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九四年的夏天，南方像个巨大的桑拿房，湿热的空气黏在皮肤上，让人喘不过气。我，王宪平，一个二十四岁、刚进我们市外贸公司不到一年的愣头青，第一次被科长委以重任——跟着公司的业务骨干林岚，去邻省的特区，催一笔重要的货款。

01

九四年的夏天，南方像个巨大的桑拿房，湿热的空气黏在皮肤上，让人喘不过气。我，王宪平，一个二十四岁、刚进我们市外贸公司不到一年的愣头青，第一次被科长委以重任——跟着公司的业务骨干林岚，去邻省的特区，催一笔重要的货款。

林岚是我们科里的一枝花，也是一座冰山。她比我大三岁，名牌大学毕业，业务能力强得没话说，人也长得漂亮，高挑，白净，一双眼睛总是冷冰冰的，好像谁都欠她钱似的。科里的小伙子们，对她，一半是仰慕，一半是敬畏。

火车坐了一天一夜，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拖着疲惫的身子，找到那家客户提前预订好的招待所，前台睡眼惺忪的服务员却给了我们一个晴天霹雳：因为他们工作的疏忽，把预留的两间房，卖出去了一间。

“现在，就只剩一间双人房了。”服务员打着哈欠，一脸的无所谓。

我和林岚都愣住了。我下意识地去看她，只见她的脸，瞬间就冷得能刮下一层霜来。

那个年代，风气还很保守。“作风问题”这四个字，像一把无形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每个单位人的头顶上。一男一女两个同事，出差在外，住一个房间？这要是传回单位，我俩就算长了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那……那我们再去别家找找？”我结结巴巴地提议。

“你看看表，几点了？”林岚冷冷地瞥了我一眼，“这人生地不熟的，你拖着箱子去哪儿找？明天早上九点就要跟客户开会，你还想不想干了？”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浇得我哑口无言。最后，在服务员不耐烦的催促下，我们只能硬着头皮，拿着一张房卡，走进了那唯一的一间房。

房间不大，两张一米来宽的小木床，中间隔着一个床头柜，距离近得让人尴尬。空气里，有股廉价香皂和潮湿被褥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我把行李箱放在墙角，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林岚“啪”的一声把她的包扔在其中一张床上，然后转过身，用一种审视犯人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我。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比如我睡地上之类的。

可她先开口了。她那张漂亮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眼睛里却全是警告和戒备。她冲我抬了抬下巴，一字一顿地说：

“你，睡那张床。今天晚上，你要是敢乱动一下，我立刻就打电话报警。”

02

我的血，“呼”的一下，全涌到了脑门上。

又羞又气。

乱动？她把我王宪平当成什么人了？流氓？色狼？我承认，我一个大小伙子，对她这样的漂亮女同事，心里没点想法是假的。可那点想法，是建立在尊重和仰慕上的，是干净的。她这句话，就像一根淬了毒的冰锥，把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扎得粉碎。

我的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想跟她理论几句，想告诉她我王宪平不是那种人。可看着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好像随时准备英勇就义的样子，我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我还能说啥？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的解释，听起来都像是心虚的辩解。

我默默地走到另一张床边，把我的包扔在地上，然后，抱着我那床薄薄的被子，转身就准备往地上铺。

“你干什么？”她又开口了，声音还是那么冷。

“我睡地上。”我闷声闷气地回答，头也不抬。我用行动告诉她，我王宪平，虽然嘴笨，但知道礼义廉耻。

“谁让你睡地上了？”她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做，语气里有了一丝意外，“地上多脏！明天还要见客户，你弄得一身土，像什么样子！回去躺着！”

她的语气，像是在命令一个不听话的下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我愣在那里，抱着被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

最后，我还是屈服了。我把被子铺在床上，和衣躺下，用后背对着她，拉过被子蒙住头，把自己裹得像个粽子。我告诉自己，睡吧，睡着了，这场该死的、尴尬的噩梦就过去了。

可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那呼吸声，像两把小刷子，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我那根已经绷得快要断掉的神经。

我能感觉到，林岚也没睡。她好像，一直在很轻微地，翻来覆去。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她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以为她是要去洗手间，可没想到，她却下了床。我从被子的缝隙里，偷偷地往外看。

我看见她，并没有开灯，而是像个壁虎一样，悄无声息地，贴在了房间的门上。她把眼睛，凑在那个小小的猫眼上，一动不动地，朝外看着。

她的这个举动，太诡异了。我的心里，瞬间冒出了无数个问号。

03

她在看什么？

我的第一反应，是她不信任我，她在防贼似的防着我。这个念头，让我心里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可紧接着，我就觉得不对劲。她看的是门外，不是我。而且，她那个姿势，那个神情，不是戒备，更像是一种……一种极度的恐惧和紧张。她整个人，都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我们就这么，一个在床上装睡，一个在门口窥探，维持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平衡。

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她才像虚脱了一样，从门上离开，轻手轻脚地回到了她的床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也不管会不会吓着她了，压低了声音问：“林岚，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的突然出声，显然吓了她一大跳。我听见她在黑暗里，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整个身体都瑟缩了一下。

