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63年,他出生在浙江省金华市白龙桥镇一个小村庄的富农家庭。童年时代,他放过牛、干过农活、失过学,后来考进北京林学院,后来读了研究生,后来在美国哈佛大学获得设计学博士学位。1997年回国,在北京大学任教,并成立了“土人景观规划设计事务所”,任首席设计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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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匆匆忙忙地走了!
用了67年的小飞机失事,北京大学景观设计学著名教授俞孔坚在巴西遇难。
年纪轻轻的才63岁。
俞孔坚以别致的城市景观设计作品和颠覆性的规划设计理念,匆匆忙忙地走红中国大江南北甚至好多个国家。
1963年,他出生在浙江省金华市白龙桥镇一个小村庄的富农家庭。童年时代,他放过牛、干过农活、失过学,后来考进北京林学院,后来读了研究生,后来在美国哈佛大学获得设计学博士学位。1997年回国,在北京大学任教,并成立了“土人景观规划设计事务所”,任首席设计师。
我跟他们北林有特别的缘分。20世纪六十年代初我在中科院灵武站工作,他的校友、唱歌唱到莫斯科世界青年联欢节的迟维韵们曾到腾格里沙漠与我们共事过几个月。1992年,他的同班同学、现在中国人民大学任职泊李霞教授一起在北京参加中日传统民居研讨会认识后,至今还在联系。然后还有俞孔坚的老师汪菊渊先生,有一次全国会议期间与我同住一个房间。当然,这一切都是我与俞孔坚正式认识之后才联想起来的。
眨眨眼过去二三十年时间,谁也想不到“俞孔坚”三个字,在业界成了“先锋派”的代名词。为什么?
因为,他发现典型的当代中国城市景观,是昂贵的、装饰性的和需要高成本维护的。他说规划设计应该回归中国古代传统,应该回归自然原生状态。前者激进,后者保守。在众多矛盾与当担中作茧自缚的俞孔坚,很痛苦!
怎么办?他匆匆忙忙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满天呼号,几十年如一日地前卫着、实践着创立中国的景观设计学;不管风急天高、严寒酷暑,他都面带三分微笑,用闲庭信步般的潇洒,坚持自己的理论原则,不改变自己的专业执着,丝毫没减自己的创作激情。结果,让人十二万分地难以想象,就这样几十年时间,他匆匆忙忙地把土人设计院从几十个人发展到了四五百人,他匆匆忙忙地带着他的团队为各地做了几十个重点项目,拿了国内外几十个设计大奖,出了几十本著作,办了《景观设计学》杂志,他匆匆忙忙地应邀到各地作了许多场学术报告。他的学术报告“城市大脚革命”曾在网上流传得很火很闹猛。报告中他胆大包天地提出生存的艺术与拯救城市之路,需要一场思想革命。“革”什么“命”呢?简言之,他说要“革”把土地破碎化、人工化、美容化的“命”。
他具有前卫精神的作品和理论,虽然不乏非议之声,但更多的是肯定的评价。
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景观设计学教授、系主任、James Comer Field Operations首席设计师詹姆斯·科纳说:“俞孔坚可能是我们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中国景观设计师。他的作品针对解决中国乃至世界面临的迫切的城市增长、环境和资源问题,指明了极其高效和极富创造性的途径。”
