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车子碾过川北丘陵的褶皱,轮胎与柏油路摩擦出的轻响,竟与记忆里田埂上的蛙鸣渐渐叠合。离升钟湖愈近,风里的气息便愈稠——那不是都市里被空调过滤的凉,是混着稻穗末的甜、河泥的腥、还有远处农家灶膛里柴火余温的暖,秋风丝丝缕缕钻进车窗,像一双粗糙却温柔的手,轻轻攥住了我
黄党生/文,网络/图
——题记,2025年9月25日,有幸随成都南部商会企业家们回家乡参加升钟国际钓鱼大赛,作者所闻所见感慨万千,并记录下他们与升钟湖的乡愁。
车子碾过川北丘陵的褶皱,轮胎与柏油路摩擦出的轻响,竟与记忆里田埂上的蛙鸣渐渐叠合。离升钟湖愈近,风里的气息便愈稠——那不是都市里被空调过滤的凉,是混着稻穗末的甜、河泥的腥、还有远处农家灶膛里柴火余温的暖,秋风丝丝缕缕钻进车窗,像一双粗糙却温柔的手,轻轻攥住了我紧绷的心脏。
我索性摇下车窗,让风灌得满袖都是。视线里的山影从模糊的黛色,慢慢浸成浓墨般的青,坡地上的稻田已泛出浅黄,稻穗沉甸甸地垂着,风一吹便掀起细碎的金浪,连阳光都似被这浪揉碎了,洒在田埂上,晃得人眼晕。忽然看见田边立着个稻草人,戴着褪色的蓝布帽,像极了爷爷当年在田里守稻子的模样。鼻头一酸,才惊觉这故乡的味道,早不是地图上一个坐标,是刻在骨血里的暗号,一触即发。
这些年在都市里讨生活,钢筋森林的缝隙里,升钟湖是我唯一的“透气孔”。加班到深夜,盯着写字楼玻璃幕墙上自己疲惫的影子,我总会闭上眼,让思绪飘回湖畔:那时我才十岁,攥着爷爷削的竹钓竿——竿身有三道深纹,是他用砂纸磨了又磨的,顶端系着粗棉线,钩是用缝衣针弯的——蹲在湾汊边,能从日出等到日落。钓鱼从不是为了鱼,是为了看蜻蜓停在浮漂上的模样,是为了感受鱼线突然绷紧时,掌心传来的那阵颤栗,是为了等爷爷喊“收竿喽”时,篓里那尾银亮的鲫鱼,能换奶奶一碗奶白的鱼汤。
那湖水里,泡着我整个童年:有父亲扛着锄头沿湖走的沉默背影,有小伙伴们在浅滩摸鱼时溅起的水花,有夏夜躺在湖边草坪上,听大人们讲“龙形湖”的传说——说这湖是条睡龙变的,66个岛是龙鳞,2000个半岛是龙爪,所以湖里的鱼才格外肥。那时的升钟湖,是野性的,是私藏的,是带着水草腥味的秘密,哪敢想有一天,它会被挂上“国际钓鱼大赛”的横幅,迎接着全世界的目光?
直到车子拐过一道弯,眼前的景象让我猛地攥紧了衣角。环湖路像一条金色的绸带,紧紧绕着翡翠般的湖岸,路面泛着温润的光,连路边的樟树都栽得整整齐齐,叶子被风拂得沙沙响,像在唱一支新的渔舟唱晚的歌。海螺广场豁然铺开,巨大的海螺雕塑镀着阳光,白得晃眼,广场上的石板路能映出人影,几位老人坐在石凳上聊天,手指在空中慢悠悠比划。最扎眼的是那座游客中心,玻璃幕墙把天光云影都装了进去,大厅门口的电子屏滚动着“第十四届中国升钟湖国际钓鱼大赛”的字样,红底黄字,亮得像金灿灿的一条彩带。
施工围挡还立在湖边几处,吊车的长臂在蓝天下缓缓移动,影子投在湖里,随波晃荡。宣传栏上“力争2028年创建国家级旅游度假区”的标语,红得热烈,倒让我生出几分恍惚——这还是我记忆里的升钟湖吗?那个连小卖部都只有一间土坯房的湖,那个傍晚只有蛙鸣和虫唱的湖,怎么突然就换上了这般“气派”的行头?像一幅看熟了的水墨画,忽然被人添了几笔浓艳的油彩,美是美,却总怕失了原来的墨韵。
这种疏离感,在走到钓鱼大赛主会场时,更浓了。横幅在风里猎猎作响,“20国钓手齐聚升钟湖”的字样格外醒目,人声、笑声、相机快门声混在一起,像一锅沸腾的水。钓手们穿着五颜六色的专业钓服,有的印着外文logo,有的缀着反光条,手里的碳素钓竿闪着冷光,身旁的饵料箱、探鱼器、抄网摆得整整齐齐,连浮漂都是带着荧光的。他们三三两两地交谈,法语、英语、日语混在一起,我站在人群里,像个误闯戏台的看客,手里攥着的,还是临行前从老家抽屉里翻出的、爷爷那根旧竹钓竿——竿身的蓝布条早已褪色,竹节上还留着我当年咬出的牙印。
