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7年的夏天,山东临沂的玉米地刚抽穗,空气里飘着热烘烘的土腥味。我蹲在自家堂屋门槛上,手里攥着半块啃剩的煎饼,听我妈在里屋跟媒人张婶掰扯,声音尖得像割麦子的镰刀。
图片来源于网络
1997年的夏天,山东临沂的玉米地刚抽穗,空气里飘着热烘烘的土腥味。我蹲在自家堂屋门槛上,手里攥着半块啃剩的煎饼,听我妈在里屋跟媒人张婶掰扯,声音尖得像割麦子的镰刀。
“彩礼不能少,三万六,少一分我都不让他领走小梅。”我妈拍着大腿,“你看她都二十了,隔壁老王家闺女十八就嫁了,现在娃都会跑了。”
张婶应和着,说男方是邻村开小卖部的,家里盖了两层小楼,人老实。我听见“小梅”两个字,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把煎饼往地上一扔,起身就往门外走。
我叫李建军,1977年生,那年刚满二十。小梅是我同村的发小,大名叫王梅,比我小半岁。我们俩光着屁股一起长大,她扎着羊角辫跟在我身后跑的样子,我能记一辈子。可记一辈子是一回事,结婚是另一回事。我不想在村里种一辈子地,不想二十岁就被婚姻捆死,我想去外面看看。
我妈追出来,手里拿着笤帚:“你跑啥?人家张婶说的话你没听见?小梅多好的姑娘,你还挑三拣四?”
“我不娶。”我梗着脖子,“我跟她是兄妹,不是夫妻。”
“兄妹?”我妈气得笤帚往地上一摔,“你俩小时候光着屁股一起洗澡,现在说兄妹?我告诉你李建军,这婚你必须结,下月初六就定亲,彩礼我都跟人家说好了!”
我知道我妈脾气,说一不二。她守了八年寡,拉扯我和我弟长大,不容易。可这事我不能听她的。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我妈骂我的话,还有小梅低头搓衣角的样子——下午我在村口碰见她,她红着脸问我:“建军哥,我妈说……说下月初六定亲,是真的吗?”
我没敢看她的眼睛,含糊着说不知道,转身就走了。现在想想,她当时肯定很委屈。
图片来源于网络
第二天一早,我去镇上赶集,路过武装部的宣传栏,看见上面贴着征兵启事。红色的纸,黑色的字,写着“应征入伍,保家卫国”。我站在那儿看了半天,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当兵去。
去当兵,就能躲开这门亲事,还能去外面看看。我没跟家里商量,直接走进武装部,填了报名表。工作人员问我家里同意吗,我说我妈肯定同意,她最支持国家的事。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又慌又乱。我知道我妈要是知道了,肯定得扒我一层皮。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果然,当天下午,武装部的人来家里走访,我妈才知道我报名参军的事。她把我堵在院子里,哭着骂我没良心:“我拉扯你这么大,你就这么气我?为了不结婚,你连家都不要了?”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我弟在旁边拉着我妈的胳膊,小声劝:“妈,哥想去就让他去吧,当兵是好事。”
我妈骂了我一下午,嗓子都哑了。晚上,她端来一碗鸡蛋面,放在我面前:“你要是真想去,就去。但你记住,到了部队好好干,别给我丢人。还有,小梅那边,我去跟她说。”
我看着碗里的鸡蛋,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了。我知道,我妈是同意了。
九月初,我穿上了军装,跟县里的其他新兵一起,坐上去部队的火车。火车开动的时候,我看见我妈和我弟站在站台上,我妈擦着眼泪,我弟挥着胳膊喊:“哥,你要写信回来!”
我趴在车窗上,朝他们挥手,心里又酸又涩。我不知道这一去,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小梅会不会恨我。
火车走了两天两夜,终于到了部队。我们被拉到一个新兵营,营区在一座山脚下,四周全是树,空气里有股树叶的味道。接待我们的是一个班长,皮肤黝黑,嗓门很大,他喊着:“都把行李放下,排好队,待会儿教官来训话!”
我们三十多个新兵排成两排,站在操场上。太阳很晒,我穿着军装,汗顺着脖子往下流。不一会儿,一个身影从远处走过来,穿着跟我们一样的军装,剪着短发,走路很直。
“都立正!”班长喊了一声。
我们齐刷刷地站好,目光都投向那个走来的人。离得近了,我看清了她的脸——眼睛很大,鼻梁很挺,嘴唇抿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我看着她,却像被雷劈了一样,脑子里一片空白,手里的帽子都掉在了地上。
怎么会是她?
她是王梅。
我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她也看见了我,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像不认识我一样。
图片来源于网络
“我是你们的新兵教官,王梅。”她的声音很响,带着一股军人的硬朗,跟我印象里那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姑娘完全不一样,“从今天起,你们的训练由我负责。在训练场上,我只认兵,不认人。不管你们以前是谁,现在都是新兵,都得遵守纪律!”
