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电线杆,感觉自己像个被发射出去却忘了目的地的炮弹。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速食盒饭和沉闷空气混合的味道。
我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电线杆,感觉自己像个被发射出去却忘了目的地的炮弹。
手机震了一下,是项目经理发来的消息,一堆红色的感叹号,催着要方案。
我摁熄屏幕,把那张死气沉沉的脸丢进黑暗里。
生活,有时候就是一趟身不由己的动车,你被推着往前走,窗外的风景再好,也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车厢连接处的门“哐”地一声被推开,一阵微凉的风卷了进来,带着点陌生的香水味。
我下意识地抬了下眼。
然后,整个人就僵住了。
是林月。
她瘦了,下巴尖得像个锥子,但那双眼睛,还和五年前一样,带着点怯生生的惊慌,像受惊的鹿。
她身边跟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手腕上那块表在车厢顶灯下晃得人眼晕。
男人手里拎着两个精致的行李箱,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林月的手腕。
不是牵着,是攥着。
我敢肯定。
那个力道,让林月的手腕都有些泛白。
他们朝我这个方向走过来,在找座位。
我的心跳开始不听使唤,像被人用锤子一下下砸着胸口。
离婚五年,我以为自己早就把她格式化了。
原来没有。
她只是被我压缩,藏在了硬盘最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现在,她自己跳了出来,还带着病毒。
“这儿,12A,12B。”男人开口了,声音温和,甚至带着点笑意,和我眼见的那个攥紧的动作,形成了诡异的反差。
他们的座位,就在我斜对面。
林月似乎也看见我了,她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迅速躲开。
那个男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带着一种审视的、几乎是傲慢的打量。
然后他笑了,很得体地冲我点了点头。
我没回应,只是把头转向了窗外。
心脏还在狂跳,太阳穴突突地疼。
这就是她选的人?
看起来人模狗样,事业有成,比我这个还在为项目方案焦头烂额的“前夫哥”强太多了。
我听到他们落座的声音,行李箱被安置好,然后是男人体贴入微的问话。
“累不累?要不要喝点水?我给你带了你爱喝的气泡水。”
“不用了。”林月的声音很低,几乎听不见。
“怎么了?不开心?”男人的声音依旧温柔,“是不是怪我没让你在妈家多待两天?妈也是想你,下次我们早点过去。”
我从车窗的倒影里,看到男人伸手去抚摸林月的头发。
林月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我闭上眼,不想再看。
这算什么?老天爷跟我开的恶趣味玩笑吗?
让我亲眼见证前妻的幸福生活,好让我对自己失败的人生有更清醒的认识?
手机又开始震,我拿起来看,项目经理的电话。
我起身,朝车厢连接处走去。
“喂,王经理。”
“陈阳!方案呢?客户那边催了八百遍了!你人呢?”
“在车上,信号不好。”我把声音压得很低,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晚上,晚上一定给您。”
“你最好是!”
电话挂断,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就是我的生活。
一地鸡毛,焦头烂额。
我摸出一根烟,想点,才想起这里是动车。
烦躁地把烟塞回去,一转身,差点撞到一个人。
是林月。
她站在我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空水杯,像是要去接水。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凝固了。
车厢连接处的风吹起她的发丝,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
还是那股熟悉的洗发水味道,混着陌生的香水。
“好久不见。”最终,还是我先开了口。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嗯。”她点点头,眼神飘忽,不敢看我。
“过得……好吗?”
问出这句话我就后悔了。
我有什么资格问?
她好不好,有那个戴着金表的男人关心,轮不到我。
她没回答,只是把手里的水杯捏得更紧了。
我看到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你呢?”她反问。
“就那样。”我耸耸肩,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混日子。”
一阵尴尬的沉默。
只有车轮碾过铁轨的“哐当”声,规律得让人心慌。
“我……去接水。”她终于找到了借口,侧身从我身边挤了过去。
我闻到她身上那股香水味,很浓,浓得有些刻意,像是在掩盖什么。
我回到座位,那个男人正戴着耳机看平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一副商业精英的派头。
他甚至没发现林月离开了。
或者,他发现了,但毫不在意。
林月很快就回来了,端着水杯,小心翼翼地,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坐下,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水。
男人摘下耳机,瞥了她一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怎么去了这么久?”