“你……你没睡着？”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Gas的颤抖。

“你跟个特务似的在门口站半天，我能睡着吗？”我没好气地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黑暗里，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我的时候，我听见了她的声音，那是一种混合着疲惫、恐惧和绝望的声音，跟我白天听到的那个冰冷的声音，判若两人。

她说：“王宪平，对不起。”

她，竟然跟我道歉了。

“我……我不是针对你。”她继续说，“我之所以说那些话，之所以不让你睡地上，是因为……因为我不敢一个人待着，我怕……我怕他会找过来。”

“他？他是谁？”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我的……前男友。”她的声音，像是在说一个恐怖故事，“我们大学同学，毕业后分了手。他……他一直不同意，纠缠了我很久。他脾气很不好，喝了酒……还会动手。我这次出差，没敢告诉任何人。可是，我今天在火车站，好像……好像看见他了。”

我的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04

我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她为什么在听到只剩一间房时，脸上会闪过一丝如释重负；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说出那句看似伤人、实则是在给自己壮胆的狠话；更明白了她为什么会像个惊弓之鸟一样，在门口监视着门外的一切。

她不是在防我这个假想的“色狼”，她是在防门外那个真实的、随时可能出现的魔鬼！

她之所以不让我睡地上，不是怕我弄脏衣服，她是怕万一出了事，我这个躺在地上的“障碍物”，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她需要我，一个活生生的、有力量的男人，睡在床上，待在一个随时可以做出反应的位置。

我之前所有的委屈、愤怒和尴尬，在那一刻，全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同情和后怕的震撼。我为我之前的那些小心思，感到无地自容。

“那你……那你怎么不早说？”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我怎么说？”她苦笑了一下，“跟你说，我被一个疯子缠上了，你能不能保护我？王宪平，我们俩，不过是才认识几个月的同事。我凭什么，把你拖进我这摊烂事里来？”

我沉默了。

是啊，她凭什么呢？在这个人情比纸还薄的世界上，谁又敢把自己的身家性命，轻易地托付给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人呢？

那一刻，我看着黑暗里她那个模糊的轮廓，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强烈的、从未有过的保护欲。

我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走到门口，学着她的样子，从猫眼里往外看了看。外面走廊的灯光很暗，空无一人。我又检查了一下门锁，感觉还是不放心。我回过身，把房间里那张唯一的一把木头椅子，拖了过来，死死地，抵在了门把手上。

做完这一切，我才回过头，对她说：“你睡吧。今晚，我守着。他要是敢来，我让他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05

后半夜，我们俩谁也没睡。

我们没有再说话，但房间里的气氛，却完全变了。之前那种尴尬的、暧昧的、紧张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宁静的、同舟共济的感觉。

我坐在那张抵着门的椅子上，竖着耳朵，听着门外的一切动静。她躺在床上，也再没有翻来覆去。

窗外的天，一点点地，从墨黑，变成了鱼肚白。

那一夜，那个“他”，终究是没有出现。

当第一缕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射进来的时候，我们俩，都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们简单地洗漱了一下，谁也没有再提昨天晚上的事。但我们都清楚，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我看她的眼神，不再只是一个下属对上司的敬畏。她看我的眼神，也不再是那种冰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戒备。

那天早上九点，我们准时出现在了客户公司的会议室里。

林岚还是那个林岚，精明，干练，在谈判桌上，寸土不让，逻辑清晰，气场强大，杀得对方片甲不留。

而我，就坐在她旁边，给她倒水，给她递文件。我看着她那在晨光里显得有些苍白，但无比坚毅的侧脸，心里突然觉得，这个女人，就像一朵开在悬崖峭Ges上的雪莲，美丽，骄傲，却又独自抵挡着世间最凛冽的寒风。

06

我们成功地，要回了那笔货款。

回程的火车上，我们俩坐的是对面的卧铺。

火车开动的时候，林岚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风景，突然开口，对我说：“王宪平，谢谢你。”

我说：“谢啥，应该的。”

她回过头，看着我，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真正的、温暖的笑意。

“还有，”她说，“对不起。我为我刚进房间时说的那句话，跟你道歉。”

我挠了挠头，咧开嘴，笑了：“没事。其实，你说得也对。”

“嗯？”她有点意外。

“你说，让我别乱动，”我看着她，很认真地说，“你说得对。一个男人，在任何时候，都得知是非，懂分寸，不能乱动。乱动了，就不算个爷们儿了。”

她愣住了，随即，也笑了。那笑容，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明亮又温暖。

我后来才明白，九四年那个夏天的晚上，在那个只有一间房的招待所里，我所面对的，从来就不是一场关于男女之情的考验。那是一场关于信任、责任和勇气的，突击考试。

而林岚那句“你敢乱动我就报警”，也不是一句警告。那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在黑暗中，发出的一声最虚弱，却也最勇敢的，求救信号。

我很庆幸，那一晚，我听懂了。

来源：百合谷追寻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