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看着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听着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周老师”,我心里头那点因为儿女缺席而结下的冰,像是被投进了一块烧红的炭,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最后化成了一阵酸楚的暖流,直冲眼眶。
我七十大寿这天,亲生的一儿一女都没来。
来的是几十个我教过的学生,他们包下了街角那家最气派的酒店。
站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看着一张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听着一声声情真意切的“周老师”,我心里头那点因为儿女缺席而结下的冰,像是被投进了一块烧红的炭,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最后化成了一阵酸楚的暖流,直冲眼眶。
我这一辈子,教书育人,自问对得起讲台,对得起学生。可到头来,是不是偏偏就对不起自己的孩子?这个问题,像一根细细的针,扎在我心里,不深,但一碰就疼。
第一章 一桌冷掉的菜
天还没亮透,窗外的麻雀就开始叽叽喳喳,像是赶着趟儿来给我贺寿。
我醒得早,或者说,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身边老伴儿的呼吸匀净绵长,我却翻来覆去,心里像揣着个兔子,七上八下。
七十了。人说七十古来稀,搁在过去,是该敲锣打鼓的大日子。
我叫周清源,退休前是个中学语文老师,在镇上的二中教了一辈子书。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这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一句话,也当成了一辈子的信条。
可今天,蹊边冷清。
我摸索着起了床,没开灯,怕惊动了老伴儿。厨房里,昨天下午就炖上的蹄花汤正用最小的火煨着,满屋子都是一股子肉骨头的浓香。老伴儿说,儿子周伟最爱喝她炖的这个汤,每次回来,连盆底都得刮干净。
我走到客厅,拿起桌上的老花镜戴上,看了看墙上的挂历。红笔圈出来的那个数字,今天看着,有点刺眼。
电话是早上七点半准时响起的,跟周伟那雷厉风行的性子一模一样。
“喂,爸。”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嘈杂,像是混着机场的广播声。
“哎,小伟。”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些,“在路上了?”
“爸,对不住您。这边临时有个天大的事儿,我实在走不开。”周伟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焦急,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昨晚谈了个项目,今早对方老总突然改了主意,我必须立刻飞过去当面敲定。这单子要是黄了,公司小半年的流水就没了。”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了一下,慢慢地往下沉。
“生意要紧,爸懂。”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秋天干枯的树叶。
“钱我已经给您转过去了,五万块,您跟妈想买点啥就买点啥,别省着。等我这边忙完,下个礼拜,我一定回去给您补上,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好好聚聚。”他语速飞快,像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嗯。”我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
“那行,爸,我这要登机了。祝您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啊!让妈接个电话。”
我把电话递给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看着我的老伴儿。她接过电话,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放,就一点点凝固了。
“哎,小伟啊……哦,哦,行,妈知道……你也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好,好。”
挂了电话,屋里一片寂静。那锅蹄花汤的香味,此刻闻起来,却有点腻人。
“他说,生意要紧。”老伴儿把电话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声音低低的。
我没说话,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心里那块石头,又重了几分。
女儿周莉的电话是上午十点打来的,隔着太平洋,带着电流的杂音。
“爸,生日快乐!”女儿的声音甜甜的,但透着一股子歉疚。
“哎,莉莉。”听到她的声音,我心里那点阴霾散去了一些。
“爸,我……我回不去了。本来机票都订好了,可昨天半夜,小宝突然发高烧,上吐下泻的,医生说是急性肠胃炎,要住院观察。我这实在走不开啊……”
我仿佛能看到女儿在那头急得团团转的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孩子要紧,你照顾好小宝,我们这边没事。”
“爸,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给您和我妈买了礼物,已经寄出去了,估计过两天就到。您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啊。”
“知道,知道,你别操心家里了。”
又说了几句,电话挂断。
客厅里,那张我特意擦得锃亮的大圆桌,此刻显得空空荡荡。老伴儿早上五点就起来忙活,凉拌的、热炒的、油炸的,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都是孩子们平常最爱吃的菜。
那盘红烧肉,油光锃亮,是周伟的最爱。那碗糖醋鱼,酸甜可口,是周莉的心头好。
如今,菜还是那些菜,等着吃的人,却一个在天上飞,一个在海那边守着。
老伴儿走过来,默默地给我盛了一碗长寿面,卧了两个滚圆的荷包蛋。
“吃吧,老头子。孩子们有孩子们的事,咱们自己过。”她的眼圈有点红,却强撑着笑。
我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却怎么也送不到嘴里。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又干又涩。
一桌子精心准备的菜,从冒着热气,到慢慢变温,再到彻底凉透。就像我那颗从清晨就充满期盼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
我这一辈子,没给他们留下金山银山,就想着用自己那点微不足道的道理,教他们怎么做人。可到头来,他们都成了在社会上摸爬滚爬的“能人”,却忘了怎么回家。
是我教错了,还是这个世界,变得我看不懂了?
