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饭桌旁，儿子卫军、儿媳小慧，还有六岁的孙子壮壮已经坐好了。满满当当的一桌菜，四菜一汤，都是他们爱吃的。卫军埋头刷着手机，小慧正夹了块排骨放进壮壮碗里，壮壮拿着筷子敲着碗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引子

我把最后一道菜，清蒸鲈鱼，小心翼翼地端上桌。腾起的白气带着鱼和葱姜的鲜香，瞬间笼罩了小小的饭厅。

“开饭啦！”我解下围裙，在手上擦了擦。

饭桌旁，儿子卫军、儿媳小慧，还有六岁的孙子壮壮已经坐好了。满满当当的一桌菜，四菜一汤，都是他们爱吃的。卫军埋头刷着手机，小慧正夹了块排骨放进壮壮碗里，壮壮拿着筷子敲着碗边，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没有人回头看我，也没有人给我留个位置。

小小的餐桌只放了三把椅子。这已经成了我们家的常态。我熟练地转身走进厨房，从橱柜里拿出我的专属小板凳和那只碗口有些许豁口的旧碗，盛了点米饭，就着灶台上盘子里剩下的一点菜汤，准备扒拉几口。

“妈，这鱼怎么回事？今天盐放多了吧，齁咸！”卫军的声音从饭厅传来，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的心，像被那咸味齁了一下，猛地一缩。这鱼我尝了又尝，火候和咸淡都刚刚好。我攥紧了手里的筷子，走出厨房，想解释一句。

卫军头也没抬，继续划着手机屏幕，嘴里嘟囔着：“跟你说了多少次，壮壮不能吃太咸。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真是啥也不是。”

“啥也不是”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针，齐刷刷扎进我的心里。我看着他那张和我老伴年轻时有七分像的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厨房里油烟机的轰鸣声还没完全散去，嗡嗡地响着，像是在嘲笑我的沉默。

我默默退回厨房，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碗里那点可怜的菜汤。窗外的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城市里的万家灯火次第亮起，却没有一盏是为我亮的。我，林秀芹，一个退休二十年的中学教师，在这个自己儿子家里，活得像个多余的影子。

那一刻，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够了，真的够了。我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发红的眼眶。我翻到一个多月前老同学方洁发来的微信，那是一张去云南旅游的宣传图，碧蓝的天，雪白的山。

我颤抖着手指，给她发了条消息：“方姐，你们那个团，现在还能报名吗？”

几乎是立刻，对方回复了：“能啊！就等你呢！下周三出发！”

我盯着那几个字，仿佛看到了另一条路。一条没有油烟，没有剩菜冷饭，也没有“啥也不是”的路。我把碗里最后一口饭咽下去，那口饭，带着一股涩涩的味道。然后，我站起身，做了一个来这三年，最大胆的决定。

第一章 陈旧的伤疤

第二天早上五点半，我准时睁开了眼。窗外还是灰蒙蒙的一片，城市还在沉睡。我轻手轻脚地起床，像个精准的闹钟，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循环。

淘米，煮粥，热上昨晚剩下的两个馒头。然后去卫生间，把一家三口换下来的脏衣服分门别D类，塞进洗衣机。卫军的白衬衫领口最难洗，得用小刷子蘸着肥皂，仔仔细细地刷上一遍。

做完这些，天也蒙蒙亮了。我提着布袋子下楼，去早市买菜。清晨的空气带着点凉意，我裹紧了身上的旧外套。菜市场的喧嚣能暂时让我忘记家里的沉闷。

“林老师，今天买点啥？”卖菜的小李热情地招呼我。在这里，我还能找回一点过去的身份，而不是“壮壮奶奶”。

“来两根排骨，一把小青菜，再称块豆腐。”我熟练地挑拣着。心里盘算着，排骨炖汤给壮壮补钙，青菜给小慧补充维生素，豆腐……豆腐是我自己爱吃的，但愿今天桌上能有地方放下这盘菜。

