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田芳自述19:我审视着在场的这些人,有我过去的好师弟好哥儿们

B站影视 内地电影 2025-09-24 12:36 1

摘要:从二一九公园到曲艺团的工人剧场,相距能有六七华里,路上没有人说话。当走到工人剧场的时候我才发现,现在曲艺团办公的地方已经挪到剧场了,这座剧场原是鞍山市评剧团专用的剧场,现在已经划归到曲艺团造反派的名下了。剧场大门外,全都是造反派,中间还有许多原来保持中立的人,

从二一九公园到曲艺团的工人剧场,相距能有六七华里,路上没有人说话。当走到工人剧场的时候我才发现,现在曲艺团办公的地方已经挪到剧场了,这座剧场原是鞍山市评剧团专用的剧场,现在已经划归到曲艺团造反派的名下了。剧场大门外,全都是造反派,中间还有许多原来保持中立的人,现在都变成了我的对头冤家,足有七八十号。他们一见着我的面就振臂高呼:"打倒反革命单田芳!打倒反革命冯世福、王保生。"还有一位女士我不便提及她的姓名了,二话不说就给我一顿耳光子,一边打一边说:"我叫你反革命,我叫你反革命!"打得我两眼冒金花。

本来剧场里就黑,所以一进剧场什么也看不清了,后来我定了定神,被两位造反派架着俩胳膊像上刑场一样架到舞台上,这时我才看清楚,舞台已经变成了批斗现场,周围已经坐满了曲艺团的造反派。我们三个刚刚站好,我的那位师弟提高声音说:"把他们都带出来,让他们难兄难弟见见面。"

我抬头一看,从后台被押出来一串人,走在最前面的就是我的师兄杨田荣,在他身后是毛科星,还有曲艺团的作家王 x 、原地方戏的管家王文斌、相声演员马凌云、会计李明白等七个人。我这才明白,原来他们早就被造反派逮住了,关押在工人剧场,他们被押出来之后跟我们站成一排,首先弯腰向毛主席的画像鞠躬请罪,然后各自通报姓名,如反革命单田芳、反革命冯世福、反革命王保生、漏网右派杨田荣、枪贩子毛科星、反动作家王 x 、历史反革命李明白、反革命坏分子马凌云、人贩子王文斌,我们通报了姓名之后,群众开始批斗,看得出来,这是有预谋有计划、安排好的一次批斗大会。

我审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在七八十名造反派当中有三分之一是我的对立面,他们恨我恨得牙根痒痒,恨不得把我们置于死地而后快,这些人当中有我过去的好师弟好师妹、亲如兄弟的好哥儿们,还有一部分就是茶社的服务人员,这帮人过去是服务员,提壶续水卖票打扫卫生,现在一下子都变成了造反派,可以随便打人随便骂人,由过去的普通劳动者变成了专政者,可想而知他们的心里有多么的平衡有多么的痛快。过去都是演员说了算,他们净为演员服务了,现在地位变了,他们可以打骂演员,从中得到平衡,这也是一帮死硬分子,在座的三分之二的群众,都是随声附和的,他们大多数都是中间派,谁成功谁失败对他们来说都无所谓,只是由于形势的需要他们随大溜而已,从不同的眼神和表情中我能看透他们每个人的内心。

第一个被批斗的是杨田荣,我的那位师弟说:"杨田荣,你跟大家讲一讲,你到大连去买枪,买了几把枪啊?多少发子弹啊?枪都藏到哪儿了?"杨田荣低着头回答说:"我是去大连买过枪,因为没有遇上接洽的人,连枪影也没看着,实际上我根本就没有买到枪。"我的那位师弟跳过去就是一个嘴巴,他揪着杨田荣的头发说:"你昨天是怎么交代的?你不是说你买了两把枪吗?怎么今天又翻案了?"杨田荣赶紧解释说:"昨天是因为你们把我打急了,我顺嘴胡说,我不说怕你们还打我,所以今天我的交代才是真实的,并不是翻供。"接着跳上两位造反派,对杨田荣一顿拳打脚踢,田荣哥的身体本就不太好,那年已经四十六岁,被他们这一打,趴在台上动不了了。我的那位师弟说你装什么屁,你他妈的吓唬谁,就是把你打死,跟碾死个臭虫差不多,然后又踢了两脚。后来有人发现杨田荣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浑身冒汗,好像心脏病发作了。

