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选择(小说)

B站影视 港台电影 2025-09-28 12:03 1

摘要:凌晨三点十七分,贾语平的视网膜投影突然亮起——不是柔和的暖光,是刺目的冷蓝,在他青黑的眼窝下投出波纹状的阴影。这不是邮件,不是日程提醒,是工作室"灵枢"AI绘画模型的训练进度条:死死卡在99.7%,像条断了气的鱼,在屏幕中央翻着白肚皮。

选择什么是一个问题,知道选择也是一个问题

一 修罗场

凌晨三点十七分,贾语平的视网膜投影突然亮起——不是柔和的暖光,是刺目的冷蓝,在他青黑的眼窝下投出波纹状的阴影。这不是邮件,不是日程提醒,是工作室"灵枢"AI绘画模型的训练进度条:死死卡在99.7%,像条断了气的鱼,在屏幕中央翻着白肚皮。

他猛地扯下缠在手腕上的生物监测手环,表盘上的红色数字跳得刺眼:皮质醇水平超标37%。空气里浮动着松节油的刺鼻味,混着外卖麻辣烫放凉后的酸腐气,黏在鼻腔里挥之不去。墙上挂着的油画《机械观音》落了层薄灰,那是他三年前用丙烯和电路板拼贴的作品,当时有评论家拍着他的肩说:"这是数字时代的禅意突围!"现在看来,倒像个被时代遗忘的笑话。

"操。"他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骂了句,伸手去够桌上的冷萃咖啡。指尖刚碰到陶瓷杯耳的冰凉,全息投影里突然弹出个晃动的窗口,伴随着轻快的提示音:"贾老师!明天十点策展人老梁要见您,关于AI艺术特展的最终方案,得您亲自确认签字哦——!"

发信人是乔乔,那个总穿露背装、说话像连珠炮的艺术机构新人。贾语平盯着投影里她精心设计的动态表情包——一只戴VR眼镜的柴犬,摇着尾巴比心,耳朵上还挂着"加油"的小牌子——激光笔的光点突然晃过他的眼睛,乔乔慌忙道歉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哎呀贾老师对不起!我这手太快了……主要是方案细节太多,怕您记混,特意做了这表情包提醒您,是不是很可爱?"

他揉了揉眼睛,指腹蹭过眼窝下的青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考美院的场景:导师把他的素描作业拍在桌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艺术要真诚!别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噱头,懂吗?"

现在倒好,连AI都能替人画出"真诚"的作品了。他点开"灵枢"的操作界面,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下新的提示词:"破碎的青花瓷片,数据流缠绕的青铜鼎,黄昏色的雨——要东方的悲怆,像旧时代的眼泪掉进赛博世界里。"模型瞬间开始疯狂吐图,三十秒内生成了二百七十一张,每一张都精准踩中他想要的"东方赛博悲怆",色彩比他调色盘里的更锋利,构图比他草稿本上的更完整。

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女友杨梅苇抱着笔记本电脑进来,发梢还滴着水,水珠落在地板上,晕开小小的湿痕。"楼下便利店的雨棚漏了,我在货架间躲了十分钟,"她甩了甩湿漉漉的发尾,屏幕蓝光映得她眼眶发青,语气里带着点哭笑不得,"你猜怎么着?电子屏循环推'AI恋爱顾问',说我这种ENFP,最适合匹配会写十四行诗的虚拟男友!我凑过去看了眼,有个穿宋代褙子的AI,张口就说'愿我如星君如月',旁边大爷以为是新出的戏曲APP,还问我怎么调台呢。"

贾语平凑过去,屏幕上的广告弹窗闪着刺眼的光:"只需上传三张自拍,AI将为您定制专属灵魂伴侣!支持方言对话、情绪同步、记忆共享——从此告别孤独,拥抱完美爱情!"杨梅苇的手指在触控板上划拉,弹出无数个虚拟人的笑脸:有的长着猫耳,吐着粉色舌头;有的是赛博朋克风,浑身闪着LED灯;最离谱的是那个宋代褙子AI,头像旁还标注着"擅长婉约词牌,情感匹配度98%"。

"上周我家楼下的老画家,"杨梅苇关掉页面,顺手把湿纸巾扔进垃圾桶,纸团撞在桶壁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在菜市场跟卖菜大妈吵起来了。大妈孙子拿着平板看AI版《千里江山图》,说比课本里的好看,老画家急了,拍着大腿说那是'毁经典''没灵魂',结果大妈回他:'动起来多好!我孙子现在都知道问什么是青绿山水了,总比对着课本睡觉强吧?'"

