念,思念的念。”
到了医院,我被直接推进了产房。
江雪不能进去,她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里满是鼓励。
“加油,我等你出来。”
接下来的十几个小时,是我人生中最漫长,也最痛苦的时光。
我感觉自己像是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好几次,我都疼得想放弃。
但一想到江雪在外面等我,一想到我肚子里那个即将到M来的小生命,我就又重新燃起了斗志。
终于,在一声响亮的啼哭声中,我的世界,豁然开朗。
“恭喜,是个男孩,六斤八两,很健康。”
护士把那个皱巴巴的小家伙抱到我面前。
我看着他,眼泪,瞬间决堤。
这是我的孩子。
我拼了命,才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的孩子。
从产房出来,我第一眼就看到了等在门口的江雪。
她眼圈通红,看到我,立刻冲了上来。
“你怎么样?”
“我没事。”我虚弱地笑了笑,“孩子也很好。”
她俯下身,在我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林晚,你辛苦了。”
那一刻,我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我给孩子取名,林望。
我希望他,能带着我的希望,健康快乐地成长。
在医院住了几天,我就出院了。
江雪不放心我一个人带孩子,给我请了一个金牌月嫂。
月嫂很专业,把小林望照顾得很好,也把我照顾得很好。
我只需要负责喂奶,剩下的事情,都不用我操心。
小林望很乖,不哭不闹,吃了睡,睡了吃,像个小天使。
我常常看着他熟睡的脸庞,一看就是大半天。
这就是我的血脉,我的延续。
这种感觉,很奇妙,也很幸福。
出院那天,江驰来了。
他站在病房门口,手里提着一个果篮,看起来有些局促不安。
“我……我能看看孩子吗?”他问。
我没有说话,江雪替我回答了。
“不能。”
江驰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小雪,他也是我的儿子。”
“现在想起来他是你儿子了?”江雪冷笑,“当初我妈逼林晚打掉他的时候,你在哪里?”
江驰被噎得哑口无言。
“哥,你走吧。”江雪下了逐客令,“这里不欢迎你。”
江驰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江雪冰冷的眼神,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失魂落魄地走了。
我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满月那天,江雪给我和林望办了一个小小的满月宴。
没有请外人,只有我们三个。
她亲手做了一桌子菜,还给林望买了一个很漂亮的小金锁。
“干妈送给你的见面礼。”她把金锁戴在林望的脖子上,笑得一脸温柔。
我看着她,由衷地说:“江雪,谢谢你。”
谢谢你,在我最狼狈的时候,向我伸出手。
谢谢你,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除了血缘,还有一种感情,叫作情同姐妹。
她笑了笑,“我们之间,还用说谢吗?”
那天晚上,我们喝了一点红酒。
我问她:“你跟你妈,和好了吗?”
她摇了摇头,“有些裂痕,一旦产生,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她说,刘阿姨知道她帮我的事情后,跟她大吵了一架,甚至以断绝母女关系相威胁。
但她没有妥协。
“我不能选择我的出身,但我可以选择我的人生。”她说,“我不想活成她的复制品。”
我举起酒杯,敬她。
“敬我们,敬所有为自己而活的女人。”
她也举起杯,跟我碰了一下。
“敬我们。”
窗外,月色如水。
屋里,灯光温暖。
小林望在婴儿床里,睡得正香。
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人生,好像也没有那么糟糕。
虽然经历过风雨,但雨过之后,总会天晴。
而那些打不倒你的,终将使你更强大。
生活是一场漫长的修行,而我,才刚刚上路。
来源:灿烂天空R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