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又是幻听吗?”他自言自语。自从儿子在这条河里救人牺牲后,他常常恍惚听到儿子的声音。
文:一才写故事
傅长安放下酒瓶,缓缓走出河边的祭奠地。
十六年了,他的步伐依然沉重,仿佛背负着无形的重担。
“再见,儿子。明年我还来。”他低声道别,转身准备离开。
夕阳西下,河面泛着金光。风吹过芦苇,发出沙沙的声响。
就在这时,他似乎听到有人在他身后叫爸。
“又是幻听吗?”他自言自语。自从儿子在这条河里救人牺牲后,他常常恍惚听到儿子的声音。
01
傅长安的儿子傅明从小就喜欢游泳。
那是八十年代初的事了。
县城南边有条不宽的河,夏天水流平缓,是孩子们的天然游泳池。
傅明五岁那年,傅长安第一次带他去河边玩水。
“爸,水好凉啊!”小傅明站在浅水处,兴奋地拍打着水面。
“慢慢来,别怕。”傅长安握着儿子的小手,一步一步地引导他向深水区走去。“爸爸教你游泳。”
那天下午,傅明学会了漂浮。
回家后,他高兴得手舞足蹈,向妈妈张兰芳展示自己的“成就”。
“妈,我会游泳了!”小傅明躺在床上,模仿着在水中漂浮的姿势。
张兰芳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发。“我们明明真棒。”
从那以后,每到夏天,傅明就缠着父亲带他去河边。
六岁时,他学会了狗刨式;八岁时,他已能游到河对岸;十岁时,他在县里的少年游泳比赛中获得了第一名。
“这孩子像条鱼。”邻居们常这样说。
傅明的游泳天赋让傅长安感到骄傲。
那时候的傅长安,是县机械厂的模范工人,每月都能拿到不少奖金。
他把这些钱大部分都花在了儿子身上,给他买游泳镜、泳裤,甚至专门订制了一套训练计划。
张兰芳起初有些担心。“孩子太小,会不会有危险?”
“放心吧,有我在呢。”傅长安拍着胸脯保证,“再说了,学会游泳是好事,以后遇到水也不怕。”
后来的事实证明,傅长安的话只对了一半。
02
傅长安一家住在县机械厂的家属楼里,两室一厅,虽然不大,但温馨舒适。
家里的墙上挂满了傅明的照片和奖状。
从幼儿园的“三好学生”到高中的“优秀团员”,每一张纸都承载着父母的骄傲。
周末的早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餐桌上。
张兰芳准备丰盛的早餐:小米粥、煎鸡蛋、小菜和馒头。家里飘着食物的香气和欢声笑语。
“明明,多吃点。”张兰芳往儿子碗里夹菜。
“知道了,妈。”已经上高中的傅明个子高高的,食量也大了许多。
傅长安坐在一旁,喝着粥,看着妻子和儿子,脸上总是带着满足的微笑。
“今天工厂不加班,我们下午去钓鱼吧?”傅长安提议。
“好啊!”傅明眼睛一亮。
这样的场景在傅家经常上演。简单而幸福的家庭生活,是傅长安最珍视的财富。
傅明上大学那年,带回来一个女孩,名叫林小雨。
“叔叔阿姨好。”林小雨腼腆地站在傅家门口,手里提着精心挑选的礼物。
她长得不算特别漂亮,但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说话声音轻柔,像春天的细雨。傅明在一旁紧张地看着父母的反应。
张兰芳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快进来坐,别客气。”
傅长安也点点头,露出赞许的目光。
晚饭后,傅长安找傅明单独谈话。
“这姑娘不错,懂事,也有礼貌。”傅长安拍拍儿子的肩膀,“不过你们还年轻,学业为重,其他的可以慢慢来。”
“知道了,爸。”傅明笑着说,“我会好好珍惜她的。”
从那天起,林小雨几乎成了傅家的一员,节假日经常来做客。
她和张兰芳一起做饭,和傅长安讨论新闻,慢慢融入了这个温暖的家庭。
有一次,傅长安无意中听到林小雨和傅明的对话。
“等你毕业后,我们就结婚。”傅明轻声说,“然后买房子,要有阳台,种满花。”
“我想要两个孩子。”林小雨接着说,声音里带着对未来的憧憬。
傅长安没有打扰他们,悄悄地离开了,心里却为儿子感到高兴。那天晚上,他和妻子躺在床上,计划着给儿子准备一个体面的婚礼。
“等明明毕业,工作稳定了,我们就给他们办婚礼。”傅长安说。
“嗯,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张兰芳附和道。
那时候,他们不会想到,这个计划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03
傅明上大学三年级的那个暑假,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改变了傅家的命运。
