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秦淮河之所以得名,一般都谓是因为秦始皇凿方山,断长垄为渎,入于江,所以名曰秦淮。
第二回 深藏不露
秦淮河之所以得名,一般都谓是因为秦始皇凿方山,断长垄为渎,入于江,所以名曰秦淮。
然而到了后世,秦淮河道淤塞,一般只是把东水关入城的一段叫做秦淮河。
在这条河上,共有长春、复城、文德、红板等四桥,一般的画舫,便是停泊于文德桥与红板桥之间,有些停泊于河面,有的停在岸边。
那艘绮罗春画舫却泊在文德桥之上游,跟其他两艘红色画舫并列一起,下锚水中泊于河面。
这五个大汉走了大约丈远,过了文德桥,便见到河里排列的那三艘大船。
在下游的画舫,这时全都搭上跳板,客人上上下下,生意十分兴隆,然而这三艘画舫却与其他的不同,远远的泊在河里,却没有把跳板搭出来。
那络腮大汉是这五个当中为首者,他望了望绮罗春画舫,笑着道:“各位兄弟,你们有没有看见这种摆架子的婊子家,看见大爷们来了,也不赶快把船板给架过来。”
“嘿!”站在他身边的另一个壮汉道:“这丫头比北京八大胡同的赛西施派头还要大,以为咱们跟平常的客人一样,咱们显点威风给他们看。”
络腮大汉摇了摇手道:“且慢,让我们先打个招呼再上船不晚!”
他扬声大喊:“喂!船上有人吗?”
他的声音洪亮,这一猛然大喝,直如晴空响起一个霹雳,把在附近行走的人都吓得停住了脚向这边望来。
那三艘停泊在河面的画舫,原先船面上一个人也没有,不一会都有人从舱里钻出来了。
那络腮大汉见到现身绮罗春画舫上的一个老者,大声道:“呸,那老头儿,快把船板放下来,大爷们要擦白冷秋作乐。”
那老者摇了摇手道:“白姑娘今天不见客……”
“不见客?”络腮大汉一拍胸膛,道:“大爷们有的是银子……”
那个老者没等他说完话,转身已走进舱里去。这五个大汉齐都为之大怒,络腮大汉怒骂一声,飞身跃起,落在绮罗春画舫的船头,一个箭步急窜,在那个老者刚刚踏进舱里的刹那,将他后颈衣领一把抓住,提了起来。
那老者似乎未想到大船隔河边有二丈多远,还会有人能踏上船来,他那瘦弱的身躯被大汉像抓小鸡样的提了起来,吓得全身发抖。
络腮大汉怒喝道:“他妈的,你再说一声不见客看看?”
“大爷放手……”那个老者颤声道:“小老头儿的颈子要断了。”
络腮大汉冷哼一声道:“你进去告诉白姑娘一声,说我们是北京金狮镖局来的客人,要她放心,我们银子带得很多……”
“银子多又怎么样?我们姑娘说不见客就不见客。”
一声轻脆的声音从舱里传来,那络腮大汉只觉眼前一花,一个头梳双髻,身穿淡紫罗衣的少女掀开珠帘,从里面走出来。
那个少女,现身出来,他不由得暗叫了声好,脸上的怒气消失无遗,换上一副笑脸,道:“姑娘,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那个紫衣少女俏生生的脸上带着薄薄的嗔怒,使她显得更加动人。
她闻声叱道:“你还不把老詹放下来?”
络腮大汉嘻笑着脸,把那老者放了下来,道:“姑娘说的话,我岂能不听,喏!我是金狮镖局里的镖头吴勇,江湖人称卷毛虎……”
“我管你什么虎!”紫衣少女截道:“你无端闯上我们船上,是犯法的,还不快趁我们没把你们送到衙门前快逃!”
卷毛虎吴勇哈哈大笑道:“把我们送衙门去?哈哈……”
他回过头来,望着其他四个大汉道:“兄弟们,你们有没有见到过这么滑稽的事?”
那四个大汉在吴勇跃上绮罗春画舫之后,也跟着跃了上来,他们全都是色迷迷的望着那紫衣少女,此刻一听吴勇之言,齐都为之大笑。
其中一个瘦削的汉子道:“大哥,你告诉这丫头我们是什么人,看看是不是怕进衙门的!”
