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家长会刚结束,一个穿着挺括衬衫的男人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金表,在教室的灯光下刺得我眼睛有些发花。
引子
“林老师,又一年带毕业班,辛苦了啊。”
家长会刚结束,一个穿着挺括衬衫的男人笑着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手腕上那块明晃晃的金表,在教室的灯光下刺得我眼睛有些发花。
我扶了扶眼镜,认出他来了。是陈凯,我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也是今天会上那个最调皮的学生的父亲。
“是你啊,陈凯。”我点了点头,声音有些干。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牙,看上去比读书时精明多了。“可不是我嘛。老同学,想不到吧,我儿子居然落你手里了。”他说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熟稔和调侃。
周围还有几个没走的家长,都好奇地看着我们。
我不想在这种场合多谈私事,只公式化地说:“你儿子很聪明,就是心思没完全放在学习上。”
陈凯却像是没听出我的疏远,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但那音量又刚好能让旁边的人听见:“老林,你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还记得不?高考前一天晚上,我想在你宿舍借宿一晚,你硬是没让。就为这事,我可念叨了你大半辈子。”
空气瞬间凝固了。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一把小锤子,一下下敲在我的心上。我攥紧了手里的粉笔,指尖冰凉。那件被我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就这样被他轻飘飘地、当着众人的面,给掀开了。
那是一个闷热的六月夜晚,风扇在头顶有气无力地转着,发出“吱呀”的声响,搅动着宿舍里凝重得快要滴出水的空气。我是我们那个小县城考出去的希望,全家人的眼睛都盯着我。那几天,我紧张得连饭都吃不下,神经绷得像一根随时会断的琴弦。
学校为了保证我们毕业班考生的休息,特意规定了,宿舍楼保持绝对安静,严禁外人留宿。
就在高考前最后一晚,我刚把第二天要用的文具反复检查了三遍,准备早早上床时,陈凯来了。他满身酒气,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说是跟几个朋友提前“庆祝”了一下,错过了回镇上的末班车。他家在三十里外的镇上,来回确实不方便。
“林涛,行个方便,让我挤一晚上。”他搭着我的肩膀,酒气喷在我脸上,“明天咱俩一块上考场,多有劲!”
我闻着那股刺鼻的酒味,看着他兴奋得发亮的眼睛,心里的弦“嗡”地一声,绷得更紧了。我需要安静,绝对的、万无一失的安静。我无法想象我的床边睡着一个随时可能打鼾、说梦话,甚至半夜呕吐的人。
“不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冷得像冰,“学校有规定,你找个招待所吧。”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不是吧,林涛?就一晚上。我打地铺都行!”
“规定就是规定。”我固执地重复,不敢看他的眼睛,只是盯着他身后墙上那张已经泛黄的“静”字标语。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冷笑一声,甩开我的手,转身就走。那声冷笑,像一根针,扎进了那个夏夜的燥热里,也扎进了我的记忆深处。
后来我听说,他那天晚上在网吧凑合了一宿,第二天考试精神很差,结果只考上了一个本地的专科。而我,顺利考上了省城的师范大学。
从那以后,我们再没联系过。
没想到,二十多年后,他会以这样一种方式,重新出现在我的生活里。而那件我以为早已被时间冲淡的小事,却成了他口中“抱怨了一辈子”的旧账。
我的心,像被一块湿冷的抹布捂住了,透不过气来。我看着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忽然觉得,这次的家长会,或许只是一个开始。
第一章 尘封的旧账
送走最后一位家长,我关上教室的灯和窗,晚风从走廊穿过,带着一丝凉意。我疲惫地靠在门框上,陈凯那句“念叨了大半辈子”还在耳边回响,像恼人的蚊蝇,挥之不去。
回到家,妻子肖婉已经准备好了晚饭。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怎么才回来?家长会不顺利?”肖婉给我递过筷子,她是我大学同学,也在另一所中学当老师,最懂毕业班的辛苦。
我叹了口气,把今天遇到陈凯的事说了。
肖婉听完,眉头也微微蹙起。“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这个?”