七月的一个周末,天气闷热。傅明和林小雨约好去河边散步。
“早点回来,妈做了你爱吃的红烧排骨。”张兰芳站在门口叮嘱。
“知道了,妈。”傅明笑着挥手告别。
这是傅长安最后一次看到儿子活着的样子。
下午四点,天空突然阴沉下来,乌云密布。
一场暴雨毫无预兆地来临,河水迅速上涨。
傅明和林小雨正准备离开河边,突然听到河中传来呼救声。
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被湍急的水流冲走,挣扎着向岸边求救。
岸上的人群惊慌失措,有人拨打了急救电话,但没人敢跳入已经汹涌的河水中。
“明明,别去!”林小雨拉住准备脱鞋的傅明,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没事的,我水性好。”傅明安慰她,迅速脱下外套,“你在岸上等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纵身跳入湍急的河水中,朝着男孩的方向游去。
傅明游泳的技术确实了得。
几分钟后,他成功抓住了已经筋疲力尽的男孩,一边安抚他,一边艰难地向岸边游去。
岸上的人看到这一幕,爆发出一阵欢呼。有人拿来绳子,准备帮助他们上岸。
傅明将男孩推向伸出的绳子,男孩被成功拉上岸,众人再次欢呼。但就在这时,一波比之前更大的浪涌来,傅明被猛地卷入水中,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明明!”林小雨撕心裂肺地喊着,想要跳入水中,却被旁人死死拽住。
暴雨还在下,河水越来越急。搜救队很快赶到现场,但直到天黑也没有找到傅明的踪影。
傅长安和张兰芳接到电话赶来时,搜救工作仍在继续。
河岸上架起了照明灯,搜救人员在水中来回搜寻。
“一定会找到的,一定会的。”傅长安抱着已经瘫软在地的妻子,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仿佛这样就能让它成真。
林小雨坐在一旁,双眼空洞,嘴唇因为反复念叨傅明的名字而干裂出血。
整整三天,搜救队沿着河道往下游搜寻了近二十公里,最终只找到了傅明的一只运动鞋,挂在下游一处浅滩的树枝上。
一周后,搜救工作正式结束。官方宣布傅明因救人而不幸溺亡,遗体未找到。
县里为傅明举行了追悼会,授予他“见义勇为模范”的称号。
许多人前来吊唁,赞美他的英勇无私。但对傅家人来说,这些都是苍白的安慰。
没有遗体,就没有葬礼。
傅长安在河边立了一块石碑,上面刻着傅明的名字和生卒年月。
从此,这里成了他们家的“坟墓”。
04
张兰芳在儿子去世后,整个人像被抽走了灵魂。
那个曾经温柔贤惠的女人,变成了行尸走肉。
她不再做饭,不再打扫房间,整日坐在傅明的房间里,抚摸他的衣物,翻看他的照片。
“明明会回来的。”她时常这样说,眼神涣散。“他只是去学校了,很快就会回来。”
傅长安不忍心打破她的幻想,只能沉默地照顾她。工厂给了他一个月的假期,他每天煮粥、做饭,一勺一勺地喂妻子。
有时候,张兰芳会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儿子已经不在了,那时候她就崩溃大哭,直到精疲力竭。
“为什么是我们的孩子?为什么是明明?”她抓着傅长安的衣服,泪流满面。“他才二十岁啊,他还有那么多梦想,他还要结婚,还要有自己的孩子。”
傅长安只能紧紧抱住她,一起哭泣。他没有答案,没有人有答案。
夜深人静的时候,傅长安躺在床上,听着妻子不规律的呼吸声,心如刀绞。他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儿子,现在连妻子也在一点点地离他而去。
林小雨经常来看望他们。女孩比他们想象的坚强,她帮忙打扫卫生,买菜做饭,陪张兰芳说话。
“阿姨,明明不会希望看到您这样的。”林小雨轻声说,“他那么阳光,那么乐观,他希望我们好好活着。”
张兰芳看着这个本该成为自己儿媳妇的女孩,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小雨,你还年轻,不要耽误自己。”
林小雨摇摇头。“我答应过明明,要和他结婚的。”
但生活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离去而停止。街坊邻居的闲言碎语开始传入林小雨的耳中。
“这姑娘命真苦,未婚夫没了还守着。”
“年纪轻轻的,何必呢?再找一个不好吗?”
