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把这盘蒜蓉西兰花端出去,手脚麻利点。”母亲头也不回地吩咐,锅铲在铁锅里刮出刺啦的声响,混着抽油烟机隆隆的轰鸣。
引子
“把这盘蒜蓉西兰花端出去,手脚麻利点。”母亲头也不回地吩咐,锅铲在铁锅里刮出刺啦的声响,混着抽油烟机隆隆的轰鸣。
我应了一声,小心地端起滚烫的盘子。今天是年三十,厨房里热气腾腾,像一个正在打仗的堡垒。墙上的石英钟,时针已经指向了六点。
穿过窄小的过道,我把菜放在客厅的八仙桌上。桌上已经摆了七八个菜,酱肘子、熏鱼、四喜丸子,都是父亲的拿手好戏。他正解开围裙,擦着手,脸上是忙碌了一下午的满足。
“明儿,去把你妈那瓶好酒拿出来。”父亲朝我挤挤眼,“今儿高兴。”
我笑着点头,转身想回厨房跟母亲说一声。就在这时,母亲端着最后一盘糖醋鲤鱼走了出来,油烟机的声音一停,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零星的鞭炮声。
她把鱼稳稳地放在桌子中央,解下那条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随手搭在椅背上。她没有坐下,而是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陈明,”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水面,“你去一趟,请你三婶过来吃饭。”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端着盘子的手都僵住了。我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父亲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下意识地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嘴巴张了张,却没发出声音。
三婶。这个称呼,在我们家已经快十年没被正式提起过了。母亲和三婶,一对亲姐妹,因为二十年前的一笔旧账,早已形同陌路。别说请客吃饭,就是在街上碰见,都像是没看见一样,各自扭头走开。
我心想,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大年三十的,家家户户都在团圆,母亲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这顿年夜饭,难道要变成一场鸿门宴?
“妈,您说……什么?”我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希望是自己幻听了。
母亲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她攥紧了搭在椅背上的围裙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她又重复了一遍,字字清晰:“去,把你三婶,还有你三叔,都请过来。就说,我等他们。”
说完,她不再看我,径直走到窗边,望着窗外万家灯火,留给我一个决绝的背影。那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固执。
我看看母亲,又看看一脸为难的父亲,心里像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我知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今天这顿年令我坐立难安的年夜饭,才刚刚开始。我叹了口气,拿起搭在玄关的外套,推开了家门。
冷风“呼”地一下灌了进来,吹得我一个哆嗦。外面的世界,烟火璀璨,喜气洋洋。而我,却要走进一个冰封了十年的冬天。
我不知道三婶家那扇门,今天还能不能为我敲开。
更不知道母亲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只觉得,今晚这顿饭,恐怕比窗外的鞭炮还要热闹。
我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走向三婶家,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小时候,这条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跑个来回,去三婶家蹭饭,看她给我留的好吃的。可现在,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上,小心翼翼,又不知深浅。
三婶家住在老式家属楼的三楼,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我摸着黑往上走。铁质的扶手冰凉刺骨,就像我此刻的心情。
终于,我站在了那扇熟悉的绿色防盗门前。门上贴着一个崭新的“福”字,红得有些刺眼。我能听到里面传来电视机的声音,还有隐约的笑谈声。他们一家人,应该也正准备吃年夜饭吧。
我抬起手,却迟迟不敢敲下去。
内心有个声音在挣扎:这根本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母亲的一时冲动,为什么要让我来承受这份尴尬?我甚至能想象到三-婶开门后那张惊讶又冷漠的脸,她会怎么说?是直接把我关在门外,还是冷嘲热讽一番?
我深吸了一口气,胸口闷得发慌。算了,硬着头皮上吧。是母亲让我来的,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话传到。我攥了攥拳头,指甲掐得手心生疼。然后,我终于抬手,在那扇冰冷的铁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咚、咚、咚。”
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第1章 一扇尘封的门
门里的说笑声戛然而止。
几秒钟后,传来一阵拖鞋摩擦地面的声音,越来越近。我的心跳也跟着那声音,一下一下地擂着鼓。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
露出来的是三叔的脸。他比我记忆中苍老了许多,头发花白,眼角的皱纹像刀刻一样深。他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
“陈明?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戒备和惊讶。
“三叔,过年好。”我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觉得脸上的肌肉僵硬无比,“我……我妈让我来的。”
“你妈?”三叔的音调高了八度,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客厅的方向,似乎怕里面的人听到。
“谁啊,老李?”一个清脆又熟悉的女声从屋里传来。
是三婶。
我心头一紧,手心里已经全是冷汗。
三叔没有回答,只是把门又拉开了一些,让我完全暴露在客厅的灯光下。三婶正端着一盘饺子从厨房走出来,看到我,她的动作瞬间定格,脸上的笑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毛衣,头发盘在脑后,显得很精神。可那双眼睛,曾经看我时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像结了一层薄冰,冷冷地审视着我。
“三婶。”我低声叫了一句。
她没应声,只是把饺子重重地放在餐桌上,盘子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是在表达她的不满。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电视里还在播放着热闹的春节晚会,可那喜庆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却格外讽刺。
我真想转身就跑。这种感觉太难受了,就像一个不受欢迎的闯入者,打破了别人家的宁静和团圆。可母亲的嘱托还在耳边,我不能就这么走了。
“三婶,我妈……她让我请您和三叔,过去一起吃个年夜饭。”我一口气把话说完,声音都有些发颤。
我说完,屋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一下一下,敲在我的心上。
三婶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地擦了擦手,抬起眼皮看着我,嘴角勾起一抹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悲凉的笑。
“吃饭?”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人,“你妈?请我们吃饭?呵,太阳从西边出来了?还是说,你妈终于想起她还有个妹妹了?”