“丫头,你听着,这说话的是我三弟‘钻地虎’陈锦扬,那个是二弟‘飞天亮’何翔,其他的两个是四弟‘开山虎’刘彪,老么‘白额虎’秦庸,我们五虎都是金狮镖局里的大镖头。”
“卷毛虎”吴勇道:“在北京城里,连九门提督都得尊我们一声兄台,这儿小小的县官又算得什么?”
他见到那紫衣少女没有说话,还以为是被自己的话吓呆了,狂笑一声道:“小姑娘,不用害怕,快把你们白姑娘找出来,今晚大爷在这儿过夜了,不但有你的乐子,银子也是一定少不了……”
那紫衣少女气得脸都变了,尖声道:“你们这些狂徒,简直是目无王法……”
钻地虎陈锦扬一个箭步窜了过去,将她搂在怀里,笑道:“丫头片子,你不用嘴上硬,等会大爷给你痛快……”
那紫衣少女似没想到这些人如此大胆,她被陈锦扬搂在怀里,不由尖叫一声,伸出空着的手向他脸上掴去。
陈锦扬有似软玉在抱,骨头已酥了半截,哪里又会料到紫衣少女情急出手?
只听“啪”的一声,他的脸上已捱了一掌,虽然她手小力微,没能把他打昏,却也不太好受。
他心中勃然大怒,只听其他四人一齐大笑,“卷毛虎”吴勇狂笑道:“哈哈,老三,你还没上座,倒先尝到甜头了,味道不错吧!”
“白额虎”秦庸怪叫道:“这叫做打是情骂是爱,三哥,你的艳福可真不浅呀!”
陈锦扬原先满脸火气,此刻被他们一阵调笑,早就消失到九霄云外。
他把紫衣少女搂了起来,笑骂道:“好个丫头片子,你倒跟大爷动起手来,莫非等不及了,来来来,先让大爷亲一个……”
他说着话,抓住了紫衣少女的双手,伸长脖子便往她的脸上乱凑,惹得那紫衣少女尖叫不已。
“卷毛虎”吴勇一阵狂笑,道:“弟兄们,咱们快点进去找乐子吧!老子已经心痒难熬了。”
其他三虎发出一声怪叫,跟着吴勇之后便要闯进舱里去。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冷削煞厉的话语从他们身后响起:“哪个不要命的敢闯进去。”
吴勇等人大叫着冲进舱去,这句话刚好在他们叫声甫落之际传了出来,使他们听得格外清晰。
他们齐都停住了前冲的身形,转过身来,向话声传来之处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在舱前的甲板上,已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年轻人。
他们的视线一落在青衣人的脸上,顿时心中全都一跳,为对方那两道如同冷剑般的目光所慑,情不自禁的转过脸去。
那青衣人森冷的目光在他们面上一扫,随即落在钻地虎陈锦扬的身上,沉声喝道:“畜生,你还不放手?”
陈锦扬正搂着那紫衣少女,预备强吻之际,听青衣人冰冷的话声,把满腔火热的欲念齐都浇熄。
此刻,他在对方的注视之下,只觉心中寒悚,犹疑了一下,终被那紫衣姑娘挣脱他的怀抱。
当他手里一轻,见到那紫衣少女要向舱里跑去时,他一把又将她抓住,怒骂道:“他妈的,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干涉大爷们……”
话声未了,他已见那青衣人跃到自己的面前,伸出手来,挥拳向自己抓住那紫衣少女的右手劈来。
不知怎的,他明明看得清楚,却依然躲避不开,任由那青衣人一掌劈落下来。
“喀喇”一声,他的右手齐肘而断,痛得他大叫一声,捧着一条右臂滚落地上。
口口口
“卷毛虎”吴勇等人跟“钻地虎”陈锦扬距离仅仅数尺之遥,他们眼见那青衣人跃身前来,竟然来不及阻止他出手,而眼睁睁的看着陈锦扬断臂倒下。
他们心头一震,齐都知道遇上了武林高手,身形一闪,成弧形将青衣人围住,全都拔出了兵刀。
青衣人似乎根本没见到身外有两抦单刀,一条钢鞭,一枝吴钩剑在指着他,依然神色未变的站在那里。
他沉声说道:“姑娘,你快进去吧!”