“人多,排队。”林月的声音依旧很低。
“哦。”男人应了一声,重新戴上耳机,视线回到平板上。
从始至终,他没有看她第二眼。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沉了下去。
这不是我认识的林月。
我认识的林月,爱笑,爱闹,有点小脾气,说话像机关枪,能一个人说一下午不带重样的。
我们离婚,就是因为我嫌她烦,嫌她不懂我工作的累,嫌她每天除了鸡毛蒜皮什么都不懂。
可现在这个林月,安静得像个假人。
她坐在那里,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塑。
我开始控制不住地去看她,用眼角的余光。
我看到她放在膝盖上的手,手指在不停地绞着衣角,这是一个她紧张时才会下意识做的小动作。
我看到她脖子上有一条很精致的项链,但衣领的边缘,似乎有一点淡淡的、像是指痕的红印。
也许是我想多了。
也许是过敏。
我逼自己收回视线,打开笔记本电脑。
方案,方案。
工作是麻痹神经最好的东西。
可屏幕上那些字,一个都看不进去。
我的脑子里,全是林月那双惊慌失措的眼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偶尔响起的报站声。
“下一站,苏州北站。有在苏州北站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广播响起。
那个男人收起平板,站起身,开始拿行李架上的行李箱。
“到站了,准备下车。”他对林月说,语气平淡,像是在下达一个指令。
“嗯。”林月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我假装在认真工作,眼睛盯着屏幕,耳朵却竖得老高。
他们要下车了。
也好。
眼不见为净。
男人拎着两个箱子,走在前面。
林月跟在后面。
他们从我身边走过。
我能闻到那股越来越近的香水味。
就在她经过我座位旁边的时候,她的脚步,似乎踉跄了一下。
身体朝我的方向倒过来。
“小心!”我下意识地伸手扶了她一把。
我的手掌,触碰到她的手臂。
很凉。
隔着薄薄的衣料,我甚至能感觉到她在发抖。
“谢谢。”她迅速站稳,低声说。
“没事。”
她的身体已经离开,但我的手心,却多了一样东西。
凉凉的,软软的。
是一张被捏成一小团的纸。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的背影。
她没有回头,跟着那个男人,消失在车厢门口。
车门关闭。
动车缓缓启动。
我的手心里,那团纸还带着她身体的凉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我的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环顾四周,没人注意我。
我低下头,借着笔记本屏幕的光,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摊开了那张纸条。
那是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便签纸,边缘还有撕扯的毛边。
上面只有四个字,字迹潦草,甚至有些颤抖,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写出来的。
“救我,老地方。”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救她?
老地方?
这是什么意思?
恶作剧吗?
可她那双眼睛,她颤抖的身体,她冰凉的手臂……
一切都在告诉我,这不是玩笑。
我死死地盯着那四个字,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往头顶上冲。
老地方……
我们之间,有很多“老地方”。
第一次约会的咖啡馆。
经常去散步的公园。
那家藏在小巷子里、只有我们知道的私房菜馆。
还有……
我脑中灵光一闪。
还有那家我们领结婚证后,躲进去看了一下午书的旧书店。
书店的名字,叫“南风知我意”。
她说,这名字真好,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她说,以后要是吵架了,就来这里,看到这家店,就什么气都消了。
会是那里吗?
我拿出手机,查了一下苏州北站到市区的地图。
那家书店,还在。
就在离火车站不远的一条老街上。
我的手指悬在购票APP的页面上,心脏在胸腔里横冲直撞。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我,别多管闲事。
我们已经离婚了。
她现在的生活,是好是坏,都与我无关。
那个男人,看起来就不好惹。
我一个普通人,拿什么去跟人家斗?
可是,那张纸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手心。
“救我。”
那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我的眼睛里。
我忘不了她看我时,那转瞬即逝的、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眼神。
如果……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呢?
如果她真的身处危险之中,而我,是她唯一能求助的人呢?
我如果视而不见,我下半辈子,还能睡得着觉吗?
“妈的!”