我无言以对,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我知道,她们姐妹之间的积怨太深,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化解的。
三叔在一旁拉了拉三婶的衣袖,低声说:“行了,大过年的,孩子还在这儿呢。”
三婶却不理他,依旧盯着我:“陈明,你回去告诉你妈。我们家这粗茶淡饭的,吃得挺好,就不去叨扰她那富贵人家的大餐了。我们受不起。”
“富贵人家”,这四个字她说得特别重,充满了怨气。
我知道,这和我家前些年买了新房子有关。当年为了买房,我爸妈掏空了所有积蓄,还借了不少钱。也许在三婶看来,我们是有钱了,所以才看不起她们这些穷亲戚。
我心里觉得很委屈,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家里的情况我自己清楚,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一辈子省吃俭用,买那套房子是为了我结婚用,现在每个月还在还着房贷,哪里算得上什么富贵人家。
“三婶,不是您想的那样。我妈她是真心……”
“真心?”三婶打断我,冷笑一声,“她要是真心,这十年为什么连个电话都没有?我儿子结婚,她人没到,礼也没到。你奶奶住院,她就去看了那么一次,扔下二百块钱就走了。这就是她的真心?”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戳得我哑口无言。这些事,我或多或少都知道一些,但从三婶嘴里说出来,却是那么的伤人。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站在这里,承受着本不该由我承受的怒火。我开始怀疑母亲的决定,她难道不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吗?还是说,她就是故意让我来碰这个钉子?
内心独白一: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像一个信使,传递着一份无人相信的和平协议。三婶的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我脸上,又冷又疼。我理解她的怨气,十年啊,人生有几个十年?可我同样不明白母亲,她的固执和骄傲,怎么会在今天晚上突然瓦解?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三叔看我一脸窘迫,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行了,少说两句吧。明儿,你别往心里去,你三婶她就这个脾气。”他顿了顿,看着我,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这饭……我们就不去吃了。你跟你妈说,心意我们领了。”
这显然是逐客令了。
我点点头,心里五味杂陈。任务失败了,意料之中,却还是感到一阵失落。
“那……三叔,三婶,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我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是三婶的声音。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门口,离我只有一步之遥。她眼里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难明的情绪。
“你妈她……身体还好吗?”她问,声音很轻,像是在问我,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愣住了。这是十年来,我第一次从她嘴里听到关心母亲的话。
“挺好的。”我下意识地回答。
她“哦”了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拖鞋尖,不再说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再次道别,然后逃也似的走下了楼。
身后,那扇绿色的铁门,被轻轻地关上了。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却好像在我心里,重重地撞了一下。
第2章 年夜饭的缺口
回到家,一推开门,一股饭菜的香气夹杂着压抑的沉默扑面而来。
父亲坐在沙发上,一口一口地抽着烟,眉头紧锁。桌上的菜已经有些凉了,母亲则站在窗边,维持着我离开时的姿势,像一尊望夫石。
“怎么样?”父亲看到我,立刻掐灭了烟,急切地问。
我摇了摇头,把外套脱下来,声音有些疲惫:“三婶说,不来了。”
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他搓了搓脸,整个人都显得很颓丧。
母亲转过身来,她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没有失望,也没有愤怒,只是平静地问:“她说什么了?”