有一位女造反派提醒我那位师弟,说什么我们没听清,可能是提醒他别打了,再打非出人命不可,我的那位师弟住手了,让人搬了把椅子,让杨田荣坐在椅子上,暂时休息休息。我就发现田荣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双手扳着椅子背儿,勉强地在那儿坐着,我心疼得不得了,但在那个节骨眼儿上,我是有其心而无其力,我的心在流血。

接下来就是毛科星,审问的内容跟杨田荣差不多,也问他你到大连买了几把枪,多少发子弹,把枪藏到哪儿了,毛科星的回答跟杨田荣差不多少,因为当时是他俩去大连买枪的,结果还用问吗?也挨了一顿拳打脚踢,好在毛科星是军人出身,身体结实多了,也比杨田荣禁揍多了。

接下来轮到我了,好像这次批斗大会我是批判的中心对象,因为人家谁都没被绑着,就是我被五花大绑起来,我被推在台口,"打倒单田芳、打倒反革命"的口号此起彼伏,震得工人剧场四面都有回音,审问我的内容无外乎啥时间参加的"五一六"、谁介绍你参加的、你们开过几次会、内容都是啥?又问我"四一三"那天谁第一个扔的手榴弹,你那颗手榴弹跑到哪儿去了,你打伤了多少革命小将?我理直气壮一一据实回答,他们看出我有点儿不服不忿,于是就下了狠手,首先给我挂上一块十几斤重的牌子,上面写着"反革命分子单田芳",还打了个大大的红叉,那牌子是用铁丝串成的,挂在我的脖子上,一开始没觉得怎么沉,时间长了铁丝往肉里杀。您想当时正是6月天气,骄阳似火,我们身上只穿着单衣,没有任何防护措施,一口气走了七八里路,接下来又是没完没了的批斗,我实在有些顶不住了,至于拳打脚踢已经成了家常便饭,我和我那些被整的同志们已经不是个人,任人宰割任人打骂,他们可以踢过来打过去,为所欲为,接下来是没完没了的询问,翻来覆去就是那套词,我也是翻来覆去就是那套词。

造反派一看没啥结果,我又有点不服不忿,于是他们开了个小会,后来我才知道他们要把我的威风打掉,老老实实听他们摆弄。接下来就是群众揭发我的罪行,您想几十个人有十个发言的得占用多长时间,他们那发言有意思极了,全都是程序化的,首先背诵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伟大的导师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接着就是背诵毛主席语录,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就像扫地一样,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这段话背诵完了以后才转入正题,有一个服务员揭发我说:"单田芳你从骨子里就反党,为什么这么说呢,在你说《新儿女英雄传》的时候,主人公牛大水被敌人抓住了,受尽了酷刑,你那段书说得活灵活现,你简直就变成了日本鬼子,把各种酷刑全都用在了共产党党员身上,你借助书的内容来发泄你心中的私愤。"我低着头认真地听着,一看发言的这位,就是茶社的服务员,现在是造反派的小头头,因为她眼睛斜,外号叫王斜眼,我看了她一眼,她怒火中烧,跳起来冲到我面前,大吼道:"怎么的,你还不服吗?告诉你,你现在不是名演员了,你现在是反革命分子,快点放下名演员的臭架子。"说着给了我一顿耳光,因为我挨的耳光太多了,我也记不清有多少了,现在挨耳光成了小菜一碟,打到脸上麻酥酥的,一点儿也感不到痛。继王斜眼之后,又有人站起来揭发我的罪行,一个两个三个,足足换了六七个人,他们每个人一开始都背诵那套术语,叫人啼笑皆非。因为我被绑的时间太长了,我的两个膀子从酸疼变成了麻木,又从麻木变成了酸疼,好像脱臼一样痛苦难当,这会儿会场的气氛不像开始时那么热烈了,也许造反派们也累了,连呼喊口号的声音也低沉了。