我心想，自己真是可笑。当了一辈子老师，教学生要有尊严，要有风骨。可到了自己身上，连在饭桌上争一个位置的勇气都没有。这日子过得，就像那用了多年的抹布，油腻腻，灰扑扑，再也洗不干净了。

回到家，卫军和小慧已经起床，家里像个战场。小慧在镜子前匆忙地化妆，嘴里催着：“壮壮，快点穿衣服！要迟到了！”卫

军在沙发上找他的车钥匙，嘴里抱怨着：“我的文件袋呢？妈，你看见我那个牛皮纸的文件袋了吗？”

我把菜放进厨房，一边应着：“在电视柜第二个抽屉里，我昨晚给你放好了。”

“哎呀，您别老动我东西行不行？”卫军找到了文件袋，语气里满是责备。

我没说话，默默走进厨房，开始准备壮壮的书包和水壶。这就是我的生活，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被一根看不见的鞭子抽打着，不能停，也不敢停。

三年前，老伴走了，我一个人守着老房子，日子清净也孤单。卫军和小慧打了无数个电话，说他们工作忙，壮壮没人带，求我来城里帮忙。我想着，儿子需要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于是，我锁了老家的门，带着简单的行李，住进了这个一百二十平米，却让我感觉无比拥挤的房子。

刚来的时候，小慧还很客气，总说“妈，辛苦您了”。卫军也时常会买些我爱吃的水果。可日子久了，一切都变了。我的付出成了理所当然，我的存在感越来越低，低到饭桌上可以忽略不计。

洗衣机“嗡嗡”地转着，搅动着一家的衣物，也像在搅动我心里积压的委屈。我突然想起昨晚方洁的微信，心里那点火苗又窜了起来。去云南？我真的可以吗？壮壮怎么办？他们俩怎么办？

第二个念头很快压倒了第一个。我走了，他们这个家不就乱套了吗？卫军连袜子都找不到，小慧连粥都不会熬。我不能这么自私。

我叹了口气，把这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甩出脑袋。也许，这就是命吧。当妈的，就是一辈子还不完的债。

中午，小慧打来电话，说晚上公司有应酬，不回来吃饭了。卫军也发来微信，说要加班。家里只剩下我和壮壮。

我特意做了壮壮最爱吃的可乐鸡翅，还给自己炒了一盘麻婆豆腐。饭桌上，祖孙俩难得地享受了片刻的安宁。

“奶奶，你的豆腐真好吃。”壮壮吃得满嘴是油。

我笑着给他擦擦嘴：“好吃就多吃点。”

看着孙子天真的笑脸，我心里那点不平衡又被抚平了。为了孩子，受点委屈又算什么呢？我这样安慰自己。

可到了晚上，新的问题又来了。壮壮的老师在班级群里发消息，要求家长辅导孩子完成一篇看图写话的作业。我看了看图，是一只小鸭子迷路了。我引导着壮壮，让他想象小鸭子的心情，它会遇到谁，最后怎么找到妈妈。

壮壮很聪明，在他的想象里，小鸭子遇到了警察叔叔，坐着警车回了家。我夸他有创意，帮他把故事整理通顺，写在了作业本上。

十点多，卫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了。他换了鞋，看了一眼壮壮的作业本，眉头立刻拧成了川字。

“妈，你怎么教的？图上明明有小蝌蚪，肯定是小蝌蚪找妈妈的路子啊！你这教的，老师肯定要批评的！”

我解释道：“看图写话鼓励想象力，不一定非要按照固定的模式……”

“什么想象力！现在是应试教育！你那套老掉牙的教学方法早过时了！”卫军打断我，声音提高了几分，“你教不了就别教，别在这儿帮倒忙！”

他的话像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的心。我一辈子的骄傲，就是我的讲台，我的学生。现在，在我的儿子眼里，我连一篇小学生的作文都辅导不了。

