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师傅,您家买错了!这是醋不是酱油啊!"母亲端详着我带回的那瓶深褐色液体,眉头紧锁。
一瓶醋的缘分
"李师傅,您家买错了!这是醋不是酱油啊!"母亲端详着我带回的那瓶深褐色液体,眉头紧锁。
我叫周志明,一九九二年那会儿,我刚从机械厂下了夜班,母亲让我顺道买瓶酱油回家。
那时候,我们县城的国营供销社是最热闹的地方,家家户户的日用品几乎都在那里购置。
墙上挂着的那台"红灯牌"收音机正播放着《东方红》乐曲,这是我爷爷六十大寿时,全家凑钱买的宝贝,足足花了一百多块钱呢。
"志明啊,你甭听这劳什子了,赶紧去供销社买酱油,你婶子他们一会儿就来吃饭了。"母亲系着褪了色的围裙,手上沾满了面粉。
七月的天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我骑着那辆用了五年的二八大杠,汗水浸透了褪色的背心。
这车子是我从师傅那接手的,车把上还贴着个"为人民服务"的小红标,虽然掉了漆,但骑着上班还挺有面子的。
进了供销社,只见里面人头攒动,柜台后面站着几位穿蓝色工作服的售货员。
队伍排得老长,有买粮油的,有买针线的,还有来取自行车票的,可热闹了。
我不想排队,便径直走到副食柜台,掏出票证和钱:"打壶酱油。"
"好嘞,"柜台后的售货员叫齐丽华,是位瘦瘦的姑娘,扎着一条马尾辫,看起来二十出头,"您稍等。"
齐丽华接过我递来的瓶子,麻利地转身到大缸前操作起来。
供销社里的大缸排成一排,酱油缸、醋缸、白酒缸、香油缸,都是那种青花瓷的大肚缸,陈列得整整齐齐。
我等着的工夫,隔壁五金柜台的售货员喊她帮忙找个扳手,她应了一声,手上活儿却没停。
"丽华,给刘师傅找把30的活口扳手,就架子上那个!"五金柜台的张大姐扯着嗓子喊。
"知道了!"齐丽华一边应着,一边飞快地拧紧了瓶盖。
等她把瓶子递给我时,我也没多看,心里只想着快点回家。
回家的路上,一辆拖拉机从旁边轰隆隆地开过,溅起一路尘土,我捂着鼻子加快了速度。
"这姑娘,怎么给打的醋啊!"母亲接过瓶子,拧开盖子一闻,立马皱起眉头,"现在当售货员的都这么马虎吗?"
我接过来一看,果然是醋,深褐色的液体散发着浓郁的酸味。
"志明,你这人办事就是不靠谱,给你说买酱油,你怎么买醋回来了?"母亲唠叨着,"你婶子她们马上就来了,这红烧肉怎么做啊?"
我被说得一头雾水:"我明明说的是酱油啊,是那售货员给打错了。"
"行了行了,你快去隔壁王婶子家借一瓶酱油来,人家肯定有存货。"母亲挥挥手,催我赶紧去办正事。
我心里有些不痛快,齐丽华这姑娘平时看着挺麻利的,怎么这次这么马虎?
第二天上午,我特意骑车去了供销社,准备好好理论一番。
酱油和醋虽然都是调料,可做菜时用错了,那味道可就天差地别了。
更何况,因为这事儿,我昨晚被母亲念叨了一整晚,连我爱看的《渴望》都没看成。
供销社里人不多,我一眼就看到了齐丽华。昨天没注意,今天才发现她眼圈发黑,脸色苍白,站在柜台后面直打瞌睡。
"哎,打个盹喽?"我故意出声惊醒她。
齐丽华一个激灵,赶紧直起身子:"同志,您要买什么?"
"昨天你给我打的是醋,不是酱油。"我把瓶子往柜台上一放,语气不善。
齐丽华定睛一看,脸上立刻露出歉意:"对不起,对不起,我马上给您换。"
她连声道歉,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疲惫,转身就要去换酱油。
我本想发火,可看她这副模样,火气莫名就消了大半:"你怎么了?生病了?"