我低声骂了一句,狠狠地摁下了手机屏幕上的“购买”键。
最近一班返回苏州的车,二十分钟后发车。
我给项目经理发了条微信。
“王经理,家里出了点急事,方案可能要明天才能给您了,万分抱歉。”
不等他回复,我关掉电脑,塞进包里,抓起外套就往车门走。
列车员奇怪地看着我。
“先生,还没到站。”
“我知道,我下一站下,提前准备。”
我站在车门边,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心里一片混乱。
陈阳啊陈阳,你真是疯了。
为了一个五年没见的前妻,你把工作、把自己的生活,全都抛在脑后。
值得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如果我今天坐着这趟车走了,我一定会后悔一辈子。
二十分钟后,我拖着行李,站在了苏州北站的出站口。
城市的风吹在脸上,带着潮湿的南方气息。
我打了一辆车,直奔那条老街。
“南风知我意”书店。
车子在老街巷口停下,我付了钱,拖着箱子往里走。
青石板路,白墙黛瓦。
这里和我记忆中的样子,没什么变化。
书店就在巷子深处,一块小小的木质招牌,挂在门口。
我推开门,风铃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店里很安静,只有一股旧书和咖啡混合的香气。
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孩坐在吧台后面,看到我,抬起头笑了笑。
“欢迎光临。”
我环顾四周。
书店不大,摆满了书架,角落里有几张小桌子,可以坐下来喝咖啡看书。
没有林月的身影。
我心里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也许,她只是随便写的一个地方。
也许,她已经走了。
我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美式。
咖啡很苦,像我此刻的心情。
我拿出那张纸条,又看了一遍。
字迹确实是林月的。
她写字有个习惯,喜欢把“我”字的最后一勾,写得特别长。
这绝对不是伪造的。
可她人呢?
她让我来这里,总得有个说法吧?
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小时。
两个小时。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街上的路灯亮了,昏黄的光晕,把石板路照得亮晶晶的。
书店里的人来了又走,只有我,像个傻子一样,一直坐着。
手机响了,是项目经理。
我挂断,拉黑。
去他妈的方案。
现在,没有什么比找到林月更重要。
就在我快要绝望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我在街对面的巷子里。”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吧台的女孩吓了一跳,朝我这边看来。
我顾不上道歉,抓起包就往外冲。
街对面,是一条更窄、更黑的巷子。
没有路灯。
我凭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往里走。
巷子很深,空气里有股潮湿的霉味。
“林月?”我试探着喊了一声。
没有回应。
只有我的回声在巷子里飘荡。
我心里开始发毛。
这不会是个陷阱吧?
那个男人,设计好了圈套等我钻?
我停下脚步,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巷子深处的阴影里,传来一阵轻微的抽泣声。
是她!
我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过去。
在一个堆满杂物的角落,我看到了她。
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把头埋在臂弯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哭得像个孩子。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
路灯的光从巷口照进来,刚好落在她脸上。
那张脸上,满是泪痕。
更让我心惊的是,她的嘴角,有一块明显的淤青。
虽然用粉底盖过了,但还是能看出来。
“你……”我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的脸怎么了?”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我,眼泪流得更凶了。
我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想碰碰她的脸,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是他打的?”我问,声音冷得像冰。
她咬着嘴唇,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肺都要气炸了。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那个王八蛋,弄死他。
“为什么?”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他为什么要打你?”
“因为……因为我在我妈家,多待了半个小时。”她哽咽着说,“他觉得,我不听他的话了。”
我愣住了。
就因为这个?
“他……经常这样吗?”
她又点了点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
“我们结婚的第二个月,就开始了。”
“一开始,只是推我一下,后来……后来就开始扇耳光。”
“他每次打完我,都会道歉,会给我买很多东西,求我原谅他。”
“他说他太爱我了,所以才控制不住自己。”
“他说,只要我乖乖听话,他就会对我很好。”
我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叙述,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喘不过气来。
我认识的那个林月,骄傲得像个公主。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卑微了?
