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牛的岁月情长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5 18:31 1

摘要:那年春天,农村吹响了变革的号角,联产承包责任制落地生根,我家和大伯家共同分得了生产队的一头牛。就这样,父亲算是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牛。这头牛,承载着父亲对生活的无限憧憬。他视牛若宝,喂草时,小心翼翼地筛净每一把草料,生怕自己的一丝怠慢让牛受了委屈;饮水时,他

常树国

那年春天,农村吹响了变革的号角,联产承包责任制落地生根,我家和大伯家共同分得了生产队的一头牛。就这样,父亲算是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牛。这头牛,承载着父亲对生活的无限憧憬。他视牛若宝,喂草时,小心翼翼地筛净每一把草料,生怕自己的一丝怠慢让牛受了委屈;饮水时,他蹲在水槽边,轻轻拨弄着水面,确保每一桶水都清澈甘甜。白天,他将牛牵至门口大槐树下,那树荫宛如天然屏障,为牛遮挡住炎炎烈日;傍晚,他牵牛回圈,那牛圈被他打扫得干爽舒适,仿佛是牛的温馨港湾。夜深人静,月挂梢头,父亲总会披衣起身,提着那盏昏黄的马灯来到牛圈。灯光下,他俯身查看牛身子底下的土是否潮湿,侧耳聆听牛倒嚼的声响,那声音在他听来,简直就是人世间最动听的乐章。他甚至会卷上一支旱烟,静静地陪牛待上一阵儿,直到确认一切安好,才安心回房,伴着对牛的牵挂沉沉睡去。
然而,好景不长,半年时光匆匆而过,大伯谋划着开个石磨香油坊,得买一头小毛驴来拉磨干活。无奈,我们两家只好拆伙,把牛卖掉了。
没有牛的日子可真难啊!麦收时节,别人家有牲口助力,轻松又高效,而父亲只能将割倒在地里的麦捆子装上地排车,用人力一点点拉到村头的打麦场。汗水湿透了父亲的衣衫,沿着脸颊、脖颈滑落,滴在滚烫的麦地上,瞬间无踪。没有牛,打麦场上,父亲、母亲还有我和大弟,只能合伙抱着一根用长绳拴着石磙的木棒,一圈又一圈地转着轧麦子。麦芒扎在身上,火辣辣地疼,可我们丝毫不敢停歇。邻居家瘦小枯干迈着小脚碎步的二奶奶,曾当着我父亲的面乜斜着小眼,轻蔑地说:“全村就你家穷。你这四个儿子以后都得打光棍儿!”父亲望着自家四个未成年的儿子,默默地低下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我无法知晓当时父亲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境,但我感知到那份屈辱肯定是浸入了父亲的骨子里。因为自那以后的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他变得沉默寡言,眼神黯淡无光。虽如此,但父亲并未就此沉沦下去,他将这份屈辱默默化作与命运抗争的动力,时常告诫已长大懂事的我:“老大,你弟兄多,一定要带头好好读书。一定要争口气。一定要努力活出个人样来呀!”我深知父亲心中的苦涩与期望,于是发奋苦读,初中毕业后考上了惠民师范,成为村里几十年来首个跳出农门的人,为父亲争了光,也为这个穷困潦倒的家庭带来了希望。
岁月流转,父亲的孩子们渐渐长大,我家的经济状况也如芝麻开花,慢慢有了起色。
20世纪80年代,我家种了五六亩棉花。棉花作为经济作物,在当时还算比较值钱。凭着庄稼人的吃苦耐劳,精打细算和一年只吃半斤棉籽油的节俭,父亲用攒下的一笔笔卖棉花的钱,终于牵回一头牛,一头真正属于自己的牛,一头能生小牛的壮年母牛。
这头母牛仿佛懂得父亲的期待,自从进我家后便特别“争气”:一年生一头小牛犊。第一头小牛犊养大卖了钱,父亲找乡亲和亲戚帮忙,拉土、买砖、打基,和泥、踩墙,垒起来五间土屋框子。第二年生的小牛犊卖了,父亲买回来木檩条、苇箔、红瓦,全村第一家盖起了五间脊顶大瓦房。然而,命运似乎总爱捉弄人。第三头小牛犊长到快要出栏时,却突然得了病。父亲本打算等它长大卖了钱,再盖一座房子的。儿子们已渐渐长大了,没有房子怎么娶媳妇啊?可如今小牛竟然病了。看着生病的小牛,父亲急得一夜之间嘴上起满了泡。他东打听,西问道,得知五公里外的西范村有个医术高明的兽医,便毫不迟疑地牵上小牛前往求医。当时,我已经师范毕业,在镇中学教书。得知消息后,我心急如焚,第二天下午放学,便骑上自行车一路打听来到西范村。
在西范村西南的一处生产队闲置的空旷场院里,我远远地看见了无精打采的父亲。他正低首蹲坐在树荫下,身旁趴着他那头病恹恹的小牛。我支好车子,快步上前,急切地询问小牛的病情。父亲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闷声说道:“好多了,再治疗个三两天差不多就能回家了。”我看着刚四十多岁却已花白了头发的父亲,心疼不已。我问他在这里吃什么,住哪里?他扭头一指旁边的一间小土屋:“晚上,我和牛就住在这里。大夏天,又不冷。只是有蚊子。来时,我从家里捎来了杂面馍。”他又瞟一眼不远处庄稼地边的菜园子,“那里还有现成的葱叶,可以就着吃。”
小土屋只有一间,没安门,也没开窗,低矮得一伸手就能摸到屋顶。里面逼仄阴暗,仅有一张破草席,整个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子牛粪味。我抬眼看到父亲裸露的小腿上,满是蚊虫叮咬后的小红疙瘩和挠后留下的一道道血痕,泪水禁不住在眼眶里打起转来。怕父亲看见,我慌忙扭头看向小牛。生病的小牛在树荫下安闲地卧着,眼睛扑闪扑闪的,看来病情确实好转了不少。