颇有名气的戴水道设计事务所创始人及合伙人赫伯特·德莱塞特尔赞曰:“俞孔坚设计的作品具有当今亚洲地区罕见的高品质的艺术水准。它们针对环境问题如乡土植被和可持续的水系统提出策略,同时,以其文化性鼓励公众使用,促进城市发展。”
哈佛大学设计学院院长,亚历山大与维多利亚·威利讲席教授莫森·莫斯塔法维肯定地说,“俞孔坚作品的优势在于通过富于想象力的设计,使寻常和废弃的工业场地重获新生,实现了生态与美学的完美结合。”
美国景观设计师协会会员、Peter Wallkerand Associates创始人、总裁彼得·沃克认为,“俞孔坚通过他的卓越工作,已经为我们树立了榜样,同时,对我们所有人提出了挑战。”
Sasaki设计事务所总裁丹尼斯·派茨赞曰:“作为中国的景观设计师,俞孔坚的影响力无人能比,他力图跨尺度进行生态设计,堪称当代的奥姆斯特德,带领着土人设计成为国际上举足轻重的设计机构。”
MVVA总裁、哈佛大学设计学院查尔斯·艾略特讲席教授迈克尔·冯·瓦肯伯格指出,“俞孔坚的景观设计是当今世界上所有建成作品中最富雄心和最重要的。”
以上几个老外的评语,都来自《设计生态学·俞孔坚的景观》一书。这本大版书是美国人威廉·S·桑德斯主编、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13年出版的。主编在此书中文版“序言”中,颇带感叹地写下:“中国应该引以为豪的是,这位引领全世界景观设计行业的设计师,竟是她亲身养育的儿子。”
金华彩虹桥。
俞博的特征是走路匆匆忙忙地快,做事匆匆忙忙地干,讲话也匆匆忙忙地讲。
2015年,我被俞孔坚为自己祖国创立景观设计学的所作所为所感动,被他的业绩成就所震惊,应约特地从繁忙中抽出时间写了40000多字的长文发在《鄱阳湖学刊》,对他的理论与作品进行了较为系统、全面的评述,该肯定的肯定,当然也少不了一些批评与商榷的言语。
他首先大刀阔斧地批判古典园林,认为“景观不是古老园林艺术的延续”,因为园林和景观是两个概念;紧接着他毅然决然地鞭笞“城市化妆运动”,因为这个“运动”图的只是形式,走的是一条有许多弊病的老路;然后他让人吃惊地推出“反规划”新理念,强调用“不建设规划”来做“生态基础设施”,来构筑“景观安全格局”;最后他说当代景观设计学是“生存的艺术”。其学科创立目的很明确,那就是要建设人地和谐的可持续发展的空间与环境,城市。
俞孔坚的作品,有人讥之“杂芜艺术”,“蓬头垢面的美学”。可是他置若罔闻,一意孤行。他用极廉价的芦苇、菖蒲、花叶芋、茅草、毛竹,甚至水稻、高粱、玉米等等作为公园的景观植物,可谓破天荒之举。而他美其名曰“脚底文化,野草之美”,认为有着常人非常熟悉的传统文化之美。他把通常归之于拆除、销毁之列的旧厂房、老码头、废机器等等,利用起来作为公园的景观,让国人耳目一新,虽然在美国和欧洲早有工业遗产保护应用于公园的经典案例。还有,俞孔坚特别喜欢运用红色,如岐江公园中的方盒子、厂房钢铁排架、水塔骷髅,汤河公园的玻璃钢飘带长凳,永宁公园的景观盒、柱阵,天津水岸高架廊桥、下沉花园座椅的靠背,秦皇島森林公园中架空步道栏杆上细细的装饰条等等,甚至到一块小小的解说牌,甚至给美国做波士顿中国城公园,他都用了中国红颜色。他认为可以用来唤起“红色文化”记忆。至于为什么要唤起“红色文化”记忆?他不说,做成谜让观者去猜了。于是,作为艺术的景观设计作品的内涵,也便因此形成了。
说真的,尽管此前从“野草之美”到“反规划”的观点多有激进成分,包括当下具有调侃味的“大脚革命”难免遭人非议。但是,我至今仍然坚定不移地认为,在中国城市规划界、设计界,能用自己前卫理论来诠释自己设计的,能用自己前卫理论说服人家而被接受的,实属凤毛麟角,甚至可以说是破天荒的。俞孔坚团队这十几年时间里先后完成的广东中山“岐江公园”、沈阳建筑大学“稻田校园”、秦皇島市“汤河公园”、台州“永宁公园”等项目是实例,上海“后滩公园”是实例,后来应邀为金华做的“燕尾洲公园”,更是一个颇具说服力的实例。