“那你为什么不跑?不报警?”我问。
“我跑过。”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跑回我妈家,他追过去,跪在我妈面前,声泪俱下地认错。我妈劝我,说夫妻哪有不吵架的,男人肯低头认错就不错了,让我跟他回去。”
“我朋友也劝我,说他条件那么好,对我又大方,让我忍一忍。”
“报警?”她自嘲地笑了笑,“我报过一次。警察来了,他说我们只是夫妻吵架,是我太激动了。警察看我身上没什么明显的伤,就劝我们好好沟通,然后就走了。”
“从那以后,他就变得更小心了。”
“他打我,都打那些被衣服遮住的地方。”
“他控制我所有的钱,我的手机,我的社交账号,密码他都知道。”
“他会随时随地查我的岗,我跟谁发了微信,跟谁打了电话,他都要问得一清二楚。”
“我身边所有的朋友,都被他用各种理由赶走了。”
“他说,他这么做,都是因为爱我。”
“他说,我只要有他就够了。”
她抬起头,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一片死寂。
“陈阳,你知道吗?我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这个笼子是金子做的,外面的人都羡慕我,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快要窒息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任何安慰的语言,在她的痛苦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只能伸出手,轻轻地,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体,瘦得像一把骨头。
她在我的怀里,终于放声大哭起来。
哭声压抑了太久,带着绝望和无助,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
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紧紧地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让她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过了很久很久,她的哭声才渐渐停了下来。
“谢谢你。”她从我怀里退出来,用手背擦了擦眼泪,“谢谢你肯来。”
“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心里又酸又疼,“今天在车上,你怎么会想到给我写纸条?”
“我不知道。”她摇摇头,“我看到你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我只知道,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我趁他去洗手间的时候,偷偷在笔记本上写了那几个字。”
“我甚至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
“我只是在赌。”
“幸好,我赌赢了。”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我们离婚的时候,我以为我们之间,只剩下怨恨和不甘。
没想到,在最绝望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我。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问。
“离婚。”她抬起头,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光,“我一定要跟他离婚。”
“好。”我点头,“我帮你。”
“可是……我没有证据。”她又泄了气,“他很聪明,从来不会在外面动手,也不会留下任何文字证据。”
“总会有办法的。”我看着她,“只要你想离开,就一定有办法。”
“他现在在哪?”我问。
“他送我到我妈家,就说公司有事,去外地出差了。他说,让我这几天好好‘反省’一下。”
“反省”两个字,她咬得特别重。
“他什么时候回来?”
“三天后。”
“好。”我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个决定,“这三天,你哪儿也别去,就待在你妈家。我去帮你找证据。”
“你?”她惊讶地看着我,“你怎么找?”
“你别管了。”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你只要相信我。”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有感激,有担忧,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东西。
“陈阳,”她轻声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愣了一下。
是啊,我为什么要帮她?
因为同情?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心里那点没熄灭的火苗?
我想了想,笑了。
“可能因为,我不想看到一个我曾经喜欢过的姑娘,被人欺负成这样吧。”
说完,我没再看她,转身走出了巷子。
我需要冷静一下,好好想一想,接下来该怎么做。
我在老街附近找了个快捷酒店住下。
洗了个澡,我坐在床上,开始盘算。
硬碰硬,肯定不行。
那个男人,叫张伟,对吧?
林月提过他的名字。
他能把林月控制得这么死,说明他心思缜密,而且极度自负。
对付这种人,只能智取。
我需要证据。
能让他无法辩驳的证据。
家暴的证据,不好取。
那……从别的方面下手呢?
比如,他的公司,他的财务状况。
林月说,他看起来很有钱,对她也很大方。
但一个真正有钱有底气的人,需要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来控制自己的妻子吗?
我总觉得,这背后有事。
我给一个在北京做记者的哥们儿打了个电话。
“喂,老周,睡了没?”
“睡个屁,刚赶完稿子。你小子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不是说在出差吗?”
“出差出了点意外。想请你帮个忙。”
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隐去了林月和我之间的关系,只说是我一个朋友遇到了麻烦。
“帮我查个人,叫张伟,在苏州做生意的,三十五六岁,开一辆黑色的宝马7系。”
“行,你把他的车牌号和公司名字发给我,我托人查查。”老周很爽快地答应了,“不过你小子可别乱来啊,这种事,最好还是走法律程序。”
“我知道,我就是想多了解点情况,好帮我朋友做准备。”
挂了电话,我给林月发了条信息,问她张伟的公司名字和车牌号。
她很快就回了过来。
公司名叫“伟业投资”,车牌号是苏EXXXXX。
我把信息转发给老周。
接下来,就是等待。
第二天,我哪儿也没去,就在酒店里待着。
一方面,是等老周的消息。
另一方面,我也在想,如果老周那边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我该怎么办。
也许,我该去找找张伟的邻居,或者他公司的员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蛛-马-迹。
但这太冒险了,很容易打草惊蛇。
下午三点多,老周的电话来了。
“陈阳,你那个朋友的老公,有点意思啊。”
我心里一紧,“怎么说?”
