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轮有节奏地叩击着铁轨,像一颗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湖。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那些熟悉的田野和村庄,在我眼里渐渐模糊成一片绿意。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里面装着给母亲买的营养品和一件新织的毛衣。电话里,哥哥陈伟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急:“静啊,你快回来吧,妈…
引子
车轮有节奏地叩击着铁轨,像一颗颗石子投入我平静的心湖。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那些熟悉的田野和村庄,在我眼里渐渐模糊成一片绿意。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背包带,里面装着给母亲买的营养品和一件新织的毛衣。电话里,哥哥陈伟的声音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急:“静啊,你快回来吧,妈……妈病得不轻。”
就是这句话,像一根针,扎破了我所有从容的伪装。我是一名普通的中学语文老师,生活就像钟摆,规律而平静。丈夫林涛是单位的会计,我们俩的日子过得不富裕,但安稳。可“妈病了”这三个字,足以摧毁我所有的安稳。
我几乎是立刻就请了假,买了最近一班的火车票。林涛送我到车站,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嘱咐道:“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别一个人扛着。钱不够了说一声,我给你转。”我点点头,心里暖烘烘的,也沉甸甸的。
火车晚点了半小时,到站时天色已经擦黑。我没让哥来接,老城区路窄,不好停车。我提着行李,凭着记忆朝家的方向走。空气里弥漫着老街独有的、炒菜和旧家具混合的味道,亲切得让人想掉眼泪。
这条路我走了二十多年,闭着眼睛都能摸到家门。路灯昏黄,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就在快到巷子口的时候,一个瘦小的身影从旁边的阴影里挪了出来,挡住了我的去路。
“是……是静丫头吧?”声音沙哑,带着岁月磨砺过的粗糙。
我眯着眼仔细看,才认出是住在对门的老邻居,王阿婆。她比我记忆里更苍老了,背驼得像一张弓,脸上沟壑纵横。我连忙笑着打招呼:“王阿婆,是我,陈静。您这么晚了怎么还在外面?”
王阿婆没有笑,她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抓住我的胳膊,干枯的手像一把铁钳。“丫头,听阿婆一句劝。”她压低了声音,凑到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别回家。你家里人……要害你。”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窜上后脑勺。我闻到了王阿婆身上淡淡的药油味,混杂着一丝说不清的紧张气息。我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王阿婆说什么?害我?我哥,我妈,他们怎么会害我?
“阿婆,您……您说什么呢?”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想把胳膊抽回来,“您是不是看错了?我妈病了,我哥叫我赶紧回来的。”
“病?”王阿婆冷笑一声,松开了手,但眼神依然锐利如刀,“什么病要用你的后半辈子去治?丫头,你糊涂啊!他们早就给你挖好坑了,就等你回来往下跳呢!”
说完,她不再看我,转身蹒跚着走回了黑暗里,只留下一句飘忽的话:“不信,你就回去看看。看看你那个好哥哥,给你准备了什么‘惊喜’。”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无数人在窃窃私语。家就在巷子深处,那扇熟悉的门后,有我病重的母亲和我焦急的哥哥。可王阿婆的话,像一根毒刺,扎进了我的心里,拔不出来,隐隐作痛。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王阿婆年纪大了,会不会是糊涂了?可她眼神里的那种清醒和笃定,又不像是在说胡话。我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行李箱的拉杆。不管是什么龙潭虎穴,那也是我的家。我必须回去,亲眼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第一章 过于丰盛的晚餐
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巷子,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那扇熟悉的绿色防盗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明亮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这香味驱散了些许寒意,也让我心里那根刺松动了些。或许,真的是王阿婆搞错了。
我推开门,喊了一声:“哥,我回来了。”
客厅里,哥陈伟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堆满了笑:“哎呀,静静回来了!快进来,快进来!路上累了吧?”他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热情得有些不自然。嫂子李娟也从厨房里探出头,系着围裙,满脸笑容:“静静回来啦!饭马上就好,我今天特地烧了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我环顾四周,家里收拾得异常干净,茶几上摆着新鲜的水果。这不像是有个重病号的样子。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问:“妈呢?妈怎么样了?”