"没事,没事,就是昨晚没睡好。"她硬挤出一丝笑容,手上却是微微发抖。
齐丽华把酱油瓶放在柜台上,轻声说道:"真是对不起,我爹昨晚突发心绞痛,送医院抢救了一宿。"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里那点不痛快顿时烟消云散。
"你爹现在怎么样了?"我关切地问。
"暂时稳定了,但医生说得好好休养。"她叹了口气,眼圈有些发红,"我爹是退休工人,我娘走得早,家里就我们爷俩。"
我点点头,心里忽然有些触动:"那你今天怎么还来上班啊?"
"不来上班哪有工资啊,我爹的药费不少呢。"她低声说,眼里闪烁着倔强的光芒。
"你先忙,我这酱油不急,改天我来拿也行。"我突然觉得为这点小事找她麻烦有些过意不去。
"那怎么行,您这就等着,我给您换。"她执意要立刻解决,接着又小声道,"您别告诉我们主任,这点小事我自己担着。"
看着她认真工作的样子,我忽然想起来,这姑娘我以前是见过的。
她总是站在这个柜台后面,面带微笑,动作麻利,从来没出过差错。
就这样,我认识了齐丽华。后来我才知道,她父亲齐老爹曾经是县机械厂的老工人,因工伤提前退休,身体一直不太好。
那天回去,我把事情原委告诉了母亲。
"哎呀,这孩子也真是不容易。"母亲叹了口气,"你下次去医院看看人家老爷子,带点鸡蛋什么的,咱也表表心意。"
母亲虽然平时唠叨,但心地善良,这也是我最敬重她的地方。
第二天,我下了夜班特意买了几斤应季水果和两斤鸡蛋,去了县医院。
县医院的内科病房挤得满满当当,走廊里还加了不少床位。
齐老爹住在一间六人病房里,靠窗的小床。
推开门时,我看见齐丽华正坐在床边,喂父亲喝药。
"叔叔,您慢点喝,不着急。"她的声音轻柔,眼里满是关切。
我站在门口,一时不知该不该进去。
齐丽华抬头看见了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周师傅?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齐叔叔。"我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有些局促地走进去。
床上的齐老爹是个瘦削的老人,脸色蜡黄,但精神还算不错。
"您是?"他用浑浊的眼睛看着我。
"爹,这是供销社的顾客,周师傅。"齐丽华介绍道。
我把水果和鸡蛋放在床头柜上:"齐叔叔,您好好养病,这是我妈让我带来的一点心意。"
"哎呀,使不得使不得。"齐老爹连连摆手,"丽华,快把东西还给人家。"
"叔叔,您别客气,这都是自家种的,不值钱。"我连忙说道,其实水果是我特意去国营百货商店买的,价格不菲。
齐丽华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和不解:"周师傅,真的太谢谢您了。"
"别客气,举手之劳。"我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对了,你们吃午饭了吗?要不我去食堂给你们打点?"