“我托工商和税务的朋友查了一下,他那个‘伟业投资’,就是个空壳公司,注册资本一百万,实缴是零。公司账户上,一分钱都没有。”
“什么?”我惊得从床上坐了起来,“空壳公司?那他哪来的钱买宝马,住豪宅?”
“这就有意思了。”老周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我又托人查了他的个人征信和银行流水,你猜怎么着?”
“他名下,有十几家小额贷款公司的借款记录,还有好几张信用卡,全都是逾期状态。这个人,早就被列入失信人员名单了。”
“简单来说,他就是个老赖。一个彻头彻尾的,靠拆东墙补西墙过日子的骗子。”
我拿着手机,半天说不出话来。
一个开着宝马7系,住着高档小区,浑身名牌的“成功人士”,竟然是个负债累累的老赖?
这……这太魔幻了。
“那他的钱……”
“我猜,要么是骗来的,要么,就是从你那个朋友身上榨出来的。”老周说,“你朋友家里,是不是挺有钱的?”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
林月家,确实条件不错。
她爸妈是做生意的,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在苏州,也算得上是中产偏上了。
当初我们结婚,她爸妈就全款给我们买了一套婚房。
离婚的时候,房子判给了她。
我突然明白了。
张伟这个王八蛋,从一开始,就是冲着林月家的钱去的!
他用一个光鲜亮丽的假象,骗取了林月的信任和感情。
结婚之后,再用暴力和精神控制,把林月变成他的提款机!
这个!
“陈阳?陈阳?你还在听吗?”老周在电话那头喊。
“在。”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我把查到的资料都发你邮箱了。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还是那句话,别冲动,交给警察处理。”
“我知道了。谢了,老周,改天请你喝酒。”
挂了电话,我打开邮箱,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资料。
借款合同,逾期记录,法院的执行通知书……
证据确凿。
张伟的“精英”面具,被撕得粉碎。
我把这些资料,全都下载保存了下来。
然后,我给林月打了个电话。
“证据,我找到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她压抑的哭声。
“别哭。”我说,“现在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要想办法,怎么把这些东西,变成让他身败名裂的武器。”
“我……我不知道。”她抽泣着说,“我怕他。我一看到他,就浑身发抖。”
“别怕。”我说,“有我呢。”
我知道,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面对了。
我必须出现在她身边。
“你现在在哪?”我问。
“在我妈家。”
“把地址发给我。”
半个小时后,我出现在林月家小区的楼下。
这是一个老小区,但很安静。
我给她发了条信息。
“我到了,在你家楼下。”
很快,她就下来了。
她换了一身衣服,脸上虽然还有些憔ें悴,但眼神,比昨天坚定了很多。
“我爸妈出去了,要去我舅舅家吃饭。”她说。
“正好。”我把手机递给她,“你看看这些。”
她接过手机,一张一张地翻看着那些资料。
她的脸色,越来越白。
到最后,她握着手机的手,都在不停地颤抖。
“骗子……”她喃喃自语,“他竟然是个骗子……”
“他不只是个骗子。”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他还是个家暴犯,是个精神控制狂。”
“林月,你清醒一点。”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在利用你,欺骗你。”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又流了下来。
“我好傻。”她哽咽着说,“我真的好傻。”
“现在知道,还不晚。”我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后悔,是反击。”
“怎么反击?”
“报警。”我说,“拿着这些证据,去报警。告他诈骗,告他家暴。”
“可是……家暴的证据……”
“你身上,还有伤吗?”我问。
她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她撩起袖子,我看到她白皙的手臂上,有好几块青紫色的瘀伤。
触目惊心。
“去医院。”我说,“现在就去,做伤情鉴定。”
“有了伤情鉴定,再加上这些财务证据,足够让警察立案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还有些犹豫。
我知道她在怕什么。
她怕张伟的报复。
“别怕。”我握住她的手,“从现在开始,我一步都不会离开你。”
她的手很凉,还在微微发抖。
但她没有抽回去。
她看着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我们去了最近的医院。
挂了急诊,医生看到她身上的伤,立刻就明白了。
“需要报警吗?”医生问。
林月看了一眼我,我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需要。”她深吸一口气,说。
警察很快就来了。
做了笔录,拍了照,开了验伤单。
拿着那张轻飘飘的验伤单,林月的手,一直在抖。
我知道,她迈出了最艰难,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了。
“接下来呢?”她问我,声音里还带着一丝茫然。
“接下来,回家。等你爸妈回来,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们。”我说,“你需要他们的支持。”
“他们……会信我吗?”