“听说那傅家男孩的尸体都没找到,这不是晦气吗?”
林小雨的父母也坐不住了。他们心疼女儿,不想她年纪轻轻就守寡。
“小雨,妈跟你说实话。”林母拉着女儿的手,“明明是个好孩子,他的事情我们都很难过。但你才二十出头,大好年华,不能这样耗下去。”
林小雨不说话,只是摇头。
但压力越来越大。半年后,林小雨的父亲被调到南方的一个城市工作,全家都要搬过去。
林小雨不愿离开,但父母以自己年龄大了需要她照顾为由,恳求她一同前往。
最终,林小雨决定离开。临行前,她去看望傅长安和张兰芳。
“叔叔阿姨,我要走了。”她站在傅家门口,眼睛红肿。“爸爸调到广州去了,我得跟着去。”
张兰芳拥抱了她。“去吧,孩子,别辜负自己的青春。”
傅长安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递给她一个盒子。
里面是傅明生前送给她的一条项链,当时从河里找回来的。
“谢谢您,叔叔。”林小雨泣不成声,“我会常回来看您们的。”
但他们都知道,这个承诺很难实现。南方太远,车票太贵,生活不会给太多重逢的机会。
林小雨走后半年,张兰芳的身体每况愈下。
精神上的打击导致她的身体免疫力急剧下降,一场普通的感冒引发了肺炎。
医院的病床上,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张兰芳拉着傅长安的手。
“老傅,我想明明了。”她微弱地说。
傅长安握紧妻子的手。“再坚持一下,你会好起来的。”
张兰芳摇摇头,眼中带着解脱的神情。“我不怕的,我去陪明明。你一个人要好好的。”
那天晚上,张兰芳安静地离开了。
没有痛苦的挣扎,没有不舍的泪水,仿佛只是睡着了。
傅明去世后不到两年,傅长安失去了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05
妻子去世后,傅长安变了一个人。
那个曾经开朗健谈的男人,变得沉默寡言;那个工厂里的模范工人,变得消沉懒散;那个总是满脸笑容的父亲和丈夫,变成了一个表情冷漠的孤独老人。
他辞去了工厂的工作,依靠微薄的退休金生活。
整日把自己关在家里,很少出门,也不和邻居来往。
傅家的房子渐渐变得破旧。
窗户上积满灰尘,墙壁上爬满裂痕,家具老化发黄。
唯独保持整洁的,是摆放傅明和张兰芳照片的那个角落,以及傅明的房间。
那个房间成了一座时光凝固的博物馆。
书架上的书籍,桌上的学习用品,墙上的海报,床上的被褥,一切都保持着傅明离开那天的样子。
每周,傅长安都会进去打扫一次,就像傅明还会回来一样。
打扫完后,他会坐在傅明的床边,和不在场的儿子“聊天”。
“明明,爸爸想你了。”他会说,“妈妈也去找你了,你们要好好的。”
有时候,他会带着酒瓶进去,一个人喝到烂醉,然后在儿子的床上睡着,梦中回到从前。
岁月匆匆,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
傅长安的头发全白了,背也驼了,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深。但他的生活习惯丝毫没变,依然封闭自我,拒绝外界的联系。
唯一的例外是每年的清明节。
这一天,他会打破自己的封闭,去河边的石碑前祭奠儿子和妻子。
他会带上傅明生前最爱吃的糕点,张兰芳亲手织的毛衣,和一瓶好酒。
在石碑前点上香,摆好祭品,然后坐在一旁,静静地说一年来发生的事情。
“明明,爸爸今年退休金涨了一百块。”
“兰芳,隔壁老李家的儿子结婚了,新娘子长得很像小雨。”
“明明,河边盖了一个新游泳馆,是冬天也能游泳的那种。你要是在,一定会喜欢。”
说完这些,他会默默地流泪,然后收拾东西回家,继续他封闭的生活。
邻居们都知道傅长安的故事,但很少有人去打扰他。
时间久了,年轻人甚至不知道这个老人是谁,为什么总是一个人生活。
林小雨按照承诺,第一年回来看望过傅长安。但那次见面非常尴尬,傅长安几乎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听她讲南方的生活。
后来,林小雨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
往来的信件越来越少,最终完全断了联系。
傅长安也没有去找她。在他心里,林小雨代表着一段已经结束的过去,他不想把自己的痛苦强加给这个年轻人。