那紫衣少女吓得呆了一下,随即便已恢复正常,感激的望了青衣人一眼,匆匆走进舱去。
“卷毛虎”吴勇看到陈锦扬倒在舱板上呻吟,鲜血从断臂处不断涌出,已染红了一条手臂,却不敢上前去将他扶起,唯恐那青衣人会突然出手。他咬了咬牙,道:“朋友,兄弟吴勇,是北京金狮镖局‘九头金狮’顾老镖头手下,这次保镖经过这儿……”
“废话!”青衣人打断了他的话,冷声道:“你抬出顾扬武出来能吓唬谁?”
吴勇脸色变了一下,道:“朋友……”
青衣人沉声道:“你再叫我一声朋友,我把你牙齿全都打断!”
“哈哈!”卷毛虎吴勇怒极反笑,道:“阁下不把我们太行五虎看在眼里也还罢了,连我们总镖头也加以侮辱,想必是江湖上成名的高手,阁下请把名号报出来,我们兄弟这就走开……”
“你们这些跳梁小丑,不配知道在下名号!”青衣人冷笑道:“若要滚开,每人自断一臂,不然全都跟我留在这儿。”
吴勇狂笑一声,道:“你真是欺人大甚,真以为我们是怕了你不成!”
青衣人冷冷的望了他一眼,道:“你们动手吧!”
吴勇两眼几乎喷出火来,怒吼一声,道:“弟兄们,咱们跟他拚了。”
他一挥手里的钢鞭,便待向青衣人攻去。
就在此时,珠帘一响,一个素衣白裙的少女从舱里行了出来,柔声道:“各位英雄,请住手……”
青衣人目光一闪,落在那全身一片雪白的少女身上,但见她长得芙蓉其面,柳眉凤眼,朱唇琼鼻,在美丽中带着一股圣洁逼人的光芒,使人不敢逼视。
虽说不敢逼视,他依然望了她好一会,在这一会工夫里,他的眼中神情变化了不知有多少次。
那个白衣少女在刚刚出来之际,在青衣人的凝视下,似乎有点不自然,但是很快地便已回复正常。
她微一敛衽,道:“各位英雄,贱妾白冷秋一时疏礼,致使各位动怒,尚请原宥。”
她这话是对太行五虎所说的,吴勇等人在她刚一露面,即被她的绝世丽质所慑,个个都是怔在那儿,等到白冷秋说完了话,吴勇才惊醒过来。
他呵了一声,道:“呵!这位便是白姑娘了,我们兄弟多有得罪……”
他说到这里,觉得有点不妥,话声一顿,道:“其实我们也只是久闻姑娘大名,想要一瞻风采,谁知这小子多管闲事……”
“这都是贱妾不对!”白冷秋道:“使得各位动起干戈,尚请能看在贱妾面上,化干戈为玉帛……”
吴勇道:“白姑娘这话说得真是干净俐落,我们多有得罪,就此别过。”
他朝其他三人使了个眼色收起了钢鞭。
其他三虎何尝不知道眼前这个青衣人是个棘手人物,单看他方才那一掌之狠、之快,便可以晓得就算四人一齐上去,也不一定能占上便宜,再加上陈锦扬倒在船板上已经昏过去了,若是再拖下去,只怕连命都会送掉,到时候,太行五虎只剩下四虎了。
所以他们一见吴勇见风转舵,收起钢鞭,一齐把兵刃收了起来。
那青衣人冷冷的望着他们,一直没有开口,此刻沉声道:“且慢,你们闯了祸就想如此轻松的一走了之?”
吴勇脸色一变,道:“阁下还想怎样?”
青衣人道:“你等为非作歹,欺负善良,虽然名为镖师,其实与强盗无异,在下若不教训你们一顿,岂不让人耻笑?”
吴勇右手按着钢鞭,道:“你难道还想动手不成?”
“与你们动手岂不污了在下双手?”
青衣人冷冷道:“你们每人把兵器留下来,今晚叫镖头金狮顾扬武到夫子庙来拿!”
吴勇狂笑一声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青衣人打断了他的话,道:“不然你们就把手臂留在这儿!”