“会的。”我说,“你是他们的女儿。”
我们回到她家楼下。
“你上去吧。”我说,“我就在楼下等你消息。”
“你不上去坐坐吗?”
“不了。”我摇摇头,“这是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方便在场。”
她看着我,没再坚持。
“那你……小心一点。”
“放心吧。”
我看着她走进楼道,直到看不见她的身影,才转身离开。
我在小区门口的便利店,买了一包烟,一瓶水。
然后,就坐在路边的花坛上,开始等。
一根烟,接着一根烟。
烟雾缭绕中,我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想起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她像个小太阳,走到哪里都闪闪发光。
想起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为了一场电影,可以吵得天翻地覆,然后又哭着和好。
想起我们结婚的时候,她穿着婚纱,笑得那么灿烂,她说,陈阳,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不许欺负我。
可是后来,我还是欺负了她。
我用我的冷漠,我的不耐烦,我的自以为是,把她越推越远。
直到,把她推进了另一个火坑。
如果,当初我能多一点耐心,多一点沟通,是不是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切?
可是,生活没有如果。
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
现在想这些,都没用了。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从那个火坑里,爬出来。
晚上十点多,我的手机响了。
是林月打来的。
“我爸妈,知道了。”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显然是刚哭过。
“他们怎么说?”我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爸……我爸气得差点犯了心脏病。”
“他说,他要去宰了那个。”
“我妈抱着我,哭了一晚上。”
“她说,是她害了我。”
“她说,当初就不该劝我忍。”
我松了一口气。
还好。
她的父母,还是站在她这边的。
“那你呢?你还好吗?”我问。
“我没事。”她说,“哭出来,好受多了。”
“陈阳,”她顿了顿,轻声说,“我爸想见见你。”
我愣住了。
“见我?”
“嗯。他想当面,跟你说声谢谢。”
说实话,我有点怵。
毕竟,当年我和林月离婚,她爸妈对我的意见,也很大。
但现在,这个坎,必须得过。
“好。”我说,“我明天过去。”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点水果,硬着头皮,上了楼。
开门的是林月。
她眼睛还是红肿的,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
她爸妈都在客厅。
她爸爸,一个很威严的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脸色很沉。
她妈妈,则是一脸的憔悴,看到我,眼圈又红了。
“叔叔,阿姨。”我把水果放在茶几上,鞠了一躬。
“小陈,来了。”林爸爸站起来,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吧。”
气氛,有些压抑。
“叔叔,阿姨,对不起。”我坐下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道歉。
“当年,是我没有照顾好林月。”
林爸爸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过去的事,不提了。”
“这次,要不是你,我们这两个老的,还被蒙在鼓里。”
“这丫头,什么事都自己扛着,要不是被逼到绝路,怕是还不会跟我们说。”
他说着,看了一眼林月,眼神里,满是心疼。
林妈妈在一旁,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小陈,这次,真的要谢谢你。”林爸爸看着我,眼神很诚恳,“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孩子。是林月,没这个福气。”
我心里一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叔叔,您别这么说。”
“我们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林爸爸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现在,最重要的是,怎么让那个,得到应有的惩罚。”
“我已经报警了。”林月在一旁说,“警察说,会立案调查。”
“光报警不够!”林爸爸一拍桌子,“这种,就该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心里有了个主意。
“叔叔,阿姨,这件事,光靠警察,可能还不够快。”我说,“我有个朋友,是做媒体的。也许,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
林爸爸愣了一下,“你的意思是……”
“舆论。”我说,“把张伟的所作所为,全都曝光出去。”
“一个骗婚,家暴,欠了一屁股债的老赖,还把自己包装成商业精英。”
“我相信,会有很多人,对这个故事感兴趣的。”
林爸爸的眼睛,亮了。
“这个办法好!”