我犹豫了一下,把三婶那些带刺的话都咽了回去,只挑了些无关痛痒的:“就说……家里都准备好了,就不折腾了。让咱们也好好过年。”
母亲听完,点了点头,没再追问。她走到桌边,拿起筷子,淡淡地说:“那就我们自己吃吧。菜都凉了。”
这顿年夜饭,吃得异常沉闷。
电视里,主持人们声嘶力竭地营造着欢乐气氛,可我们三个人,谁都没有心思看。桌上明明摆满了丰盛的菜肴,吃在嘴里却如同嚼蜡。
父亲想活跃一下气氛,给我和自己都倒满了酒。
“来,明儿,咱爷俩走一个。”他举起杯,“新的一年,祝我儿子工作顺利,早点找个好对象。”
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驱不散心里的那股寒意。
母亲没动筷子,只是小口地喝着碗里的汤。她的目光有些涣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心里堵得慌。三婶最后那句关于母亲身体的问话,像一根小刺,扎在我心上。我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母亲今天的反常,和三婶最后的迟疑,都透着一股不寻常。
内心独白二:这顿饭,桌上明明坐着三个人,却感觉空了两个位置。那个缺口,是三婶,是三叔,也是我们家这十年来缺失的亲情。我看着父母鬓角的白发,突然感到一阵心酸。他们都在慢慢变老,那些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怨恨,是不是也开始在时间的冲刷下变得松动了?可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爸,”我忍不住开口,打破了沉默,“妈和三婶当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啊?真就为那点钱?”
我小时候只知道她们吵得很凶,但具体细节,父母从来不肯多说。
父亲端着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母亲,见她没什么反应,才压低声音说:“唉,陈年旧事了。当年你三婶家要买房,找我们借五万块钱。那时候,咱家也刚缓过劲来,你又要上大学,哪有那么多钱。”
“可我听邻居说,咱家不是借了吗?”
“借了,”父亲叹了口气,“你妈把给你上大学攒的钱,先拿出来三万给了她。说好了,剩下的两万,我们去跟你大舅借,过两天给她。结果你三婶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你妈手里其实还有一笔存单,是给你准备的婚房首付。她就觉得你妈是故意藏着掖着,不肯真心帮她。”
“那张存单……是真的吗?”我问。
父亲点了点头:“是你奶奶去世前,偷偷塞给你妈的,说是一定要留给你娶媳妇用,谁都不能动。你妈觉得那是老人的遗愿,就没告诉你三婶。结果……就因为这个,你三婶觉得你妈把钱看得比姐妹情重,话说得特别难听。你妈那脾气,你也知道,一气之下,两人就掰了。”
原来是这样。一个固执地遵守承诺,一个敏感地觉得被轻视。一个误会,加上两个倔强的脾气,就酿成了十年的隔阂。
我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我们三个人都愣住了,面面相觑。这个时间,还会有谁来?
父亲最先反应过来,他起身去开门。我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是……
门开了。
站在门口的,竟然真的是三叔。
他一个人来的,手里提着一个网兜,里面装着两条鱼和一些蔬菜。他显得有些局促,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笑。
“哥,嫂子。”他朝我父母点了点头。
我们都惊呆了。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全知)
在陈明离开后,李桂芳(三婶)家的年夜饭也吃得索然无味。
儿子李伟打来电话,拜了年,又提了想在市里买房,首付还差十几万的事。挂了电话,李桂芳就一直唉声叹气。
丈夫老李(三叔)看她那样子,忍不住说:“行了,别唉声叹气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李桂芳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说得轻巧!路在哪儿呢?你那点退休金,我的工资,不吃不喝攒十年也凑不够。”
老李沉默了。他知道妻子说的是实话。
屋里又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李桂芳的脑子里,却一直在回响着外甥陈明的话,和她最后脱口而出的那句问候。她为什么会问姐姐的身体?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或许是刚才陈明站在门口,那孩子清瘦的样子,让她想起了很多年前,姐姐也是这样,为了家里的事操心劳力,很快就瘦了下去。
她心里烦躁,拿起遥控器胡乱地换着台。
“你说……她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李桂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老李正在收拾桌子,闻言动作一顿。他直起身,看着妻子,眼神很认真:“桂芳,都十年了。你心里的气,还没消吗?”
“消?”李桂芳冷笑,“怎么消?我忘不了当年我走投无路,她是怎么对我的!亲姐妹,还分什么你的我的,藏着掖着,不就是怕我占她便宜吗?”
“可后来,她不是也把那三万块钱借给你了吗?”老李说,“而且,那笔钱,她也从来没催过咱们还。”
“那是她心虚!”李桂芳嘴上强硬,但语气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冲了。
老李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坐下。“我知道你委屈。可你想想,她那个人,就是死心眼,一根筋。咱妈临终前交代的事,她肯定当圣旨一样供着。她不是不帮你,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
李桂芳不说话了,只是眼圈有些发红。
老李拍了拍她的手,继续说:“今天大年三十,她能让孩子过来请我们,说明她心里是想和解了。不管为了什么,她能先低这个头,已经很不容易了。你再这么犟下去,难道真要一辈子当仇人?”