雨声从落地窗涌进来,带着潮湿的凉意。贾语平望着窗外被霓虹染成紫色的街道:出租车的车灯像流动的光带,便利店的招牌在雨雾里模糊成一团橘黄,远处高楼的LED屏循环播放着AI生成的广告画——画里的女孩笑得完美,却没有一丝温度。

二十四小时前的新闻还在他脑海里循环:全球最大美术馆宣布,明年春季特展将展出70%AI参与创作的作品;教育部发布新通知,中小学美术课新增"AI艺术基础"模块;而他所在的"新视觉艺术工作室",上个月刚接到一笔百万级订单——为某科技公司设计品牌IP,要求"融合传统文化元素与生成式AI特性",说白了,就是让AI画初稿,他来"修修补补"。

杨梅苇坐在他腿上,手指轻轻划过他后颈的碎发,语气里带着点迷茫,"我们是不是也在变成AI的零件?你教学生用提示词,我帮公司优化推荐算法,连楼下卖煎饼的大爷都在用AI预测每天该备多少鸡蛋。上次我买煎饼,他还说AI算的比他记了十年的账本都准,就是偶尔会把'加辣'算成'加香菜',得他自己盯着改——你看,连卖煎饼都要跟AI配合了。"

贾语平没接话,只是低头摩挲着手机壳边缘——那是大学时亲手做的,用小刀刻着"艺术对抗技术"的拉丁文,现在磨得只剩模糊的印痕。他的微信签名早就改成了:"先活下来,再谈对抗。"

凌晨四点,"灵枢"终于完成训练。贾语平深吸一口气,点击"生成最终方案"。屏幕上跳出一幅油画:破碎的青花瓷片悬浮在数据风暴中,青铜鼎的纹路正被二进制代码一点点侵蚀,雨丝是流动的光纤,在黑暗中闪着冷光。右下角自动生成的签名刺眼又讽刺:"贾语平×灵枢V3.0"。

他盯着那个"×",像盯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突然想起导师临终前,躺在病床上拉着他的手说的话:"艺术的价值,不在于技巧有多完美,而在于那不可复制的生命力——是你画每一笔时的心跳,是你藏在色彩里的情绪,机器学不会的。"

可现在,连他的"生命力",都要和AI共享署名了。

二 囚笼的蝴蝶

三天后,特展筹备会在798艺术区的旧仓库举行。贾语平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金属摩擦的声音刺耳得像指甲刮过黑板。迎面撞上一堵"数字瀑布"——数百块屏幕从天花板垂落,滚动播放着AI生成的抽象画,每幅画的右下角都标着统一的格式:"创作者:人类艺术家+灵枢AI",像工厂流水线上贴的标签。

"贾老师!您可来了!"乔乔踩着厚底靴冲过来,手里挥舞着激光笔,语速快得像打机关枪,"这就是我们的展陈方案!每个展区对应一种传统文化符号,AI负责解构,人类艺术家负责重构,最后用区块链存证,保证每件作品都有唯一的'人类参与度证书'!比如这个'青铜鼎展区',AI先分析鼎的纹路和历史背景,生成基础构图,艺术家再添细节——"她的激光笔不小心晃到策展人老梁的眼睛,慌忙收了收手,脸涨得通红,"对、对不起梁老师!我太激动了,没注意……"

老梁揉了揉眼睛,摸着下巴花白的胡子,盯着满墙的数字瀑布,语气里带着点担忧:"方案是好方案,但问题是,观众能看出来区别吗?上周我去798另一个展,有个五六岁的小孩拽着他妈妈的衣角问:'阿姨,这画是机器人画的,为什么比我画的还好看?'他妈妈也答不上来,就说'机器人练得久',那小孩当场就哭了,说自己再也不想画画了。"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三年前我策划过一个'纯手工艺术展',本来谈好的赞助商临时撤资,说'没人愿意看慢工出细活的东西了',最后只能缩在小展厅里办——你们说,这到底是进步,还是倒退?"