众多的实例,普遍的认同,佐证着俞孔坚的景观设计学,正在走向成熟。
稻田校园。
上海后滩公园,西起倪家浜、东至打浦桥隧道的浦明路沿黄浦江一侧,原为浦东钢铁厂和后滩船舶修理厂的地盘,面积有18.2公顷,为上海世博园的核心绿地景观之一。2007年,孔坚带领他的设计团队,首先用“足下文化与野草之美”的环境理论与新美学思想让人感到新鲜,然后用当代设计手法显现场地四层历史与文明属性——黄浦江滩的回归,农业文明的回味,工业文明的记忆和后工业生态文明的展望,赢得了好评。最终,在这块土地上建成了具有水体净化、雨洪调蓄、生物多样性保育和审美启智等综合生态服务功能的城市公园。对于市民和游客来说,这些闻所未闻的功能无关痛痒。可是,人们发觉青纱帐似的芦苇丛在春风里摇出的阵阵涛声特别的动听,人们发觉几只白鹭蹑手蹑脚在水沼一畔觅食相当地诗情画意,人们发觉一汪汪水面倒影如画美色可餐,人们发觉这个公园与以前的公园大不一样,保留下来的钢铁厂排架、造船厂码头等等,这些老傢伙在原生态背景里绽放出来的许多新鲜的情趣。
我觉得这就足够了。
因为,俞孔坚用自己理论培育、实践出来的成果,又一次被普通人接受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俞孔坚的景观设计学理论不是务虚的,不是闹着玩的,不是欺骗人的,而是指导着设计实践的。尽管我去时是冬天,后滩公园正在维修,游人屈指可数,公园有点萧瑟,荒凉。我顾自一人从2号门进入,右转弯沿着木栈道慢慢而行。我看到木栈道一侧好多芦苇已被割去枝杆剩下一垛垛茬子,裸露着的坡地被深翻过了,可能有利于来年生长吧;几个低洼处,有的有水,有的半涸,有的见了底,不知为什么不人工注水,波光粼粼的不是好看些么;江边的堤岸上草木枯黄,有小鸟从林间扑簌簌的飞出……这一切对于大上海而言,的确可以让人获得一些“农业文明”与“生态文明”的回味。然而我,出于职业习惯琢磨起城市公园定义问题来了。我在想:后滩不在城市闹区,游人稀少是正常的,但是既然是城市公园,不能不考虑关于季节变化、关于功能配置等方面的问题。国家颁布的《公园设计规范》第2.2.1条规定:“公园设计必须以创造优美的绿色自然环境为基本任务”。然而后滩公园,拿主体景观植物芦苇来说,春夏绿油油、秋天白茫茫的是很好看的,但是到了冬天遭遇低温、霜雪之后,芦苇都死掉了,东倒西歪、垂头丧气的,满眼衰败的样子,就不好看,甚至很难看了。故此我不能不说,后滩公园因为冬天缺少“优美的绿色自然环境”,是个问题。再说作为城市公园,不管综合性还是专类性,按《公园设计规范》2.4.1规定,需要经过量化分析配置“常规设施”。其中有游憩设施:亭或廊厅、榭、码头、棚架、园椅、园凳、成人活动场;服务设施:小卖店、茶座、咖啡厅、餐厅、摄影部、售票房;公用设施:厕所、园灯、公用电话、果皮箱、饮水站、路标、导游牌、停车场、自行车存车处;还有管理设施等。后滩公园配了不少,但缺项尚多,连坐凳也找不到,应该说也是问题。
我本想留下一些问题日后与孔坚博士讨论讨论,想不到再也没有机会了。
俞孔坚带项目组在衢州考察。
十多年前有一天,俞孔坚应邀带着设计团队到了故乡——浙江省金华市,承接白沙溪治理和城市的几项规划设计任务。中共金华市委书记特别重视,亲自与他交流规划构想,还亲自陪同去了俞孔坚老家——婺城区东俞村。俞孔坚看到了生他养他的黑色故土,看到了故土上百年老宅的潮湿的天井,看到了窄窄深深的弄堂、家族的宗祠,看到了村庄中的禾场,而且还见到了往日里曾经帮助过他们家的亲朋好友和曾经欺凌过他家人的街坊邻里,还有曾经暗恋过的见面就会脸红的姑娘,他百感交集,泪水暗暗地在眼眶里涌动,差点掉了下来。