吴勇冷笑一声,道:“白姑娘,你是看到了,这并不是我多事,而是他欺人太甚了。”
白冷秋冰雪聪明,怎会不晓得吴勇色厉内荏,无法找到阶梯下台,所以才这样说话,希望能要自己出面。
她微微一笑,朝青衣人深深一视,道:“这位壮士……”
青衣人剑眉一锁,道:“姑娘何苦替这等恶徒求情?”
白冷秋见到自己的话被打断,再一见到那青衣人的冷漠之态,禁不住脸上一红。
好在她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颇久,应对的功夫自是高人一等,她的脸上现出一股极为为难的表情,轻声道:“壮士你……”
青衣人暗亮的眸子里浮起一种特殊的情绪,默然片刻,凝目望着吴勇,道:
“看在白姑娘的面上,我饶过你们这一遭,还不与我快滚!”
吴勇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咬了咬牙,忍了下来,抱拳道:“阁下尊姓大名,尚请赐告……”
青衣人冷声道:“你们如果不服气,叫顾扬武来找我,我在夫子庙等他。”
“后会有期!”吴勇弯腰背起已昏迷的陈锦扬,狠狠瞪了青衣人一眼,喝道:
“走!”
他们四人像逃走一样的,飞身跃上岸去,冲过人群,消失在夫子庙那边。
白冷秋在他们离开之后,朝青衣人敛衽道:“多蒙相公搭救,贱妾在此谢过?”
“姑娘不必多礼。”青衣人目光凝注在白冷秋脸上,沉声道:“其实用不着在下出手,姑娘也可以应付得了这几个江湖败类,在下只是多此一举而己。”
白冷秋微讶,道:“相公何出此言?”
青衣人道:“姑娘身怀绝技,只是深藏不露而已,在下出手,岂非多事?”
白冷秋深深望了他一眼,既未承认,也未加以否认,只是说道:“相公,请进舱来,容贱妾奉敬水酒一杯,以表谢忱。”
青衣人道:“多谢姑娘相邀,不过在下想要告辞。”
白冷秋似未料到他会说出告辞的话来,微微一怔,忙道:“相公,请留步。”
青衣人已转过身去,闻声住脚,道:“姑娘尚有何事?”
白冷秋道:“请恕贱妾冒昧,若是我记忆不错,这两天相公你是站在河边一直望着此舟……”
“不错!”青衣人道:“这两天以来,我一直想找机会见一见你。”
白冷秋脸颊一红,道:“那么为何相公在登舟之后,见到贱妾就要离去?莫非贱妾容貌拙劣,不堪相公入目,故……”
青衣人道:“姑娘错了,以姑娘绝世之姿,在下跋涉江湖两年之久,也从未见过有胜过姑娘之人,何能说不堪入目?”
白冷秋道:“既是如此,相公何以……”
青衣人道:“只因在下身有要事,不愿在此多加逗留……”
他的话声稍顿,道:“姑娘身怀绝技,具有天人之姿,居于秦淮河边,必然有所图谋,在下不愿更深一层了解,以免耽误自己之事。”
白冷秋幽然一笑,道:“相公洞察人情,想必也是身受人间诸般苦痛,你我既是同病相怜,同饮一杯又有何妨?”