“在屋里躺着呢。”陈伟指了指里屋,“医生说要多休息。你先坐,喝口水,我去叫她。”
我没坐,直接走进了母亲的房间。房间里光线昏暗,母亲躺在床上,盖着厚厚的被子,脸色蜡黄,看上去确实很虚弱。看到我,她的眼睛亮了一下,挣扎着想坐起来。
我赶紧快步走过去,按住她:“妈,您别动,躺着就好。”我坐在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眼泪差点掉下来。“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母亲咳嗽了两声,声音微弱:“老毛病了,人老了,不中用了。你……你怎么就回来了,工作那么忙……”
“工作哪有您重要啊。”我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泪水,“哥说您病得不轻,我能不回来吗?”
“你哥就是爱大惊小怪。”母亲拍了拍我的手背,眼神却有些闪躲,“没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总觉得心慌气短,医生说要好好调养,不能动气。”
这时,陈伟和李娟也走了进来。陈伟叹了口气,说:“静,你不知道,妈这次是真危险。医生说,心脏的问题,得长期吃进口药,还要做个什么……什么介入治疗,费用高得很。”
李娟在一旁帮腔:“是啊,光前期的检查费就花了好几千了。医生说后续治疗,没个十万二十万下不来。我跟你哥愁得头发都白了。”
我心里一紧。十万二十万,对我们这个普通的工薪家庭来说,无疑是一座大山。我看着母亲虚弱的样子,心里充满了自责。这些年我在外地工作,对家里的关心太少了。
晚饭异常丰盛,四菜一汤摆满了桌子。嫂子李娟不停地给我夹菜,热情得让我有些招架不住。“静静,多吃点,看你瘦的。在外面一个人不容易吧?”
我心想,我不是一个人,我有林涛。可这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我只是点点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心里却五味杂陈。王阿婆的话再次浮现在耳边:“他们早就给你挖好坑了。”眼前的这一切,这过于丰盛的晚餐,这过于热情的笑脸,难道就是那个“坑”吗?
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压抑。我开始怀疑,母亲的病是不是真的像他们说得那么严重?还是说,这其中另有隐情?这个念头一出来,我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能怀疑自己的亲哥哥和母亲呢?
饭吃到一半,陈伟放下筷子,清了清嗓子,终于说到了正题:“静,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我心里一沉,知道该来的总会来。我抬起头,看着他:“哥,你说吧。”
“你看,妈这个病,花销太大了。我跟你嫂子这点工资,也是捉襟见肘。”他搓着手,显得有些为难,“咱们家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老房子了。”
“老房子?”我愣住了。我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父母单位分的,只有居住权。唯一属于我们自己的,就是乡下那套早就没人住的祖宅。
“对。”陈伟的眼睛亮了起来,“前阵子传来消息,说我们那一片要规划开发,老房子要拆迁了!按政策,能赔不少钱呢!”
我心里顿时升起一丝希望:“真的?那太好了!能赔多少?”
“具体数字还没下来,但肯定够给妈看病了。”陈伟话锋一转,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不过……这事有点麻烦。”
“麻烦?”
“嗯。”他点点头,看了一眼嫂子李娟,又看了看我,压低声音说,“这房产证上,是爸的名字。爸走了之后,这房子就得你、我、妈三个人共同继承。要拿到赔偿款,需要我们三个人都签字同意。妈这边没问题,主要就是……你。”
我攥紧了筷子,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我好像有点明白王阿婆的话了。他们叫我回来,不是因为关心我,而是因为需要我的签名。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我怎么也无法相信,我的亲人会用母亲的病来欺骗我。可眼前的一切,又让我不得不怀疑。我需要时间,需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第二章 藏在柜子里的秘密
晚饭后,嫂子李娟忙着在厨房洗碗,水声哗啦啦的,像是在掩盖客厅里尴尬的沉默。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热气氤氲了我的眼镜片,也模糊了哥哥陈伟坐在对面的脸。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犹豫,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静,我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也不容易。但现在是家里的关键时刻,妈的身体等不起啊。”
我摘下眼镜,用纸巾慢慢擦拭着。我需要一个缓冲,来整理我混乱的思绪。“哥,拆迁是大事,也是好事。我当然会签字,为了给妈治病,我什么都愿意。”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不过,我想先看看相关的拆迁文件,了解一下具体的政策和补偿方案,这样心里也有个数。”
陈伟的表情僵了一下,虽然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他很快又恢复了笑容,只是那笑容有点勉强:“嗨,你看你,跟哥还这么见外。那些文件都是些条条框框,看着头疼。我都打听清楚了,你放心,哥不会让你吃亏的。”
“不是信不过你,哥。”我坚持道,“这么大的事,我自己总得看一眼才放心。这也是对我们自己负责,对吧?”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眉头皱了起来,语气也硬了些:“你怎么回事?我还能骗你吗?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把字签了,把手续办了,好早点拿到钱给妈看病!你这样拖拖拉拉的,是想耽误妈的治疗吗?”
