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前天擦柜子,手一碰,锈住的搭扣“咔”一声崩开,一股子樟脑混着铁腥味直冲鼻子。我捏了捏鼻梁,蹲在地板上,一样一样往外拿——
抽屉最底下那个铁皮盒子,我三年没动过。
前天擦柜子,手一碰,锈住的搭扣“咔”一声崩开,一股子樟脑混着铁腥味直冲鼻子。我捏了捏鼻梁,蹲在地板上,一样一样往外拿——
那些东西,轻飘飘的,却像压了半辈子。
**铁皮铅笔盒**
红漆底,黄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背面是五个娃娃手拉手,脸蛋红得像苹果。
我上小学那会儿,谁要是拎个这玩意儿进教室,立马围一圈人。
“借我敲一下!”
“叮——”一声脆响,像敲钟。
可别摔,一摔掉漆,露了铁皮,锈出来,心疼得整晚睡不着。
我那个用到初中,边角磨白了,合不上了,拿橡皮筋捆着,最后传给我弟。
他拿它装弹珠,我看见了,抄起来就打他屁股。
“爷爷,这是啥?”孙子不知啥时候蹭到我身后,蹲下来,手指头戳着铅笔盒。
“铅笔盒。”我轻声说。
“能装多少支笔?”
“十支。”
“那为啥不买个大的?”
我笑了:“那时候,一支铅笔,削了要用半个月。”
他歪头:“那你们不穷疯了?”
我没答,只把盒子翻过来,轻轻一磕——
“叮!”
声音还是那么脆。
他吓一跳,笑了:“哇!会唱歌!”
我看着他笑,忽然想起,我第一次听见这声“叮”时,也是这么笑的。
**铝饭盒**
灰白色,扁的,提手是铁丝弯的,拎久了手心勒出红印。
我上班那会儿,厂里没食堂,全靠它。
早上出门,我妈给我装好:两块红烧肉,一撮炒青菜,上面压个荷包蛋。
我揣怀里,一路小跑,到单位还能冒热气。
中午打开,油花浮着,香得隔壁工友直咽口水。
“蹭一口?”
“滚,这是我妈给的!”
最记得有年冬天,下大雪,我饭盒落在车上,饿了一天。
回家我妈没说话,默默给我煮了碗挂面,放了俩蛋。
我吃着吃着,眼泪掉进碗里。
“爸,您还留着这饭盒?”女儿不知啥时候进来了,蹲下来看。
“嗯,你妈头回给我做饭,就是用它。”
“我记得!”她突然笑了,“那回你带回来,她说咸了,你硬说正好。”
“是她咸了。”我嘟囔。
“不是,是你嘴重!”她笑出声。
她突然掀开盖子,凑近闻了闻:“咦,还有味儿!”
“啥味?”
“油香。”她鼻子动了动,“像我妈炒的青菜。”
我们俩对着那旧饭盒,笑了好久,笑得眼角有泪。
**二八自行车**
大梁横跨,高得小孩上不上,得从后座“掏裆”钻过去。
我第一辆是攒了半年工资买的,凤凰牌,28寸,黑色漆面,车铃一按,“叮铃铃——”能响半条街。
结婚那天,我骑它接的媳妇。
她坐后座,手里捧着花,我车把上挂着红布条,一路骑过鞭炮碎屑。
车胎扎了,自己补;链条掉了,蹲路边装。
那车,比我命都金贵。
有年夏天,我骑它送女儿去医院,她发高烧,我一路蹬到汗透衬衫。
到医院,车倒了,我先扶她,再扶车。
“外公,这车能骑吗?”外孙女小声问。
“早不能了。”我摸着车把,“你妈小时候,坐后座,我载她去公园。”
“后来呢?”
