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陈寅恪先生所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深刻揭示了宋代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巅峰地位。在这一文化高峰中,院体花鸟画以其高度的写实性、精微的技艺与深邃的审美意蕴,成为中国绘画史上的典范。本文以“格物致知”的哲学思想为切入点,系统探讨宋代院体花
摘要:
陈寅恪先生所言“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深刻揭示了宋代在中国文化史上的巅峰地位。在这一文化高峰中,院体花鸟画以其高度的写实性、精微的技艺与深邃的审美意蕴,成为中国绘画史上的典范。本文以“格物致知”的哲学思想为切入点,系统探讨宋代院体花鸟画兴盛的深层动因及其艺术实践路径。
研究表明,宋代开放的经济政策、稳定的社会秩序、统治阶层的艺术倡导以及理学思潮的兴起,共同为院体花鸟画的发展提供了制度保障与思想土壤。在此背景下,画家以“写生”为核心创作方式,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与精准的笔墨表达,实现“形似”与“神似”的统一。本文结合《宣和画谱》等文献与传世作品,分析“格物”如何转化为“绘事”,论证宋代院体花鸟画不仅是技艺的巅峰,更是中国文化精神在视觉艺术中的集中体现,对后世绘画产生了深远影响。
关键词: 宋代;院体花鸟画;格物致知;写生;理学;审美文化
一、引言:宋代文化高峰与院体花鸟画的历史定位
陈寅恪先生在《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证〉序》中提出:“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此论断不仅概括了宋代在科技、制度、文学、哲学等领域的全面成就,亦为理解其艺术高峰提供了宏观视角。在诸多艺术门类中,院体花鸟画尤为突出,代表了中国传统工笔绘画的最高水准。所谓“院体”,即由宫廷画院组织、服务于皇室审美需求的绘画风格,其花鸟题材在北宋至南宋期间达到鼎盛,形成了“黄家富贵,徐熙野逸”之后的集大成局面。
宋代院体花鸟画的繁荣并非偶然,而是多重因素协同作用的结果。政治上,宋代实行相对开明的文化政策,科举制度完善,文官地位提升,形成“重文轻武”的社会风气;经济上,商品经济发达,城市繁荣,市民阶层兴起,艺术市场逐步形成;思想上,程朱理学倡导“格物致知”,强调对事物本质的探究;艺术上,宋徽宗赵佶亲自参与画院建设,设立画学,以诗题考画,极大提升了绘画的文化地位。在这一历史语境下,花鸟画不再仅是装饰性技艺,而成为承载哲学思考、体现文化品位的重要艺术形式。
本文旨在深入探讨宋代院体花鸟画何以在“格物致知”的思想指导下,通过“写生”这一核心实践,实现艺术与思想的双重突破。下文将从社会文化背景、哲学思想渊源、艺术实践方式及历史影响四个方面展开论述,构建一个逻辑严密、论据充分的学术阐释体系。
二、社会文化背景:院体花鸟画兴盛的制度与思想基础
(一)统治阶层的倡导与画院制度的完善
宋代帝王对绘画艺术的热爱,是院体花鸟画发展的直接推动力。尤以宋徽宗赵佶为代表,其本人即为杰出的花鸟画家,擅长“瘦金体”书法与工笔花鸟,代表作如《芙蓉锦鸡图》《腊梅山禽图》等,皆体现出极高的艺术修养。徽宗不仅亲自作画,更在崇宁三年(1104年)设立“画学”,纳入国子监体系,使绘画成为正式的教育科目。
画院制度的规范化,使得画家有稳定的创作环境与经济保障。画院画家需通过考试选拔,考试内容常为“杂花折枝”或“诗意命题”,如“踏花归去马蹄香”“深山藏古寺”等,要求画家在有限画面中传达诗意与意境。这种“以诗入画”的机制,提升了花鸟画的文化内涵,使其超越单纯的物象描绘,进入“文人化”的审美范畴。
(二)理学思潮与“格物致知”的哲学引导
宋代是理学(道学)的形成与成熟期,以程颢、程颐、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家提出“格物致知”作为认知世界的根本方法。《礼记·大学》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朱熹释曰:“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这一思想强调通过对外部事物的深入观察与研究,以穷尽其内在之“理”。