一顶“不孝”的大帽子就这么扣了过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心里一阵发冷。这还是我那个从小保护我的哥哥吗?为什么我一提到要看文件,他就变得如此激动和不耐烦?
这时,李娟从厨房出来了,擦着手,笑着打圆场:“哎呀,你们兄妹俩说什么呢?静静刚回来,累了一天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嘛。陈伟,你也是,跟妹妹好好说,那么大声干什么。”她转向我,笑容可掬,“静静,你别多想,你哥就是太担心妈的病了,急糊涂了。”
我心里清楚,他们这是在唱双簧。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我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不想再争辩下去。“嗯,我知道了。我今天确实有点累,想早点休息。”
我睡的是我出嫁前的房间。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躺在熟悉的床上,我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王阿婆的警告,哥哥的反常,母亲闪躲的眼神,像电影画面一样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
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可另一个声音又在苛责自己:陈静,那是你的亲人,你怎么能这么揣测他们?
就在这种矛盾的煎熬中,我忽然听到了客厅里传来压抑的争吵声。我悄悄爬起来,光着脚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在门缝上。
是哥哥和嫂子的声音。
“……都怪你,太心急了!把她给吓着了!”是李娟的声音,带着一丝埋怨。
“我怎么知道她现在变得这么精明了?以前说什么她都信的。”陈伟的声音里满是烦躁,“现在怎么办?她要看文件,我们上哪儿给她弄去?”
“我早就说了,直接拿一份放弃继承权的声明让她签了不就完了?你非要编什么拆迁,这下好了,圆不上谎了吧!”
“我那不是怕她不同意吗!说为了给妈治病,她心一软,不就签了?”
“现在呢?她要看文件!我看她已经起疑心了!”
放弃继承权声明!我的脑袋“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拆-迁!他们是想骗我签下放弃祖宅继承权的声明,独吞那份可能永远不会兑现的“拆迁款”!而母亲的病,只是他们用来逼我就范的筹码!
我浑身发冷,手脚冰凉地退回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来。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无法呼吸。我不敢相信我听到的一切。为了房子,他们竟然可以这样处心积虑地欺骗我,甚至不惜拿母亲的健康来做文章!
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我哥最疼我,有什么好吃的都先给我。妈总是那么温柔,我磕破了膝盖,她会心疼地掉眼泪。什么时候,我们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是因为穷吗?还是因为人心,本来就经不起考验?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天色发白。我必须找到证据,证明我的猜测。不然,光凭偷听来的几句话,他们是不会承认的。
第二天一早,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吃早饭时,我说想回房间找找以前的老照片。趁着他们不注意,我进了父母的房间。母亲已经起来了,正在客厅看电视。我迅速地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我知道父亲有个习惯,重要的文件都会锁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我试着拉了拉,果然是锁着的。钥匙呢?我记得父亲以前总是把钥匙藏在一个很隐蔽的地方。我闭上眼睛,努力回忆。对了,是那个旧台灯的底座下面!
我摸索着,果然在台灯底座的毡布下摸到了一把小小的铜钥匙。我的手微微颤抖,插进锁孔,轻轻一拧,“咔哒”一声,抽屉开了。
抽屉里放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我打开它,里面的东西让我瞬间如坠冰窟。
里面没有拆迁文件。只有几张医院的收费单,总共加起来不过两三千块,都是一些常规检查和普通药物的费用。还有一张诊断证明,上面写着母亲的病是“慢性心功能不全”,医嘱是“静养,定期复查”,根本没有哥哥说的那么严重!