角落传来一声嗤笑,打破了短暂的沉默。贾语平转头,看见穿藏蓝衬衫的男人——是许琰云,某AI科技公司的艺术合作总监。他端着一杯威士忌,杯壁上凝着水珠,慢慢走到老梁身边,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老梁老师,这不是'能不能看出来'的问题,是'愿不愿意看出来'。现在的Z世代,三分之一的娱乐时间都花在AI互动应用上,他们要的不是'纯手工'的仪式感,是'参与感'——能自己调参数、看AI成长的那种。"他晃了晃杯子,冰块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我妹妹以前也是画国画的,去年看到AI能模仿她的笔触画兰花,当场就把画笔摔了,说'画了十年,不如机器学十天'。可上个月她告诉我,现在会跟AI一起创作,她写题跋,AI补枝叶,反而觉得比以前更自由——你看,适应了,就不是取代了。"

乔乔立刻接话,像找到了同盟:"对!所以我们设计了互动环节!观众可以输入自己的故事,AI生成专属画作,再由参展艺术家手工修改,最后形成'人机共创'的限量版!"她转头看向贾语平,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贾老师,您的《机械观音》系列就特别适合做这个!观众输入自己的'执念',AI生成机械与禅意结合的图像,您再添两笔金箔,既有科技感又有温度,肯定特别受欢迎!"

"不行。"贾语平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想起上周指导研究生小夏做毕设,那姑娘抱着电脑来找他,屏幕上是二十张AI生成的草图,她说:"老师,我觉得这几张都挺像您风格的,您最后改改就行,省得您麻烦。"当时他气得差点把电脑摔了——现在乔乔的话,和小夏的想法,简直如出一辙。

"如果观众输入的是'我想发财',AI生成满屏金币,我改什么?添两笔金箔就能叫艺术?"他指着墙上的"数字瀑布",声音不自觉提高,"上次小夏用AI画《山居图》,AI把茅草屋画成了玻璃别墅,她说'老师您改改就行',可那根本不是我的创作,是给AI擦屁股!艺术不是修修补补,是从无到有的创造,是你心里有东西,想通过画笔说出来——不是让AI替你想,你替AI改!"

争论持续到傍晚,谁也没说服谁。散场时,许琰云拍了拍贾语平的肩,语气缓和了些:"老贾,别这么抗拒。我在硅谷见过更极端的——有个AI艺术家,专门训练模型学习自己的笔触,最后他的AI作品拍卖价比他最后的还高。他说,这不是取代,是进化。就像他小时候用铅笔,现在用数位板,工具变了,表达的东西没变。"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过他也跟我说,现在每次画画前,都会先在纸上画几笔,怕自己忘了怎么握铅笔,忘了那种笔尖划过纸面的触感。"

贾语平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他走出仓库,秋夜的风卷着银杏叶扑在脸上,带着点凉意。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小夏发来的消息,还附了张图片:"老师,我的毕业创作用了您给的提示词库,AI生成了二十版,我选了最像您风格的那一版,您帮我看看?有没有哪里需要改的?"

附件是一张油画,笔触、色调、构图都和他去年获奖的作品《雨中山居》如出一辙,连远山的雾气、近水的波纹都分毫不差。只是右下角多了行小字,像块补丁:"AI辅助创作,人类情感注入"。

他站在原地,脚边落了片银杏叶。他弯腰捡起来,指尖抚过叶脉——三年前读研时,为了捕捉这样的脉络,他在树下蹲了三小时,风把叶子吹走,他就跟着跑,最后摔在草地上,手里攥着那片带泥的叶子,却觉得比任何照片都清楚。

现在的小夏,可能连一片真实的银杏叶都没摸过,就靠一句提示词"秋天的银杏,逆光,焦外光斑",生成了"相似"的作品。

相似,却不是。

三 守墓人

一周后,贾语平跟着许琰云去了趟郊区的数据中心。路上,许琰云开车,语气轻松地跟他闲聊:"今天带你看的,可是'AI的摇篮'——存放着百万张训练图片的服务器矩阵。里面有不少老艺术家的作品,包括你导师的,我们花了大价钱从学院资料室买的授权,说是'让经典焕发新生'。"他顿了顿,看了眼贾语平紧绷的侧脸,补充道,"我知道你可能觉得不舒服,就像我当初看到妹妹的画被存在这里时一样。但你想想,现在的年轻人,谁还会特意去资料室看老画稿?AI把这些画学过来,生成新的作品,至少能让更多人知道这些经典,不是吗?"