“可不是嘛。”我挑起一根面条,却没什么胃口,“搞得好像我当年害了他一辈子似的。”
“那你怎么想的?”她在我对面坐下,眼神里带着探寻。
我心里乱糟糟的,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当年我错了吗?按照规定,我没错。为了保证自己的状态,我没错。可为什么,当陈凯带着那副看似玩笑实则怨怼的神情提起时,我却感到一阵心虚和烦躁呢?
我心想,或许我没错,但我确实不够有人情味。在那个关键的节点,我选择了规则和自我,放弃了同学情谊。陈凯也许只是需要一个发泄口,一个为自己不如意的人生找的借口,而我,恰好成了那个最合适的靶子。
“我能怎么想,”我闷声说,“都过去二十多年了,由他说去吧。”
肖婉却摇了摇头,“我看不像。他现在是有钱的老板,儿子又在你班上。他今天特意提这事,怕不是简单的叙旧。”她把手机递给我,“你看,他老婆已经加我微信了,刚通过。”
我接过手机,屏幕上是一个叫“李娟”的微信名,点头像是一个穿着皮草、妆容精致的女人。她发来的第一条信息就是:“肖老师您好,我是陈俊的妈妈,以后孩子就拜托您和林老师多多关照了。听说您爱人是我家老陈的同学,真是太巧了!”
字里行服帖帖,但我却从中读出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正看着,我的手机响了。是校长打来的。
“喂,林老师啊,家长会辛苦了。”校长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和蔼。
寒暄了几句后,他话锋一转:“对了,今天陈俊的家长来了吧?陈凯,陈总。他可是我们市里有名的企业家,对教育事业也很热心,有给我们学校捐赠一批教学设备的意向啊。”
我的心沉了下去。该来的,还是来了。
“校长,您放心,对所有学生,我都会一视同仁。”我攥紧了手机,一字一句地说。
校长在那头“呵呵”笑了两声,“林老师的敬业我们都知道。我的意思是,跟家长搞好关系嘛,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特别是老同学,多走动走动。”
挂了电话,屋里一片寂静。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像在计算着我所剩无几的平静生活。
儿子林小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爸,妈,我饿了。”
看着儿子那张与我年轻时有几分相似的脸,我忽然感到一阵迷茫。我一直教育他要正直、守规矩,可现实却像陈凯和校长一样,在不断地告诉我,规矩之外,还有人情,还有利益。我坚守了半辈子的东西,难道在这个时代,真的已经过时了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向儿子解释我此刻的烦恼。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师,只想安安稳稳地教书育人。可生活,却总在不经意间,把一张复杂难解的试卷,推到我的面前。
第二章 饭局里的刀光
果然不出肖婉所料,周末,陈凯的电话就来了。说是老同学重逢,一定要请我们全家吃个饭。那热情的语气,让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饭店定在市里最豪华的“金碧辉煌”,我们一家三口到的时候,陈凯和李娟已经等在包厢门口了。
包厢里灯光璀璨,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温暖的光晕。红木圆桌上,精致的冷盘已经摆好。这种地方,我只在电视上见过。儿子林小杰的眼睛里满是新奇,肖婉则不动声色地拉了拉我的衣角。
我们切换到第三人称视角来看这场饭局。林涛一家穿着朴素的家常便服,与这里的富丽堂皇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显得有些拘谨,后背挺得笔直。而陈凯则像在自己家一样,熟络地跟服务员打着招呼,举手投足间满是成功人士的派头。他的妻子李娟,则用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肖婉一番,嘴角挂着一丝礼貌而疏离的微笑。
“来来来,老林,弟妹,快坐。”陈凯热情地张罗着,“小杰是吧?跟你爸年轻时候一个样,就是比他会打扮。”
林小杰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哪有你家陈俊气派。”肖婉客气地回应。
李娟笑了笑,那笑意却没到眼底,“男孩子嘛,学习好才是真本事。我们家陈俊,就是贪玩,这不,还得靠林老师多费心。”她说着,给肖婉的杯子里倒满了昂贵的果汁。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凯终于把话题引到了正题上。