青衣人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白冷秋接着道:“这只是表示我的感激之情,相公你……”
整个南京城里,有多少富贾财豪,想尽办法,也不能够得白冷秋应允进入舱中,饮上一杯水酒。
如今她却用这种请求的口吻来邀请青衣人入内同饮,此事若是让他们见到,只伯没有人会相信。
青衣人目光一扫,这才发现就如此一会工夫,岸上桥边已聚了好多的游人,他们翘首向这边望来,显然是惊奇于白冷秋的现身舱外,并且跟这么一个落魄的人说话……
他淡然一笑,道:“好吧!叼扰一杯水酒了。”
白冷秋的嘴角浮起一丝微笑,道:“相公请……”
青衣人不再客套,昂然走了进去。
他在这两天中,每天最少有两个时刻在岸边向画舫这边观看,每天见到的都是珠帘深垂,灯光隐约,只见人影,不见有人出来。
此刻,当他随着白冷秋进入舱里时,他才发现里面的地方之大,布置之富丽,远远超过他的想像之外。
并且在那华丽的舱房里,只有刚才那个身穿紫衣的少女,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人了。
那个紫衣少女正在厅里摆着菜肴,一张圆桌之上,盘盘碟碟,摆置有七八种菜肴之多,全都是精致可口,色泽美丽的江南小菜,未曾举箸便已闻到一股芳香,与岸边竹棚里的粗俗饭菜相较,大为不同。
更何况舱中布置华丽,那些盛菜的盘碟全是上好的江西景德磁器,更有美人陪饮,红袖添酒,与方才竹棚小店的吵杂情形相较,几有天壤之别。
“紫鹃!”白冷秋道:“你去把舱底的陈年竹叶青拿出来……”
“不用客气了。”青衣人道:“在下已经用过晚饭,且不善饮酒,姑娘不必准备了。”
紫鹃讶异地睁大了眼睛,道:“可是我们姑娘已经……”
“紫鹃,叫他们把酒菜撤下!”白冷秋道:“你去泡两壶好茶来,我要与……”
她的话声稍顿,对青衣人道:“相公,贱妾承蒙施以援手,尚不知尊姓大名,如何称呼……”
“在下金白羽。”青衣人道:“姑娘不必客气了,在下马上就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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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红粉飘零
白冷秋秀眉微蹙道:“相公你如此匆忙便要离去,莫非是认为贱妾身居秦淮之畔,操此贱业……”
“姑娘错了!”金白羽道:“在下不用隐瞒,我身怀血海深仇,飘泊江湖两载,时刻末忘大仇未报,跋涉万里河山,为的便是早日寻到仇人索回血债,大仇未报之前,在下绝不愿牵涉到他人的恩仇之内!”
他的脸色沉肃,继续道:“若是在下料想不错的话,姑娘你寄身秦淮河边,定有一番苦衷,在下不愿过于深知,以免……”
白冷秋凄然一笑道:“贱妾并无要相公相助之意,只是……”
金白羽没等她说完话,抱了抱拳,道:“请恕在下直言,有所失礼,尚请原宥,在下告辞了。”
白冷秋见到他转身要走,忙道:“金相公,请留步。”
金白羽冷冷道:“姑娘尚有什么吩咐吗?”
白冷秋道:“贱妾很能了解相公心情,只是方才相公施以援手,贱妾只是想请相公稍留片刻……”
“区区小事,不必挂齿!”金白羽道:“何况就算在下不出面,姑娘你也可以应付得了那几个江湖小丑。”
“相公真是如此绝情?”
白冷秋幽幽道:“就是留下来饮一杯茶的工夫都没有?”
金白羽咬紧了嘴唇,没有出声。
紫鹃突然朝金白羽跪了下来,道:“金公子,小婢尚未答谢搭救之恩,请容婢子一拜……”
金白羽一见紫鹃跪下,顿时显得手忙脚乱,不知是伸手扶起她好,还是就此任她跪拜下去。
他皱了皱眉,闪身挪开几步,道:“紫鹃姑娘,请不必如此多礼……”
紫鹃叩一个头,道:“金公子,请留下片刘,容小婢烹茗相敬,以表心中谢忱,不然婢子心中难安,再也不站起来了……”
金白羽叹了口气,道:“唉!在下一介武夫,你们又何必……”
白冷秋嘴角呈现一丝笑意,忙道:“紫鹃,你起来吧,金公子已经答应留下了。”
紫鹃高兴地站了起来,深深的朝金白羽一福,道:“多谢公子赏脸。”
金白羽苦笑了下,道:“其实我留在这儿是给你们添麻烦,你们不晓得我……”
白冷秋道:“公子不必这么说了,贱妾答应不问有关公子的身世……”
“唉!”金白羽叹了口气,道:“这又何必呢?”
白冷秋道:“请公子随贱妾到书房去……”
金白羽欠了欠身,道:“姑娘请……”
白冷秋还没说话,紫鹃接道:“金公子,婢子带路。”
她领着金白羽进入里舱,沿着长长的通道,拐进右首的一间房里。
她站在门边,掀起了帘子,道:“公子请……”
金白羽不再客气,走了进去。
白冷秋随在他的身后,也跟着走进书房。
紫鹃在她进去的时候,挤了下眼,朝她做了一个鬼脸。
白冷秋的脸突然一红,轻啐一声,道:“紫鹃,你还不快去烹茶?”