贾语平没说话,只是望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树木。

地下三层的机房冷得刺骨,空气里弥漫着金属和灰尘的味道。服务器的嗡鸣像成千上万只蜜蜂在耳边飞,红色指示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许琰云指着其中一个机柜,屏幕上跳出密密麻麻的文件夹:"这里存着您去年参加'传统与当代'展的所有作品扫描件,还有小夏、乔乔,甚至您导师生前的画稿。AI学画,就像婴儿学语,得先吃够足够多的'语料'。你看这个文件夹,全是你导师的山水稿,从他二十岁的习作到六十岁的精品,AI现在画的山水,连他题字的笔锋、留白的比例都能模仿个七八成。"

贾语平的喉咙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起导师的画稿:那些带着墨渍和茶渍的纸本,有的还沾着画室窗外的梧桐叶,有的边缘被翻得卷了边,原本躺在学院资料室的樟木箱里,安安静静的,像个沉睡的老人。现在,它们却以二进制的形式躺在冰冷的服务器里,被拆解、被分析、被当成AI学习的"食粮"。

"知道为什么AI生成的画越来越有'灵气'吗?"许琰云调出监控画面,无数光点在黑色的背景里流动,像银河里的星星,"因为它不仅能学技巧,还能学情绪。您导师画山水时总爱题'半生漂泊,唯有山水可寄',AI捕捉到了他题字时的笔触力度变化——比如写'漂泊'两个字时,笔锋会更重,墨色会更深;还有画中留白的比例,他晚年的画,留白越来越多,AI就知道,那是一种'释然'的情绪。所以它生成的山水,总带着种说不出的怅惘。"

贾语平盯着流动的光点,突然想起导师临终前的病房。监护仪的滴答声单调又冰冷,老人攥着他的手,声音微弱却坚定:"我画了一辈子山水,最后发现最动人的,不是技巧有多高,是自己没说出口的遗憾。机器能学我的笔触,学我的留白,可它学不会我心里的褶皱——就像你小时候画歪的线条,那不是技巧差,是你手抖,是你当时的紧张,是你独一无二的状态,那才是你的画。"

回程的车上,杨梅苇发来一条语音消息,声音里带着点急切:"语平,小夏出事了!在第三医院,你赶紧过来,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贾语平的心脏漏跳一拍,让许琰云立刻掉头去医院。小夏是他带的研二学生,总扎着高马尾,说话时眼睛亮得像星星,每次来工作室,都会给他带一杯热咖啡,说"老师熬夜画图,得喝点甜的提提神"。上周她还跟他讨论AI提示词的"温度",举着手机里AI生成的"奶奶的缝纫机"说:"我想改改当生日礼物送奶奶,她肯定喜欢——您看这针脚,我再添几笔奶奶缝错的线头,是不是就像她亲手做的了?"

医院走廊的白炽灯刺得人睁不开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小夏坐在长椅上,眼睛肿得像桃子,怀里紧紧抱着那幅"奶奶的缝纫机"AI画,画的角落被她用铅笔涂得黑乎乎的,像块丑陋的疤。她面前的病历本上写着:"急性应激障碍,诱因:创作瓶颈与自我认同危机。"

"老师……"看见贾语平,小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声音哽咽得像被堵住的水管,"我明明按您教的来,先用灵枢生成二十版草图,选最接近大师风格的,再用手工修改细节。可昨天布展,有个观众指着我改的那笔说:'这明显是AI没处理好,人类强行补救的痕迹,真丑。'他还说,我这种'AI画手'根本不算艺术家,就是给AI打杂的,连创作的资格都没有……"

她把画递过来,指着角落的铅笔痕迹,手还在发抖:"我想改得像您说的那样,有'人的味道',可越改越乱,现在我连哪笔是AI画的、哪笔是我画的都分不清了。老师,我是不是根本没有创造力?我是不是真的不适合画画? "

贾语平接过画稿,指尖抚过那些流畅却冰冷的线条。他想起自己第一次拿画笔时,抖着手画歪的苹果;想起为了找灵感,在城中村晃荡三天,最后在菜市场看到大妈们择菜的手,突然明白"生活里的褶皱才是画";想起颜料蹭在衬衫上,洗了三次还留着的黄渍——那些"不完美"的痕迹,不是错误,是创作的印记,是他作为"人"的证明。

他蹲下来,擦掉小夏脸上的眼泪,声音温柔却坚定:"你看这张缝纫机,AI画的针脚整整齐齐,像用尺子量过一样。可你奶奶的缝纫机,针脚是不是歪歪扭扭的?因为她年纪大了,手抖,上次给你缝棉袄,还把袖子缝反了,笑着说'老糊涂了'。可那件棉袄你穿了三年,说比商场买的暖和——因为里面有她对你的爱,有她缝错又拆了的线头,有她坐在灯下眯着眼穿针的样子。"他指着画纸空白处,"你该画的不是AI眼里的缝纫机,是你记忆里的:奶奶的白发,缝纫机上的线轴,阳光晒在机身上的光斑,还有她缝衣服时哼的《茉莉花》——这些东西,AI永远学不会,因为那是你的故事,是你独一无二的记忆。"