回京不久,他在《景观设计学》2014年11期的一篇短文中写下:
“当我看见白沙溪被渠化、硬化,变得面目全非之后,我伤心;当我看见古老的石堰被水泥大坝和橡胶大坝被取代时,我痛心;当我看见河床里的柳树被铲掉,沙洲被掏毁,水潭被填平,鱼鳖匿迹时,我悲叹。而所有这些都是在‘水利基础设施’建设的名义下进行的。同样的悲伤,是我看到从白沙溪引入村中的水渠被垃圾淤塞,村中的7口水塘被填埋,村口池塘边的大樟树被伐去,村前的风水林被毁掉……而这一切是在建设‘市政基础设施’和发展社会的名义下进行的。真正的基础设施却消失了,那就是作为乡情纽带的生态基础设施和社会基础设施——一个人人依赖的、人人以此为交流媒介,分享喜怒哀乐的景观基础”。
中山岐江公园。
匆匆忙忙的俞孔坚喜欢运用艾青那两句诗: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
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就这样的对人对事坦白而率真,就这样的表达对故土深爱的心情,同时也就这样一分为二的考察现场、分析问题,就这样的用自己创立的景观理念开始进入创作状态。何况,这是给自己故乡做项目,这率真,这深情,这心愿,用不着掩盖!但是为了避免人家误解,他匆匆忙忙地解释:“在这里,我把社会基础设施广义为人们的体验和分享环境,而把景观理解为一种自然过程、生物过程和社会行为过程的关键性的空间格局,即生态基础设施(景观基础设施)。”因为,“我的母亲河——白沙溪,不是一条简单的溪流,而是一个生态基础设施,它为流域内的人民提供了不可或缺的供给、调节、生命承载和文化及审美启智的服务;它也是一个社会基础设施,它是流域内人人分享体验的网络,是那无限乡情的载体。于是,我明白了应该如何去修复她;重构社会,也即重构生态,应从恢复和构建生态基础设施开始。”
以上文字,其实也是俞孔坚创立中国景观设计学的内心独白,也是他构建景观设计学的理论宗旨和框架。
上海后滩公园。
燕尾洲,位于金华城市中心区的一隅——武义江与义乌江相交合流为婺江所形成的一个沙洲。整个沙洲面积有7.6平方公里。当年,有位女市长上任不久,因为政府经济相当拮据,她叫规划部门加班加点做方案,准备拿来作房地产开发地块出让,收钱还债。但是觉得心里不踏实,特约我去咨询。我给她回答三个字:“不焦急。”为什么?我说燕尾洲这地块,在城市一环路以内,占城市中心区的三分之一天下,是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应该有特别好的经济、社会、环境效益。这里日后应该建成中央商务区,应该安排城市中心区内江北、江南两个区块缺少的大型公共建筑,应该是未来金华城市最漂亮、最现代的所在。好有一比,燕尾洲就是上海的“陆家嘴”。“陆家嘴”原先处于城乡接合部位置,由于规划定位为上海城市中心区,舆论口径一致,所以地价翻了好几翻,上海市政府从“陆家嘴”捞进了1000多亿土地出让金。我说市长,如果我们认识到燕尾洲的存在价值,10000多亩土地呵,多一点算是四五百亿收入,少一点也有二三百亿收入。她听了兴奋起来,原本沉重的脸露出了笑容。她说她每天要面对许多讨债的人,许多伸手要钱的人,弄得焦头烂额……听了我的话,当场她没表态。但是,几年后调任,她完完整整地把这几百亿价值的地,交给了下一任市长。正好应了她上一任市长问我的一句话:“老洪,本届政府多留点地给下届政府,是不是政绩?”我当即大声地应他:“是。太是了,太是了!”