我们商量了一下细节。
由我来联系老周,把所有的证据材料,都整理好,发给他。
由林月,以受害者的身份,接受采访。
当然,为了保护她的隐私,采访会做匿名处理。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老周那边,一听有这么劲爆的新闻线索,立刻就兴奋了。
他连夜组织团队,写稿,剪辑视频。
效率高得惊人。
而我,则成了林月和她父母的临时保镖。
我搬出了酒店,住进了林月家对面的一个日租公寓。
每天,我都会陪着林月,去派出所,去妇联,去法院。
咨询律师,提交材料。
一步一步,把该走的法律程序,都走完。
张伟出差回来了。
他发现,林月不在家,也联系不上。
他开始疯狂地给林月打电话,发微信。
从一开始的质问,到后来的威胁,再到最后的哀求。
林月在我的建议下,一个都没回。
他找不到林月,就找到了林月父母家。
那天,我正好在。
他敲门的时候,是我去开的门。
看到我,他愣住了。
“是你?”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是愤怒。
“陈阳?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我堵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他那张伪装得很好的脸,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你给我让开!我要见林月!”他想推我,被我一把挡了回去。
“她不想见你。”
“你算个什么东西?这是我跟我老婆之间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手?”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外人?”我笑了,“张伟,别演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你……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我拿出手机,点开老周发给我的那些资料,“要不要我念给你听听?伟业投资,空壳公司。名下欠款三百多万,失信被执行人。”
“张先生,你的戏,演砸了。”
他看着我手机上的那些资料,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褪去。
他想抢我的手机,被我躲开了。
“你……你调查我?”他的声音,都在发抖。
“不只是调查你。”我把手机收起来,“我们还报警了。”
“诈骗,家暴。张先生,你的下半辈子,准备在牢里过吧。”
他彻底慌了。
他脸上的嚣张和愤怒,全都变成了恐惧。
“不……不是那样的。”他开始语无伦次,“我爱林月,我真的爱她。我只是……一时糊涂。”
“你跟警察去说吧。”
我“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把他所有的哀嚎和求饶,都关在了门外。
门后,林月靠在墙上,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但她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都结束了。”
三天后,老周的报道,铺天盖地地出来了。
《商业精英还是无耻老赖?揭开家暴男的画皮》
这个标题,足够吸引眼球。
文章里,有张伟详细的个人信息,有他欠债的证据,有林月身上伤痕的照片(打了马赛克),还有林月声泪俱下的控诉录音。
一石激起千层浪。
新闻很快就上了热搜。
张伟,彻底火了。
他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他的债主们,看到了新闻,纷纷找上门来。
他的父母,承受不住压力,跟他断绝了关系。
警察那边,也正式立案,以涉嫌诈骗和故意伤害罪,对他进行了刑事拘留。
尘埃落定。
那天,我和林月,还有她父母,一起吃了顿饭。
饭桌上,林爸爸和林妈妈,一个劲地给我夹菜,说着感谢的话。
我看着坐在对面的林月。
她瘦了,但气色,却比我刚见她时,好了太多。
她剪了短发,看起来干练了不少。
她会笑了,虽然笑起来,眼角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伤。
但,那毕竟是笑了。
吃完饭,她送我下楼。
“我要走了。”我说。
“去哪?”
“回北京。工作丢了,得回去找新的。”我笑了笑,说得云淡风轻。
为了她的事,我把项目经理得罪得死死的,回去就被开除了。
“对不起。”她低下头,“都是因为我。”
“跟你没关系。”我摇摇头,“那份工作,我本来也干够了。”
“陈阳,”她抬起头,看着我,“我们……”
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
但我打断了她。
“林月,都过去了。”
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你值得更好的生活。”
“我也是。”
她愣住了,然后,慢慢地笑了。
那笑容,像雨后的阳光,干净,透亮。
“嗯。”她点点头,“你也是。”
我们没有再说什么。
我转身,朝小区门口走去。
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舍不得走了。
一个月后,我收到了林月的微信。
她发来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南风知我意”那家书店。
书店门口,挂上了一块新的牌子。
“林月心理咨询工作室”。
照片下面,还有一句话。
“陈阳,谢谢你。我终于知道,南风不但知我意,还能渡我过难关。现在,我想去做别人的南风。”
我看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我笑了。
我回了她四个字。
“祝你成功。”
我关掉手机,抬起头,看着窗外北京的黄昏。
夕阳很美。
生活,还要继续。
我知道,我和她,再也回不去了。
但这样,就很好。
我们都从那段失败的婚姻里走了出来,变成了更好的自己。
这就够了。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