深夜,贾语平坐在工作室里。他翻开小夏的画稿,在那张AI生成的山水图上,用丙烯狠狠涂了几笔。红色的颜料覆盖了原本的淡青,像一道鲜艳的伤口,歪歪扭扭,却带着他手指的温度——那是他故意画歪的,没有技巧,只有情绪。

他想起导师说过的话:"艺术的本质,是不可预测的意外。就像你画着画着,突然一滴颜料掉在纸上,你没扔,反而把它改成了一朵花——那才是艺术,是机器永远无法复制的惊喜。"

手机亮起,是杨梅苇的视频邀请。她身后是客厅的全息投影,正在播放AI生成的"未来艺术史":从洞穴壁画到文艺复兴,从印象派到波普艺术,每一个时代的艺术都带着鲜明的"人"的印记。最后章节的标题刺眼又尖锐:"AI时代:人类艺术的终结?"画面里,AI正在模仿梵高的《星夜》,笔触、色彩几乎一模一样,却少了那股疯狂的、燃烧的、属于梵高的生命力。

"你说,"杨梅苇的声音从屏幕里传来,带着点迷茫,"如果有一天,AI能完美复制所有艺术风格,能画出比人类更'好'的作品,我们还能做什么?我们的价值在哪里?"

贾语平看着自己刚涂的那几笔红颜料,指尖还沾着未干的丙烯。它们歪歪扭扭,却带着温度,像他小时候画歪的苹果,像小夏奶奶缝错的棉袄,像导师画稿上的墨渍。

"或许我们该教他们,"他说,"如何在算法里种一朵野花——不是'写实野花,黄色花瓣',而是'路边的小野花,被风吹得歪歪的,沾着露水';如何在提示词里藏进心跳——比如输入'奶奶的缝纫机,针脚歪歪扭扭,阳光晒在上面',而不是'复古缝纫机,写实风格,暖色调';如何在AI生成的完美里,保留一点笨拙的、不完美的、属于人类的错误。因为那错误里,藏着我们的故事,藏着我们的情绪,藏着我们作为'人'的证明。"

四 选择的狂欢

特展开幕那天,798的街道挤得水泄不通。入口处,AI生成的虚拟导览员用二十种语言欢迎观众,她的脸是无数张人类面孔的融合,声音像合成器调过的天籁,温柔却没有起伏。有趣的是,她在介绍"传统艺术区"时,把"青绿山水"说成了"青蓝山水",引来旁边一位白发老画家的纠正:"小姑娘,那是青绿山水!青是青,绿是绿,不一样的!我年轻的时候画这个,调颜料得用石青、石绿,一点都不能混!"

后来,导览员的程序里,就多了一条特别的备注:"青绿山水≠青蓝山水——人类观众李老先生纠正,需重点记忆(附:传统颜料为石青、石绿,不可混淆)。"

贾语平的展区在最里面,却也是最热闹的。巨大的环形屏幕上,循环播放着他的创作过程,没有华丽的剪辑,只有真实的记录:

他对着镜头,语气有点犹豫:"我想要一种破碎的温柔,像老家漏雨的屋顶,雨丝里有阳光——那种又狼狈又温暖的感觉。"AI生成了一百张图,有的太破碎,像灾难现场;有的太温柔,像糖水画;他选了其中一张,用刮刀在画布上划出裂痕,那裂痕歪歪扭扭,像屋顶真的裂开了一样;他又对着麦克风说:"再加一点记忆的温度,我奶奶喜欢金箔,她总说金箔能带来好运气,能把不好的东西都遮住。"AI调整了色彩饱和度,把冷蓝调成了暖黄;最后,他拿起金箔,小心翼翼地贴在画布上,想贴成一朵完整的莲花——那是他奶奶生前最爱的图案。可手一抖,金箔歪了,一半贴在花瓣上,一半悬在半空。

他没改,就那样留在了画布上。

"这不是人机协作,"乔乔穿着银色礼服,在人群中穿梭,手里的激光笔这次稳了很多,她指着屏幕上歪歪的金箔,笑着说,"这是人类给AI出题,AI给人出题,最后一起交卷。比如贾老师说'漏雨的屋顶',AI不知道什么是'漏雨的屋顶',就生成了各种裂缝,贾老师再从中挑出最像他记忆里的那个,添上自己的故事——这故事,是他小时候的经历,是他对奶奶的思念,AI学不会,也复制不了。"

观众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拽着妈妈的衣角,仰着小脸问:"阿姨,这画是谁画的?是那个屏幕里的叔叔,还是那个会说话的机器人姐姐?"