时间在悲伤中变得模糊不清。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傅长安的生活像一潭死水,没有涟漪,没有生机。
唯一不变的,是每年清明节那次固定的“家庭团聚”。
06
王小峰是被傅明救起的那个男孩。
那一年,他才十岁,不懂事地跑到河边玩水,结果被突然上涨的河水冲走。
如果不是傅明奋不顾身地跳入水中,他早已葬身河底。
但这个恩人却永远离开了,而自己却活了下来。
这个事实让小小年纪的王小峰背负上了沉重的愧疚感。
“爸,为什么救我的哥哥没回来?”他问父亲王大海。
王大海抚摸着儿子的头,声音低沉。“因为他是英雄,英雄就是会为别人牺牲自己的人。”
“那我们能为他做些什么吗?”
王大海沉思片刻。“我们可以照顾他的家人,这样他在天上也能安心。”
从那以后,王家父子开始默默关注傅长安的生活。他们不敢直接接触——毕竟,自己的存在会勾起对方的痛苦回忆。但他们可以在暗中提供帮助。
王大海是镇上的木匠,手艺不错。
每当发现傅家的门窗损坏,他就会趁傅长安不在家的时候,悄悄修好。
冬天下雪,他会清理傅家门前的积雪;夏天蚊虫多,他会在傅家窗户上装上新纱窗。
做这些事情时,他总是避开傅长安,不留下任何痕迹。
对傅长安来说,这些修缮仿佛是自己完成的,又或者是好心的邻居帮忙。
王小峰也在父亲的影响下,把傅明当成了自己的榜样。
他努力学习游泳,参加了县里的游泳队,后来还考上了体育学院的游泳专业。
“我要像傅明哥哥一样,成为一名救生员。”他常这样说。
每年清明节,王家父子都会提前一天去河边打扫石碑周围的环境,然后远远地看着傅长安来祭奠。他们从不上前打扰,只是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默默地祈祷。
随着年龄增长,王小峰越来越像傅明。
不仅是游泳技术,连性格和长相都有几分相似。
这也许是命运的巧合,也许是心理暗示的结果。
王大海有时会感叹:“如果傅叔叔看到你,一定会想起他儿子年轻时的样子。”
王小峰对此既期待又害怕。他想见傅长安,想亲口感谢傅明,却又担心自己的出现会揭开傅长安心中的伤疤。
就这样,两家人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联系在一起:一个不知道自己被守护,一个不敢现身守护。
07
清明节前一天,傅长安早早起床,开始准备祭祀用品。
他从柜子里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那是他专门为这一天准备的。然后,他去市场买了傅明最喜欢的糕点,又去酒店点了张兰芳生前最爱的几道菜,打包带回家。
晚上,他坐在桌前,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儿子,一封给妻子。
信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过去一年的生活,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日常琐碎。
“明明,爸爸今年身体还不错,血压稳定了,医生说不用加药。”
“兰芳,你走的那个医院去年拆了,盖了一个更大更好的。要是你还在,可以去那里看病,设备听说比省城还好。”
写完信,他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信封。明天,他会把这些信烧给天上的亲人。
他早早上床睡觉,生怕第二天起不来。但其实他根本没睡着,一夜辗转反侧,脑海中全是过去的回忆。
清明节当天,天刚蒙蒙亮,傅长安就起床了。
他穿戴整齐,把祭品、信件和酒小心地装进背包,然后锁好门,朝河边走去。
早晨的空气清新,街道上行人稀少。
傅长安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负重前行。
十六年了,这条路他走了十六次,每一次都让他心如刀绞。
路过傅明曾经的学校时,他停下脚步,望着校门口来来往往的学生。
如果傅明还在,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会有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家庭,甚至自己的孩子吗?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永远不会有答案。