就这样一块风水宝地,平时,原生态的芦苇与杂树自由自在地生长,郁郁葱葱,相当茂盛,白鹭、野鸭、水蛇等多种生物在这里自由自在繁衍栖息。然而在这里做公园,两大问题一直来是争论的焦点。
其一,燕尾洲的尖咀部分,是挖掉还是保留?如果保留,此处标高极低,汛期大半沙洲会被洪水淹没;如果挖掉,一道原生态的湿地景观就会遭到破坏。记得自1996年我刚调金华后,好多次规划会议上,都有人建议把沙洲挖掉,让三江口水面扩大似湖泊,然后用块石砌筑堤岸,可供市民沿湖休闲、垂钓。我每次都不赞同。我说:这三江交汇是几千年几万年自然水流形成的,是永远挖不掉的,如果今天挖掉,明天洪水还会带来沙土在此积聚还原的。再之,这沙洲是与江水共存亡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生态湿地,如果改成高高的生硬的块石驳岸,自然的、优美的原生态湿地风光就不复存在了。大家慢慢地接受了我的意见,于是就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了。
其二,过江设施问题。有打隧道和架桥两种方案。记得2000年编制金华城市总体规划时,有位本地专家极力提出采用隧道过江方案,而且大有形成共识之势。但是我坚定不移地持反对意见。理由三点:首先,作为以步行交通为主要性质的过江设施,行人走三四百米长的隧道是不安全的,特别是女人,晚上,深夜;次之,隧道没有休闲功能,不利于行人观赏三江口、燕尾洲美色;还有,隧道不可能为城市增加景观效果,而桥,像俄罗斯的圣彼得堡,去过的人都说漂亮,漂亮的大半原因在于涅瓦河上架了许多造型各异的桥,给城市羸来了赞誉。我当时负责金华市城市总规编制工作,可能多少有点权威吧,自那以后也便没人再提隧道方案了。
俞孔坚们接受委托做燕尾洲公园设计,解释与把握绝对的准确。这两个焦点问题不成问题地被他接受。而且他推而广之地说,设计面临着四大挑战:如何在提供市民使用的同时,保护这城市中心仅有的河漫滩生境,给稠密的城市留下一片彼岸方舟?如何应对洪水,是高堤防洪建一处永无水患的公园,还是与洪水为友,建立一个与洪水相适应的水弹性景观?如何处理与现有的异形建筑体和场地的关系,形成和谐统一的景观整体?如何连接城市南北,给市民提供方便使用的公共空间,并强化城市的社会与文化的认同感?