妈妈蹲下来,指着画布上歪歪的金箔:"是叔叔和机器人姐姐一起画的。但你看这朵金色的花,歪歪的,是叔叔贴的,机器人姐姐贴不出这么歪的花,因为她没见过叔叔奶奶种的莲花,没听过叔叔小时候接雨的故事。"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从背包里掏出蜡笔,在展区的互动画板上画了起来——画的是她的玩具熊,耳朵一个大一个小,眼睛歪歪扭扭,她却笑得很开心,举着画给妈妈看:"妈妈你看!我画的小熊,机器人姐姐肯定画不出这么歪的耳朵!因为这是我的小熊,它睡觉的时候耳朵就是歪的!"

闭馆时,贾语平在留言簿前遇到了小夏。她的状态好了很多,高马尾扎得精神,手里拿着速写本,上面画满了歪歪扭扭的线条:有缝纫机、有银杏叶、有她奶奶的笑脸,还有今天遇到的观众——每个小人旁边都写着一句话,歪歪扭扭的字迹,却充满了生命力。

"老师!您看!"她笑着跑过来,翻开速写本,语气里满是兴奋,"我今天给观众当导览,有个爷爷说,他最喜欢我改的那笔红颜料,说'这才是活人画的,有火气,有温度,不像机器画的那么冷冰冰'。还有个小朋友,看完我的画,拉着他妈妈的手说要学画画,说要画'自己的小熊,不要机器人画的'——老师,我好像明白您说的'故事'是什么意思了!"

她翻到速写本的最后一页,上面是今天记下的观众反馈,字迹龙飞凤舞:

"AI画的雨太整齐,人类添的水洼才像真的——我小时候踩过水洼,溅了一身泥,妈妈骂我,我却很开心。"

"金箔贴歪了,但歪得可爱,像我奶奶缝的扣子,总是歪歪的,却最结实。"

"原来艺术不是要完美,是要有人的味道——比如贾老师画的屋顶,我想起了外婆家的老房子,下雨天也会漏雨,我和外婆一起接雨,听雨滴打在盆里的声音,像音乐一样。"

贾语平望着她眼里的光,指腹蹭过手机壳上模糊的刻痕——那上面的"艺术对抗技术"早已看不清,可他突然明白,对抗从来不是目的,容纳才是。艺术是容纳一切的容器:包括算法、包括数据、包括人类在时代洪流里的挣扎与妥协,更包括那些藏在褶皱里的、不完美的故事。

就像他的《机械观音》,落了灰,却依然挂在工作室的墙上,旁边多了一幅AI生成的《数字观音》。他在《数字观音》的眼角,用铅笔添了一滴眼泪——歪歪扭扭,像个孩子画的,却让两幅画有了对话:一个是人类对科技的思考,一个是科技对人类的模仿,最后在"不完美"里达成了和解。

深夜,杨梅苇窝在沙发上,看展览的直播回放。屏幕里,贾语平的展区依然挤着人,虚拟导览员正用温柔的声音介绍:"这幅作品的特别之处在于,人类艺术家的每一次修改,都让AI学会了新的'错误'。而这些错误,恰恰是艺术最珍贵的生命力——比如那朵歪歪的金箔莲花,AI现在知道了,'奶奶的莲花'不是'写实莲花,金箔材质',而是'有点歪,有点暖,像阳光晒过的味道,像奶奶的手摸过的感觉'。"

她转头看向贾语平。他正站在落地窗前,手机屏幕亮着,是导师的微信头像——那张老照片里,二十岁的导师抱着画板,眼里闪着和现在的贾语平一样的光,画板上是一幅歪歪扭扭的素描,画的是他老家的屋顶,旁边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我的第一幅画,有点丑,但我喜欢。因为这是我的屋顶,我的家。"杨梅苇靠在他的肩上,轻声地说:"如果我们早出生二十年,会不会也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在算法里找自由?会不会也害怕被机器取代?"

贾语平握住她的手,望向窗外没有说什么,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多次被问过的这些类似问题的答案;他只知道现在霓虹依然喧嚣,数据中心的服务器仍在嗡鸣,AI还在不断学习、进化、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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