第二章 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
中午饭,我和老伴儿两个人,对着一桌子菜,谁都没什么胃口。
她不停地给我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这是你爱吃的清蒸鲈鱼。”“尝尝这个,新学的,菠萝咕咾肉。”
我看着她鬓边又多出来的几缕白发,心里不是滋味。她忙活了一早上,盼星星盼月亮,结果就盼来了两个报平安的电话。
“别夹了,吃不下了。”我放下筷子,心里堵得慌。
“你这人,跟孩子置什么气。”她叹了口气,“他们也是身不由己。小伟那摊子事多大,一大家子人指着他吃饭。莉莉那边,孩子病了,当妈的心都揪着,哪还顾得上别的。”
道理我都懂。
我当了一辈子老师,最会讲的就是道理。可这道理,讲给学生听容易,讲给自己这颗不甘寂寞的心听,却难如登天。
我只是觉得,人活着,不能光为了那些票子,那些合同。有些东西,错过了,就真的错过了。比如,父亲的七十大寿。
下午,我歪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打了个盹。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洒满阳光的教室,孩子们一张张稚嫩的脸庞仰着,听我讲“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醒来时,夕阳正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把屋子染成一片暖黄色。老伴儿在厨房里,把中午的剩菜热了热,准备当晚饭。
看着那一盘盘回了锅的菜,颜色暗了,味道也走了样,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我有些疑惑地接起来:“喂,你好。”
“喂?是……是周老师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略带沙哑,又透着几分不确定的男声。
这个称呼,让我心里一动。退休快十年了,除了以前的老同事,已经很少有人这么叫我了。
“我是周清源,请问你是?”
“哎呀!真的是您!周老师,我是李建国啊!您还记得吗?三十年前,您教过的那个,坐在最后一排,最调皮捣蛋的李建国!”
李建国?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我记忆的闸门。
那个黑黑瘦瘦,眼睛里总是闪着一股子机灵劲儿的半大孩子,浮现在我眼前。他家里穷,兄弟姐妹多,经常吃不饱饭,上课总是打瞌D睡。因为交不起学费,好几次差点辍学。
我还记得,有一次冬天,他穿着一件单薄的旧棉袄,冻得嘴唇发紫,手都生了冻疮。我把身上唯一一件新买的毛衣脱下来,硬是塞给了他。
我还记得,他作文写得狗屁不通,但画画特别有灵气。我在他的作文本上批过一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做人,一定要堂堂正正。
“建国?你是小建国?”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是我是我!老师,您记性真好!”电话那头的李建国显得特别激动,“老师,我前两天回老家,听我妈说起,才知道今天是您七十大寿。我……”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老师,您现在在家吗?方便吗?我和几个同学,想过去看看您。”
我心里一热,那点因为儿女缺席而产生的失落,瞬间被一种久违的温暖冲淡了。
“方便,方便!家里就我和你师母,你们来吧!”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太好了!老师,您和师母别忙活,千万别准备什么,我们马上就到。您把地址发给我。”
挂了电话,我还有点回不过神。
老伴儿从厨房探出头来:“谁啊?这么高兴。”
“是李建国,我以前教过的一个学生。他说要和几个同学过来给我过生日。”我脸上的笑容,是今天一整天里最真实的一次。
“那敢情好!快,快把桌子收拾一下,我再去炒两个热菜!”老伴儿也来了精神,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
我看着她重新燃起热情的背影,心里感慨万千。
这人啊,有时候活的就是个念想。一桌子山珍海味,没人吃,就是一堆冰冷的食材。一碗清茶,有人惦记着给你端过来,那就是暖到心窝子里的甘泉。
我没想到,这个在我记忆里已经模糊了三十年的名字,会在我最失落的一天,给我带来这样一份意外的惊喜。
第三章 尘封的记忆与门外的车队
老伴儿手脚麻利,很快又添了两个新菜,把中午的剩菜撤了下去。
“学生们上门,总不能让人家吃剩的。”她一边摆着碗筷,一边念叨着。
我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全是关于李建国的零散记忆。
那孩子,当年是真的苦。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供他上学已经是极限。他个子小,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常常被前面的高个子挡得严严实实。但他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
我那时候刚当班主任没几年,年轻,有股子使不完的热情。我看他可怜,经常从家里带点吃的给他,还把他从最后一排调到了中间。
有一次,学校组织作文竞赛,他交上来一篇,题目叫《我的家》。通篇都是大白话,错别字连篇,但里面有句话我记到今天。
他写:“我们家很穷,墙是泥的,房顶是茅草的。但是,只要我爸妈在家,那盏煤油灯就是亮的,我的心就是暖的。”
我当时看了,心里又酸又软。我在他的作文本上,用红笔写下了评语:“文笔朴实,情感真挚。家不在大小,有爱则暖。望你日后,也能为别人点亮一盏灯。”
后来,他初中毕业,没钱上高中,就跟着亲戚南下打工去了。临走前,他跑到我家里,给我鞠了三个躬,眼睛红红的,什么话都没说。我给了他五十块钱,那是当时我小半个月的工资。
这一别,就是三十年。
没想到,他还记得我。
“老周,你说他们会来几个人啊?”老伴儿有点担心地问,“咱们家的椅子够不够?”
