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教堂的钟声隔着雨幕传来,闷响一声声,像是敲在沈雨薇紧绷的神经上。她坐在婚车后座,指尖冰凉。车窗开始起雾,模糊了窗外飞逝的、湿漉漉的街景。她无意识地抬起手,在那片白蒙蒙的水汽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名字——顾怀安。
教堂的钟声隔着雨幕传来,闷响一声声,像是敲在沈雨薇紧绷的神经上。她坐在婚车后座,指尖冰凉。车窗开始起雾,模糊了窗外飞逝的、湿漉漉的街景。她无意识地抬起手,在那片白蒙蒙的水汽上,一笔一划,写下一个名字——顾怀安。
最后一笔落下,泪水也恰好涌出,滚烫地滑过脸颊,滴落在手背上,将那水写的名字晕开,模糊成一团无法辨识的悲伤。今天,是她三十六岁生日,也是她爱了十年、大她二十五岁的老师,顾怀安的婚礼。
(一)惊蛰
二十六岁的沈雨薇,是建筑系里最耀眼也最执拗的学生。她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撞进了五十一岁的顾怀安的世界。
那天,她第一次去他家书房请教一个复杂的结构问题。他的书房很大,却有些凌乱,堆满了书籍和图纸,空气里有淡淡的墨水和旧书的味道。窗外,一棵极高的银杏树正枝繁叶茂,阳光透过叶片,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顾怀安穿着简单的灰色毛衣,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睿智而温和,却带着一种经年累月的疏离感。他仔细看了她的图纸,沉吟片刻。
“思路很巧,沈同学。但太过追求形式的奇崛,少了点温度。”他指着图纸中心,“建筑是凝固的音乐,但音乐最打动人的,永远是旋律背后的情感。这里,是空的。”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沈雨薇的心湖,漾开层层涟漪。她不仅折服于他精准的点评,更莫名地,被那份她当时还无法理解的、深藏的孤寂所吸引。
(二)靠近与退缩
从此,沈雨薇成了顾教授书房的常客。她的请教带着明目张胆的私心,她的目光炽热得几乎能烫伤人。她留意到他胃不好,会“恰巧”多带一份温热的粥;她会陪他在空无一人的工作室通宵达旦,只为完善一个细节。
顾怀安不是木头。他清晰地感受到那份年轻、蓬勃的爱意,这让他久已沉寂的心湖也泛起了波澜。但他更清醒地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东西——二十五年的岁月鸿沟,师生名分的枷锁,还有世俗审视的目光。
在一个黄昏,她又一次借着讨论方案留到很晚,气氛微妙。他忽然冷下脸,将图纸推到她面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疏离:“沈同学,你的问题已经讨论完了。以后,请把握好交往的分寸。”
沈雨薇脸上的光瞬间黯淡,血色褪尽。她几乎是仓皇地逃离了那座充满他气息的书房。接连两周,她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自己的世界里,用忙碌的课业来退缩,试图麻木那颗刚刚萌动就受重创的心。
(三)夜色的丈量
然而,缘分并未就此断绝。一次重要的项目竞标,系里组织团队连夜赶工,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人。凌晨时分,他递给她一杯热咖啡,声音里带着疲惫:“那天……我的话重了。我只是……不想你因为一时冲动,将来后悔。”
他没有说完,但眼里的歉意和挣扎,像一点星火,瞬间点燃了沈雨薇心中未曾熄灭的灰烬。她的勇敢再次破土而出,且更加顽强。
他们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反复拉锯状态。顾怀安是风筝,而线攥在沈雨薇手里,他却总在风筝即将高飞时,猛地将线收紧。
他们会因为项目一起去实地勘察,“丈量过无数夜色笼罩的路”。那是沈雨薇最幸福的时刻。只有在无人认识的夜色里,他才会稍稍放下戒备,允许她并肩而行。他们会谈论建筑,谈论艺术,谈论人生,默契得像相识多年的知己。每次他送她回宿舍,总会在那棵“很高的银杏树下” 停下脚步。她每次都会回头,看他站在路灯下模糊的身影,直到他转身离开。那棵树,成了他们之间无形的界碑,也是情感的见证。
他会因她的才华横溢而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也会因旁人一句无心的玩笑而骤然冷淡,接下来几天都对她避而不见。他的勇敢是瞬间的烟火,退缩是常态的夜空。而沈雨薇,就在这反复中被煎熬,也被磨砺得更加固执。她哭过,怀疑过,发誓放弃过,却又总能为他一个缓和的眼神找到坚持下去的全部理由。
(四)裂痕
转折发生在三年前。顾怀安突发急病住院。沈雨薇不顾一切地守在医院,跑前跑后,憔悴不堪。就在顾怀安病情稍稳的那个下午,他的儿子——一个只比沈雨薇小两岁、神色沉稳的年轻人,在病房外拦住了她。
“沈小姐,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的语气礼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远,“我父亲年纪大了,这次生病更是敲了警钟。我们做子女的,只希望他能安度晚年,平静生活。”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她,“您还年轻,有更好的未来。和我们父亲这样……在一起,对您、对他,乃至对我们整个家庭,都是一种负担。您理解吗?”