傅长安继续往前走,到了河边。
这里已经变了模样,河道经过整治,变得更宽更深,岸边修建了堤防和步道,种上了柳树。唯一不变的,是河对岸那块小小的石碑。
他走过小桥,来到石碑前。令他惊讶的是,石碑周围已经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摆放着一束新鲜的野花。
“是谁来过?”傅长安自言自语。这些年,他习惯了自己打扫石碑,从未见过有人提前来过。
他没有多想,开始自己的祭祀仪式。
先是擦拭石碑上傅明的照片,再摆好祭品,然后点燃香烛,鞠躬三次。
“明明,爸爸来看你了。”他轻声说,仿佛傅明就站在面前。“妈妈身体不好,来不了,她让我代她问你好。”
这是他的习惯——假装张兰芳还活着,只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来祭奠。
这样,他就可以假装自己并不是孤独一人。
他坐在石碑旁的小凳子上,打开带来的酒瓶,倒了三杯:一杯放在傅明照片前,一杯放在自己备用的空位置上(那是给张兰芳的),一杯自己喝下。
酒很烈,一口下去,喉咙火辣辣的,但傅长安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他开始讲过去一年的事情,语速缓慢,时而停顿,时而叹息。
“明明,你走的那个医院的老院长退休了,新来的是个年轻人,听说医术很好。”
“小区里新开了一家超市,比以前近多了,不用走那么远买东西。”
“你高中的班主任王老师前段时间来看我,说起你当年的事迹,还红了眼眶。”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高了,照在他的脸上,映出深深的皱纹和沧桑的眼神。
最后,他拿出准备好的信,点火焚烧。
看着信纸在火中化为灰烬,他喃喃自语:“希望你们收到了。”
祭祀仪式结束后,傅长安并不急着离开。
他会在这里坐到太阳落山,然后收拾东西回家,等待下一年的清明节。
河水静静流淌,柳树轻轻摇曳,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停滞了。
傅长安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拂过脸庞,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前,傅明还小的时候,一家三口在河边野餐的日子。
远处,一个年轻人站在树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08
当夕阳西下,金色的余晖洒在河面上时,傅长安终于起身,准备离开。
他收拾好剩下的祭品,最后看了一眼石碑,转身朝桥的方向走去。
整个下午,他都沉浸在回忆中,几乎忘记了时间的流逝。
现在,天色已晚,他需要赶在天黑前回家。
走了几步,傅长安突然停下脚步。他隐约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那种被注视的感觉让他后背发凉。但当他回头环顾四周时,却没有看到任何人。
“大概是错觉吧。”他自言自语,继续往前走。
“爸。”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略带犹豫,但清晰可闻。
傅长安浑身一震,仿佛被雷击中。
这个声音,这个称呼,十六年了,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他缓缓转身,心脏狂跳,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夕阳的余晖中,一个年轻人站在不远处,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修长,面容清秀,眼神中带着紧张和期待。
那一瞬间,傅长安的眼泪夺眶而出。
“明明?”他颤抖着声音问,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是你吗,明明?”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朝他走来。“傅叔叔,我...我是王小峰。”
傅长安的表情凝固了。希望的火花在他眼中点燃,又迅速熄灭。
当然不是明明,明明已经走了十六年了,怎么可能回来?