他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两条鱼和一些青菜,装进一个网兜里。
“你干什么去?”李桂芳警惕地问。
“我去看看。”老李说,“我就去看看。不管怎么说,她是姐,我是她妹夫。大过年的,我去送两个菜,拜个年,不为过吧?你要是不想去,就在家等着。”
说完,他没等李桂芳再反对,就换上鞋,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李桂芳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视角切回:第一人称)
父亲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赶紧把三叔往屋里让:“老三,你这是……快进来,快进来。”
母亲也站了起来,她看着三叔,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复杂的叹息。
“哥,嫂子,过年好。”三叔把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家里也没啥好东西,拿两条鱼过来,给你们添个菜。”
“来就来,还拿什么东西。”父亲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三叔拿拖鞋。
我赶紧给三叔倒了杯热茶。
三叔接过茶,却没有坐下。他看了一圈,目光落在母亲身上,有些不自然地说:“嫂子,桂芳她……脾气不好,刚才要是有什么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母亲摇了摇头,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她人呢?”
三叔的眼神闪躲了一下:“她……她在家看电视呢。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们。”
我们都听得出来,这是托词。三婶肯定还是不肯来。
屋里的气氛,因为三叔的到来,变得更加微妙。有了一丝缓和,但更多的还是尴尬。
就在这时,我家的门,又被敲响了。
这一次,敲门声很轻,很犹豫,像是怕惊扰了谁一样。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了那扇门。
第3章 年夜饭里的刀光剑影
父亲走过去,再次打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是三婶。
她换了一件深紫色的外套,手里空着,脸上带着一种混杂着倔强、不安和委屈的神情。她看到屋里的一幕,特别是已经坐在那里的丈夫,眼神闪烁了一下,但没有退缩。
“桂芳……”母亲轻轻地叫了一声,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三婶的目光越过我们,直直地落在母亲身上。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我就是过来看看。”
这句话,和三叔刚才说的一模一样。
父亲赶紧把她也让了进来。“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快,坐。”
一场迟到了十年的年夜饭,终于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凑齐了人。
我连忙去厨房拿碗筷,又把凉了的菜端去热了热。等我再回到客厅时,三婶和三叔已经坐在了桌边。他们坐得笔直,像两个等待审判的犯人。而我的父母,则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宣判的法官。
餐桌上,沉默像浓雾一样弥漫开来。
还是父亲,这个家里的“和事佬”,率先打破了僵局。他给三叔倒满了酒,也给母亲和三婶的杯子里倒了些果汁。
“来,都别愣着了。今天大年三十,一家人能坐在一起,就是天大的好事。”他举起杯,“咱们……都喝一个。以前的事,都让它过去吧。”
三叔立刻端起了酒杯,碰了一下父亲的杯子,一饮而尽。
母亲也端起了杯子,但她的目光,却一直看着对面的三婶。
三婶迟疑了片刻,最终也端起了杯子,轻轻地和母亲的杯子碰了一下。那清脆的声响,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松得太早了。
和解,从来都不是一杯酒就能完成的。
饭局开始,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天气聊到菜价,从单位的八卦聊到邻居的闲事,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避开着那些敏感的话题,比如钱,比如房子,比如孩子。
可有些雷,是埋在地下的,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踩到。
“陈明啊,现在工作怎么样啊?听说你在个大公司,挺不错的吧?”三叔夹了一筷子菜,看似随意地问我。
“还行,三叔。就是个普通职员,挣份工资。”我老实回答。
“普通职员一个月也比我们这些退休的强多了。”三叔感慨道,“不像我们家李伟,都快三十了,工作换了好几个,没一个稳定的。现在还琢磨着买房,我跟他妈都快愁死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要糟。果然,一提到房子和儿子,三婶的脸色就变了。
母亲似乎没注意到,或者说,她故意没注意到。她接口道:“男孩子嘛,稳定下来就好了。陈明也是,眼高手低的,刚毕业那会儿,没少让我跟他爸操心。”
这话本是谦虚,可听在三婶耳朵里,就变了味。
“那也比我们家李伟强。”三婶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你们家陈明,好歹是名牌大学毕业。我们家李伟,当初要不是……唉,不提了。”
她那个“要不是”,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
所有人都知道她想说什么。当年她儿子李伟高考失利,想复读,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也正是那个时候,她家看上了一套房子,急需用钱,这才有了后面跟母亲借钱的矛盾。
在三婶心里,恐怕一直觉得,如果当初母亲能爽快地把钱都借给她,她既能买房,也能让儿子复读,也许李伟的命运就会完全不同。
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又冻结了。
父亲连忙打圆场:“唉,都过去了,说这些干什么。孩子有孩子的福气,李伟那孩子,我看就挺好,机灵,能干。”
可三婶的怨气已经被勾了起来,她看着母亲,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啊,都过去了。姐姐现在是享福了,住着大房子,儿子也有出息。哪像我们,还挤在那破楼里,儿子连个首付都凑不齐。”
母亲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放下筷子,看着三婶,一字一句地说:“桂芳,你要是觉得我今天请你来,是为了跟你炫耀,那你现在就可以走。”
“我走?”三舍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声音一下子尖利起来,“我本来就没想来!是你非要让陈明三更半夜地去叫我!怎么,把我叫来了,就是为了给我看你的脸色,听你的教训吗?”