她的话像鞭子一样抽在我身上。我捡起地上的帽子,低着头,不敢看她。周围的新兵都在小声议论,说没想到教官是个女的,还这么年轻。可他们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女教官,是我逃婚的对象。
那天的训练,我魂不守舍。站军姿的时候,我总忍不住偷偷看她。她站在队伍前面,腰板挺得笔直,时不时走过来纠正新兵的姿势。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用命令的语气说:“抬头,挺胸,收腹!眼睛看前方!”
我赶紧照做,不敢跟她对视。她的声音很陌生,没有了以前的温柔,全是严肃。我心里乱糟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成为教官。
晚上,新兵们都睡着了,我躺在被窝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想起小时候,我们在玉米地里捉迷藏,她不小心掉进沟里,我把她拉上来,她哭着说她害怕;想起初中毕业那年,她送给我一个笔记本,上面写着“建军哥,祝你前程似锦”;想起我妈逼我结婚的时候,她红着脸问我的样子。
现在,她成了我的教官,而我,是逃婚来当兵的。这算什么事?
接下来的日子,训练很苦。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出操、跑步、练队列,晚上还要学理论。王梅对我们很严格,不管是谁,只要动作不标准,就得反复练。有一次,一个新兵踢正步的时候顺拐了,她让他单独练了一个小时,直到他纠正过来为止。
我怕她针对我,训练的时候格外认真。可她对我,跟对其他新兵一样,没有格外严厉,也没有格外宽松。有时候我故意放慢动作,想让她注意到我,可她只是皱着眉说:“李建军,动作快点!”
我心里有点失落,又有点庆幸。失落的是,她好像真的把我当成了普通的新兵;庆幸的是,她没有因为我逃婚的事为难我。
半个月后,我们进行第一次考核,考核项目是五公里越野。我平时训练很努力,跑起来很轻松,很快就跑到了前面。快到终点的时候,我听见后面有人喊:“等等我!”
我回头一看,是跟我一个班的新兵赵亮,他跑得脸色发白,大口喘着气。我放慢脚步,等他追上来,说:“坚持住,快到了!”
他点点头,跟着我一起跑。就在这时,我看见王梅站在终点线旁边,手里拿着秒表。她看见我,眼神动了一下,没说话。
我和赵亮一起冲过终点线,王梅看了看秒表,说:“李建军,19分30秒,不错。赵亮,21分10秒,合格。”
我刚想说谢谢,她已经转身去看其他新兵了。
晚上,我在宿舍里写日记,赵亮凑过来,说:“建军,你跟王教官以前认识吧?我看她对你好像有点不一样。”
我赶紧把日记合上,说:“不认识,以前从没见过。”
赵亮撇撇嘴,说:“我才不信呢,她看你的眼神都不一样。”
我没再跟他解释,心里却很清楚,王梅看我的眼神,里面积攒了太多东西——惊讶、不解,还有可能,是怨恨。
又过了一个月,部队组织拉练,要在山里走两天一夜。那天晚上,我们在山里宿营,王梅给我们分配任务,我被分到捡柴的小组。我和两个新兵一起,拿着镰刀去附近的树林里捡柴。
走到一片松树林的时候,我听见身后有人喊我:“李建军。”
我回头一看,是王梅。她没穿军装外套,只穿了一件迷彩T恤,头发扎得很高,额头上有汗珠。
“教官,有事吗?”我停下脚步,心里很紧张。
“你跟我来一下。”她说完,转身往树林深处走。
我跟在她后面,心里七上八下的。树林里很静,只有风吹树叶的声音。走了大概一百米,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你为什么来当兵?”她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一些,没有了训练时的严肃。
“我……我想出来看看。”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想出来看看,还是想逃婚?”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嘲讽。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你都知道了?”
“我妈跟我说的。”她冷笑了一声,“你可真行,李建军。为了不娶我,竟然跑去当兵。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就能躲开我了?”