“王小峰?”他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努力回忆在哪里听过。
年轻人站到他面前,紧张地说:“我是...我是您儿子救起来的那个孩子。”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照亮了傅长安混沌的记忆。
十六年前那个被傅明救起的小男孩,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
傅长安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
在夕阳的映照下,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年轻人的轮廓、眼神,甚至站立的姿势,都与年轻时的傅明有几分相似。
“你...”傅长安声音哽咽,不知道该说什么。
王小峰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说:“傅叔叔,我和父亲这些年一直在关注您。
是我们帮您修门窗,清理积雪...我们不敢直接联系您,怕勾起您的伤心事。”
傅长安愣住了。
这些年来那些莫名其妙被修好的东西,那些不知何时被清理的积雪,原来都是这父子俩做的。
“为什么?”他问,声音低沉。
“因为...因为我活着,是用您儿子的生命换来的。”王小峰低下头,眼中含泪。“这些年,我一直把傅明哥哥当成榜样,我学游泳,考体育学院,就是想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傅长安的内心翻涌着复杂的情感。
悲伤、感动、惊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欣慰。
他儿子虽然离开了,但他的精神影响了另一个生命,让这个生命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年轻人。
“你叫我'爸'...”傅长安突然想起刚才那一声呼唤。
王小峰脸红了。“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看到您的背影,一时冲动...我爸告诉我,您儿子以前也是这样,从背后叫您。”
傅长安闭上眼睛,回忆涌上心头。确实,傅明小时候最喜欢的游戏就是悄悄跟在他身后,突然叫一声“爸”,然后看他惊讶的表情,咯咯笑个不停。
“傅叔叔,我父亲在前面等着。”王小峰指向河对岸,“您愿意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吗?我父亲一直想当面感谢您,但又不敢打扰您。”
傅长安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看到一个中年男子站在桥头,正焦急地望着这边。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当他们走向桥头时,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芒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如同无数条金色的鱼在游动。
傅长安恍惚间觉得,儿子的灵魂或许就在这河水中,在阳光下微笑,在水波中游弋。
也许,这就是生命的延续。
儿子的牺牲,挽救了一个孩子的生命;这个孩子成长为一个好青年,又带给了自己这个孤独老人一丝慰藉。
“爸。”
一阵微风吹过,傅长安似乎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
他回头望去,河面上只有金色的波光,空无一人。
但他知道,儿子一直在那里,从未离开。
09
桥头,王大海紧张地来回踱步。
十几年来,他一直不敢正面接触傅长安,怕对方看到自己就想起那个痛苦的意外。但今天,儿子坚持要见傅长安,说是时候了。
“爸,我已经二十六岁了,比傅明哥哥牺牲时还大。”王小峰说,“我不能一辈子躲在暗处,我想亲口谢谢傅叔叔,也让他知道他儿子的牺牲没有白费。”
王大海拗不过儿子,只好同意。但他内心忐忑不安,不知道傅长安会有什么反应。
当他看到儿子和傅长安一起走过来时,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王师傅。”傅长安认出了他,“原来是你。”
十六年前的意外后,王大海曾去医院看望过傅长安和张兰芳,但一家人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没有过多交流。后来张兰芳去世,傅长安封闭自己,他们更是失去了联系。
“傅师傅。”王大海声音发颤,“这些年,一直想当面谢谢您,谢谢您儿子。如果不是他,我儿子早就不在了。”