记忆里的垂钓,哪是这般模样?那时没有规则,没有赛事,没有奖金,我们往湖边一蹲,就是一下午。钓上来的鱼小了,就放回湖里;钓多了,就分给邻居;钓不到,就躺在草丛上看云。可眼前的池钓区、库钓区、舟钓区划分得清清楚楚,裁判举着小旗,广播里不时播报着赛程:“9月25日至26日池钓,27日至29日库钓、舟钓……”这哪里是钓鱼?分明是一场水上的竞技,热烈得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我攥着旧钓竿,在人群里慢慢走,想找个安静的角落。直到走到手竿库钓区,脚步才顿住。这里没有那么喧闹,钓手们大多坐着折叠椅,姿态沉静。我的目光落在一位中年男人身上——他穿着灰布衬衫,袖口挽到小臂,手里的手竿是普通的玻璃钢材质,没有花哨的纹路。风掠过湖面,吹得他额前的头发贴在皮肤上,他却浑然不觉,眼睛死死盯着水面的浮漂,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突然,那浮漂猛地往下一沉!他手腕一扬,动作快得像弹弓射出石子,竿尖瞬间弯成一道饱满的弧线,像雨后的彩虹。鱼线绷得笔直,发出“咻咻”的轻响,那声音细却韧,像在跟水里的鱼对话。他不慌不忙,左手扶住竿柄,右手慢慢收线,鱼在水里挣扎,搅起一圈圈涟漪,银亮的尾巴偶尔露出水面,闪一下就又钻回去。他嘴角抿着,额角渗出细汗,却始终没松劲,一收一放间,竟有种与自然角力的庄重。
周遭的喧嚣忽然就静了。我看着他,眼眶慢慢热了。这哪里是一位钓手?这分明是爷爷当年的模样——也是这样攥着手竿,也是这样专注,也是这样在鱼上钩时,眼里迸出亮闪闪的光。原来,无论钓服多新潮,无论钓具多精良,人与鱼之间的那份等待、那份博弈、那份对收获的敬畏,从来都没变。这是刻在这片土地基因里的东西,是升钟湖最深的底,最暖的魂。
风又吹来了,带着湖水的湿气,拂过我的脸颊。我忽然懂了,不是湖变了,是我总把它困在童年的相框里,忘了一池活水,本就该奔涌,该生长,该迎接更多的目光。那些新建的游客中心、环湖路,不是为了改变它,是为了让更多人靠近它;那些国际赛事、非遗展览馆、全鱼宴、肥肠干饭、卧龙鲊,不是为了冲淡它的味道,是为了让它的味道,飘得更远。
我松开攥得发紧的手,旧竹钓竿的竹节硌着手心,却不再觉得突兀。再看广场上的志愿者,红马甲上绣着“升钟湖”三个字,他们递水时,指尖带着温度;再闻农家乐飘来的香气,糖醋鱼的甜、酸菜鱼的鲜混在一起,勾得人嘴里发馋,那是王婶当年的手艺,只是现在,能让更多人尝到了;再看宣传栏上的“一核一轴三片区”规划图,那些线条不再冰冷,倒像画家拿着画笔,在为故乡描摹一幅更热闹、更丰盈的画。
夕阳慢慢沉了,把湖水染成一片金黄,像撒了满湖的碎金子。比赛暂歇,钓手们收拾着钓具,孩子们在湖边追跑,笑声落在水里,溅起小小的浪花。我走到一处偏僻的湖湾,这里还留着记忆里的模样:石头上长着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水波拍着岸,节奏慢悠悠的;远处的芦苇荡里,有归鸟的叫声,清清脆脆的。
我坐在湖边石头上,把脚伸进水里,凉意顺着脚踝往上爬,舒服得让人叹气。手里的旧竹钓竿放在身边,竿尖对着湖面,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晚风拂过,带着水草的清香,我忽然觉得,这些年在都市里被磨磋得粗糙的心,好像被这湖水轻轻熨平了——那些漂泊的惶惑,那些怕故乡变味的焦虑,都随着水波,慢慢散了。
原来,我们带回来的,是一颗装满乡愁的、不安的灵魂;而这湖,还给我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带着希望的安宁。它告诉我,故乡从不是用来回望的,是用来牵挂、用来见证的——见证它变得更好,见证它在时代里,依然守着自己的根。
天色渐暗,远处亮起了灯,农家乐的窗户里透出暖黄的光,像星星落在人间。我拿起旧竹钓竿,慢慢往回走。风里,好像又听见爷爷喊“收竿喽”的声音,又看见童年的自己,攥着竹竿,蹲在湖边,眼里满是期待。
明年,我还要来。带着这根旧钓竿,来看看我的湖。看它如何在晨光里醒来,如何在赛事里热闹,如何在夕阳里,把乡愁,酿成一湖温柔的酒。而我,会做它最忠实的观众,看着它,钓起一个又一个,更明亮的明天。
来源:天下南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