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新刻金瓶梅词话》,有手书134条批语、1390处改写。因其流传较广的影印本未能清晰呈现手批墨迹,故长期以来一直未引起人们重视。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金瓶梅词话》考论
摘 要: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新刻金瓶梅词话》,有手书134条批语、1390处改写。因其流传较广的影印本未能清晰呈现手批墨迹,故长期以来一直未引起人们重视。
今据原书彩色电子版仔细辨析,发现它可能是一部书商用来校对的毛边书。主要校改者(同时写了批语)是一位习用官话和书面语而精通南方俚语的文人。
书中还留下了不同时期收藏者的评改痕迹,并在后来重新修边装订时切去了部分眉批文字。
此本手批改动凡四种十式,是一部改错字、改写语言表达方式并评点的评改本。
书中的眉批、行批无一处与崇祯本相近或相似,校改者可能未曾见到过崇祯本,崇祯本对词话本中人名、错字的更改多据此本而非相反,批改时间当在崇祯本之前。
此本是《金瓶梅》传播的最早评点改写本,是从词话本到说散本过渡的桥梁,具有重要的版本与文学价值。
1932年在山西介休县发现的《新刻金瓶梅词话》(今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以下简称“台藏本”),是《金瓶梅》研究史上的重大发现。
该书有134条批语(包括眉批、行批)和1390处改写,批改为红、紫、黑色手写体,大多因时间久远墨迹褪色模糊难辨。
1933年古佚小说刊行会影印此本时,受技术所限,大多数红、紫色墨迹未能显现。且台北故宫博物院视此书为镇馆之宝,不对外开放,人们看到的只是手书字体更模糊且多丢失的影印本。
即使有人偶尔见到原书,也因字迹不清,未予重视,甚至有人猜测出于近人手笔。
2015年秋,黄霖撰文指出,在目前能见到的《金瓶梅词话》的几种版本中,“台藏本的刊印最良,后世的保存也最优”。
这就推翻了日本“大安本”为最好本的旧说。黄霖还指出,“此本有不少朱墨批改文字,多有价值”。
2015年夏,在台湾“中央研究院”副院长黄进兴院士帮助下,笔者得以阅读台藏本原书,遂以古佚小说刊行会最初影印本为底本,逐页校抄台藏本中的手书文字达半月余;又在台湾“国家图书馆”获阅此书胶片,复印了全书,但一直为有些朱墨文字辨识不清而苦恼。
2021年,幸得台藏本彩色电子版,可放大阅读,这为辨识提供了极大便利,于是对全部手批文字做了详细的勘对、分析,对此本面貌及价值获得了诸多重要发现。
台藏本眉批65条、行批69条,批语共134条;改错1390处,一处有改一字者,也有改多字者;圈点与句读不可胜数。
批改手书文字单从墨色与笔体风格区分,有6种(图1),应出自6人之手,分别以A、B、C、D、E、F称之。
6人批改手书大概可分为两类。
图1 台藏本六人批改
一类是局部批改者,有5人。F笔体独特,书中仅一见(p965a)。
E为黑墨字,眉批7次,行批7次,行批多集中于第76回(P1149b),有5处,改错若干次。
D朱墨鲜艳,笔体略扁,书写工整,眉批4次,行批4次,改错20次左右。
C笔体粗豪,书写奔放,仅有行批,且仅见于小说第14—28回(P181—375),改错也仅数处。
B笔体略大而硕长,书写不拘,眉批与行批只有数条,改错也不多。
另一类是A,字迹蕴秀,全书批改,量大精细,既有行批和眉批,又有大量改写文字。
6位批改者以时间论,可分为前、后两期。
从颜色浓淡与眉批是否逸出眉边之外分析,A、B、C、F四位有以下三个共同处:
第一,皆用朱笔,颜色因时间久而变得浅淡,有的字迹难辨;
第二,书写较随意而不求齐整;
第三,皆存在眉批文字顶端字形缺失现象(C无眉批)。
这四位书写时间较早,可称为“早期批改者”。而D、E二位之手批墨迹清晰、浓鲜,书写工整,眉批完整,无因切边而造成缺字之现象。
这二位书写时间较晚,可称为“后期批改者”。
在6位批改者中,A是全书的主要批改者。笔者分析其手书文字,有三点发现。
其一,他对于歇后语特别是南方俚语很精通,如“玳安骂道:‘村村小厮,你也回嘴。’”A改“村村”为“秫秫”(P666a)。
而对于北方的方言俗语,则相对生疏,不时改错。如不知“胡儿”比“核”表达得更真切、鲜活而带泥土气息,改“胡儿”为“核”。