就这样,我和齐丽华熟络起来。后来听说她父亲病情时好时坏,我便隔三差五去医院看望,有时带些滋补的汤药。
白天我有班,就趁着下夜班的空当过来;齐丽华白天要上班,就只能晚上守在医院。
"志明,你最近老往医院跑,是不是看上人家小齐了?"机械厂里的老张打趣我。
我没吱声,只是笑了笑。
说实话,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看着齐丽华一个姑娘家含辛茹苦照顾老父亲,我心里越发敬佩,也越发牵挂。
夏天过去,秋风渐起。齐老爹的情况总算稳定下来,可以出院了。
"丽华,让我送你们回家吧。"我主动提出帮忙。
齐老爹住在城西的老职工宿舍,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小屋,陈设简单得可怜。
一张旧木床,一个衣柜,一张方桌,墙角的火炉上放着几个破旧的铝锅,就是他们父女俩的全部家当。
看着这一切,我心里酸楚不已。想起我家那间六十多平的砖瓦房,突然觉得自己是多么幸福。
"丽华,你爹以后还得好好调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我临走时真诚地说。
齐丽华送我到楼下,秋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周师傅,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我们欠你太多了。"
"你叫我志明就行,咱们都这么熟了。"我看着她疲惫却依然明亮的眼睛,"丽华,你太累了,也该照顾好自己。"
她抿嘴一笑:"等我爹好起来,我就好好休息。"
不想,九三年初,国企改革的风潮席卷全国,县里的供销社也未能幸免。
一天,我下班路过供销社,发现大门紧锁,门上贴着一张告示:"因单位改制,本店暂停营业。"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去找齐丽华。
果然,她们供销社被裁减了大批人员,作为临时工的齐丽华首当其冲,下岗了。
"志明,我找到一份临时工作,在街口的小饭馆端盘子。"她强颜欢笑,但眼里的无奈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工资怎么样?"我关切地问。
"一个月一百五,还管一顿饭。"她低声说,"不多,但总比没有强。"
齐老爹的药费成了大问题。县医院每月的复查,加上长期吃的药,少说也得七八十块钱。
齐丽华省吃俭用,却仍然捉襟见肘。
我当时在机械厂干得不错,虽然也受到改革的影响,但好歹工资还算稳定。
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脸庞,我主动提出资助她家度过难关。
"志明,我不能总麻烦你。"一个雨天,她在医院走廊里犹豫着说,"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雨水顺着医院走廊的屋檐滴落,打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丽华,咱们是什么关系?"我看着她疲惫的脸庞,第一次感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温暖。
"什么关系?"她抬头看我,眼神复杂。
"我想,比邻居更亲,比同事更近。"我鼓起勇气,"要不,咱们处对象吧。"
这话我酝酿了很久,却还是说得唐突。
齐丽华愣住了,随即眼圈泛红:"志明,你是因为可怜我们爷俩吗?"
"不,是因为你。"我认真地说,"因为你的善良,你的坚强,因为在我眼里,你比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都美。"
雨声渐大,走廊里的灯光在我们之间投下长长的影子。
齐丽华低下头,半晌才抬起来,脸上挂着泪痕:"志明,我爹的病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我现在这个样子..."
"咱们一起面对。"我牵起她的手,这是我第一次牵她的手,感觉她的手又小又软,却有些粗糙,"苦日子我不怕,就怕你不答应。"
她终于露出了笑容,如同雨后初绽的花朵:"我答应你,但得先征得我爹的同意。"
齐老爹听说我要和丽华处对象,先是一愣,然后长叹一声:"闺女,你想清楚了?人家志明是机械厂的技术骨干,家里条件也好,跟着你爹这个病秧子,你会受委屈的。"
"爹,您说什么呢!"齐丽华急了,"志明人好,我认定他了。"
看着父女俩的互相体谅,我心里更加坚定了要好好待她们的决心。
"叔叔,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丽华,也会把您当亲爹一样孝敬。"我真诚地说。
齐老爹的眼睛湿润了:"好孩子,好孩子啊。"
我们就这样走到了一起。刚开始处对象那会儿,县城里有不少闲言碎语。