他端起酒杯,对着林涛说:“老林,说真的,当年那事,我确实记了你好久。”他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几分怅惘,“你想啊,我那时候要是考好了,现在说不定也是个文化人,不用像现在这样,天天跟钢筋水泥打交道,当个大老粗。”
这话说得,好像他今天所有的成就,都比不上一个“文化人”的身份。
我心想,你这哪里是当个大老粗,分明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的人生轨迹因为没考好而改变,但未必是变坏了。可我若是因为给你开了后门,我的人生轨迹,就一定是向下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林涛端起茶杯,以茶代酒,“再说,你现在不也挺好,事业有成。”
“好什么啊。”陈凯摆摆手,话锋一转,“都是辛苦钱。不像你们当老师,受人尊敬。所以啊,我这辈子就一个愿望,希望我儿子能有出息,别像我。”他看着林涛,眼神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期待,“老林,你是他老师,又是我的老同学。你可得帮我啊。这孩子就托付给你了,期末考快到了,你……多给他划划重点,开开小灶,你懂的。”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微妙起来。肖婉放在桌下的手,轻轻捏了捏林涛的膝盖。
林涛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看着陈凯,一字一句地说:“陈凯,划重点、开小灶,这是我分内的事,对所有学生都一样。但如果是别的,超出原则的事,我做不到。”
陈凯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李娟的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
我看着他,心里像压了块石头。这不是同学间的请求,这是一场交易。他用一顿饭,一段被他反复渲染的陈年旧事,想来购买我的职业操守。他根本不明白,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有些东西是无法用金钱和人情来衡量的。比如内心的安宁,比如为人师表的尊严。
那顿饭的后半场,大家话都少了。气氛尴尬得像一盘凝固的冷菜。
饭局结束,在酒店门口告别时,陈凯又恢复了那副笑呵呵的样子,他拍着林涛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老林,人不能太死板。路,得走宽一点。”
夜风吹来,带着城市的喧嚣。我看着陈凯一家坐上那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绝尘而去,心里却一点也轻松不起来。我知道,这场饭局只是一个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第三章 风暴的前夕
那顿不欢而散的饭局之后,学校里开始有些风言风语。
先是几个平时跟陈凯有生意往来的家长,在接孩子时旁敲侧击地问我,是不是对某些同学“要求太严格了”。接着,教导主任也在开会时“善意”提醒,要注意教学方式方法,多跟家长沟通。
我知道,这是陈凯在背后发力了。他像一张无形的网,从四面八方朝我收紧。
校长又找我谈了一次话,这次没提捐赠的事,只是说有家长反映我“不近人情”,让我注意处理好师生关系。我明白,这是最后的警告。
这天晚上,我检查儿子的作业,发现他的一张数学卷子上,有好几道题的解题步骤是错的,但答案却是对的。我心里“咯噔”一下,把他叫到跟前。
“林小杰,这几道题,怎么回事?”我指着卷子,脸色沉了下来。
林小杰眼神躲闪,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是先看了答案,再倒推的步骤。”
“这就是抄袭!是作弊!”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平时怎么教你的?做人要诚实,学习要踏实!”
没想到,一直很听话的儿子,这次却梗着脖子顶了回来:“诚实?踏实?有什么用!爸,你那么诚实,那么守规矩,结果呢?还不是被人说不近人情!你看人家陈俊,他爸是陈凯,谁都得给他几分面子。你呢?”
儿子的话像一把锥子,狠狠扎在我心上。我一直引以为傲的原则,在儿子眼里,竟然成了一种无能和失败的象征。我这是教育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孩子?我教给他的价值观,难道在现实面前,就这么不堪一击吗?