“没事,三五个学生,肯定够了。”我安慰她,心里也没底。
正说着,窗外传来一阵汽车的鸣笛声。我们住的是老式家属楼,平时很安静,突然来了车,还挺显眼。
我走到窗边往下一看,顿时愣住了。
楼下的小路上,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停了一长溜的小汽车,少说也有七八辆。打头的是一辆黑色的奥迪,后面跟着各种牌子的车,把本就不宽敞的道路堵得严严实实。
“这是……谁家的排场这么大?”我喃喃自语。
老伴儿也凑过来看,惊讶得合不拢嘴:“咱们这楼,什么时候来过这么多好车?”
就在我们疑惑的时候,那辆奥迪车的车门开了。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下了车。他抬头往我们家窗户看了看,脸上露出了笑容。
虽然隔得远,又过了三十年,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眉眼,那笑容,分明就是当年那个黑瘦的李建国,只是脸上多了几分岁月的沧桑,身上多了几分成功人士的沉稳。
他身后,陆陆续续从别的车上下来好多人,男男女女,有说有笑,手里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礼品盒。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阵仗,可不像“几个同学”来看看老师那么简单。
门铃很快就响了。
我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李建国站在最前面,看到我,他咧嘴一笑,那笑容和三十年前一模一样,只是眼角的皱纹深了。
“周老师!”他激动地喊了一声,然后猛地弯下腰,给我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老师好!”他身后,乌泱泱站了二三十人,齐刷刷地向我鞠躬,声音洪亮,震得楼道里都有了回声。
我一下子就懵了,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这些人里,有几张脸我依稀还有点印象,都是当年我教过的学生。他们一个个都变了模样,不再是当年青涩的少年,脸上都刻着生活的印记。
“快,快进来,都站在门口干什么!”还是老伴儿反应快,连忙把大家往屋里让。
可我们这小小的三居室,哪里容得下这么多人。人一进来,客厅里顿时挤得满满当当,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师,师母,给您二老拜寿了!”李建国从身后一个人手里接过一个大大的礼品盒,恭恭敬敬地递到我面前。
“建国,你这是干什么!人来就好,带什么东西!”我连忙推辞。
“老师,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他态度坚决,不容我拒绝。
其他人也纷纷把手里的礼物往前递,嘴里说着各种祝福的话。
“周老师,生日快乐,这是我从新疆带的特产!”
“老师,这是我托人买的按摩椅,您和师母平时可以放松放松。”
“周老师,我没什么好东西,就给您写了幅字!”
