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景龙二年除夕，长安城飘着细雪。御史大夫窦怀贞站在镜前，任由仆人整理绯色官袍。镜中人五十出头，面容清癯，眉宇间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老爷，车备好了。”管家低声道。窦怀贞点头，伸手抚平衣袖上的一道褶皱。这身御史大夫的朝服，他等了太多年。马车碾过积雪的街道，向
01
景龙二年除夕，长安城飘着细雪。御史大夫窦怀贞站在镜前，任由仆人整理绯色官袍。镜中人五十出头，面容清癯，眉宇间却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老爷，车备好了。”管家低声道。窦怀贞点头，伸手抚平衣袖上的一道褶皱。这身御史大夫的朝服，他等了太多年。马车碾过积雪的街道，向着皇宫方向驶去。窦怀贞闭目养神，脑海里却浮现出三个月前那个午后——他跪在韦皇后面前，郑重请求改名为“从一”。那一刻，他亲手埋葬了那个在清河县为民请命的自己。“窦从一，”他轻声念着这个新名字，“从此一心，别无二意。”
02
二十年前的清河县衙，年轻的窦怀贞一拍惊堂木：“开仓放粮！”“大人，未经朝廷批准，私开官仓是重罪啊！”县丞急道。窦怀贞望着衙门外黑压压的饥民，沉声道：“等朝廷批文到了，百姓都饿死了。开仓！”那一年大旱，清河县却无一人饿死。百姓送来万民伞，窦怀贞婉拒了。夜里，他在日记中写道：“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方不负窦家先祖之训。”然而同年，那些在灾年紧闭粮仓、将粮食高价售出的县令，却因“善理财”而得到升迁。窦怀贞在清河一待就是九年。03皇宫夜宴，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唐中宗李显满面红光，韦皇后在一旁端庄含笑。窦怀贞恭敬地坐在下首，不时应和着皇帝的谈笑。“窦爱卿，”李显突然开口，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听闻你丧妻多年，至今未续弦？”窦怀贞忙起身：“陛下挂心，臣感激不尽。只是政务繁忙，无暇顾及私事。”李显笑道：“今日除夕，朕为你做个媒，赐你一门婚事如何？”殿内响起一阵低笑。窦怀贞心中一紧，面上却堆起笑容：“陛下恩典，臣感激涕零。”“来人，请新娘！”李显挥手。内侍们抬出一位妇人，烛笼、步障、金缕罗扇将她遮得严实。群臣伸颈张望，窃窃私语。“窦爱卿，作首《却扇诗》吧，打动新娘，方能移扇见人。”李显眼中闪过狡黠。窦怀贞心知这是羞辱，却深吸一口气，朗声吟道：“扇遮仙容难掩芳，春风今夜度华堂。金缕罗衣承玉露，月下嫦娥会襄王。”一连三首，将扇后之人比作嫦娥、西施。终于，罗扇缓缓移开，露出一张五十多岁、皱纹横生的脸。哄堂大笑。窦怀贞脸色一白，随即强自镇定。“此乃皇后乳母王氏，封莒国夫人。”李显笑道，“窦爱卿，这桩婚事可还满意？”窦怀贞目光扫过韦皇后含笑的脸，突然跪地高呼：“臣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脸上激动之色不似作假，甚至眼角泛泪。这反应出乎李显意料，也让殿内笑声渐歇。
04那夜，窦怀贞高高兴兴携“美娇娘”回府。洞房花烛，红烛高烧。王氏卸去钗环，叹道：“大人不必强颜欢笑，老身知这是羞辱。”窦怀贞却郑重一拜：“夫人误会了。在下窦从一，日后还请夫人多多指教。”王氏凝视他许久，轻声道：“大人可知，老身虽为乳母，却视皇后如己出。她七岁那年大病，是老身三日三夜不合眼守着...”窦怀贞认真听着，心中却盘算着如何通过这层关系更接近权力中心。05婚后的窦怀贞，每次上表必自称“皇后阿㸙”。同僚们背后称他“国㸙”，他充耳不闻。有了王氏这层关系，他确实更接近了权力核心。然而某夜，他回府时发现王氏正在灯下缝补他的旧官袍。“夫人何须亲自动手？”窦怀贞不解。王氏抬头笑道：“见你袍角破了，想起皇后小时候的衣裳也都是我亲手缝的。那时她虽贵为皇女，却比普通孩子更缺疼爱...”窦怀贞沉默片刻，忽然问：“皇后...是个怎样的人？”“她啊，”王氏眼中泛起温柔，“小时候最怕打雷，每次雷雨夜都要我抱着睡。表面上强硬，内心却脆弱得很。”这一刻，窦怀贞忽然意识到，那个高高在上的韦皇后，原来也是肉体凡胎。06景龙四年夏，一场突如其来的政变打破了表面的平静。那日窦怀贞正在御史台办公，突然心腹来报：“大人不好了！临淄王李隆基带兵入宫，说韦皇后毒杀先帝，要清君侧！”窦怀贞手中的笔掉在地上，墨迹晕开如血。他冲回府邸，脑海中飞速盘算。王氏正在佛堂诵经，见他回来，微笑起身：“今日怎么这么早...”话音未落，窦怀贞的刀已出鞘。王氏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穿过胸口的利刃。她张了张嘴，血沫涌出，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怀贞...你终究还是...”尸体倒地，佛堂的香还在袅袅飘散。窦怀贞割下头颅，血染红了他的官袍。他想起这两年，每夜回府都有一盏灯为他而亮，有热汤暖胃。那个被他视为耻辱象征的老妇人，却是这冰冷长安城中，唯一真心待他的人。“对不起，”他对着尸身低语，“但我必须活下去。”
07
窦怀贞提着人头向新帝李旦请罪，被贬濠州。他很快又巴结上太平公主，重归朝堂，甚至官至宰相。表面风光，内心却日渐空虚。他时常梦见王氏，梦见她在那座佛堂里轻声问：“怀贞，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唐隆元年，李隆基即位，太平公主倒台。窦怀贞逃到城外一间破庙，望着梁上的蛛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清河县衙的那把万民伞。“我本可以成为好官的。”他苦笑，将腰带抛上房梁。就在气息将绝之际，庙门被撞开，官兵涌入。他被押赴刑场，斩首示众。首级悬挂城门时，百姓指指点点：“看，这就是那个‘国㸙’！”抄家的官员惊讶地发现，这位权倾朝野的宰相家中，除必要家具外，几乎一无所有。只在书房暗格里，找到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清河县万民伞，可否抵得过一座虚名之墓？”风雪依旧，长安城依旧，只是世上再无窦怀贞。
来源：升子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