我看着他，嘴唇哆嗦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我默默地拿起桌上的作业本，走到书房，用橡皮一点一点擦掉了壮壮充满童趣的故事，也擦掉了我作为一名教师，最后那点可怜的尊严。

第二章 一通催化的电话

那一夜，我几乎没合眼。卫军的话像魔咒一样在我耳边盘旋，“老掉牙的教学方法”，“别在这儿帮倒忙”。我躺在床上，天花板上仿佛映出我过去四十年的教学生涯。我带出过多少优秀的学生，收到过多少感谢信，可现在，我连自己的孙子都“教不了”。

这种挫败感，比身体的劳累更让人窒息。我心想，也许卫军说得对，我真的老了，跟不上这个时代了。我在这里，除了当个免费的保姆，可能真的“啥也不是”。

第二天，我照常早起，只是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心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喘不过气来。饭桌上，气氛很僵。卫军埋头喝粥，小慧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俩的脸色，不敢说话。

“壮壮，快吃，上学要迟到了。”我把一个剥好的鸡蛋放进孙子碗里，声音有些沙哑。

卫军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吃完饭，抓起公文包就出了门，连句“我走了”都没有。

家里只剩下我和小慧，还有壮我。小慧收拾着碗筷，犹豫了半天，才开口：“妈，卫军他就是工作压力大，您别往心里去。”

我摇摇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事，我没往心里去。”

怎么可能不往心里去呢？那是我的亲儿子啊。

小慧叹了口气，又说：“妈，壮壮的作业，以后还是我来辅导吧。您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

她的话听起来是体谅，但我知道，这是一种委婉的否定。她也觉得，我教不了她的孩子。

我心里最后一点坚持，也崩塌了。我点点头，说：“好。”

送走小慧和壮壮，我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家里。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在计算着我被消耗的生命。我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一动也不想动。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方洁打来的。

“喂，秀芹啊，想好没？去不去云南？再不报名可就没位置了！”方洁爽朗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我握着手机，迟疑了。

“哎呀，你还犹豫什么？儿子都那么大了，你还当老妈子伺候到什么时候？咱们也得为自己活一回啊！”方洁像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一语道破我的心事。

“可是……家里这一摊子事……”

“什么事离了你就办不了？地球离了谁都照样转！我跟你说，我女儿前两天还想让我去给她带孩子，我直接给拒了。我说，妈养你小，你得养妈老，但妈的老年不是给你当保姆的。咱们辛苦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晚年能清静自在点吗？”

方洁的一番话，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我心上。是啊，我辛苦一辈子，图个啥？

我眼前浮现出卫军不耐烦的脸，浮现出厨房里那个孤零零的小板凳，浮现出被橡皮擦掉的作业本。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一帧帧闪过。

“秀芹，你听我说，”方洁的语气严肃起来，“人得有点自己的尊严。你不是他们的附属品，你首先是你自己，是林秀芹。你再这么下去，早晚得把自己熬出病来。到时候，谁心疼你？”

谁心疼你？

这四个字，让我瞬间泪流满面。我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是啊，老伴走了，除了我自己，还有谁会真心实意地心疼我呢？

“方姐，”我哽咽着说，“我去。”

“这就对了！”方洁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赶紧把身份证号发给我，我给你报名。钱的事你别担心，先给你垫上。下周三，咱们机场见！”

挂了电话，我的心还在怦怦直跳。一半是兴奋和期待，一半是紧张和不安。我真的要这么做了吗？这算不算是自私？

我站起身，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墙上挂着一张全家福，是刚来城里时拍的。照片里，卫军和小慧笑得灿烂，壮壮被我抱在怀里，我也笑得很开心。那时候，我以为好日子要开始了。可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

我心想，我不是要抛弃他们，我只是想出去透口气。我需要找回我自己。如果连自己都失去了，我又拿什么去爱他们呢？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就再也无法动摇。我深吸一口气，走到卧室，打开了那个尘封已久的行李箱。箱子里，还放着几件我年轻时最喜欢的连衣裙。