傅长安摆摆手。“不必谢。明明他...他就是这样的人,见不得别人有危险。”
三人一起走到附近的小饭馆。这家饭馆很普通,但干净整洁,老板和王大海似乎很熟悉,给他们安排了一个安静的角落。
坐下后,一时间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王小峰打破了沉默。
“傅叔叔,我有个冒昧的请求。”他鼓起勇气说,“能不能给我讲讲傅明哥哥的事?我想更多地了解他。”
傅长安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讲起傅明了,一开始有些不习惯,但随着回忆的涌现,话匣子渐渐打开了。
他讲傅明小时候学游泳的故事,讲他上学时的趣事,讲他怎样帮助邻居家的老奶奶,怎样在学校里保护弱小的同学。
每一个故事中,傅明都是那个阳光、正直、勇敢的少年。
王小峰听得入神,时不时提问。
他发现,自己和傅明有很多相似之处,不仅是外表,还有性格和爱好。
“我也喜欢蓝色,也爱吃糯米糍,也怕打针。”他惊讶地说。
王大海在一旁默默听着,眼中含泪。
他想起当年那个跳入河中救自己儿子的年轻人,心中充满感激和敬意。
饭后,王小峰鼓起勇气,邀请傅长安去他们家坐坐。
“我们家就在前面不远。”他说,“有些东西想给您看。”
傅长安犹豫了一下,但看着王小峰期待的眼神,不忍心拒绝。
他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别人家了,社交对他来说变成了一件困难的事。
王家的房子不大,但收拾得很整齐。一进门,傅长安就看到墙上挂着一张傅明的照片,照片下方摆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这是我从报纸上找到的傅明哥哥的照片。”王小峰解释道,“虽然不太清晰,但我每天都会看,提醒自己要成为像他一样的人。”
他拿起那本笔记本,递给傅长安。“这是我记录的帮您做的事情,和我学习游泳的过程。”
傅长安翻开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日期和事项:
“2010年1月15日,下大雪,和爸爸一起去清理傅叔叔家门前的积雪。”
“2012年4月2日,发现傅叔叔家的窗户裂了,爸爸趁他出门去修好了。”
“2015年7月10日,游泳比赛获得第一名,感谢傅明哥哥的保佑。”
“2018年3月5日,考上体育学院游泳专业,终于可以成为救生员了。”
......
每一条记录都简单直接,但整本笔记本却记录了十六年来这对父子对傅长安的关心,以及王小峰成长的足迹。
傅长安的手微微颤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他从未想过,在自己孤独封闭的生活背后,居然有人这样默默地关心着他,守护着他。
“为什么?”他哽咽着问,“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大海叹了口气。“因为愧疚,因为感激,因为责任。您儿子用生命救了我儿子,我们欠您一家的。”
“不。”傅长安摇摇头,“明明救人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你们的错。”
“但如果不是他,小峰早就不在了。”王大海坚定地说,“所以这些年,我把小峰当成两个人来养: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替您儿子活下去的人。”
这句话触动了傅长安心底最柔软的部分。他一直以为儿子的生命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在某种意义上,通过王小峰,傅明的精神仍在延续。
“傅叔叔,我知道我不能代替傅明哥哥。”王小峰真诚地说,“但我想请求您,如果可以的话,把我当成半个儿子看待。我想多去看看您,听您讲傅明哥哥的故事,陪您说说话。”
傅长安看着这个年轻人,心中的坚冰开始融化。十六年的封闭与孤独,或许是时候结束了。
“好。”他终于点点头,“好。”
王小峰激动地握住傅长安的手,眼中含泪。
这一刻,仿佛一个无形的心结终于解开,让所有人都能呼吸到更自由的空气。
10
从那天起,傅长安的生活开始悄然改变。
王小峰经常来看他,帮他打扫房子,修理家具,有时还带来自己做的饭菜。
起初,傅长安不太适应有人闯入自己的世界,但慢慢地,他开始期待这些拜访。
王小峰很喜欢听傅明的故事,傅长安则从讲述中找回了许多美好的回忆。
有时候,他们会一起翻看傅明的照片集,傅长安会指着照片讲述背后的故事,王小峰则专注地听,仿佛在建立与这个素未谋面的“哥哥”的联系。
“这张是明明十岁生日时照的,那天他刚赢了游泳比赛,高兴得不得了。”
“这是他高中毕业的照片,看,他拿着奖状,笑得多灿烂。”
“这是他和小雨的合影,他们本来计划大学毕业后结婚的...”