“我没有!”母亲也提高了声音,“我只是想,大过年的,一家人,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
“好好吃饭?”三婶冷笑,“你心里要是真有我这个妹妹,这十年你会对我不管不问?十年了!你摸着良心问问,你尽到一个当姐姐的责任了吗?”
“那你呢?”母亲的眼圈也红了,“你尽到一个当妹妹的本分了吗?当年为了钱,你说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像刀子一样捅我的心窝子!”
战争,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她们俩,一个指责对方无情,一个抱怨对方无义。那些积压了十年的委屈、怨恨、不满,在这一刻,全都倾泻而出。
我和父亲、三叔,三个人都傻了。想劝,却根本插不上嘴。
内心独白三:我感觉自己像是在看一场没有剧本的悲剧。她们是亲姐妹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为什么能像毒药一样,腐蚀了她们的感情这么多年?我看着她们争吵时通红的脸和颤抖的手,心里难过得要命。这顿年夜饭,终究还是变成了一场审判,审判着过去,也审判着亲情。
争吵越来越激烈,声音也越来越大,甚至盖过了电视里的歌舞声。
“够了!”父亲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盘子都跳了一下。
所有人都被他吓住了。我从来没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
父亲红着眼睛,指着她们俩,声音都在发抖:“你们吵,你们吵!大年三十的,你们就非要这样吗?你们想让街坊邻居都来看我们家的笑话吗?”
三婶被吼得一愣,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猛地站起身,椅子因为动作太大,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好,我不吵了。”她哽咽着说,“这饭,我吃不下去。我走!”
说完,她转身就朝门口走去。
完了,我心想,这下彻底完了。好不容易才聚在一起,结果闹得比以前更僵。
母亲坐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叔也站了起来,想去拉三婶,却被她一把甩开。
就在三婶的手已经摸到门把手,马上就要拉开门离开的那一刻。
“坐下。”
母亲突然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
“李桂芳,你给我坐下。我今天,有话说。”
第4章 一张泛黄的化验单
三婶的动作停住了。
她背对着我们,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极力压抑着哭泣。
屋子里静得可怕,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母亲身上。
母亲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低着头,从随身的口袋里,缓缓地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她把那张纸放在桌上,用指尖,慢慢地推到了桌子中央。
“你先看看这个。”母亲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三叔离得最近,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拿起了那张纸。他展开纸,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刷”地一下变了。
“嫂子,这……这是……”他的声音都在发抖,拿着纸的手也开始不稳。
我心里充满了疑惑和不安,也凑过去看。
那是一张医院的化验单。上面的专业术语我看不懂,但其中几个加粗的指标和箭头,以及下面医生龙飞凤舞写下的“建议进一步穿刺检查”的字样,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心上。
日期,是上周三。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上周三,母亲说她去参加单位组织的退休职工体检,晚上回来时,脸色就一直不太好。我问她怎么了,她说可能是累了,没休息好。
原来……原来是这样。
我猛地抬头看向母亲。灯光下,我才发现,她比我印象中憔-悴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深了,两鬓的白发也多了。她总是那么要强,把家里的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以至于我忽略了,她也会累,也会生病,也会老去。
(视角切换:第三人称全知)
李桂芳(三婶)听到了丈夫和侄子声音里的异样,她也忍不住回过头。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那张化验单时,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她虽然不懂医,但“肿瘤标志物”、“异常增高”这几个字,她还是认得的。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她忘了哭泣,也忘了争吵。她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棉花上,走回到桌边。她从丈夫手里夺过那张薄薄的纸,仔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想从那上面看出花来。
“这……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的声音干涩,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没有人回答她。
陈建国(父亲)别过头去,用手背抹了一下眼睛。陈明(我)则是一脸震惊和担忧地看着自己的母亲。
张桂兰(母亲)没有看她,只是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果汁,喝了一口。她的手很稳,稳得让人心疼。
“还没确诊。”她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医生说,有可能是炎症,也可能是……不好的东西。让我过完年,去做个穿刺,才能知道结果。”
她顿了顿,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和妹妹李桂芳对上。
“我这几天,想了很多。”她说,“我在想,万一,我说万一,结果不好,我这辈子还有什么事没做完,还有什么人放不下。”
“我想来想去,就是你。”
“我们俩,斗了半辈子的气。小时候穿一条裤子长大,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打得头破血流,哭完了,第二天又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怎么长大了,心眼反而越长越小了呢?”