紫鹃拖长了声音,道:“是……小姐……”
她朝金白羽的背影指了指,又做了个鬼脸,这才轻笑一声,向舱后行去。
金白羽走进这间书房,举目一看,只见琳琅满目,书籍堆积如海,一股书香之气扑鼻而来。
他的目光在书柜上溜了一圈,发现无论三孛九丘,轻史子集,诗词典籍,几乎应有尽有。
那些书籍都是经过整理,按照类别,排列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使人在很短时间之内,便可找到所要阅读的书籍。
白冷秋进入书房,只见金白羽目光在书堆里浏览不停,脸上呈现起欣羡的神情,于是微微一笑,道:“公子请坐。”
金白羽收回视线,脸上又回复原先的冷漠,微一颔首,在长榻上坐下来。
白冷秋姗姗的走到长榻上的另外一端坐下,微笑着道:“贱妾乃是俗人,收集之书,全是随兴所至,恐怕难挡大驾法眼……”
金白羽道:“姑娘太过客气,在下久闻姑娘之名,原以为乃是传闻之言,今日一见,果非虚假,在下实有不及……”
白冷秋道:“公子过奖了。”
她微微一笑,道:“听公子的口音,乃是中州人士,不知这次到金陵来是……”
金白羽冷冷道:“在下方才曾经说过,绝不过问姑娘你的身世,也不希望姑娘你……”
“贱妾只是好奇而已!”白冷秋似乎已经习惯他的冷漠,依然微笑着道:“公子先别生气,请你把窗帘掀起来看一看?”
金白羽诧异地望了她一眼,反手掀开身侧的翠绿色窗帘,朝外面望去。
窗外,是一片澄清的河水,色呈碧绿,显得异常的平静,再向远处望去,便是岸边嚣闹的人群和低矮的竹棚。
金白羽很快地放下了窗帘,道:“姑娘曾见过在下立在河边?”
白冷秋颔首道:“贱妾每日都要在此房中读书一个时辰,自前日开始,便见到公子你站在河边向这边望来。”
她微微一笑,继续道:“公子虽然衣着朴素,然而立在岸边,置身人群之中,有如鹤立鸡群,山峙平野,贱妾岂会没有见到?尤其使贱妾好奇的是:公子你一直目不转瞬的朝绮罗春望来,每次站立达一两个时辰之久,方始离去,贱妾本来预备在今晚命紫鹃请公子上船,凑巧……”
金白羽淡然一笑,道:“白姑娘,你想知道在下为何立在河边的原因?”
白冷秋道:“愿闻公子相告。”
金白羽道:“在下只是想一见姑娘而已。”
白冷秋脸色微微一红,道:“是否贱妾不堪公子入目,所以一见之下,便想离去?”
金白羽见她脸上似有愠色,摇了摇头道:“姑娘误会了,这如同在下误以为姑娘是在下的胞妹一样。”
白冷秋微微一怔,道:“金公子,请恕贱妾多言,不知令妹……”
“我跟她在六年前就失散了!”金白羽沉声道:“这六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她,无时无刻不在找寻她的下落,可是始终没有找到……”
白冷秋不明白金白羽如何会跟他的妹妹失散,但是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来的神情,可以想像到他在见到自己并非他的妹妹时,心中的失望之情,该是何等深沉……
想到这里,她觉得自己有点了解他了,也释去心中的芥蒂!
事实上,她身世凄零,寄身在秦淮河畔,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所以她对于接待客人,订有很高的标准,若非饱学之上,仕绅之辈,绝难一入绮罗春。
所以当她在金白羽冷漠相待时,她的面上虽没什么:心里还是很不舒服。
此刻,当她望着眼前这个黑眸中深藏着哀痛、脸色冷漠如冰的年轻人,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他了。
她默然片刻,柔声道:“金公子,令妹与你失散的事……”
金白羽突然喝道:“不谈这个事好不好?”
白冷秋愕然的望了他一下,垂下头来,幽幽一叹,道:“每一个人都有他的苦衷,公子你的身世固然凄苦,贱妾又何尝不可怜?”
金白羽怔怔地望着她,嘴唇蠕动了一下,道:“白枯娘,请恕在下失礼,在下不是有意……”
白冷秋道:“贱妾能够了解公子的心情!”