我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我是在跟陈凯一个人斗吗?不,我是在跟这个社会上那种“关系至上”、“利益为王”的潜规则斗。而现在,连我最亲的儿子,似乎都站到了我的对立面。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我仿佛能看到陈凯那张得意的脸。他正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我,这个世界,早就不再是我所坚守的那个样子了。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孤独的士兵,守着一座摇摇欲坠的城池。城外是千军万马,城内,却连最亲近的人都开始动摇。这种疲惫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让我几乎想要放弃。
第二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办公室。一拉开办公桌的抽屉,就看到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没有署名的信封。
我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打印的纸。上面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举报高三(二)班班主任林涛,利用职务之便,私下收受家长贿赂,为学生提供特殊照顾……”
纸张很轻,但拿在我手里,却重如千斤。
这是赤裸裸的栽赃和陷害。我知道,陈凯的“战争”,已经从暗处,转向了明处。
第四章 信任的裂痕
那封匿名的举报信,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在学校里激起了轩然大波。
虽然大多数同事和领导都了解我的为人,但在“师德”问题上,学校不敢有丝毫马虎。我被暂时停止了班主任的职务,接受内部调查。
走在校园里,我能感觉到周围异样的目光。那些平日里与我谈笑风生的同事,如今见到我,也只是匆匆点个头,眼神躲闪。人言可畏,三人成虎。我知道,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就是那个“有问题的老师”。
回到家,我把事情跟肖婉说了。她听完,沉默了很久,眼圈红了。
“这摆明了就是陈凯在整你。”她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他怎么能这么坏!”
我苦笑了一下,没说话。
那晚,我们俩第一次发生了争吵。肖婉给我倒了杯水,犹豫了半天,才开口说:“林涛,要不……你服个软吧。就给陈俊多补补课,额外关心一下。不求他念你的好,只求他别再找我们麻烦了。行吗?”
我猛地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你让我服软?向他那种人低头?”我的声音也提高了八度,“肖婉,你是我老婆,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我只是不想看你这么累!”肖婉的眼泪掉了下来,“你清高,你有原则,可结果呢?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丢了工作,毁了名声!你的原则,能当饭吃吗?能让小杰在学校里抬起头来吗?”
她的话,句句戳在我的心窝子上。是啊,我的原则,除了给我带来一身的麻烦,还带来了什么?连我最亲密的爱人,也开始动摇,觉得我的坚持是一种不识时务的固执。
我心想,难道真的是我错了吗?在这个人人讲求变通的社会里,我这种一根筋的坚持,是不是本身就是一个笑话?如果连肖婉都不能理解我,我还能指望谁呢?那一刻,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这不是原则的问题,”我一字一句地说,“这是底线。一个人的底线要是破了,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肖婉哭着说:“可我怕啊!我怕你被他们毁了!我只是想保护你,保护我们这个家!”
我们俩背对着背,一夜无话。房间里的空气,冷得像冰。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可这种“好”,却像一把刀,割裂了我们之间最宝贵的信任。
接下来的几天,我开始自己调查。我相信,只要是栽赃,就一定有破绽。我把班里的学生一个个叫来谈话,旁敲侧击地打听最近有没有什么异常。
学生们大多表示不知情,只有一个叫张超的男孩,眼神有些闪烁。他是陈俊最好的朋友。
我心里有了一丝怀疑,但没有证据。我感觉自己像是在一片迷雾中行走,找不到方向。每天回到家,面对肖婉担忧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表情,我都觉得心力交瘁。
这天晚上,林小杰半夜推开了我的房门。他站在门口,低着头,手里攥着衣角。
“爸……”他小声地叫我。
“怎么了?”我从床上坐起来。
他犹豫了很久,才吞吞吐吐地说:“爸……前几天,我……我好像听见陈俊跟他朋友打电话,说什么……‘信已经放进去了’……我当时没在意……”
第五章 无声的战争
儿子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眼前的迷雾。