我把它们一件件拿出来，在身上比划着。镜子里的人，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眼角堆满了皱纹。但那双眼睛里，似乎重新燃起了一点光。

第三章 无法忍受的晚宴

决定要去云南后，我的心情像是坐上了过山车，时而期待，时而忐忑。我没有立刻告诉卫军和小慧，我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或许，是我想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然而，生活并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反而用更尖锐的方式，把我推向了那个不得不做的决定。

周六晚上，卫军说他公司的领导要来家里做客，让我多准备几个拿手菜。这是他第一次带领导回家，看得出来，他很重视。我自然也不敢怠慢，从下午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

我使出了浑身解数，做了松鼠鳜鱼、东坡肉、白灼虾……八个菜，摆了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

六点半，门铃响了。卫军领着一个中年男人和他的妻子走了进来。我连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上去打招呼。

“王经理，嫂子，快请进！”卫军热情地介绍，“这是我妈。”

“阿姨好，辛苦您了，准备这么丰盛。”王经理的妻子客气地说。

我笑着说：“不辛苦，快坐，快坐。”

饭菜上齐，卫-军、小慧陪着客人在饭厅里坐下。我自然而然地准备像往常一样，退回厨房。

“妈，您也一起坐啊。”小慧突然回头叫了我一声。

我愣了一下，心里涌起一股暖流。看来，她还是记着我的。我有些局促地解下围裙，找了个空位准备坐下。

可饭桌总共就四个位置，他们四个人一坐，哪里还有我的地方？场面一下子尴尬起来。

卫军的脸沉了下来，他瞪了小慧一眼，然后转向我，语气生硬地说：“妈，您跟我们挤什么？厨房不是有凳子吗？您先去吃，我们这儿谈工作呢。”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钉进我的耳朵里。我看到王经理夫妇脸上闪过一丝诧异和尴尬。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我心想，在你眼里，我连和你领导同桌吃饭的资格都没有吗？我是你的母亲，不是你家见不得人的保姆啊！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和愤怒冲上头顶。我多想把桌子掀了，指着他的鼻子问问他，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可是，我不能。我看到他眼神里的祈求和警告。我如果在这里发作，毁掉的是他的前途。

最终，理智战胜了冲动。我低下头，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们吃，我……我不饿。”

然后，我转身走进了厨房。

那一刻，林秀芹感觉自己像一个打了败仗的士兵，仓皇逃离战场。她没有坐在那个熟悉的小板凳上，而是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厨房的门隔绝了饭厅里的欢声笑语，那些声音，此刻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

她听见儿子用洪亮的声音向领导介绍着自己的业绩，听见儿媳妇巧笑嫣嫣地给客人添酒布菜。他们一家人，在外面，是那么的光鲜亮丽。可谁又知道，这光鲜的背后，站着一个连座位都没有的母亲。

她想起了自己的老伴。如果老张还在，他绝不会让自己受这种委屈。他会拍着桌子，指着卫军的鼻子骂他“不孝子”。可现在，能为她撑腰的人，已经不在了。

眼泪，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那一刻，她心里所有的犹豫和不舍，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只有决绝。这个家，她必须离开，哪怕只是暂时的。她不是在逃避，而是在为自己，寻找最后一点尊严。

晚宴结束后，我默默地收拾着杯盘狼藉的餐桌。卫军和小慧送走了客人，回来时，脸上都带着一丝疲惫和尴尬。

“妈……”小慧想说什么。

我没看她，径直端着盘子进了厨房，把门关上了。我不想听任何解释，也不想听任何道歉。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

那一晚，我把去云南的机票和旅游合同，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茶几上。

第四章 我决定离开

第二天是周日，一家人难得都在。我起得比平时晚了一些，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丰盛的早餐，只是简单地煮了白粥，热了几个馒头。