“那五万块钱,是,我当时是留了一手。那是咱妈给的钱,她说,那是陈明娶媳妇的本钱,是陈家的根,不能动。我答应了她。可我没把这事跟你说清楚,是我的错。我怕你觉得我拿咱妈压你,也怕你觉得我自私。”
“后来,看你为了钱那么难,我心里也不好受。我偷偷把那张存单取了出来,想给你送去。可我走到你家楼下,听到你跟老李在屋里骂我,说我六亲不认,说我黑心烂肝……我那脚,就怎么也迈不进去了。”
“我的脾气,你比谁都清楚。我这辈子,最恨别人冤枉我。从那天起,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登你家的门。”
母亲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在李桂芳的心上。
李桂芳呆呆地听着,眼泪无声地往下流。她想起了那天,她和丈夫确实因为钱的事吵架,气头上,她骂了很多难听的话。她没想到,姐姐当时就在楼下。
原来,她们之间,只隔了一层楼的距离,却错过了十年。
张桂兰没有停,她继续说:“今天,我让陈明去请你,我没想炫耀,也没想教训你。我就是想,趁着我还好好的,咱们姐妹俩,能不能坐下来,像今天这样,吃顿饭,把话说开。”
“如果我真有什么事,我不想闭眼的时候,心里还记着你这个仇人。”
“如果我没事,那更好。咱们的下半辈子,还能不能像小时候那样,当回亲姐妹?”
说完这番话,张桂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整个客厅,只剩下李桂芳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她手里的那张化验单,已经-被她的眼泪浸湿,变得皱皱巴巴。那张纸,此刻仿佛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吵了半辈子的姐姐,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亲人,心里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在这一刻,都化成了无尽的悔恨和恐惧。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抓着姐姐的手,放声大哭起来:“姐!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第5章 一本尘封的存折
三婶的哭声,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屋里最后一道情感的防线。
父亲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肩膀剧烈地抽动着。三叔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也红着眼圈,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想去扶自己的妻子,又不知道该从何下手。
而我,站在母亲身边,只觉得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我扶着母亲的肩膀,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母亲睁开眼,看着跪在地上痛哭的妹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悲伤和怜惜。她伸出手,想要去扶她,却又像使不上力气。
“起来,你这是干什么。”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大过年的,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三叔和我一起,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已经哭得瘫软的三婶扶了起来,让她重新在椅子上坐好。
她还在不停地哭,一边哭一边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我混蛋!我不是人!姐,我怎么能……我怎么能那么说你……”
“都过去了。”母亲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上面满是泪水,“都别哭了。今天是大年三十,要高高兴兴的。”
话是这么说,可谁又能高兴得起来呢?
那张化令我心惊肉跳的化验单,就像一片乌云,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刚才的争吵和怨恨,在它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屋里的气氛,从刚才的剑拔弩张,转为一种沉重得让人窒息的悲伤。
“嫂子,这事……是真的吗?会不会是医院搞错了?”三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哑着嗓子问。
母亲摇了摇头:“不会的。给我看病的是个老同学,她反复确认过了。”
三叔的希望破灭了,他颓然地坐下,双手抱着头,一言不发。
我看着母亲,心里有千言万语想问,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我害怕,害怕听到那个最坏的结果。我只能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希望把我的力量传递给她。
内心独白一:我一直以为,我的母亲是无所不能的。她能撑起这个家,能应付所有的困难,像一棵永远不会倒下的大树。可直到今天我才发现,她也会生病,也会脆弱,也会害怕。而我,这个自以为已经长大的儿子,对她的关心却那么少。我甚至没有发现她身体的异常。我感到深深的自责和无力。
“姐,你别怕。”三-婶终于止住了哭声,她反手握住母亲的手,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明天,不,初一医院一上班,我就陪你去。我们去最好的医院,找最好的专家。不管是什么病,咱们都治!砸锅卖铁,也给你治!”
“对!”三叔也抬起头,用力地点了点头,“钱的事,你不用操心。我们家还有点积蓄,不够的话,我把这老房子卖了!”