我没有立刻去找校长,也没有去找陈凯对质。我知道,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任何冲动的行为都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陈凯既然敢做,就一定想好了退路。
第二天,我像往常一样去学校。虽然班主任的职务被暂停了,但我还是高三的任课老师。我走进教室,站上讲台,那一刻,所有的烦躁和委屈都暂时被我抛在了脑后。
这里是我的阵地。陈凯可以动用关系,可以散播谣言,可以陷害我,但他夺不走我脑子里的知识,也夺不走我作为一个老师的责任。
我心想,他可以用他的方式来攻击我,我也可以用我的方式来回应。我的武器,就是我的讲台,我的粉笔,和我对这份职业的赤诚。这,就是我的尊严。
我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用心地备课,更耐心地讲解。我的课堂,不允许有任何的懈怠和瑕疵。
期末考越来越近,学生们的情绪也越来越紧张。我利用晚自习的时间,组织了一次免费的、面向全年级的公开答疑课。
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连走廊上都站着学生。我看到了陈俊,他就坐在教室的后排,和他的朋友张超在一起,眼神有些复杂。
我没有因为他是陈凯的儿子而有任何不同。他举手提问,我便耐心解答。他没听懂,我再换一种方式讲一遍。在我的课堂上,只有求知的学生,没有谁的儿子。
我希望陈俊能看到,一个真正的老师,应该是怎样的。教育,不是一场交易,而是一场唤醒。它靠的不是人情和后门,而是老师的责任心和学生的努力。
答疑课结束后,很多学生围着我,久久不愿离去。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作为一名教师最大的幸福和价值。
第三人称视角下,陈俊的心里正进行着一场天人交战。他看着讲台上那个不知疲倦、耐心解答每一个问题的林老师,再想想自己父亲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一种羞愧感油然而生。林老师讲的一个解题技巧,正好是他一直没弄懂的。他听得入了神,甚至忘了自己是带着“监视”任务来的。他开始怀疑,爸爸口中那个“死板、不近人情”的林老师,和眼前这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
回家的路上,张超碰了碰他,“俊哥,你看林老头那样子,还挺能装的。”
陈俊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又过了两天,校长把我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的表情很严肃,又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林老师,”他递给我一杯热茶,缓缓开口,“事情,可能要水落石出了。”
我心里一紧,抬起头看着他。
“有学生主动来找我了,”校长顿了顿,说,“他愿意出来说明情况。”
第六章 真相与选择
走进校长办公室的,是陈俊。
他低着头,不敢看我,也不敢看随后被叫来的父亲陈凯。
在校长和教导主任面前,陈俊用蚊子般的声音,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是陈凯让他找人写的举报信,也是他让张超偷偷放进我抽屉的。
陈凯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猛地站起来,指着自己的儿子,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你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我做这些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
“我不要!”陈俊终于抬起头,眼睛红红地吼了回去,“爸!我想凭自己的本事考试!我不想靠这些手段!林老师他……他是个好老师!”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校长清了清嗓子,看向陈凯,表情里带着失望:“陈总,事情已经很清楚了。您这种行为,不仅是陷害一位优秀的老师,更是在毁掉您自己的孩子。”
陈凯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颓然坐回沙发上。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甘,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狼狈。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在商场上呼风唤雨的男人,其实很可怜。他以为钱和关系能摆平一切,却忘了教给孩子最基本的是非观。
我开口了,声音很平静:“陈凯,我们不谈现在。我们谈谈二十多年前那个晚上。”
他猛地抬起头。