要说我真是个没骨气的男人,我实在疼痛难忍,被牌子坠得上不来气,两只胳膊也失去了知觉,腰也疼痛得要命,出汗出得太多,眼看就要虚脱了,我用眼角的余光一看,有一个小师妹离着我不远,在"文革"之前,我们双方处得都很好,两家走动得非常亲近,在她困难的时候我也曾给他们夫妻帮助过,当时我在想运动嘛就是人整人,他们现在这样兴师动众,也是迫于形势,不得不如此,其实我们私人之间谁跟谁都没有个人恩怨,既然过去我有恩于她,那就跟她说两句小话,让她把我的绳子松一松,于是我小声地哀求道:"师妹。"她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走到我面前,满脸严肃地问我:"你要干什么?"我说:"师妹,我被捆的时间太长了,两个膀子疼得要命,你能不能跟师弟说一下让他给我放松一点儿。"她听罢之后毫无表情,然后高声对我那位师弟说:"单田芳刚才说了,捆他的绳子太紧了,他有点儿受不了了,想叫你给他松一松。"由于她的声音很高,在场的人听得非常真切,我那位师弟背着手走到我面前,似笑非笑地打量我一会儿,两眼放出凶光,这哪里是原来的师弟,分明是冤家对头,他阴森森地问我:"怎么?胳膊疼?让我给你松一松?好,我就给你松一松。"说着他一只手按着我脖子,另一只手抓着捆我双臂的绳子,用力往上一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狠毒的字:"我叫你疼!我叫你疼!"

各位,你腿麻过吗?胳膊麻过吗?如果麻了,您肯定说:"别动别动。"如果有人在这时候用力扳你的胳膊和腿那是个啥滋味?当时我思想上毫无准备,也没想到他乘人之危,下此狠手,他按我脖子的时候,由于用力过猛,我的鼻子和上嘴唇正碰到我脖子挂的那块牌子上,顿时鲜血直流,叫他这一扳我的胳膊好像被粉碎似的那么疼痛,于是我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啊呀!"

刹那间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他们并非是走走形式,而是真心实意地想把我置于死地,什么师兄师弟师妹全都是扯淡,我方才心里仅存的那点侥幸此刻全都破灭了。也许由于我这位师弟下手太重的缘故,批斗会到此结束。然后他叫人把我的绳子解开,把牌子也摘下去。

我被人架着送到舞台旁边一间小屋里。原来这个地方,是评剧文武场待的地方,现在他们用木板间隔起来,变成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拘留所,我在众人当中受到特殊的"待遇",被单独关押在这间小屋里,其他人都住在后面的化妆室里,屋里面用两条长板凳搭了一条临时的床铺,上面并没有被褥,他们把我架到硬板凳上,我痛苦地呻吟着,虽然说绳子被解开了,由于捆绑的时间太长太久也太紧,我的两只膀臂已经失去了知觉,依然背在身后下不来,我痛苦地抬起头往门口看了一眼,造反派都到前厅休息去了,就留下几个人看着我们。

正好有一个是单独看我的,我一看是我同门的小弟弟叫张全友,他父亲张树岭,在运动开始的时候就被揪出来,成为曲艺团的封建堡垒头子,张全友和他的哥哥姐姐们被逼无奈,也加入了造反队,表面上成了我们的对立派。说实话在全友小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他,他聪明伶俐,有说书的天赋,每次我说书,他都到茶社来听,从感情上来讲,我们的私交不错,虽然他现在戴着红卫兵袖标,腰里系着皮带,气势汹汹的好像个造反派,我猜想他也是被逼无奈,到了现在我也顾不了许多,我再次厚着脸皮低声要求他:"全友,帮我一下好吗?我俩胳膊不好使了,你能否帮着我把它扳下来,恢复原位。"全友往四处看了一眼,觉得可行,于是快步走到我近前,慢慢地把我两只胳膊扳下来恢复原位,他还利用这机会压低声音对我说:"田芳哥,别太犟了,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要不价他们得把你整死,为你的事他们都召开了几次小会了。"说到这儿他再也不敢往下说了,三步两步离开了这座小牢房。