“我不是故意要躲你。”我急着解释,“我只是不想结婚,我不想一辈子待在村里……”
“不想待在村里,就能不管别人的感受吗?”她打断我,眼睛里有了泪光,“我妈跟我说定亲的时候,我心里其实很高兴。我以为你也愿意,可你却跑了。你知道村里人怎么说我吗?他们说我没人要,说你看不上我……”
我看着她的眼泪,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我从来没想过,我的决定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对不起。”我小声说,“我没想到会这样。”
“对不起有什么用?”她擦了擦眼泪,又恢复了平时的严肃,“李建军,我告诉你,我来当兵,不是为了找你。我是为了我自己。我也不想待在村里,我也想出来看看。现在,我是你的教官,你是我的兵。以后,在训练场上,我们只谈纪律,不谈别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眼泪终于掉了下来。我知道,我欠她一句对不起,可这句对不起,太轻了。
从那以后,我更加努力地训练。我想证明给她看,我来当兵,不是为了逃婚,而是为了自己的梦想。王梅还是对我很严格,有时候甚至比对其他新兵更严格。有一次,我练射击的时候,成绩不太好,她让我留下来单独练。
“你在想什么?”她站在我身边,手里拿着枪,“射击的时候,要心无杂念,瞄准目标,扣扳机。你要是一直走神,永远都练不好。”
“我知道了,教官。”我拿起枪,瞄准靶子。
她走到我身后,用手纠正我的姿势:“肩膀放松,胳膊伸直,眼睛盯着准星。”
她的手碰到我的肩膀,我浑身一僵。她好像察觉到了,很快就收回了手,说:“自己练吧,什么时候练到十发九中,什么时候再回去。”
那天,我练到很晚,直到月亮升起来,才达到她的要求。她拿着我的成绩单,看了看,说:“不错,继续努力。”
我点点头,心里却很复杂。我知道,她对我严格,是希望我能变得更好。可我也知道,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以前了。
三个月的新兵训练很快就结束了。我们要被分配到各个连队,王梅也要回她原来的单位了。离别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很暖。我们排成两排,站在操场上,听王梅讲话。
“三个月的训练,你们都辛苦了。”她的声音很平静,“从今天起,你们就是一名真正的军人了。不管你们被分到哪个连队,都要记住,你们是新兵营出来的,不能给新兵营丢脸。”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我们,最后停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钟,又移开了。
“好了,现在,各连队的班长来领人。”
我们一个个被领走,我被分到了通信连。走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王梅站在操场中央,看着我们离开的方向,脸上没什么表情。我想跟她说句话,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
到了通信连,我开始学习通信技术。每天除了训练,就是学习理论知识。我很努力,因为我想做出点成绩,也因为我想忘记王梅。可我越想忘记,就越忘不了。我经常想起她在新兵营里的样子,想起她对我严格的要求,想起她在树林里哭的样子。
半年后,部队组织演习,我们通信连要去前线保障通信。演习地点离王梅所在的单位很近,我心里有点期待,又有点紧张。
演习进行到第三天,我们的通信设备出了故障,我和班长一起去修理。在路上,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穿着军装,正在指挥士兵搬运物资。是王梅。
她也看见了我,愣了一下,然后走了过来。
“李建军?”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惊讶。
“王教官,你也在这里?”我有点紧张,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我们单位负责这次演习的后勤保障。”她笑了笑,这是我第一次在部队里看见她笑,“你怎么样?在通信连还好吗?”
“挺好的,就是训练有点累。”我挠了挠头,说,“你呢?”
“我也挺好的。”她顿了顿,说,“上次在新兵营,我是不是对你太严格了?”
“没有,你是为我好。”我说,“谢谢你,教官。”
她笑了笑,说:“好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嗯,你也注意安全。”我说。
她转身走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平静。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隔阂,好像在这一刻消失了。
演习结束后,我回到了通信连。没过多久,我收到了家里的来信,是我妈写的。信里说,小梅的事,她跟小梅的妈解释了,小梅也理解我了。还说,小梅现在在村里的小学当老师,过得很好。
我看着信,心里很欣慰。我知道,王梅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生活,我也应该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从那以后,我更加努力地工作。我先后参加了几次重大的通信保障任务,立了两次三等功。2000年,我被提拔为班长,成了一名真正的骨干。
2002年,我回家探亲。村里变化很大,盖了很多新房子,以前的土路也变成了水泥路。我妈见到我,很高兴,拉着我的手,说我长大了,懂事了。
我去村里的小学看王梅。她正在给孩子们上课,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头发扎成马尾,脸上带着微笑。我站在教室门口,看着她,心里很温暖。
下课的时候,她看见了我,很惊讶:“建军?你回来了?”
“嗯,回来探亲。”我说,“你现在当老师了,挺好的。”
“是啊,挺好的。”她笑了笑,“你在部队怎么样?听说你立了功?”
“还行,就是有点累。”我说。
我们坐在校园里的石凳上,聊了很多。聊小时候的事,聊在部队的事,聊村里的变化。我们没有提以前的婚事,好像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临走的时候,她说:“建军,谢谢你当年没有娶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现在还在村里种地,不会成为一名老师。”
我看着她,笑了笑:“应该谢谢你自己。是你自己努力,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她也笑了,说:“有空常回来看看。”
“嗯,会的。”我说。
回到部队后,我把这次探亲的经历写在了日记里。我知道,我和王梅之间,没有爱情,只有一份珍贵的友情。我们都在各自的人生道路上努力着,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图片来源于网络
现在,我已经退伍了,在老家的县城开了一家小超市。我妈也不再逼我结婚了,她说,只要我过得好,她就放心了。有时候,我会去村里的小学看王梅,她还在那里当老师,教孩子们读书写字。
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想起1997年的夏天,想起那个逼我结婚的母亲,想起那个逃婚入伍的自己,想起在新兵营里看到她时的傻眼。那一段跌宕起伏的经历,像一颗种子,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让我明白了什么是责任,什么是成长。
我知道,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那些曾经让我们困惑、痛苦的经历,最终都会变成我们生命里最珍贵的财富。而我和王梅,也因为那段经历,成为了彼此生命里最特别的人。
来源:美丽爱晓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