几天后的周末,我回到家中,母亲慌忙迎上来,焦急地对我说:“快劝劝你爹吧,不吃不喝,都躺了两天了。”我吃了一惊,忙问:“咋回事啊?”原来,前天父亲牵着病愈的小牛走在回家的路上,在离家仅有二里远的地方,小牛突然倒地,口吐白沫,四肢抽搐,瞬间没了气息。心灰意冷的父亲伤心欲绝,蒙头躺在炕上,不吃不喝已经两天了。听见我回来,他红肿着双眼,强打起精神,摇摇晃晃地溜下炕,掀开锅盖,啃了两个凉窝头,一声不吭地走进牛圈,面对那头形单影只的母牛,长叹一声,扭身扛起锄头,默默下地干活去了。
一年后,这头母牛又生下一头牛崽。等这头小牛崽长大时,我恰好谈成了一个对象。在农村,婚嫁之事,男方拿彩礼是天经地义的。虽然对象家没有狮子大开口,但父亲说:“亲家是明事理的人,咱也不能让人家小瞧咱。彩礼必须要拿得出手。”父亲掂量了一下家底,告诉母亲:“就把这头小牛卖了,拿彩礼吧!”
就这样,一头小牛,给我娶回来一个新媳妇,为这个家增添了新的希望与活力。再后来,二弟结婚时,父亲同样是卖了一头小牛,凑齐了彩礼。
父亲最辉煌的时刻,是家里养了三头大牛。
两间通着的东厢房里,三个大牛槽并排而放,父亲站在东厢房门口,看着三头大牛,眼角眉梢挂满了喜悦,就像一位将军正面对着他统领的千军万马,挥手投足间,充满了坚定的力量。
邻居二奶奶的预言终究没有成真。父亲的儿子们一个也没“打光棍儿”,而且都儿女双全,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在村里也算是兴旺之家了。
父亲钟情养牛,他把这份“牛情”也传承给了三弟。三弟初中下学后,进了离家较近的乡第三窑厂上班,半年攒下的第一笔钱便全部交给了父亲,让父亲买牛来养。父亲从集市上牵回来一头健壮的大牤牛。这头大牤牛虽是雄性,却丝毫没有野性,性情温顺得如同绵羊。干活时,它麻利又听话,套车自己钻辕,拉车不用吆喝,犁地不必扬鞭,吃草不挑不拣。离村五里有我家的二亩地,每次去收种庄稼,父亲最喜欢套上它出行。拉上庄稼回村时,尽管惬意地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大牤牛自会稳稳当当原路返回,绝不会出差错。秋分时节,耕地播麦,父亲牵牛下地,地头上套上犁铧,鞭子轻扬,脆脆亮亮地喊一嗓子“得”,一袋烟的工夫便能犁完半亩地。每每这时,父亲便会让大牤牛停下歇息一会儿。大牤牛喘着粗气,自在地站在地头东瞧瞧西望望。父亲点燃一支烟,蹲下身来,轻轻挠挠牛的肚子,赶走落在牛身上的苍蝇和牛虻。大牤牛摇摇尾巴,与父亲对视着,眼神里满是温存与感激,仿佛两位神交多年的老友,那画面温馨得好像时间都要为之停留。
全家人都喜爱这头牛,可命运的齿轮再次转动。一年后,家里急需一笔钱,父亲和母亲万般无奈之下,就商量着把这头大牤牛卖掉。记得那是一个大集日的清晨,父亲像往常一样走进牛圈,拍拍大牤牛宽厚的脊背,解开拴在梁柱上的缰绳,神色黯然地牵牛出圈。大牤牛顺从地跟在父亲身后,慢慢走出家门。它也许以为这次是同往常一样,会被牵去地里干活,它哪里知道,这次是要牵它去十里外的集市卖掉它。一年前,父亲从那里牵回了它,而今,还是在老地方,它要被别的主人牵走了。三弟下班回家得知真相后咆哮一声:“这么好的牛也舍得卖啊!”随即跑进屋里,趴在炕上呜呜地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满是对大牤牛的不舍与对父亲的埋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随着大型农业机械的普及,曾经千年来与人类朝夕相伴的耕牛,逐渐淡出了农家寒耕暑耘的舞台。如今,农业机械化使得收种庄稼变得轻而易举,养牛的意义似乎仅剩下了吃肉和赚取利润。
岁月的刀在父亲脸上雕刻出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沟壑。曾经,割草、铡草、青储,推粪、垫土、提水,这些繁重的活计,他都能独自承担,可如今,这些活对他来说,早已变得力不从心。
望着空荡荡的牛圈,父亲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落寞与无奈。不能养牛的父亲,仿佛失去了生活的重心,也失去了迈步向前的干劲儿。他时常走进东厢房曾经的牛圈,四下转转看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不能养牛了,也不能总闲着啊……”他和孩子们商量:“要不,我再养几只羊吧!养羊不费力气,也能赚钱。”他唠唠叨叨地说,说得多了,在他心中竟渐渐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动力,任谁也不能撼动了。他日日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又闪现出了久违的光芒。
在岁月的长河中,父亲与牛的故事,虽有起起落落,但他那份对生活的热爱与执着,那份遭遇挫折不气馁的勇气,却如璀璨星辰,永远闪耀在我的心间,温暖着我前行的路。

来源:滨州传媒网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