我休息了大概有半小时,两只胳膊渐渐恢复了知觉,我试着活动了一下,老天保佑,还没残废,我把鼻子和嘴里的血清理干净。怎么清理?都是用衣服擦的。当天晚上我就睡在冷板凳上,第二天,造反派才把我的行李送来,说是家属送来的,我心说看来全桂他们已经知道我被转移到工人剧场了,他们既然能给我送被褥,就说明家里头没有太大的事,于是我悬着的心多少放松了些。早晨,天还不亮,我就起床了,我在屋里做了做广播体操,晃了晃脑袋。跟您这么说吧,那时我三十五岁,如日中天,年富力强,身体棒极了,在"文革"之前,我经常参加篮球比赛,虽然个子小,技艺也不精,但我十分着迷,这对锻炼身体十分有好处,还参加过百米赛跑,用时十四秒多一点儿,还得了一块手绢,在拉力器比赛时,我能拉开五根钢绳的拉力器,一口气能拉十三个,也曾经获过奖,平时我高烧了还坚持说书,就觉得头有点儿沉,浑身上下不得劲儿,散书之后回家一量,居然高烧到三十九度多,把我吓了一跳,赶忙跑到医院打了一针,第二天就好了,这说明我体质还不错,否则从"四一三"折腾到现在,早被他们弄散架子了。我时常警告自己,不管何时何地都要锻炼身体,现在锻炼身体是为了迎接他们的揍,我好有抵抗力,同时我心里翻来覆去骂自己,我叫着自己的名字说单田芳啊单田芳,你活着太没骨气了,难道不求那个小师妹你这两条胳膊就能残疾吗?你为什么辨不出真人假人,厚着脸皮去央求人家,结果当众出丑、还让人狠狠收拾了一顿!我又骂我自己,该!该整你,都是你自己找的。我说书里边常说自己的梦自己圆,事到现在,谁也救不了我了,只能是豁出去了,不就是一百多斤吗?全交给他们了,今后我再也不能做那没骨气的事,打死也不会再哀求他们。

吃罢早饭后,批斗会又开始了,但主角不是我,而变成了相声演员马凌云。说起来我跟老马的关系相当好。老马是沈阳人,在城里开了一家小作坊,就是卖箅子的。在旧社会他父亲是掌柜,雇用了五名伙计,由于市场竞争激烈,他们做的产品也过于陈旧,所以经常入不敷出,他爸爸早想关门,但是这五名工人无处可去,谁也不走。后来他爸爸跟五个人商量,管吃管住不开工资,五个伙计也同意了。解放后,这五名伙计把马凌云的父亲告到工会,说他是剥削工人的小资本家,逼着他给五个人发工资,而且这五个人还提出,要吃大米饭,一周还得有两次炖肉,使老马家叫苦不迭,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欠债养着他们,这五个人一看,老马家确实也挺苦,就各自散去了。老马头一股急火,卧床不起,不久就与世长辞了。马凌云没念过几天书,天天游手好闲,东游西逛,他平生有两个爱好,一是下象棋,一是听相声,父亲在世的时候还能满足他的要求,父亲不在了,他只好把箅子铺卖了,变现了点零花钱,拜沈阳市曲艺团相声演员杨海全为师,开始说相声。由于他底子薄,功力差,他说的相声很一般,不久他就离开了曲艺团,到了鞍山,那会儿鞍山市曲艺团正在招兵买马,除了书曲队、地方戏队,又组织了一个曲剧队,正缺人手,马凌云报名参加了,顺利地通过了考试,成了鞍山市曲艺团一名相声演员。可是相声演员需要两个人来说,就他一个人也说不了,逐渐地他放弃了相声,成了曲剧队的勤杂工,有时候演大兵,有时候演小坏蛋,总之哪儿出了窟窿就叫他堵,按他的话说就是鞍山市曲艺团的碎催,因此平时牢骚满腹,再加上说相声的人爱抖包袱开玩笑,他的嘴又不饶人,所以人们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坏马。其实坏马并不坏,他为人正直,爱找死理儿,既不溜须上级,也不讨好进步分子,一直是我行我素,爱谁谁,因此很多人都恨他。据说在国民党统治沈阳的时候,还把他抓去当过几天保安队,由于他受不了那个苦,干了二十天就跑了,跑到辽阳一所寺庙里当上了假和尚,解放后他又回到沈阳。就这段小小的插曲,成了老马的历史问题,大运动小运动,他都跑不了,一次交代再次交代,总是没完没了。