如“你肚子里枣胡(核)鲜板儿”(P957b),“里面又有(核)儿”(P956b)。不知“子”是指某东西,而有删改,如“等我拣两样子(与)爹下酒”(P1109a)。其二,习惯说官话。硬将方言中的“仔么”改成官话“怎么”,如“你在这里守到老死也不仔(怎)么”(P1248b),“你们常(怎)么挨他的”(P1259b)。不晓得“俺”与“我”皆第一人称,错将“俺”改为第三人称“他”。
如“又某日,他望俺(他)倪师父去”(P1161a)。将北方俗语“门了吊儿”改为“门吊儿”,如“拨(了)门了吊儿”(P1282b)。其三,习惯用书面语。
如将“呷了一口”“呷了半碗”改为“吃了一口”“吃了半碗”(P1498a),将“把嘴各都着”改为“把嘴谷都着”(P1234a),将“临戎号令”改为“临戎肃令”(P1182a)。
诸如此类,说明A是位不太熟悉北方方言俗语而精通南方俚语、习惯于说官话、用书面语的南方文人。
介休本《金瓶梅词话》(1932年)
二、批改的形式与性质
《金瓶梅》在流传过程中形成了三大版本系统:词话本系统、崇祯本系统、第一奇书(张竹坡批评)本系统。
词话本系统有三个早期版本:
一是台藏本,虽缺第52回第7—8页,但是该系统中最精美的善本;
二是1941年发现的日本日光山轮王寺慈眼堂所藏明刻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下文简称“慈眼堂藏本”),缺5页;
三是1962发现的日本德山毛利家栖息堂所藏明刻本《新刻金瓶梅词话》(下文简称“栖息堂藏本”),缺3页。
这三个版本为同一刻本,只是刷印时间有先后。三本原书皆处于密藏状态,普通读者极难看到,市面上流传的只是它们的影印本。
影印本主要是1933年古佚小说刊行会小范围发行的以台藏本胶卷为底本者(原书所有的批改文字在拍摄成胶卷和再影印时大多消失),以及1963年日本大安株式会社以慈眼堂藏本为底本、校勘栖息堂藏本的影印本(无批改文字,下文简称“大安本”)。
学界多据古佚⼩说刊⾏会影印本和大安本,认定词话本(台藏本、慈眼堂藏本和栖息堂藏本)均无批改文字,这是一个极大的误识。
当我们看到台藏本原貌后,才惊喜地发现,此本有许多红、紫、黑墨手书批改文字,它是一个有1395处改写和134条批语的评改本。
台藏本上的手书批改,有些为改正错别字,有些是改变语言表达方式的改写,大致可分为四类十式。
第一类,改错别字和补缺字,凡四式。其中改错别字含三种形式。
其一,原字上叠改,即在原字形上直接改写。如“他不和你同桌吃,去了”,在“去”字上直接加一撇,改为“丢”字(P58a)。
其二,错字上加点,旁改,即用朱笔点于错字上,在错字旁填写正确的文字。
如“我见他是路妓人,不喜欢”,用红笔点于“妓”上,旁改为“岐”字(P66b)。
其三,划错字旁改,将错字用直线划掉,旁添正确的文字。如“金莲窃听藏春梅”,划掉“梅”字,旁添“坞”字(P299b)。补缺字指在句旁添加缺失的字。如“俺大官人今日相绝色的表子”,在“相”“绝”二字之间之旁,补“与了”,改为“俺大官人今相与了绝色的表子”(P201a)。
第二类,改人名、地名和时间,凡一式。如“嫁了厨子满聪”,将“满聪”改为“蒋聪”(P330a)。
再如,改“承福寺”为“永福寺”(P656a);改“二十八日”为“十八日”(P1048a)等。
第三类,删或改补语词、语句,凡三式。删包括二式。
其一,点删,即在要删的文字上加红墨点,如“我还不知道故教我径往花园里走”,点删“故教我”三字,改为“我还不知道,径往花园里走”(P330a)。
其二,线删,即在要删的文字上画删节线。如“即密与渔翁说(了)道主人之冤当雪矣,渔翁道”(P623b)。补,指原句中缺少某字词,改者在旁边补上,使句意表达更完整。如“只叫着:裹脚袜子也穿不上”,在“叫着”下旁,补“啊唷”二字,成为“只叫着:啊唷!裹脚袜子也穿不上”(P669b)。
第四类,颠倒句子成份位置或凭空插入一段话,从而改变句式、句意,凡二式。
其一,颠倒句子成份位置,如将“好的带累了歹的”改为“歹的带累了好的”(P1374b)。
其二,凭空插入一段话,如将“就是一般教作煎煎粥儿”改为“就是一般,金莲遂叫秋菊,骂道:‘我要你煎煎粥儿。’”(P1275b)
在上述四类十式中,第一类改错别字和补缺字属改错;
第二类改人名、地名和时间,若是依据上下文而改,当属改错,若无上下文依据而是出于改者的心思或别有依据的,则属改写;
第三类删或改补语词、语句和第四类改变句式、句意,当属改写。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台藏本既是改错本,也是批评改写本。
《金瓶梅词话》(毛利本)
来源:金学与明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