“了解?”金白羽长笑一声,道:“天下又有谁能了解我,哪个人的父亲被杀,母亲被辱,田庄被焚,妹妹被劫?哪个人曾经行乞四处,曾经到处遭人白眼……”
“公子!”白冷秋道:“请你冷静一点。”
金白羽目光呆凝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不住抽搐,好半晌才长吸口气,回复原有的冷漠。
他朝白冷秋抱了抱拳,站起来,道:“白姑娘,请恕在下失态,我想我该定了。”
“且慢!”白冷秋道:“公子你还没有喝茶呢!”
金白羽道:“多谢了!”
白冷秋见他要走,皱了皱眉,道:“金公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呢!”
金白羽问道:“什么话?”
白冷秋道:“公子请坐下再说。”
金白羽摇了摇头,道:“白姑娘,在下多留在这儿一刻,所惹的麻烦便多上一分……”
白冷秋突然敛起脸上的笑容道:“你怕我?”
金白羽诧异地道:“怕你?在下不懂此话何意。”
白冷秋道:“公子既然不是怕我,为何急着要定?你以为我一定要请你帮忙我?你以为……”
金白羽见她愈说愈是激动,好几次想要说话,欲言又止,到后来只摇了摇头,默然的向舱外行去……
白冷秋道:“你定,你定,我一辈子也不愿再见到你了……”
她的话未说完,已掩脸哭了起来。
口口口
金白羽已经走到门口,听得身后传来白冷秋的哭泣之声,脚下停顿了下来,终于头也没回,向外行去。
他刚定到通道口,已见到紫鹃手捧茶具而来。
紫鹃愣了一下,道:“金公子,你……”
金白羽道:“在下要走了,请代向令小姐道歉,说在下……”
他叹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举步向舱外走去。
紫鹃抢前几步,拦住了他,道:“公子,你怎么能就此离去?”
金白羽苦笑了下,道:“在下飘泊天涯,到处为家,留在此处作什么?”
紫鹃道:“公子,你能下能听婢子一言?”
金白羽看到她一脸恳求之色,苦笑了下,道:“姑娘还有什么话好说?”
紫鹃道:“我们小姐身世非常可怜,她之寄居在此地,只是为了要替我们老大人报仇,你可曾听过铁面御史白信大人之名?”
金白羽肃然道:“白姑娘是白大人的……”
“白大人就是我们小姐的亲生父亲。”紫鹃说道:“他一生为官清正,却遭奸臣陷害,诬陷他老人家,所幸皇上念他老人家有功,这才判个解职而归,谁知白大人在返回家乡之际,又遭到匪徒狙击而死,那万恶奸贼还不放过白家,又……”
金白羽打断了她的话,道:“紫鹃,你不要再说了。”
紫鹃道:“我们小姐身受万般苦痛,在这儿高张艳帜,只为了替父报仇,她一生之中,从未对任何男人假以颜色,唯独对公子你另眼有加……。”
金白羽道:“我不是不晓得她的好意,我所怕的也就是这个,可是……”
紫鹃道:“公子,无论你有什么困难,你绝下能就此一走了之,使得小姐终身都……”
金白羽轻叹一声道:“紫鹃姑娘,你不必再说了,在下这就回去就是了。”
紫鹃喜出望外,欠了欠身道:“多谢公子。”
金白羽转身走回书房,只见白冷秋伏在茶几上仍在啜泣不止。
他搓了搓手,道:“白姑娘……”
白冷秋依然伏几轻泣,没有理会他的呼唤。
金白羽一时之间,不晓得该说什么,紫鹃在他身后推了推,朝白冷秋呶了呶嘴。
金白羽道:“白姑娘,方才是在下不对,请你原宥。”
白冷秋抬起头来,脸上泪痕斑斑,道:“你不是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紫鹃道:“小姐,金公子是跟你陪罪……”
白冷秋道:“我也想透了,不需要任何人来同情我……”
金白羽脸上的神情幻变了一下,冷冷道:“白姑娘,是在下多事,就此别过,”
他说完了话,回过身去,很快地朝舱外走去,紫鹃在后面不住的呼唤,他也没有加以理会?