父亲听到这话,立刻说:“那怎么行!治病的钱,我们自己想办法,不能再拖累你们了。”
“哥,你这叫什么话!”三叔急了,“我们是一家人!现在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一家人”,这三个字,在今晚听来,是那么的讽刺,又那么的温暖。
就在这时,母亲又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挣开三婶的手,缓缓站起身,走进了她的卧室。
我们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几分钟后,她拿着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走了出来。那红布已经洗得有些褪色了,看得出有些年头。
她回到桌边,把那个红布包放在桌上,一层一层地打开。
里面露出来的,是一本银行的存折。
一本非常老旧的,需要手写记账的活期存折。
“这是什么?”三婶不解地问。
母亲没有回答,而是把存折翻开,推到三婶面前。
“你自己看吧。”
三婶疑惑地拿起存折。当她看到存折上户主名字的那一刻,她整个人都愣住了。
户主,是她的名字:李桂芳。
她颤抖着手,一页一页地往下翻。
存折的第一笔记录,是在十年前的那个冬天。存入金额:五百元。
之后,每个月,都会有一笔几百元不等的钱存入。有时候是三百,有时候是五百,偶尔还有一千。从未间断。
最后一笔记录,是上个月。
存折的余额,不多不少,正好是五万元。
三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当年,我没把那两万块钱给你,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母亲的声音很平静,“你说的对,我是你姐,我没尽到责任。从那天起,我就给你开了这个户头。每个月,我跟你爸,都会从工资里省出一点钱,存进去。我想着,等存够了五万,就连本带利,一起还给你。就当是……我这个当姐姐的,给你的一点补偿。”
“我本来想,等陈明结了婚,了了一桩心事,我就把这个给你。没想到……”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人算不如天算。”
真相,终于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揭开了。
没有所谓的自私,没有所谓的无情。有的,只是一个姐姐笨拙的、固执的、带着骄傲和愧疚的爱。
三婶再也控制不住,她趴在桌上,抱着那本沉甸甸的存折,哭得撕心裂肺。
这一次的哭声里,没有了委屈和怨恨,只有无尽的悔恨和感动。
那本小小的存折,记录的不是钱,而是一个姐姐十年如一日的牵挂和弥补。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她自己这些年的狭隘和偏执。
原来,真正被隔阂蒙蔽了双眼的,是她自己。
第6章 冰雪消融的暖意
那本存折,像一颗重磅炸弹,把我们所有人心中最后一点隔阂都炸得粉碎。
三婶的哭声持续了很久,仿佛要把这十年来的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母亲没有劝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旁边,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她的后背。
我和父亲、三叔,三个男人,看着眼前这对相拥而泣的姐妹,眼眶也都湿润了。
血浓于水。这四个字,在这一刻,有了最深刻的体现。
不知过了多久,三婶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母亲,声音沙哑地说:“姐,这钱,我不能要。当年是我不对,是我小心眼,是我冤枉了你。这钱你快收回去,给你治病用。”
她把存折推回到母亲面前。
母亲却又把它推了回去。
“这是给你的,就该是你的。”母亲的态度很坚决,“我的病,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再说了,家里还有积蓄,陈明也工作了,钱的事,你不用管。”
她顿了顿,看着三婶,眼神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就收下吧。你不收,我这心里,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三婶还想说什么,被三叔按住了手。
三叔看着母亲,重重地点了点头:“嫂子,我们收下。但这钱,我们先给你存着。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还给你。”
这是一个两全的办法。既全了母亲的心意,也让三婶心里好受一些。
母亲看了看三叔,又看了看妹妹,终于点了点头。
这个持续了十年的心结,终于在这一刻,彻底解开了。
父亲长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他站起身,把桌上那些已经彻底凉透的酒菜端进厨房。
“都别坐着了,饭菜都凉透了。我去热热,咱们……重新吃!”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雨过天晴的轻松和喜悦。
“我来帮忙。”三叔也立刻站了起来,跟着进了厨房。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四个人。
气氛不再沉重,而是被一种淡淡的、温暖的悲伤所包裹。
“姐,你是什么时候感觉不舒服的?”三婶拉着母亲的手,仔细地询问着病情。
“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有时候会觉得累,肚子有点胀。我以为是年纪大了,没当回事。”母亲轻描淡写地说。
可我知道,她肯定早就察觉到了,只是怕我们担心,一直硬撑着。
三婶听着,眼泪又下来了。“你就是这个脾气,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你早点跟我说啊,我还能帮你分担分担。”
“跟你说?”母亲看了她一眼,嘴角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微笑,“跟你说,让你来看我笑话啊?”