每一张照片都是一段记忆,每一个故事都是过去的片段。
通过讲述,傅长安感觉儿子似乎又回来了,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存在于他们的谈话中。
王大海也经常来访,帮傅长安修理房子里的各种设备。他手艺很好,把傅家破败的房子一点点修整得焕然一新。
“不必麻烦了。”傅长安有些不好意思。
“不麻烦,这是我应该做的。”王大海坚持道。
就这样,傅长安的房子渐渐有了生气。窗明几净,墙壁粉刷一新,连屋顶的漏雨问题也解决了。
最让傅长安惊讶的是,王小峰竟然联系上了远在南方的林小雨。
“我查了当年的报道,找到了林阿姨的名字,然后通过社交媒体联系上她的。”王小峰解释道。
林小雨已经结婚多年,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当她得知傅长安的近况,立刻表示要来看望他。
“不必了。”傅长安摇头,“她有自己的生活,不必因为过去的事情打扰她。”
但王小峰坚持道:“林阿姨说她一直很愧疚,没能在您最困难的时候陪伴您。她想来看看您,亲口道别。”
最终,傅长安同意了。
林小雨来的那天,带着她的丈夫和两个孩子。
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青涩的女孩,而是一个成熟稳重的女性。但当她看到傅长安时,眼中仍闪烁着昔日的温柔。
“叔叔。”她轻声唤道,声音哽咽。
傅长安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十六年的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情,但有些感情却一直存在,只是被深埋在心底。
他们聊了很多,关于过去,关于现在,关于各自的生活。
林小雨告诉傅长安,她现在是南方一家医院的护士长,生活安定幸福。她的丈夫知道她的过去,尊重她对傅明的感情。
“我一直把明明的照片放在钱包里。”她说,“他永远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
傅长安听着,心中既欣慰又酸楚。他感谢林小雨没有忘记傅明,同时也为她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高兴。
“小雨,谢谢你来看我。”临别时,傅长安真诚地说,“明明在天上,一定也很高兴看到你过得好。”
林小雨紧紧握住傅长安的手,眼中含泪。“叔叔,您也要好好的。明明最希望看到的,就是您能快乐地生活。”
这次见面,像是一个正式的告别,也是一个新的开始。
傅长安终于放下了对林小雨的愧疚,对过去的执着也减轻了一些。
王小峰大学毕业后,如愿成为了一名游泳教练和救生员。
他在县里的新游泳馆工作,经常带着学生们来看傅明的纪念碑,讲述这个英雄的故事。
在他的倡议下,游泳馆设立了“傅明救生奖”,奖励在水上救人或安全宣传方面表现突出的人员。
傅长安作为特邀嘉宾,参加了奖项的揭幕仪式。
那是十六年来,傅长安第一次在公共场合露面。
面对闪光灯和掌声,这个倔强的老人罕见地流下了眼泪。
“明明,你看到了吗?”他在心里默默地问,“人们没有忘记你。”
时光荏苒,又一个清明节到来。
这一次,傅长安不再是独自一人去河边祭奠。
王家父子陪伴着他,帮他打扫石碑,摆放祭品,点燃香烛。
傅明的照片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仿佛在微笑。
傅长安看着照片,又看看身边的王小峰,恍惚间觉得儿子从未离开,只是换了一种方式陪伴在自己身边。
“明明,爸爸不孤单了。”他轻声说,“你可以安心了。”
微风拂过河面,吹皱一池春水。
在阳光的照射下,水波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如同无数个微笑的眼睛。
傅长安似乎又听到那个熟悉的呼唤从身后传来:“爸。”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儿子一直在那里,从未走远。
而他自己,也终于走出了悲伤的阴影,迎接生命中迟来的温暖与光明。
特此申明:本文《儿子见义勇为去世,老父亲16年后清明祭扫,身后却传来一声“爸”》含有虚构内容创作成分,人物均为化名,图片源自网络,请勿对号入座,请理性观赏文章
来源:倾听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