卫军和小慧起床后，一眼就看到了茶几上的机票预订单。

“妈，这是什么？”卫军拿起那张纸，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震惊，“您要去旅游？去云南？”

我平静地从厨房走出来，把咸菜放在桌上，点点头：“嗯，跟你方阿姨她们一起，下周三走。”

“下周三？”卫军的声音陡然拔高，“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跟我们商量一下？您走了，壮壮怎么办？我们俩都要上班，谁接送他？谁做饭？”

一连串的质问，都在我的预料之中。我看着他，语气依然平静：“我来这里，是来帮忙的，不是来卖身的。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有我自己的朋友。我已经帮了你们三年，现在，我想休息一下。”

“休息？”卫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您天天在家，除了带带孩子做做饭，能有多累？我跟小慧在外面拼死拼活的，我们说过一个累字吗？”

他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插进我的胸口。原来，我这三年的日夜操劳，在他眼里，不过是“带带孩子做做 F饭”而已。

我心底的怒火再也压不住了。我冷笑一声，直视着他的眼睛：“是，我不累。我每天五点半起床，给你们做早饭，洗衣服。我去菜市场，提着十几斤的菜爬六楼。我打扫卫生，家里的角角落落比你脸都干净。我接送壮壮，辅导他功课。晚上你们回来了，我还要准备一桌子热饭热菜。我是不累，我大概是铁打的吧！”

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小慧见状，赶紧过来打圆场：“妈，您别生气，卫军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觉得太突然了。”

她拉了拉卫军的衣角：“你少说两句！”

卫军却不依不饶：“我哪个意思？我说错了吗？妈，您现在怎么变得这么自私？一点都不为我们考虑！”

“自私？”我气得笑了起来，“我把退休金都贴给你们还房贷，我自私？我放弃了老家的清静日子，来给你们当牛做马，我自私？卫军，你摸着良心问问你自己，到底是谁自私！”

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壮壮被我们的争吵声吓到了，躲在卧室门口，怯生生地看着。

我深吸一口气，不想再跟他们争辩。我从卧室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笔记本，放在桌上。

“这是壮壮的作息时间，早上七点半必须出门，不然会迟到。这是他常吃的几种早餐的做法。这是他过敏的食物清单，花生、芒果，一点都不能碰。这是学校老师和几个同学家长的电话，有急事可以联系。这是家里的水电煤缴费日期……”

我像一个尽职的老师，在交代最后的注意事项。我把我能想到的所有细节，都写在了上面。即使要走，我也要把一个母亲的责任尽到最后。

卫军和小慧看着那个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都愣住了。

我拉过墙角的行李箱，说：“机票是不能退的。我走了以后，你们自己想办法吧。你们是成年人了，也是孩子的父母，总要学会自己撑起一个家。”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拉着行李箱，走向门口。

“妈！”卫军和小慧同时叫住了我。他们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慌乱。

“您不能走！您走了我们怎么办？”

我没有回头。我打开门，外面的阳光照了进来，有些刺眼。我拉着箱子，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身后，传来了壮壮“哇”的一声大哭。我的心揪了一下，眼泪差点掉下来。但我没有停下脚步。

我知道，如果这次不走，我将永远也走不了。

门，在我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也关上了我过去三年的，保姆一样的生活。

第五章 慌乱的开始

林秀芹走后的第一个小时，家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只剩下壮壮断断续续的抽泣声。张卫军和陈慧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不知所措的尴尬。

“都怪你！”陈慧首先打破了沉默，眼圈红红地瞪着丈夫，“你说那些话干什么？妈本来就受了委屈，你还火上浇油！”

“我怎么了？我说的不是实话吗？”张卫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她要去旅游，说走就走，把烂摊子扔给我们，还有理了？”

“烂摊子？卫军，这是我们的家，我们的孩子，怎么就成了烂摊子？”陈慧的声音也高了起来，“这三年来，妈是怎么过来的，你没看见吗？你把她当成什么了？一个不用付工资的保姆？”