而文件袋的最下面,压着一份打印好的文件,标题赫然是——《关于自愿放弃房产继承权的声明书》。
在继承人签名那一栏,母亲的名字已经签好了,字迹歪歪扭扭。而我的名字下面,是一片空白,仿佛一个张着大口的陷阱,正等着我跳下去。
第三章 摊牌
我拿着那份声明书,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纸张很薄,却感觉有千斤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原来一切都是真的。王阿婆没有骗我,我的直觉也没有错。
我心里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巨大的悲哀。像是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久,忽然发现连最后的篝火都是假的,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冷,几乎将我冻僵。
我没有立刻冲出去质问他们,我知道那样只会让他们矢口否认,然后把一切都推到我“多心”、“不孝”的头上。我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让他们无法辩驳的机会。
我把文件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锁好抽屉,把钥匙也放回了台灯底座下。然后,我拿着一本旧相册走出了房间,脸上带着怀念的微笑,仿佛真的只是在回忆过去。
“看,哥,这是我们小时候的照片,你还记得吗?”我把相册递给他。
陈伟看了一眼,也笑了起来,似乎放松了警惕:“记得啊,那时候你还是个跟屁虫呢,天天跟在我后面跑。”
气氛缓和了下来。我假装不经意地提起:“对了,哥,你说要签字,那份文件呢?拿来我看看吧。昨天是我不好,刚回来脑子有点乱。妈的病要紧,我签就是了。”
听到我这么说,陈伟和李娟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喜悦和轻松。陈伟立刻从电视柜里拿出了一个文件夹,递给我:“你看你,早这么想不就对了?一家人,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我接过文件夹,打开。里面是一份一模一样的《关于自愿放弃房产继承权的声明书》。他甚至连标题都懒得伪装一下。
我看着那份声明书,抬头看着他,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哥,这就是你说的,为了给妈治病需要签的‘拆迁文件’?”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雷在客厅里响起。陈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李娟的脸色也“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陈伟的声音有些结巴,眼神开始躲闪。
“没什么意思。”我把声明书放在茶几上,推到他面前,“我就是想问问,我们家什么时候要拆迁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妈的病,真的严重到需要我放弃祖宅的继承权来治疗吗?”
我站起身,走到父母房间门口,从门后拿出了我早上藏在那里的牛皮纸文件袋。我走回来,把里面的诊断证明和收费单一张一张地摆在茶几上,摆在那份声明书的旁边。
“这是妈的诊断证明,‘慢性心功能不全’,医嘱是‘静养’。这是医院的收费单,总共两千三百六十八块。哥,嫂子,你们说的十几二十万的治疗费,在哪里?”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他们心上。
陈伟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你竟然翻我们东西!”
“如果我不翻,是不是就要糊里糊涂地把字签了?”我冷笑一声,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母亲。她坐在沙发的一角,低着头,双手绞着衣角,不敢看我。
“妈,”我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抖,“您也知道这件事,对不对?您也跟着他们一起骗我,对不对?”
母亲的身体抖了一下,她抬起头,眼圈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静……静静,你别怪你哥。他……他也是没办法啊。”
“没办法?”我提高了音量,积压了两天的委屈和失望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没办法就可以拿您的身体当借口来骗我吗?没办法就可以把我当傻子一样耍吗?我们是一家人啊!你们怎么能这么对我?”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突然,陈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我和李娟都惊呆了。他一个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我的面前,眼泪鼻涕一起流了下来。
“静,妹妹!是哥不对!是哥混蛋!”他抱着我的腿,嚎啕大哭,“哥给你跪下了!你原谅我这一次吧!我也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啊!”
这突如其来的反转,让我措手不及。我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哥哥,心里的愤怒和悲哀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我知道,这只是他新的表演。可他毕竟是我的哥哥,看着他这样,我的心还是软了。
这就是我的弱点,善良,但不够坚定。而他们,总是能精准地利用我的这个弱点。
第四章 债务的无底洞
陈伟的下跪,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瞬间扭转了客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李娟也立刻反应过来,跑到他身边,一边扶他一边抹着眼泪:“静静,你就原谅你哥吧。他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怎么会做这种事啊。”
母亲也在一旁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没用……养了你们,却成了你们的拖累……”
一时间,整个客厅里充满了哭声和忏悔声。我成了那个不近人情、咄咄逼人的“恶人”。我感到一阵荒谬和无力。明明是他们做错了事,却摆出了一副受害者的姿态,用亲情和眼泪来绑架我。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不能再被他们的情绪牵着鼻子走。我扶着沙发的扶手,稳住自己有些发软的腿,看着跪在地上的陈伟,一字一句地问:“哥,你先起来。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什么叫‘被逼得走投无路’?”