看着眼前这热闹的景象,听着这一声声真诚的祝福,我的眼睛,不知不
觉就湿了。
今天一整天,我心里都像是压着一块冰。现在,这块冰,彻底融化了。
第四章 酒店里的盛宴
客厅里人挤着人,连转身都困难。
李建国看着这情形,笑着对我说:“老师,我知道您家地方不大,所以啊,我早就另有安排了。”
他神秘地眨了眨眼,然后对大家一挥手:“同学们,别在这儿挤着了,咱们换个地方,给老师贺寿!”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群人簇拥着下了楼。
楼下,那一排汽车静静地等着。李建国亲自给我拉开车门,扶着我坐进了那辆黑色的奥迪里。
“建国,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我心里充满了疑惑。
“老师,您就瞧好吧。”他笑着关上车门,自己坐到了副驾驶的位置。
车队缓缓启动,驶出了老旧的小区。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里五味杂陈。这种被学生如此郑重其事对待的感觉,既陌生,又让我这个老头子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车子最终在市里最有名的一家星级酒店门口停了下来。
酒店门口,铺着长长的红地毯,两边站着穿着制服的迎宾小姐。电子显示屏上,一行红色的字格外醒目:
“恭祝恩师周清源先生七十大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落款是:全体88届初三(2)班学生。
我站在酒店门口,仰头看着那行字,腿肚子都有点发软。
这……这排场也太大了。
“建国,这……这得花多少钱啊?”我拉住李建国的胳膊,声音都有些变了调。
“老师,您就别管钱的事了。”李建国扶着我,笑容憨厚,“今天,您就是主角。我们这些学生,给您过个像样点的生日,是应该的。”
走进酒店大厅,更是让我大吃一惊。
整个宴会厅,都被他们包了下来。里面摆了足足有五六张大圆桌,张灯结彩,气派非凡。大厅正前方的舞台上,还有一个巨大的背景板,上面是我的一张生活照,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弄来的。照片上的我,正戴着老花镜看报纸,笑得一脸慈祥。
照片两边,写着一副对联:
上联是:一支粉笔,两袖清风,三尺讲台育桃李。
下联是:四季耕耘,五更勤勉,六旬学子谢师恩。
我看着这副对联,念着上面的字,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下来了。
我这一辈子,不求名,不求利,守着那三尺讲台,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我以为,我的那些付出,就像粉笔末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没想到,三十年过去了,还有人记得。
他们记得我的清贫,记得我的付出,还用这样一种隆重的方式,来回报我。
“老师,您快请上座。”李建国把我扶到主桌最中间的位置坐下。
老伴儿也被人搀扶着,坐在我身边。她看着这满堂的富丽堂皇,也是一脸的难以置信,手心里全是汗,紧紧地抓着我的手。
学生们陆续落座,很快,五六张桌子就坐得满满当当。他们中,有的人我还有印象,有的人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
他们互相打着招呼,聊着天,整个大厅里充满了久别重逢的喜悦。
“哎,你是张强吧?当年坐我前桌的那个!”
“你是王丽?天哪,你一点都没变!”
“快看,那是周老师,还是那么精神!”
我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这一切,感觉像是在做梦。
今天早上,我还在为一桌冷掉的菜而黯然神伤。
而现在,我却坐在这里,被几十个学生簇拥着,享受着一场我连想都不敢想的盛大寿宴。
这人生的悲喜,转变得也太快了。
一个当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连学费都交不起的穷小子,如今却能包下整个酒店,只为给我这个退休多年的老头子过一个生日。
而我那两个被我寄予厚望,一个当了老板,一个出了国的亲生儿女,此刻却远在天边。
这强烈的对比,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上。
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悲哀。
第五章 一杯敬过往,一杯敬明天
宴会开始了。
精美的菜肴像流水一样端上来,都是我听过没吃过的名贵菜式。
但此刻,我的心思根本不在菜上。
李建国端着酒杯,走上了舞台。他拿着话筒,清了清嗓子,整个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
“各位同学,各位老师的亲朋好友们,大家晚上好。”他的声音通过音响传出来,沉稳而有力。
“今天,是我们最敬爱的周清源老师七十大寿的日子。首先,我提议,我们全体起立,用最热烈的掌声,祝周老师生日快乐!”