“那天晚上,我拒绝你,不是因为我恨你,也不是因为我瞧不起你。”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因为我害怕。我才十八岁,那是我第一次参加那么重要的考试,我害怕得整晚睡不着。我所有的家人,都指望着我。我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出任何差错。我不是不想帮你,是我不敢。我承认,我很自私,也很胆小。为了这个,我可以向你道歉。”
我心想,这是我第一次,不是为了辩解,而是为了剖白。我不再试图证明自己是对的,我只是想告诉他,那个夜晚的真相,是一个同样脆弱、同样恐惧的年轻人的选择。这无关对错,只关乎人性。
陈凯愣住了。他可能设想过我会愤怒,会指责,会得意,但他一定没想过,我会跟他谈“害怕”。
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眼中的那种怨恨和戾气,在我的坦白面前,一点点地消融了。他也许在抱怨我的不近人情时,早已忘记了,那时的我们,都还只是孩子。
那场谈话,最终以陈凯的沉默告终。他没有道歉,只是带着儿子,默默地离开了校长办公室。听说,他主动撤回了对学校的捐赠意向。
学校很快为我恢复了名誉和职务,并在全体教师大会上公开澄清了事实。
风波平息了。但我知道,我和陈凯之间那根横亘了二十多年的刺,并没有真正被拔掉。只是,我们都选择了不再去触碰它。
我赢了吗?看着窗外那些为前途奋力拼搏的学生,我感到一阵茫然。这场胜利,代价太大了,也太沉重了。它让我看清了人性的复杂,也让我对自己的坚守,有了更深的思考。
第七章 岁月的回响
生活很快恢复了平静,仿佛那场风波只是一场短暂的噩梦。
我和肖婉的关系,经过这次考验,反而更加亲密了。她抱着我,流着泪说:“林涛,对不起,我当时是太害怕了。以后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跟你站在一起。”
儿子林小杰也像长大了不少。他开始主动跟我讨论学习上的问题,有时候还会聊起他对未来的看法。我知道,他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了父亲的“固执”。家庭的理解和支持,像一剂良药,慢慢抚平了我心里的伤痕。
期末考试结束后,陈俊的成绩虽然没有一飞冲天,但进步很大。他给我发了条信息,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谢谢老师。”
又过了几个星期,一个周末的下午,我收到了陈凯发来的一条微信。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
我看着那条信息,沉默了很久。然后回复道:“都过去了。”
真的都过去了吗?我问自己。那一个夜晚的拒绝,像一颗投入岁月湖面的石子,激起的涟含,竟然回荡了我们半个人生。我常常在想,如果那天我让他留宿了,结果会怎样?也许他会考得更好,走上另一条路;也许他会影响到我,我们俩的人生轨迹会双双改变。
可是,生活没有如果。
我心想,陈凯那句“抱怨了一辈子”,或许并不全是真的抱怨我。那更像是,他在对自己不甘于平凡的过去的一种宣泄。他需要一个靶子,来承载他所有的“本可以”。而我,恰好成了那个靶子。他不是在怨恨我,他是在怨恨那个无力改变命运的自己。
又是一个新的学年,我依然站在高三的讲台上。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桌上,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和着粉笔末的味道。我看着下面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他们的眼睛里,闪烁着和我当年一样的紧张、迷茫,和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我忽然明白了。
我们每个人的一生,都在不断地面对各种各样的“高考”。有些是写在卷子上的,更多的,是生活抛给我们的选择题。关于原则与人情,关于坚守与变通,关于理解与怨恨。每一次选择,都在塑造着我们自己。
我没有后悔二十多年前那个晚上的决定,尽管它给我带来了无尽的麻烦。但我也开始理解,陈凯那份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抱怨”。那不是简单的怨恨,而是一个普通人,在岁月的长河里,对自己人生无数个岔路口的回望和叹息。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像潮水般涌出教室,走廊里立刻充满了喧闹和活力。
我擦干净黑板,拿起教案,走出教室。午后的阳光温暖地照在身上,我看到儿子林小杰正和同学在操场上打球,脸上洋溢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我的一生,平凡得就像这校园里的一草一木。没有陈凯那样的波澜壮阔,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成就。但我守住了我的讲台,守住了我的家庭,也守住了我内心的那份安宁和秩序。
在这平凡的岁月里,我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尊严。
或许,这就够了。那段被抱怨了一辈子的往事,终究会像黑板上的粉笔字一样,被时间轻轻擦去,只留下淡淡的痕迹,提醒着我们,曾经那样年轻过,那样执着过,也那样迷茫过。
来源:雪落梅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