在绘画领域,“格物致知”被转化为“写生”的创作理念。沈括《梦溪笔谈》记载:“诸黄(黄筌、黄居寀)画花,妙在赋色,用笔极新细,殆不见墨迹,但以轻色染成,谓之‘写生’。”此处“写生”并非现代意义上的对景写生,而是指“写其生意”,即通过精细描绘传达物象的生命气息与内在本质。画家需观察花木的生长规律、禽鸟的生态习性,甚至昆虫的翅脉结构,力求“毫发无遗憾”。
(三)社会经济与文化氛围的支撑
宋代商品经济繁荣,手工业发达,为绘画材料的精良提供了物质基础。宣纸、澄心堂纸、李廷珪墨、歙砚等文房四宝的普及,使绘画技艺得以精进。同时,城市文化兴盛,文人雅集、书画收藏成为风尚,艺术作品不仅服务于宫廷,也进入士大夫与市民阶层的日常生活。
此外,宋代印刷术的普及促进了知识传播,画谱、画论大量刊行,如《宣和画谱》《图画见闻志》等,系统记录了画家生平与艺术成就,构建了绘画史的谱系意识。这种文化氛围,使得花鸟画不仅是技艺的展示,更成为文化身份与审美品位的象征。
三、艺术实践:从“格物”到“绘事”的转化路径
(一)“写生”作为核心创作方式
“写生”是宋代院体花鸟画最根本的创作方法。画家需长期观察自然,甚至在宫廷御苑中豢养珍禽异卉,以便随时写照。《画继》载:“徽宗建龙德宫成,命待诏图画壁,皆极一时之选。帝每濡翰,必以笔法为先,尤重写生。”
以赵昌为例,史称其“每晨朝露下时,绕栏谛玩,手中调彩色写之,自号‘写生赵昌’”。其作品《写生蛱蝶图》中,蛱蝶翅翼的斑纹、草叶的翻卷、露珠的晶莹,皆刻画入微,显示出对自然物象的深刻理解。这种“朝暮观察,四时写照”的实践,正是“格物”精神在艺术中的具体体现。
(二)构图与空间的理性建构
宋代院体花鸟画在构图上体现出高度的秩序感与空间理性。北宋多采用“全景式”构图,如黄居寀《山鹧棘雀图》,画面饱满,物象错落有致,形成稳定的视觉结构。南宋则发展出“折枝式”构图,如林椿《果熟来禽图》,截取一枝一果,背景留白,突出主体,营造“小中见大”的意境。
这种构图方式,既符合“格物”对局部细节的关注,也体现了理学“理一分殊”的宇宙观——即从个别物象中窥见普遍之“理”。画家通过对一花一鸟的精细描绘,实现对自然秩序的整体把握。
(三)设色与笔墨的精微表达
宋代院体花鸟画在设色上追求“随类赋彩”与“以色助气”的统一。画家通过“分染”“罩染”“接染”等技法,实现色彩的层次过渡与立体感。如《芙蓉锦鸡图》中,锦鸡羽毛以朱砂、石绿、蛤粉层层晕染,光泽逼真;芙蓉花瓣以胭脂淡染,边缘微施白粉,表现出透明质感。
笔墨上,强调“骨法用笔”与“气韵生动”的结合。线条细劲流畅,既勾勒轮廓,又传达物象的质感与动态。如崔白《双喜图》中,野兔皮毛以淡墨丝染,层次分明;古树枯枝以干笔皴擦,苍劲有力。这种笔墨语言,使画面在高度写实中不失艺术韵味。
四、文化功能:院体花鸟画的社会意义与审美价值
(一)文化传承的视觉载体
宋代院体花鸟画不仅是艺术创作,更是文化记忆的保存。通过描绘珍禽异卉、四时风物,画家记录了当时的自然生态与审美趣味。《宣和画谱》收录花鸟画七十六家,作品两千余幅,构成一部系统的视觉文献。
同时,花鸟画常蕴含象征寓意,如牡丹象征富贵,梅兰竹菊喻示君子品格,松鹤代表长寿。这种“比德”传统,使绘画成为道德教化与人格理想的视觉表达。
(二)社会交往的媒介功能
在宋代,绘画是文人交往的重要媒介。皇帝常以画作赏赐大臣,如徽宗亲绘《雪江归棹图》赐蔡京;士大夫之间亦以书画互赠,题跋唱和。花鸟画因其吉祥寓意与高雅品位,成为馈赠佳品。
此外,画院画家通过作品参与宫廷礼仪与政治象征的构建。如《瑞鹤图》描绘群鹤翔集宫阙,被视为祥瑞之兆,强化了皇权的神圣性。
(三)审美趣味的典范塑造
宋代院体花鸟画确立了“形神兼备”“清雅含蓄”的审美标准,深刻影响了后世绘画。其“写生”传统为元明清花鸟画提供了技法范本;其“格物”精神启发了文人画对“理趣”的追求。
更为重要的是,它将绘画提升为一种“格物致知”的认知方式,使艺术与哲学、科学在宋代实现了高度融合。
五、结论
综上所述,宋代院体花鸟画的鼎盛,是“格物致知”哲学思想、画院制度保障、社会文化氛围与画家个体实践共同作用的结果。它以“写生”为核心方法,通过对自然物象的精细观察与艺术再现,实现了“形似”与“神似”、“技艺”与“道义”的统一。这一艺术高峰不仅代表了中国传统绘画的最高成就,更是中国文化精神在视觉艺术中的集中体现。
陈寅恪所言“造极于赵宋之世”,在院体花鸟画中得到了最生动的诠释。它不仅是技艺的巅峰,更是一种文化态度——即以理性精神观照自然,以艺术形式传达生命之“理”与“趣”。在当代重审宋代院体花鸟画,有助于我们重新理解中国传统艺术的深层逻辑,并为当代艺术创作提供宝贵的思想资源。
来源:草竹道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