“哗——”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连忙也站起来,对着大家连连摆手,眼眶湿润。
掌声平息后,李建国继续说道:“三十年前,我们在座的大部分人,都还是穿着打补丁衣服的农村娃。那时候,我们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道谁对我们好。”
“我记得,那时候我家里穷,冬天连件像样的棉衣都没有。是周老师,把他自己新买的毛衣给了我。那件毛衣,我穿了整整三个冬天。它暖的,不只是我的身子,更是我的心。”
“我记得,我那时候学习不好,调皮捣蛋,是班里垫底的。所有人都觉得我没出息,只有周老师,没有放弃我。他在我的作文本上写:‘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但做人,一定要堂堂正正。’这句话,我记了一辈子,也用它来要求自己一辈子。”
他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眼圈也红了。
台下,许多同学也默默地擦着眼泪。
“后来,我没能继续上学,出去打工了。在工地上搬过砖,睡过桥洞,吃过别人剩下的饭。最难的时候,有好几次都想过去干点歪门邪道。但每到那个时候,我就会想起周老师写的那句话——做人,一定要堂堂正正。”
“是这句话,让我守住了底线。也是这句话,让我一步步走到了今天。我李建国能有今天这点小小的成就,开了个小小的建筑公司,能让手下的几百号兄弟有饭吃,都亏了周老师当年的教诲。”
“今天,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炫耀什么。我只是想告诉周老师,您当年在我们这些穷孩子身上花的心血,没有白费!您教给我们的,不只是书本上的知识,更是做人的道理。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都还不完!”
说完,他从旁边的工作人员手里接过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三杯倒满了白酒的杯子。
“老师,这第一杯酒,我代表所有同学,敬您!感谢您当年的谆谆教诲,授业之恩!”
他仰起头,一饮而尽。
“这第二杯酒,敬您!感谢您当年的雪中送炭,关怀之情!”
他又是一饮而尽。
“这第三杯酒,还是敬您!祝您老人家,松鹤长春,笑口常开!”
三杯酒下肚,他的脸已经涨得通红。
他走下台,一步步来到我面前,然后“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对着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老师,受学生一拜!”
我再也忍不住了,老泪纵横。我连忙起身,想要去扶他,却被他身后的同学拦住了。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在场的学生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来,给我敬酒,给我鞠躬,说着感谢的话。
“周老师,要不是您当年逼着我背古文,我现在连合同都看不懂。”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像个企业高管的同学说。
“周老师,您还记得吗?我当年早恋,是您把我叫到办公室,跟我谈了两个小时的心,才没让我犯下大错。”一个气质温婉的女同学红着眼圈说。
“周老师,我……”
每一张面孔,每一段回忆,都像一股股暖流,冲刷着我的心。
我当了一辈子老师,最大的财富,不是工资卡上的数字,而是这些。是这些学生们心里还念着我的好,是他们还记得我当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我端起酒杯,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孩子们……”我一开口,声音就沙哑了,“都起来,快起来。老师……受不起,受不起啊。”
“今天,是老师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不是因为这顿饭,也不是因为这些礼物。是因为,我看到了你们,看到了你们一个个都过得很好,都成了对社会有用的人。老师……知足了。”
“这杯酒,老师敬你们。一杯,敬我们的过往。一杯,敬你们的明天!祝你们,前程似锦!”
我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烧得我心里滚烫。
这一刻,我忘了儿女的缺席,忘了一切的烦恼。
我只觉得,我这辈子,值了。
第六章 一条刷爆朋友圈的视频
寿宴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上九点多。
学生们轮流上台,有的唱歌,有的讲起了当年的趣事,引得全场哄堂大笑。整个宴会厅里,洋溢着一种纯粹而温暖的情感。
这情感,无关乎金钱,无关乎地位,只源于三十年前,那间小小的教室里结下的师生情谊。
临走时,李建国硬是塞给我一张银行卡。
“老师,这里面是二十万。是我们这些同学凑的一点心意,给您和师母改善改善生活。密码是您的生日。”他把卡塞进我的口袋,不容我拒绝。
“这……这怎么行!建国,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这钱,我坚决不能要!”我急了,掏出卡就要还给他。
“老师,您就别跟我们客气了。”他按住我的手,眼神恳切,“您当年给我的,何止是五十块钱?您给我的,是一辈子的做人准则。这点钱,跟您的恩情比起来,九牛一毛都算不上。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们这些学生。”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感觉重如千斤。
最终,在众人的劝说下,我还是收下了。我知道,我不收,他们心里会不安。
回到家,我和老伴儿坐在沙发上,半天都没说话。屋子里还残留着学生们带来的热闹气息,与之前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老周,我今天跟做梦一样。”老伴儿感慨道,“没想到,你教过的这些孩子,都这么有情有义。”
我点点头,心里也是百感交集。
正沉思着,我的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各种微信消息和电话,几乎要把手机撑爆。
大部分都是亲戚朋友发来的。
“老周,你这生日过得也太气派了吧!学生都这么有出息?”
“二舅,我在朋友圈看到视频了,太感人了!祝您生日快乐啊!”
“周老师,您可真是桃李满天下啊!”