我特别赞赏俞孔坚“与洪水为友”的观点。记得1997年前后,金华城市跨江向南发展——现在江南已是整个城市半壁江山——研讨会上,规划设计单位提出江南因为地形海拔标高低,与江北相差好多米,需要大填方整体升高,或者加高防洪堤多少米,否则不能保证城市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一遇的洪水威胁。我在会上发言:按二十年、五十年才可能遇到的洪水位高度来填几十平方公里面积的建设区块,那是要让人笑掉大牙的。我说我赞成加高防洪堤做法。但是,因为上游做了水库,因为河道在陆续整治、清理,所以,防洪堤不必做太高。太高了会把亲水性、近水性破坏殆尽的。退一万步说,过几十年城市进一次水也不是坏事,我们可以借之看看城市什么地方进了水,怎么样进的水,而且还可以让洪水来检验我们城市的建设质量,防洪排涝设施的设计效果。想不到当场被市领导、建设局长等人接受了。当时我正在设计燕尾洲端头对面的黄宾虹公园,原是全国招标选定的设计方案,因为存在问题太多,建设中的公园被叫停了。停了好几个月,市委书记开口叫我亲自动手。我在设计中首先坚持基地原状标高不变,只用提高单体建筑室内标高、加空园内围墙等手法应对几十年一遇的洪水。完成后效果不错,被市民誉为精品工程,获得了国家级设计金奖。其实这就是“与洪水为友”的例子。但是我当时忙没作理论总结,俞孔坚聪明,发现了“新大陆”。
鹿鸣公园。
俞孔坚有好的认识,所以有好的思路、好的设计。面积26公顷的燕尾洲湿地公园,他巧妙地保留、修复了原生态的地形,此起彼伏的,或平或缓,不抬升高度,允许洪水光顾,大多保留原状地形,极为自然。特别让我震撼的还有,他把大剧院的硬地广场,与水广场、栈桥、环桥等巧妙结合,形成了燕尾洲湿地公园中层次丰富、节奏多变的主体空间,给人以丰富多彩的审美愉悦。
说到了桥,更是成功。这桥,命名为“彩虹桥”,我要多写几句。彩虹桥从义乌江北岸往南架到燕尾洲,然后从燕尾洲南架到武义江北岸,全长三四百米,桥面宽六米左右。俞孔坚设计成平面形式弯曲的、立面微微拱起的、栏杆是彩色流线型的两座全步行桥,通过两江中间燕尾洲区段的回形桥,形成一个整体,将燕尾洲的河漫滩地及滩地上的大剧院与两江西岸连接起来,疏疏密密的,层层叠叠的,真是鬼斧神工,浑然天成。天气酷热的七八月,有个黄昏,有几个夜晚,我先后陪客人陪家人去了。每次桥上都熙熙攘攘挤满了游人,好是热闹。但是江风习习,颇感爽快。我觉得这个设计特别的实用,特别的漂亮,而且特别有意义。“实用”在两江四岸多了一个通道,方便行人南北来往,而且没有汽车、摩托车甚至黄包车、自行车干扰,走起来特别舒适,安全,逍遥而自在;“漂亮”在八咏桥可以说与国内外所有看到过的老桥、新桥造型迥异,曲曲弯弯的,似飘带、如彩虹、像飞天长袖,柔媚潇洒,为城市中心区增加了一道美丽的风景线,而且极具识别性,日后完全可以确定为金华的标志性建筑物;“意义”在她把原本因为交通不便而处于僵局状态的大剧院给激活了,把北端八咏公园和南岸居住社区、老年大学给激活了,把整个燕尾洲给激活了,而且还为金华城区旅游增加了一个不能不去的新景点。
成功了!蜗居金华将近三十年的我,从心底里感谢俞博,钦佩俞博!
秦皇岛红飘带。
写到这里,几个公园的成功说明了什么呢?
可以说明俞孔坚的景观设计学进入一个新阶段了。通过二十多年的实践磨炼,俞孔坚的景观设计学在进步中,成熟中,更加接地气了。
俞孔坚匆匆忙忙地为中国创立的景观设计学,不为景观而景观,不是虚无的空头理论,而是为城市的更加完善、合理、科学而创立的,为城市的可持续发展而创立的,为“城市让生活更美好”而创立的应用科学。
我是他们所的规划总顾问,又是他办的《景观设计学》杂志编委,来往较多。有几点印象永远忘不了。一是他的办公室,放着好多高顶天花板的树,他好像坐在密林间工作,特诗意。二是他在大设计室墙上贴了四块彩色画板,各写着“种树、细部、简洁、边界”几个重复几次的字和符号性图样,我觉得极具操作性。
对!他提出的是一门极具可操作性的应用科学,所以我认为应该充分肯定。
我认为这门“生存艺术”,就是俞孔坚博士留下给业友们指向景观哲学,生存哲学,生命哲学方向开拓、延伸的一大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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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钱江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