“我没那么想！”

“你就是那么做的！”

争吵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局面变得更糟。当务之急，是解决眼前的麻烦。壮壮哭着要奶奶，早饭还没吃，而他们俩，一个九点要开部门例会，一个九点半有重要客户要见。

最终，张卫军败下阵来，他手忙脚乱地去厨房热粥，结果火开得太大，粥直接糊在了锅底，一股焦味弥漫开来。陈慧想给壮壮穿衣服，可壮壮哭闹着不配合，平时奶奶五分钟就能搞定的事情，她折腾了快二十分钟，自己急出了一身汗。

两个人像两只无头苍蝇，在家里乱撞。最后，张卫军只能给壮壮叫了外卖的汉堡，陈慧胡乱地给他套上衣服。等他们终于把孩子送到幼儿园时，两个人都已经迟到了。

张卫军在公司被主管点名批评，陈慧也因为迟到错过了和客户见面的最佳时间，一上午都心神不宁。

中午，两个人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在微信上继续争吵。

“晚上你早点下班去接壮壮，我这边要加班。”陈慧发来消息。

“凭什么是我？我晚上也有应酬！”张卫军立刻回了过去。

“张卫军，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孩子是我的吗？”

“那你还是不是个妈呢！”

冷战，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半，幼儿园老师的电话打到了陈慧的手机上。

“壮壮妈妈，今天放学谁来接孩子啊？”

陈慧只能硬着头皮跟领导请假，说家里有急事，在同事们异样的眼光中提前离开了公司。她赶到幼儿园，接到无精打采的壮壮，又马不停蹄地赶去菜市场。

站在琳琅满目的菜摊前，陈慧彻底懵了。她根本不知道壮壮爱吃什么，也不知道排骨是买前排还是后排。她给张卫军打电话，对方正在气头上，直接挂断了。

最后，她只能随便买了点西红柿和鸡蛋。回到家，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她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无力。她打开母亲留下的那个笔记本，上面详细地写着西红柿炒鸡蛋的步骤，精确到几勺油，几勺盐。

看着母亲清秀的字迹，陈慧的眼泪掉了下来。她这才意识到，母亲那些看似“不累”的日常，背后是多大的付出和辛劳。

晚上，张卫军黑着脸回到家。迎接他的，是一盘炒得又咸又老的西红柿炒鸡蛋，和哭丧着脸的妻儿。

“奶奶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奶奶了。”壮壮吃了一口菜就吐了出来。

张卫军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又冒了上来，他刚想发作，手机响了。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

“壮壮爸爸，今天下午量体温，壮壮有点低烧，37度5，你们晚上多观察一下，给他多喝点水。”

“发烧了？”张卫军和陈慧同时叫了起来。

两人手忙脚乱地找体温计，给壮壮量体温。38度2。孩子蔫蔫地靠在沙发上，小脸通红。

“怎么办？送医院吧！”陈慧慌了神。

“大半夜的去医院挂急诊？交叉感染更麻烦！”张卫军也很焦躁，“家里有退烧药吗？妈平时都放哪儿了？”

两个人翻箱倒柜，把家里弄得更乱了，也没找到药箱。

就在这时，张卫军的主管打来电话，语气严厉地通知他，明天一早要出差，让他立刻准备材料。而陈慧的公司也发来通知，一个紧急项目，明天所有人不许请假。

孩子在发烧，两人的工作都出了状况。巨大的压力像两座大山一样压了过来。他们第一次体会到，当那个一直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母亲离开后，生活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张卫军瘫坐在沙发上，看着哭泣的妻子和生病的儿子，第一次感到了恐慌。他拿出手机，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第六章 云南的风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正在大理的洱海边。风从苍山吹来，带着一丝清冽的草木香，吹得我花白的头发微微飘动。湖水在阳光下，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波光粼粼。