我一头雾水,点开一个亲戚发来的视频链接。
视频的拍摄者,显然是宴会上的某个同学。镜头有些晃动,但清晰地记录了李建国上台讲话,以及后来同学们排队给我敬酒的场面。
视频的配文是:“恩师七十大寿,我们能做的,就是让他知道,他当年的心血,没有白费。祝周老师永远健康!”
这条视频,不知道被谁发到了朋友圈,然后一传十,十传百,竟然火了。
我看着视频里那个老泪纵横的自己,一时间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周伟的电话打了进来。
“喂,爸。”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复杂,有些疲惫,又有些……愧疚。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
“爸,我……我看到视频了。”他低声说,“我一个客户发给我的,问那是不是我爸。我们这个城市就这么大,都传开了。”
我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
“爸,对不起。”他终于说出了这三个字,“我……我没想到……我以为,给您打点钱,就是尽孝了。我不知道,您要的不是这个。”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挫败感。
“爸,我今天合同签得很顺利,本来挺高兴的。可看到那个视频,我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我觉得,我这个当儿子的,还不如您的一个学生。”
听着儿子的话,我心里那点怨气,突然就散了。
他不是不孝顺,他只是……用错了方式。他以为,在这个社会上,金钱可以衡量一切,包括亲情。
而李建国他们,用一场盛大的宴会,狠狠地给他上了一课。
“小伟,”我开口了,声音很平静,“你不用自责。你有你的事业,你的压力,爸懂。只是,钱是赚不完的,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真的没了。”
“我知道了,爸。我明天就回去,不,我今晚就回去。我买最近的一班飞机。”他的声音很坚决。
挂了电话没多久,女儿周莉的视频通话也打了过来。
屏幕上,她的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爸,”她一开口,就带了哭腔,“我看到了,我同学把视频转给我了。爸,我对不起您,我不是个好女儿。”
“傻孩子,哭什么。”我看着屏幕里的女儿,心里一软,“小宝怎么样了?”
“他好多了,已经退烧了。爸,我……我看到您的那些学生,那么多人给您过生日,我心里又高兴,又难受。高兴的是,我的爸爸是这么好的一个老师。难受的是,在您最重要的日子里,我这个女儿却不在您身边。”
“爸,我马上就订机票,我带小宝一起回去看您和妈。”
看着儿女们一个个懊悔自责的样子,我心里突然觉得有些释然。
或许,这场缺席的寿宴,对他们来说,也是一堂课。
一堂关于亲情,关于陪伴,关于什么才是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的课。
而这堂课的老师,不是我,是生活本身。
第七章 一碗迟来的长寿面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门铃就响了。
我打开门,门口站着的是一脸风尘仆仆的周伟。他眼窝深陷,布满血丝,显然是一夜没睡,直接从机场赶了戴着。
他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看到我,嘴唇动了动,喊了一声:“爸。”
声音沙哑,透着浓浓的疲惫和愧疚。
“回来了。”我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老伴儿听到动静,从卧室里出来,看到儿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说要下个礼拜吗?”她一边说着,一边心疼地接过周伟手里的行李。
“妈,我……”周伟看着我们,这个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低着头,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爸,妈,这是我给您准备的寿礼。”他把手里的木盒子递给我,“这不是用钱买的。是我托一个老木匠,用我从乡下老家那棵老槐树上取下来的木料,亲手给您打磨的一个笔筒。我知道您喜欢写写画画。”
我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古朴的笔筒。木质温润,上面还带着淡淡的槐树的清香。笔筒上,刻着四个字:父爱如山。
我的手,微微一颤。
这比他打给我的那五万块钱,要重得多。
“你有心了。”我把笔筒放在书桌上,心里那最后一丝隔阂,也烟消云散了。
“爸,对不起。”周伟又说了一遍,这次,他的头垂得更低了。
“行了,一家人,说这些干什么。”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去洗把脸,休息一下。给你留着蹄花汤呢。”
周伟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泪光。
他去洗漱的时候,老伴儿悄悄对我说:“你看,这孩子心里还是有你的。他就是……太忙了。”
我点点头。是啊,他们有他们的世界,有他们的规则。我不能总用我这套老观念去要求他们。
上午,周伟哪儿也没去,就在家里陪着我们说话。他讲他生意上的难处,讲他作为老板的压力,讲他每天睁开眼就要面对的各种账单和人情世故。
我静静地听着,第一次,我感觉我开始有点理解他了。
他不是不爱这个家,他只是想用自己的方式,让这个家变得更好。只是在这个过程中,他忽略了我们这些老人最需要的东西——陪伴。
下午,周莉也带着小宝回来了。
小家伙病了一场,小脸还有点白,但精神头不错,一进门就扑到我怀里,奶声奶气地喊着:“姥爷,生日快乐!”