陈伟抬起头,满脸泪痕,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我……我做生意亏了。我欠了别人好多钱。”
“多少钱?”我的心沉了下去。
他伸出五根手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五……五十万。”
五十万!这个数字像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我和林涛辛辛苦苦攒了那么多年,存款也才刚过六位数。五十万,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怎么会欠这么多?”我追问道。
“前年,我跟朋友合伙开了个小加工厂。一开始还行,后来……后来市场不好,资金链断了。为了周转,我……我就借了高利贷。”他说到最后,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高利贷!我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骗我签字了。这不是简单的贪心,这是在填一个无底洞!
李娟哭着说:“那些人天天上门来要债,在墙上泼油漆,还说……还说再不还钱,就要砍你哥的手。我们是真的怕了,才想出这个下下策,想把老房子的产权拿到手,去银行做抵押贷款啊。”
我看着他们,心里百感交集。愤怒、同情、失望、无奈,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我气他们欺骗我,也气我哥不争气,竟然去碰高利贷。可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又忍不住心疼。
“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我们是一家人,遇到困难,一起想办法,总比用这种欺骗的手段要好吧?”
陈伟低下头,羞愧地说:“我……我没脸跟你说。你嫁得好,工作稳定,我总觉得在你面前抬不起头来。我怕你瞧不起我。”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痛了我。原来在他们眼里,我的“好”,反而成了我们之间的隔阂。
我沉默了。客厅里只剩下母亲压抑的啜泣声。我知道,今天这个“摊牌”,已经到了一个转折点。是选择决裂,从此一刀两断;还是选择原谅,然后一起背负这个沉重的担子?
我做不到前者。血浓于水,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我哥被人砍掉手,看着这个家彻底散掉?
我疲惫地坐回沙发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对陈伟说:“你起来吧。跪着解决不了问题。”
然后,我拿出手机,拨通了丈夫林涛的电话。我需要一个外援,一个能帮我保持理智的人。电话接通后,我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的林涛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信号断了。最后,他只说了一句话:“等我。我买最近的车票过来。”
挂了电话,我看着眼前的三个人,心里做出了一个决定。我可以帮,但我有我的原则。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毫无底线地妥协和退让。
“哥,”我看着陈伟,眼神坚定,“钱的事,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但是,我有两个条件。”
我的话让陈伟和李娟都愣住了,他们没想到,一向软弱的我,竟然会开始提条件。
第五章 丈夫的到来
林涛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第二天下午,他就拖着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出现在了家门口。他风尘仆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显然是一夜没睡好。
看到他,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他就像我的定海神针,只要有他在,我就不会慌乱。
林涛的到来,让家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陈伟和李娟在他面前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像做错事的孩子见了严厉的老师。母亲则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林涛没有急着说什么,他先是走到我身边,握了握我的手,低声问:“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眼眶一热。千言万语,都抵不过他这一句关切。
晚饭是李娟做的,比我回来的那天还要丰盛,但谁都食不下咽。饭桌上,林涛终于开口了,他没有指责,也没有说教,只是平静地看着陈伟,问道:“大哥,五十万的欠款,有借条吗?对方是什么人,利息是怎么算的?”
他的问题专业而直接,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点上。陈伟愣了一下,从房间里拿出一叠皱巴巴的借条。林涛接过来,一张一张仔细地看。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是典型的‘套路贷’。”林涛看完,下了结论,“借条上写的本金是二十万,但你们实际到手的,恐怕连十五万都不到吧?剩下的都是各种名目的手续费、服务费。然后利滚利,半年时间就滚到了五十万。”
陈伟和李娟的脸都白了,他们显然没想到林涛这么懂。陈伟讷讷地说:“是……是这样。他们说这是行规。”
“这不是行规,这是犯罪。”林涛的语气很冷静,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件事,不能私了。私了就是个无底洞,你们永远也还不清。唯一的办法,就是报警。”
“报警?”陈伟和李娟同时惊叫起来,脸上充满了恐惧。“不行!不能报警!他们说了,要是敢报警,就……就让我们全家不得安宁!”
“他们这是在吓唬你们。”林涛说,“越是怕,他们就越是得寸进尺。你们想过没有,就算这次我们凑钱把这五十万还了,他们下次会不会又编出别的名目来要一百万?你们打算一辈子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吗?”