他很快的定出船舱,来到船板之上。
面对着潺潺而逝的流水,他深吸口气,双臂微振,飘身飞了起来,跃到岸边。
站在岸上,他回过头来望了望绮罗春画舫,只见紫鹃已奔到船板上,不住地呼唤。
可是他却没有应声,很快地掉过了头,穿过人群,踏上了夫子庙前的石阶。
他没有对庙边的热闹情形多看一眼,加快脚步走进庙去。
他到金陵三天,由于身边没有多少钱,所以找到了管庙的人,在东边厢房以极少的钱租了一间小房。
此刻,当他回到了自己那个小房间,把外面的嚣闹隔得远远时,他心中的情绪,有如奔腾的海水,愈来愈是汹涌。
他坐在木板上,沉思了一会,然后伸手自怀中取出一卷画轴,缓缓地打了开来。
墙上挂着油灯,吐出了淡黄色的光晕,映照在他手里的那卷画轴上,画中的那个披发斜立的少女,有如活人一样闪现在他面前。
此时若是白冷秋在这儿,见到了这卷画轴上画的少女,一定会大吃一惊。
因为这个画上的少女,与白冷秋长得一模一样,除了眉宇间出现一股稚气之外,神韵都颇为相似。
金白羽手持画卷,默然凝视良久,方始掩上画卷,长长的叹了口气,他的眼前似乎又呈现起妹妹天真可爱的神情……
他喃喃自语道:“天下怎会有这么相像的人?除了年龄之外,她们之间唯一不同的便是韵妹脸上有一双深深的酒涡……”
他想起了初次听到秦淮河边的名花白冷秋便是自己的妹妹金韵心时:心中怀着异常激动的情绪,竟然日夜不停的从洛阳赶到金陵来,希望能见到分离五载的胞妹。
岂知到了金陵,听说白冷秋高张艳帜,没有千金无法一见,他的行囊羞涩,只好站在河边远远眺望,希望能够看到她离开画舫……
然而他一连站了三天,都没有见到白冷秋露过一面,画舫的幕帘依然深垂,白冷秋一步都未离开。
等到他听见成知府太夫人寿辰,白冷秋被接进府去祝寿的消息,匆匆的赶来河边时,白冷秋已经回到画舫里了。
他正失望的站在河边,等待那十分渺茫的机会可以见到白冷秋时,果然上天不负苦心人,使他在太行五虎登上绮罗春画舫闹事时,能有机会亲眼见到了白冷秋。
不见还好,他心里总是抱有几分希望,一见之下,顿时把他的幻觉打破,他又失去了一个能够找寻到妹妹的希望了。
尤其是当他见到白冷秋明亮的眸子时,他晓得她并非是弱不禁风的女人,而是内功造诣极深,怀有绝技的高手。
以她的武功,像太行五虎那种材料,绝对难挡一击,可是她却在太行五虎找上门来,要侮辱她的侍女时,依然能够忍耐着不出面,可知她是不愿把武功显露出来。
像她这么一个美丽聪慧,且又身怀绝技的少女,寄身在秦淮河边,做一个妓女,若非是她有所企图,又何必如此?
所以他在刚一见到她时,便要转身离去,不愿在画舫上多逗留一刻。
因为他自己身负血海深仇,至今仇人不知何在,失散的胞妹又未寻到,他岂能花费时间去多管别人的闲事?
更何况他深知自己,晓得若是在绮罗春画舫停留下去,必定会难以禁止自己不对白冷秋发生感情……
他的思绪想到这里,禁不住眼前又兴起白冷秋的倩影。
“想下到她是一代铁面御史之后,竟然会沦落到目前这种情形!”他轻叹口气,忖道:“人间之事,为何如此残缺不全?忠良每遭陷害,奸邪到处猖狂,致使多少善良儿女,沦落江湖,飘泊天涯……”
他想到了以白冷秋的出身,若是没有遭到奸人之害,她绝不致于以千金之体,寄身秦淮,抛头露面来找寻仇人。
甚而连像太行五虎那等江湖上的败类,也欺负到她头上。
可想而知,她高张艳帜于秦淮之畔,平时强扮笑脸迎人,心头一定也有万般的难言苦痛。
想到这里,他的眼前又呈现自己临走时,白冷秋伏几痛哭的情景。
尽管他当时的意志是何等坚决,有如铁石心肠一般,然而此刻一人独处斗室,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有点过份,不该那么冷酷的对她。
一霎之间,他的思潮汹涌,翻滚不停,几想立刻回到绮罗春画舫上去,向白冷秋道歉。
来源:七星要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