我抱着外孙,心都化了。
女儿看着哥哥,兄妹俩相视一笑,那笑容里,有歉意,也有释然。
晚上,我们没有出去吃,就在家里。
老伴儿又做了一桌子菜,还是那些家常菜。但这一次,桌子边坐满了人。
周莉亲手给我下了一碗长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爸,这碗面,迟到了,您别怪我。”她把面端到我面前,眼圈红红的。
我笑着接过碗,夹起一根面条,吸溜一口。
还是那个味道,家的味道。
周伟给我倒了一杯酒:“爸,昨天是您的学生给您过的生日。今天,是您的儿子和女儿,给您补上。我敬您一杯,祝您,也祝我们这个家,以后都好好的。”
我端起酒杯,和他们碰了一下。清脆的响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
窗外,夜色渐浓。屋子里,灯火通明。
我看着眼前的一双儿女,看着活泼可爱的外孙,看着身边相濡以沫的老伴儿,心里一片宁静。
昨天的盛宴,像一场绚烂的烟花,照亮了我晚年的天空,让我看到了师生情谊的珍贵。
而今天的家宴,则像一盏温暖的油灯,虽然不亮,却足以驱散我心中所有的阴霾,让我感受到了亲情的厚重。
我明白了,人生,就像一本书。有浓墨重彩的篇章,也有平淡如水的段落。两者,缺一不可。
第八章 落叶归根,薪火相传
那场寿宴之后,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但有些东西,却悄然改变了。
周伟回家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哪怕再忙,他每个月也必定会抽出一个周末,不谈工作,不接电话,就安安静静地在家里陪我们说说话,下下棋。
他开始学着理解我的世界,会饶有兴致地听我讲那些陈年旧事,听我讲那些学生们的故事。
周莉的视频电话也更频繁了。她会跟我分享小宝的成长点滴,会问我院子里的那棵桂花树开了没有。距离,似乎不再是那么遥不可及的障碍。
那张李建国给的银行卡,我原封不动地放在抽屉里。后来,我听说他牵头,用我们班同学凑的这笔钱,加上他自己又添的一部分,给我们的母校,那个镇上的二中,捐建了一个小小的图书馆。
图书馆奠基那天,他特意请我过去剪彩。
站在熟悉的校园里,看着一张张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我仿佛又回到了当年。
李建国在发言时说:“我们捐建这个图书馆,取名‘清源书屋’。就是希望周老师这种教书育人,不求回报的精神,能像清澈的源头活水一样,一代代流传下去。”
台下,掌声雷动。
我站在他身边,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
我这一辈子,没当过大官,没发过大财,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教书匠。我能留给这个世界的,或许就是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精神。
回家后,我把周伟送我的那个槐木笔筒,郑重地摆在了书桌最显眼的位置。
有一天,周伟回来,看到我正戴着老花镜,用毛笔练习书法。
他站在我身后,看了一会儿,轻声说:“爸,您教我写字吧。”
我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他笑了笑,笑容有些腼腆:“我这辈子,光学会怎么签合同了,连毛笔都不会拿。我怕以后,我儿子问我,爷爷是个老师,那你从爷爷那儿学到了什么,我答不上来。”
我放下笔,看着他。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他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我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对传统的敬畏和对传承的渴望。
我点点头,重新拿起一支笔,递给他。
“好。我教你。”
我握着他的手,就像很多年前,他还是个孩子时,我教他写下第一个“人”字一样。
一撇,一捺。
要写得顶天立地,要写得堂堂正正。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我的人生,圆满了。
或许,每个家庭都有自己的难题,每一代人也都有自己的迷茫。我们争吵,我们误解,我们疏离,但血脉里的那份牵挂,永远不会断。
重要的是,我们最终,能不能找到回家的路,能不能重新学会,用对方能听得懂的语言,去表达爱。
至于我,一个退休的老教师,能在古稀之年,收获学生的感恩,得到儿女的理解,看到精神的传承,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人生七十,不过是又一个开始。
我拿起笔,在宣纸上,郑重地写下四个大字:
人间值得。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