陈伟不说话了,低着头,手指紧张地抠着桌子边缘。
我看着林涛,心里充满了感激。他没有像我一样,被亲情和情绪所困扰。他像一个外科医生,精准地找到了问题的症结,并且给出了最理智、最有效的解决方案。
那天晚上,林涛和我谈了很久。
“我知道你心软,想帮你哥。”他握着我的手说,“但帮忙不是无底线的纵容。这次是五十万,如果我们轻易地帮他还了,他不会吸取任何教训,下次可能就是一百万。到时候怎么办?”
我点点头,他的话很有道理。
“所以,我的想法是,第一,必须报警。让法律来解决高利贷的问题。第二,至于他合法借贷的那部分本金,我们可以帮。但不是白给,算是我们借给他的,要写借条,规定还款日期和利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他必须去找一份正经工作,踏踏实实地赚钱。不能再好高骛远,想着一夜暴富了。”
林涛的思路清晰而周全,既考虑到了亲情,又守住了原则。这正是我想要做,却不知道该怎么做的。
第二天,林涛陪着陈伟去了派出所。一开始陈伟还很抗拒,但在林涛的坚持和分析下,他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从派出所出来的时候,陈伟的脸色虽然还是很差,但眼神里那种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似乎少了很多。
事情的发展比我们想象的要顺利。警方对“套路贷”的打击力度很大,很快就立案侦查了。那些放贷的人被抓了之后,骚扰和威胁也随之停止了。
经过核算,陈伟合法的债务本金,加上合理的利息,总共是二十二万。
这是一个我们能够承受的数字。
我和林涛商量后,决定拿出我们所有的积蓄,再向我的公婆借了一部分,凑齐了这笔钱,替陈伟还上了。
在写借条的那天,陈伟的手抖得厉害。他看着我,眼圈红了:“静,林涛,谢谢你们。哥……哥对不起你们。”
我看着他,心里五味杂陈。我递给他一支笔,说:“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钱我们借给你,但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在借条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那一刻,我觉得,我们这个家,虽然经历了一场巨大的风暴,但似乎,也迎来了一丝重建的希望。
第六章 一块手表的尊严
解决了债务危机,家里暂时恢复了平静。但那道因为欺骗而产生的裂痕,并没有那么容易愈合。母亲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陈伟和李娟在我面前也总是小心翼翼,客气得像对待客人。这个家,有了一种礼貌而疏远的氛围。
我知道,重建信任需要时间。
林涛因为单位有急事,先回去了。临走前,他再三叮嘱我,处理好家里的事就尽快回去,不要一个人扛太久。
陈伟在林涛的督促下,开始认真地找工作。但他眼高手低惯了,总觉得那些体力活或者基础岗位配不上他,面试了几家公司,都无功而返。他变得越来越消沉,整天待在家里唉声叹气。
看着他那副样子,我心里也着急。我知道,不让他真正地“立”起来,这个家的问题就永远得不到根本的解决。
一天,我看到小区门口的布告栏上,贴着一张招聘启事。是社区里的一个钟表维修店,老师傅年纪大了,想招一个学徒。要求不高,就是要心细、有耐心。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我记得小时候,我哥最喜欢的就是摆弄那些小玩意儿。父亲的手表坏了,他能一个人琢磨半天,用几根绣花针就把手表给修好了。那时候,他眼睛里闪着的光,是我后来再也没见过的。
我把招聘启事撕了下来,拿回家递给陈伟。
“修手表?”他看了一眼,就把纸扔在了桌上,一脸不屑,“就那么个小破店,一个月能挣几个钱?我不去。”
“挣钱多少是其次,关键是这是个手艺活。”我耐心地劝他,“哥,你忘了你小时候多喜欢这个了吗?爸那块上海牌手表,你拆了装,装了拆,最后走得比新的还准。”
提到父亲,陈伟沉默了。那块手表,是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
“你不是一直说自己没本事,没学历吗?可你有耐心,手也巧,这就是你的本事。”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哥,人活着,不能总想着走捷径,发大财。能凭自己的手艺,踏踏实实地挣一口饭吃,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就是最大的尊严。”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他。他盯着那张招聘启事看了很久,最后,像是下定了决心,说:“好,我去试试。”
第二天,陈伟真的去了那家钟表维修店。老师傅姓李,是个脾气有点古怪的老头。他让陈伟当场拆解一个旧机芯。陈伟的手法虽然生疏,但那股子专注和细致,让李师傅点了点头。
就这样,陈伟成了钟表店的学徒。
刚开始的日子很难。每天都要对着那些比米粒还小的零件,一坐就是一天。有时候一个零件没放对,就要全部推倒重来。陈伟好几次都想放弃,回家后把工具往桌上一摔,抱怨说:“这活不是人干的!”