“喂？”我看着远处的游船，平静地开口。

“妈！”卫军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沙哑，“您在哪儿呢？”

“云南。”

“妈，您快回来吧！壮壮发烧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们找不到退烧药，家里乱成一团，我明天还要出差，小慧也走不开……妈，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您快回来吧！”

听着儿子的哭诉，我的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壮壮发烧了，我怎么可能不担心？我恨不得立刻插上翅D膀飞回去。

可是，我身边的方洁握住了我的手，对我摇了摇头。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波澜：“发烧了就去医院，你们是孩子的父母，这点事都处理不了吗？退烧药在电视柜下面左边第二个抽屉的白色药箱里，我走之前检查过，没有过期。”

电话那头沉默了。卫军大概没想到我会是这个反应。

我接着说：“卫军，你和小慧都长大了，不能总指望着我。这个家，终究是你们俩的。我也会老，会走，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妈，我们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

“我这次出来，报的是七天的团。”我打断他，“还有四天，我才能回去。这四天，你们自己想办法。我相信你们可以的。”

说完，我挂断了电话。

挂断电话的瞬间，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方洁递给我一张纸巾，拍着我的背说：“秀芹，你做得对。孩子，不能总惯着。你这次心软回去了，下次他们还是一样。你得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万能的，你也会累，也需要被尊重。”

我点点头，擦干眼泪。是啊，我不能心软。这次，我要为自己硬气一回。

接下来的几天，我关掉了手机，彻底把自己交给了云南的风花雪月。我们去了丽江古城，看了玉龙雪山，在束河古镇的阳光下喝茶发呆。

我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了。不用想着几点要做饭，不用操心谁的衣服还没洗。我穿着新买的民族风连衣裙，和方洁她们一起拍照，笑得像个孩子。

我心想，原来，不当“壮壮奶奶”，只做林秀芹，是这么快乐的一件事。我开始反思过去三年的生活。我把所有的爱和精力都给了儿子一家，却唯独忘了爱自己。我用我的付出去换取他们的依赖，结果却失去了自我，也失去了他们的尊重。这是一种病态的共生关系。

旅行的最后一天，我们去了西双版纳。在热带植物园里，我看到一棵绞杀榕。巨大的榕树，根系紧紧地缠绕着另一棵大树，直到被缠绕的树木枯萎死亡，它自己才能长成参天大树。

我看得入了神。我突然觉得，过去的我，就像那棵被绞杀的树。儿子对我的依赖，就像那缠绕的榕树根，一点点吸干了我的养分，让我失去了自己的阳光和空气。而现在，我必须挣脱。

我打开了手机，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上百条微信涌了进来。都是卫军和小慧的。

最新的几条，语气已经完全变了。

“妈，我们找到退烧药了，壮壮吃了药，已经退烧了。您别担心。”

“妈，今天我学会做可乐鸡翅了，虽然没您做的好吃，但壮壮吃了一大碗。”这是卫军发的，还配了一张黑乎乎的鸡翅照片。

“妈，对不起。以前是我们不懂事，把您的付出当成了理所当然。您在外面好好玩，注意身体。家里有我们，您放心。”这是小慧发的。

看着这些信息，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知道，他们开始长大了。我这次的“出走”，也许是我这辈子，给他们上的最重要的一堂课。

我给卫军回了一条信息：“知道了。照顾好壮壮，也照顾好自己。我后天回来。”

发完信息，我抬头看着版纳湛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知道，等我回去后，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第七章 新的规矩

我回家的那天，是个晴朗的下午。

我拉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口，心里有些忐忑。我不知道等待我的，会是怎样一个场面。

我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子里没有我想象中的狼藉一片，反而收拾得还算整洁。卫军和小慧都在，壮壮正坐在地毯上玩积木。

看到我，三个人都愣住了。

“奶奶！”壮壮第一个反应过来，迈着小短腿朝我扑了过来，紧紧抱住我的腿。

“妈，您回来了。”卫军和小慧也迎了上来，他们的表情，带着一丝局促，一丝愧疚，还有一丝我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欢迎。