“后来……她长大了,就不让我骑了,说慢。”
外孙女突然说:“那我以后长大了,也坐您这车。”
我鼻子一酸,点点头:“好,外公修好它。”
她踮脚,小手轻轻摸了摸车铃——
“叮。”
一声轻响,像风铃。
**搪瓷缸子**
白底红字,“先进生产者”,边口磕得全是豁,像老人缺了牙。
我厂里发的,拿它喝水、喝汤、泡方便面。
冬天捧着,暖手;吵架了,往桌上一蹾,“当”一声,比骂人管用。
最记得有年冬天,我发高烧,老婆用这缸子给我煮姜糖水,坐在床边一勺一勺喂。
我烧得迷糊,只记得那口甜辣味,和她手上的冻疮。
后来她走了,我把缸子收起来,再没用过。
“爸,妈的围巾还在吗?”女儿突然问。
“在,抽屉第三格。”
她拿出来,一条旧格子围巾,边角都磨毛了。
“她总说冷。”女儿低声说,把围巾轻轻围上脖子。
我点点头:“是,她一辈子怕冷。”
她靠在我肩上,轻声说:“爸,您也老了。”
我没说话,只把手盖在她手上。
**手摇煤炉**
铸铁的,像个小炮筒,底下有摇把。
冬天生炉子,先塞废纸,再架木柴,点着了,慢慢摇把手,火苗“呼”地窜上来,屋子里才有了人气。
我女儿小时候,最爱蹲炉边烤红薯。
皮焦了,她就喊:“爸,熟了!”
我拿火钳夹出来,烫得换手,她抢着剥,手指黑乎乎的,笑得满嘴糖丝。
“外公,我能摇吗?”外孙女眼睛亮亮的。
“行。”我把摇把递给她。
她摇了几下,没出火,撇嘴:“坏的。”
“是没柴。”我轻声说,“火,得有人点,才烧得起来。”
她突然说:“那您点一个呗?”
我笑了,轻轻摇了几下——
“呼啦”一声,炉膛里仿佛真有火光闪了一下。
她拍手:“着了!着了!”
我看着她笑,忽然觉得,那火,其实一直没灭。
**老式收音机**
红灯牌,木壳子,旋钮一拧,“滋啦”响,调半天才出声。
晚上七点整,全家人围坐,听《新闻和报纸摘要》。
“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全国天气预报……”
我儿子小时候,趴地上听评书,《岳飞传》《杨家将》,听到“岳元帅挥枪上马”,一个鲤鱼打挺就跳起来。
后来他去了国外,再也没听过。
“爷爷,这盒子会说话?”外孙指着收音机。
“以前会。”我拧了拧旋钮,没电。
“现在它睡着了。”
“那它梦见啥?”
我看着他天真的眼睛,轻声说:“梦见我们一家人,挤在灯下,听它讲故事。”
他突然趴下来,耳朵贴在木壳上——
“我听见了!”他猛地抬头,“它说‘外公想奶奶了’!”
我愣住,眼眶发热,轻轻“嗯”了一声。
**缝纫机**
蝴蝶牌,绿色机头,踩一脚,哒哒哒响,像下小雨。
我老婆最得意这玩意儿。
我衬衫破了,她“唰”地拆线,补块布,针脚密得像绣花。
孩子裤子短了,她改;窗帘旧了,她翻面再用。
最忙是过年,全楼女人排队来改衣服。
“李嫂,帮我把这大衣收收腰!”
“行,下周一来取。”
她走后,机器再没响过。
“外公,这机器还会动吗?”外孙女小声问。
我轻轻踩了一脚踏板——
“哒、哒、哒……”
声音干涩,像老人咳嗽。
可它,真的响了。
外孙女笑了:“它在唱歌!”
我眼眶发热,点点头:“是啊,它在唱,从前的日子。”
我一样样放回去,关上铁皮盒。
手指在盒盖上摩挲了一会儿,没锁抽屉。
这些物件,早过时了。
可它们记得——
我们怎么穷过,怎么省过,怎么在清贫里,把日子过得热气腾腾。
它们记得,
母亲怎么在煤炉边熬药,
父亲怎么在灯下补袜子,
孩子怎么为了一颗糖,乐呵一整天。
现在的孩子说:“这啥?没见过。”
是啊,你们不用见。
因为有人替你们扛过了那个“什么都缺”的年代。
可我想告诉你们:
别笑话这些东西土。
它们不是物件,
是我们父母的青春,
是我们这一代人的骨头。
如果你认得三个以上,
说明你老了。
但更说明——
你真真正正,活过。
> 有些东西,
> 不是淘汰了,
> 是被忘了。
>
> 可只要还有人记得,
> 那些煤炉的光,
> 铅笔盒的响,
> 缝纫机的哒哒声,
> 就还在某个抽屉里,
> 悄悄亮着。
来源:西西弗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