每到这时,我都会默默地给他端上一杯热茶,然后拿出父亲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放在他面前。
看着那块手表,他暴躁的情绪就会慢慢平复下来。他会重新拿起镊子和放大镜,在灯下继续琢磨。
我开始在家里更多地和母亲聊天。我不再提之前那些不愉快的事,只是跟她聊我学校里的趣事,聊林涛工作上的烦恼,聊我们未来的打算。我告诉她,我们准备用剩下的积蓄,在我们那个城市付个小房子的首付,把她接过去一起住。
母亲听着,眼泪就下来了。她拉着我的手,反复说:“是妈对不起你,是妈糊涂。”
我摇摇头,抱着她:“妈,都过去了。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那个下午,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母亲花白的头发上,也洒在我们紧握的双手上。我知道,我们心里的那块冰,正在慢慢融化。
第七章 时间的刻度
转眼间,一个月过去了。陈伟在钟表店的工作渐渐上了正轨。他的话变少了,人也沉稳了许多。他不再抱怨,每天下班回来,手上都沾着机油的味道,但眼神里却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安宁。
一天晚饭后,他从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用绒布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这是什么?”我好奇地打开。
绒布里,是父亲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但它和以前不一样了。表盘被擦拭得锃亮,上面的划痕浅了许多,指针平稳而有力地走动着,发出清脆的“滴答”声。
“我……我把它修好了。”陈伟的脸上,带着一丝腼腆和骄傲,“李师傅教我的,我把里面的机芯重新清洗、上油,换了两个磨损的齿轮。你听,这声音,多好听。”
我把手表凑到耳边,那“滴答、滴答”的声音,像是时间的脚步,也像是心跳。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我抬起头,看到哥哥的眼睛里,闪烁着我童年时见过的那种光芒。那是对自己创造的价值感到满足和自豪的光。
“哥,你真棒。”我由衷地说。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挠了挠头,那是我记忆里他最熟悉的样子。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林涛打来的。他告诉我一个好消息,他们单位分的集资房,名额批下来了。虽然面积不大,位置也有些偏,但总算是在那个城市有了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窝。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人。陈伟和李娟都由衷地为我感到高兴。李娟拉着我的手说:“太好了静静,你们总算有自己的家了。以后我们努力挣钱,把欠你们的钱早点还上。”
我看到她的眼神是真诚的。那一刻,我感觉,那个熟悉的、温暖的家,好像又回来了。
临走的前一天,王阿婆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来到我家。她提着一篮子自己种的青菜,说是给我送行。
母亲拉着她的手,又是感谢又是道歉。王阿婆摆摆手,看着我说:“丫头,阿婆没看错你。你是个好孩子,有主心骨。”
我笑了笑,把她扶到沙发上坐下。是啊,有主心骨。这场家庭风波,像一场残酷的成人礼,让我褪去了曾经的软弱和天真,学会了在坚守亲情的同时,也守住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我离开的那天,全家人都来送我。在车站,陈伟把一个信封塞到我手里,说:“这是我这个月的工资,虽然不多,但你先拿着。以后我每个月都会给你们打钱,直到还清为止。”
我没有推辞,收下了。我知道,这不仅仅是钱,更是一份责任和承诺。
火车缓缓开动,我看着窗外站台上挥手的家人,母亲在偷偷抹眼泪,哥哥的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坚定。我的眼眶也湿润了。这个家,曾让我伤心,让我失望,但它终究是我的根。那些争吵、欺骗和眼泪,就像手表机芯里必须被清洗掉的油污和尘埃。清洗过后,时间会重新开始,生活也会继续向前。
我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父亲的那块手表,秒针正不疾不徐地走着。它记录的,不仅仅是流逝的时间,更是我们这个普通家庭,在经历过风雨之后,重新找到的关于爱、责任和尊严的刻度。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我们心在一起,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家,永远是那个可以疗伤,也可以给予我们力量的地方。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