“嗯，回来了。”我摸了摸壮壮的头，心里百感交集。

卫军默默地从我手里接过行李箱，小慧给我倒了一杯温水。

“妈，您先坐着歇会儿，饭马上就好。”小慧说着，转身进了厨房。

我有些惊讶，探头一看，卫军竟然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切菜，动作虽然笨拙，但很认真。

那天晚上的饭桌，和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桌上摆着四菜一汤，虽然卖相一般，但我知道，这是他们俩努力的结果。最重要的是，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四副碗筷，四把椅子。我的位置，就在壮壮的身边，正对着主菜。

吃饭的时候，卫军不停地给我夹菜，嘴里说着：“妈，您尝尝我做的这个，您看咸淡怎么样。”

小慧也说：“妈，您不在家这几天，我们才知道您有多辛苦。以前，是我们太不懂事了。”

我看着他们俩诚恳的样子，心里的最后一点怨气也烟消云散了。我没有哭，也没有说太多煽情的话，只是笑了笑，说：“知道就好。以后，这个家，要我们一起撑起来。”

一顿饭，吃得安安静静，却又无比温暖。

晚饭后，我没有像往常一样去收拾碗筷，而是把他们叫到了客厅，开了一个家庭会议。

“卫军，小慧，”我看着他们，认真地说，“我这次回来，有些话想跟你们说清楚。以后，这个家，得有新的规矩。”

他们俩立刻坐直了身体，像两个听训的小学生。

“第一，”我伸出一根手指，“我还是会帮你们带壮壮，给你们做饭。但是，我不是你们的免费保姆。我需要有我自己的时间。每周，我要有两天完全属于我自己的休息日，我可以去见见老朋友，可以去上上老年大学的书法班。”

卫军和小慧对视一眼，立刻点头：“应该的，应该的。”

“第二，家务是咱们三个人的，不是我一个人的。我负责做饭，那洗碗和打扫卫生，就由你们俩分担。壮壮的作业，以后由你们自己辅导，我只负责监督。”

“没问题，妈。”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我需要被尊重。在这个家里，我不是附属品，我是家庭的一员。饭桌上，要有我的位置。说话的时候，要考虑我的感受。我希望我们之间，是平等的，是相互体谅的，而不是一方对另一方的予取予求。”

我说完，客厅里一片安静。

过了许久，卫军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

“妈，对不起。”

这个一向骄傲的儿子，第一次在我面前，低下了他高昂的头。

我的眼泪，终于还是没忍住，流了下来。这句“对不起”，我等了太久了。

从那天起，我们家开始了新的模式。卫军和小慧真的变了。他们开始学着做家务，学着照顾孩子，学着关心我的感受。饭桌上，我的位置再也没有被忽略过。有时候我做的菜咸了或者淡了，卫军会笑着说：“妈，今天这菜挺有创意啊！”

我也变了。我不再把所有的时间都耗在他们身上。我报了书法班，每周和方洁她们聚会。我开始看我喜欢的书，听我喜欢的戏。我的生活，重新变得丰富多彩起来。

家里偶尔还会有矛盾和摩擦，但我们学会了沟通和理解。卫军和小慧在承担家庭责任的过程中，也变得更加成熟，他们的夫妻关系也更好了。

一个周末的下午，阳光很好。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看着客厅里，卫军在耐心地教壮壮搭积木，小慧在一旁笑着给他们拍照。厨房里，砂锅正“咕嘟咕嘟”地炖着汤，满屋子都是幸福的香气。

我忽然明白，真正的爱，不是无条件的牺牲和捆绑，而是彼此尊重，各自独立，又能相互扶持。有时候，一次决绝的离开，不是为了走远，而是为了更好地回来。

我拿起笔，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下：五十八岁，我的新生，才刚刚开始。

来源：一遍真命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