“姐!”三婶被她逗得又哭又笑,轻轻地捶了她一下。
看着她们俩像小时候一样斗嘴,我心里那块大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内心独白二:真好。虽然是以这样一种沉重的方式,但她们终究是和好了。窗外的烟花还在绽放,五彩斑斓,像极了此刻我复杂的心情。有担忧,有悲伤,但更多的是一种失而复得的温暖。家庭,就像一个修修补补的瓷器,有了裂痕,只要用心去粘合,总能恢复原样,甚至比以前更加坚固。
很快,父亲和三叔把热好的饭菜又重新端了上来。
这一次,桌上的气氛完全不同了。
大家围坐在一起,不再有沉默和尴尬。父亲和三叔喝着酒,聊着年轻时的趣事。母亲和三婶则挨在一起,小声地说着体己话,时不时地给对方夹菜。
她们聊起了各自的儿子。三婶不再抱怨李伟没出息,而是说起了他工作中的努力和对未来的规划。母亲也放下了谦虚,骄傲地谈论着我在公司里取得的一点小成绩。
她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想把这十年来的空白,都一次性填满。
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和满足。
这才是年夜饭该有的样子。
这才是家该有的样子。
吃到一半,三婶突然对我说:“陈明啊,你表弟想买房,还差不少钱。你脑子活,路子广,有空帮他参谋参谋,看看市里哪个楼盘性价比高一些。”
“没问题,三婶。”我立刻答应下来,“回头我让他加我微信,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他。”
“哎,好,好。”三婶高兴得合不拢嘴。
母亲在一旁笑着说:“你可别尽给他推荐贵的,他们家可没我们家这么厚的家底。”
一句玩笑话,让所有人都笑了起来。
那个曾经最敏感、最碰不得的话题,现在,已经可以坦然地放在桌面上,当成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了。
我知道,那个结,是真的彻底解开了。冰雪,已经开始消融。
第7章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
这顿年夜饭,一直吃到了快十二点。
电视里,新年的钟声即将敲响。窗外,烟花和鞭炮声此起彼伏,达到了高潮。
我们一家人,站在窗前,看着夜空中绽放的一朵朵绚烂的烟花,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劫后余生的平静和对未来的期许。
“姐,过了年,初二我就来接你。”三婶紧紧握着母亲的手,“我们去省城,找最好的医院。你放心,有我呢,什么都不用怕。”
“好。”母亲点了点头,眼眶湿润。
零点的钟声敲响了。
“新年快乐!”
“新年好!”
大家互道着祝福,声音里充满了真诚和暖意。
父亲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红包,塞到三婶手里:“桂芳,这是给李伟的。不多,一点心意。跟孩子说,别有压力,房子慢慢看,总会有的。”
三婶推辞着,不肯要。
母亲在一旁说:“你就拿着吧。这是大伯给孩子的,不是我给的。你不拿,就是看不起他。”
三婶这才红着脸,把红包收下了。
送三叔三婶下楼的时候,外面的鞭炮声震耳欲聋。
走到楼下,三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我们,郑重地说:“哥,嫂子,陈明,谢谢你们。这是我……这十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年。”
说完,她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和父母,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连连摆手,让他们快回去。
看着他们夫妻俩相互搀扶着,消失在夜色里,我心里感慨万千。
回到家,母亲显得有些疲惫,但精神却很好。她坐在沙发上,看着桌上杯盘狼藉的景象,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她轻声说。
父亲走过去,坐在她身边,轻轻地揽住她的肩膀。“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母亲把头靠在父亲的肩膀上,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看着他们相互依偎的背影,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相濡以沫,什么是患难与共。
我没有去打扰他们,而是默默地开始收拾桌子。
内心独白三:这个年三十,像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有悬念,有冲突,有反转,最终迎来了一个不算完美、却足够温暖的结局。母亲的病情,像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但是,经历了今晚,我知道,我们家已经不再是孤军奋战了。我们有了最坚实的盟友,那就是亲情。无论未来要面对什么,我们都会一起扛过去。
那一晚,我睡得很沉。
第二天,也就是大年初一的早上,我被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吵醒。
我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是三婶打来的。
“陈明啊,快起来!我跟你三叔,已经联系好省城医院的专家了!是咱们这领域最权威的。人家说了,只要我们过去,随时可以安排住院检查!”电话那头,三婶的声音充满了活力和希望,完全不像昨天那个被怨气包裹的人。
我瞬间清醒了。
“真的吗?三婶,太谢谢您了!”
“谢什么!这都是我该做的!”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说,“你快去跟你妈说,让她收拾收拾东西,咱们尽快出发。你告诉她,别怕花钱,你表弟李伟说了,他那份买房的钱先不动,都拿出来给你妈治病!”
挂了电话,我的眼眶又一次湿润了。
我走到客厅,灿烂的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给屋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母亲和父亲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饭。母亲在包饺子,父亲在旁边烧水,两人有说有笑,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画面美好得像一幅画。
我走过去,把刚才电话里的好消息告诉了他们。
母亲听完,擀面杖停在了半空中。她愣了几秒钟,然后笑了。那笑容,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明亮,温暖,充满了力量。
“好。”她说,“那咱们就吃完这顿饺子,准备出发。”
我看着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知道,新的一年,开始了。虽然前路或许还有风雨,但我们一家人的心,已经紧紧地连在了一起。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窗外,新年的第一缕阳光,正普照着大地。
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