“负担”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得沈雨薇体无完肤。她所有关于爱情的想象和顽强,在“安度晚年”、“正常家庭”这些现实无比的词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她的爱情,原来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场庸人自扰的束缚。
她退缩了,这一次是彻底的、绝望的。她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接受了家人安排的相亲,试图开始一段“正常”的感情。她像上了发条一样工作,用无尽的忙碌将自己麻木。
(五)余烬与终局
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成功的时候,顾怀安出院了。他托一位老友,带给她一本边缘磨损的棕色皮面笔记本。鬼使神差地,她打开了它。里面是他断断续续多年的日记,每一页都夹着一片干枯的银杏叶。日记前期多是学术思考和怀念亡妻的伤感,直到中间,开始频繁出现她的名字。
“雨薇今天那个想法,真是惊人……”
“她又熬夜了,年轻人,不懂爱惜身体。”
“我该怎么办?”
最新的一页,墨迹很新,只有一句话:“雨薇,我后悔了。不是后悔遇见你,是后悔没有足够的勇气。”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她所有的伪装和坚持,在这一行字面前土崩瓦解。她跑去见他,他坐在窗边,瘦削得像一片秋叶,望着窗外的银杏树,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思念。
他们又在一起了。但这次复合,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带着一种悲壮的宿命感。沈雨薇的爱里,掺杂了更多的怜悯和一种与全世界为敌的固执。她知道结局注定,却选择陪他走完最后一程。
平静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更大的家庭压力和社会舆论如潮水般涌来。顾怀安的精神终于被彻底压垮。在一个平静的午后,他对她说:“雨薇,分开吧。你还年轻,不该被我拖累。找个合适的人,过正常的生活。”
这一次,他没有给她任何反驳的余地。他的眼神疲惫而决绝,那是放弃了所有挣扎后的平静。
然后,就是这张大红烫金的结婚请柬。新娘是一位温婉娴静的退休教师,照片上,他们看上去那么“被人羡慕” 的登对。
(终章)说不出的祝福
婚礼现场,鲜花簇拥,宾客笑语喧哗。五十八岁的顾怀安,穿着挺括的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依旧清癯儒雅。当他牵着新娘的手走过红毯时,沈雨薇站在人群最后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他人美满梦境的孤魂。
司仪妙语连珠,逗得满堂欢笑。不知是谁起哄,说沈总作为顾老的得意门生,一定要送上最特别的祝福。话筒被塞到她手里,所有的目光都聚焦过来。
她握着冰冷的话筒,看着台上那个她爱了十年、几乎用尽青春和热情去争取的男人。他也看到了她,眼神复杂地一闪,随即又恢复了婚礼主角应有的、得体的微笑。
内心是最后、最剧烈的风暴:
* 恨意: 想说“祝你幸福”,喉咙里泛起的却是血腥味的苦涩。
* 理解: 她理解他的选择,这或许对所有人都好,是最“正确”的安排。
* 不甘: 那十年的青春、眼泪、坚守,算什么?一场笑话吗?
* 爱意: 最终,所有情绪平息,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悲哀。她发现,即便至此,她依然无法用一句虚伪的祝福,去亵渎自己那十年真实存在的、执迷不悟的爱。
千言万语,在舌尖厮杀、崩溃,最终化为一片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音乐声、欢笑声仿佛都褪去,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和他之间,那无法跨越的无声的鸿沟。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话筒,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抱歉……”
“……我说不出。”
她放下话筒,微微鞠了一躬,无视身后错愕的目光和窃窃私语,转身逃离了那片让她无法呼吸的喜庆。
她坐回车里,关上车门,将整个世界的喧嚣隔绝在外。雨下得更大了,猛烈地敲打着车窗。车窗上的雾又起来了,迷迷蒙蒙,一如十年前她初见他时的心境。
这一次,她没有再伸出手指。
故事始于她不顾一切的执迷不悟,历经十年的反复拉锯、退缩与顽强,终于他选择回归“正常”的婚礼,和她一场在瓢泼大雨中,无人知晓的、彻底的崩溃。
那棵很高的银杏树,应该还在不远处,在雨中静默地站着,叶落又生。只是树下,再也不会有人,为一段不见天光的爱情,停下脚步了。
来源:柯乐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