"听说了吗,机械厂的周志明跟那个下岗的售货员处对象了,人家爹还有病呢,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我看啊,这小伙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人家姑娘孝顺,会过日子,比那些只会花钱的强多了。"
对于这些议论,我们充耳不闻。
我和丽华商量着把她接到我家住,这样照顾齐老爹也方便些。
"志明,这不合适吧?咱们还没结婚呢。"丽华有些犹豫。
"那咱们结婚!"我脱口而出,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当然,得等你同意。"
这一年的秋天,我和丽华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没有豪华的酒席,没有鲜花和气球,只有几桌家宴,请了双方的亲友和我厂里的同事。
母亲把家里的旧房间收拾出来,专门给齐老爹住。
"爹,以后您就把这里当自己家。"丽华搀着父亲走进新房,眼里满是幸福。
我们的日子虽然不算富裕,但也其乐融融。
丽华找了份县百货商场的临时工作,下班后就赶紧回家照顾父亲和做饭。
我在厂里兢兢业业,慢慢地也有了些积蓄。
九五年的一天,厂里开会,说是要搞股份制改革,鼓励职工入股。
"志明,你看这事儿靠谱吗?"丽华有些担忧。
"我听厂长说,这是国家政策,应该没问题。"我琢磨了几天,决定拿出三千块钱入股。
这可是我们的全部积蓄啊,丽华虽然担心,但还是支持我的决定。
"志明,你年轻有技术,我相信你的判断。"她总是这样信任我。
果然,厂里改革后效益好转,我的那点股份也开始有了分红。
九七年春节,我们全家围坐在一起吃团圆饭,齐老爹举起酒杯:"志明、丽华,这几年辛苦你们了。"
"爹,您说这话就外道了,您是我亲爹,志明也把您当亲爹,哪来的辛苦?"丽华赶紧夹了块肉放进父亲碗里。
就在这一年的秋天,齐老爹安详离世。临终前,他握着我和丽华的手,欣慰地说:"好孩子们,爹走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别为爹难过。"
丽华痛哭了三天三夜,我陪在她身边,轻声安慰。
"丽华,齐爹走得安详,没有痛苦,他在天上看着我们呢。"
"嗯,我知道。"她擦干眼泪,坚强地说,"志明,我不能总这样沉浸在悲伤里,咱们得往前看。"
那一年,县里旧供销社的地方重新装修,要对外招商。
"志明,我有个想法。"一天晚上,丽华突然对我说,"咱们要不要承包那个旧供销社的一个铺面,开个副食商店?"
我一听,觉得这主意不错:"行啊,你本来就做过这行,熟门熟路的。"
就这样,我们合伙开了一家副食商店,专门经营调料、粮油等日用品。
店铺不大,但干净整洁,很快就有了不少回头客。
"丽华姐,你家的酱油就是地道,比超市的香多了。"
"周师傅,您给我打两斤白糖,过几天我闺女要结婚,我要做喜糖。"
生意渐渐红火起来,我们的日子也越过越好。
二〇〇〇年,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一个活泼可爱的男孩,我们给他取名"周明慧",希望他长大后明白事理,有智慧。
"志明,咱们该给小慧拍张全家福了。"丽华提议道。
照相馆里,我抱着小慧,丽华站在我身边,我们的身后是齐老爹的遗像。
"看镜头,一、二、三,茄子!"随着咔嚓一声,我们的幸福定格在那一刻。
如今,每当有人问起我们的相识,我都会笑着拿出那瓶珍藏多年的空醋瓶:"看这个,我们的缘分就从这瓶醋开始的。"
"当初要不是丽华给我打错了,把酱油打成醋,我们可能这辈子都不会走到一起呢。"
丽华总是笑着打趣:"那会儿我熬夜照顾我爹,脑袋都糊涂了,没想到一个错误却成就了咱们的姻缘。"
岁月如梭,一晃三十多年。那个因为打错酱油而懊恼的青年,和那个因为打错醋而愧疚的姑娘,已经携手走过了大半辈子风风雨雨。
我们的小店现在已经扩大成一家小型超市,小慧大学毕业后,也回来帮我们打理生意。
每天清晨,我和丽华一起早起,开始新的一天。
看着她鬓角的白发,我仍能想起当年那个站在供销社柜台后的清瘦姑娘。
生活就像那瓶醋,看似酸涩,却在岁月的发酵中,酿出了醇厚的情感和难以替代的香甜。
有时我会想,人生的美好就藏在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错误里。
因为一瓶醋,我收获了一段真挚的爱情;因为一次偶遇,我拥有了一生的幸福;因为一份坚持,我们共同创造了美好的生活。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往事如烟,岁月如歌,我和丽华的故事,不过是九十年代那个特殊年代里,千千万万普通人的缩影。
我们没有惊天动地的爱情,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我们没有大富大贵的生活,只有平淡踏实的幸福。
但正是这样的平凡,才是生活最真实的模样,才是爱情最长久的姿态。
那瓶醋,早已喝完,但它酿造的情感,却像陈年的老酒,越久越香醇。
来源:爱你一生一世一双人4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