方才我说了,他嘴挺损,爱开玩笑,当时曲剧队的队长是毛科星,是党员,有一次到外地去演出,演出前需要装台,可能那个剧场太陈旧了,老毛没注意,把台板踩折了,从台上掉了下去,后来被人拉上来,马凌云在旁边打趣地说:"大伙看哪!咱毛队长成了豆处子了。"这本是一句开玩笑的话,结果就变成了他一条罪证,理由是他辱骂党员,说党员是豆处子。还有一次,曲艺团开办了食堂,为了省钱,自制了一批啤酒,分给大伙儿喝,老马喝了一口又吐到地上,别人问他什么味,老马风趣地说:"这哪里是啤酒,简直是马尿。"就这一句玩笑话,也成了他一条罪证,说他辱骂革命群众,酿出来的啤酒是马尿。在"文革"之前,他的工资一降再降,每月只能开三十七块五,按老马的话说我四十多岁的人了,干了这么多年,才挣三七点五,后来这话被党支部知道了,正好运动来了,居然把老马送去教养了三年。教养回来之后,他又被分到炼钢场去捡碎铁,受的那个罪就不用提了,我非常同情他,他经常到我家去做客,他非常喜欢我的女儿慧莉,每次见面就说:"来,马大大抱抱。"而且他经济虽然那么困难,哪次到我家也不空手,不是拎两个苹果,就是带几个南果梨,叫我好生不忍,因此我经常留他在家吃饭,如果钱不够花,就由我来资助他,老马是个有骨气的人,从来不白花,肯定按时归还,绝不占别人的便宜,这次文化大革命他跟我一样站错了队,变成了反军派,被曲艺团造反派定成反革命坏分子。

那天上午整个批斗会都在马凌云身上展开,时不时惹得大伙哄堂大笑。我那位造反派头头的师弟,严肃地对群众说:"不准笑,这是批斗会,是革命者对反革命分子的打击。"同时他还警告马凌云:"你还没忘了你是相声演员呢?在这儿你抖什么包袱,快把你爸爸剥削工人以及你当保安队员的情况交代清楚。"马凌云说:"我就这点儿事,早都交代一百遍了你们看着办吧。"自然他是躲不过一顿胖揍。

我们这些人一直站在旁边陪斗,我有时也是被老马逗得肚子疼,心说老马呀,真是一块顽肉,蒸不熟也煮不烂。说到老马真是个苦命的人,以他的遭遇一般人承受不了,而他仗着他的诙谐幽默、心胸开阔却一直顽强地活着,在"文革"之前他就饱受苦难,被人瞧不起,支过来呼过去,就跟个不值钱的皮球似的。他家住在沈阳,还有一个上了年纪的老母亲,完全由他妻子赡养,他的两个儿子也收入有限,对家里支援甚少,老马每月的工资是三十七块五,他单身住在鞍山,除去吃喝哪还有富余钱?我最赞成他的一点是对上从不阿谀奉承,对有钱的人也不溜须拍马,顺情说好话的事他不做,往往还钻牛角尖说真理,竟给别人直罗锅,所以大伙才管他叫坏马,可我俩偏偏处得非常近,有人奇怪地问过我:"老单,马凌云那么坏,别人都不爱理他,你为啥跟他走得恁近乎?"我说:"你说错了,老马并不坏,那个人说实话讲真理就是有点不分地点和场合,他一不偷二不抢,为人正直,诙谐归诙谐,正事归正事,公私分明,坏在何处?"经我这么一说,有不少人对他改变了看法。

到了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他也被彻底平反,卸下了沉重的历史包袱,思想解放了,政治待遇平等了,他才变成了真正的老马,从此焕发了青春。那年他已经五十五岁了,相声艺术大有提高,曲剧演的也不错,受到很多人的青睐,马凌云还跟别人合伙走过穴,这也是时来运转福至心灵吧,他挣了一大笔钱,一狠心买了一件价值几百元的皮大衣,存折里存上了几千块钱,又做了几件新行头,高高兴兴跑到我家,我突然眼前一亮,这是老马吗?跟换了个人似的,他兴高采烈地对我说:"感谢党的好政策,把你我从地狱拉了出来,我们从鬼变成了人,你马大哥不是从前的坏马了,为了赌口气,让整人的那帮人看看你马大哥是何许人也,我在外面坚持演出,挣了不少的钱,人生在世不吃馒头就为争口气,现在政策好了,趁着身体还好我要大干几年。"说着让我看了存折和他的衣服,我非常高兴,为此还热烈为他祝贺了一番。六十岁后他退休了,回到了沈阳,全家团聚。我那时应辽宁电视台的邀请为电视台录制电视评书,住在沈阳人民旅社,所以一有空闲时间我台的邀请为电视台录制电视评书,住在沈阳人民旅社,所以一有空闲时间我就到他家做客,他家的房间很小,东西也比较简陋,但吃喝不愁,那时他每月工资是四十五元,曲艺团三个月给他寄一次,他省吃俭用,用养鸟和倒腾自行车挣点外快,弥补经济上的不足。但他的精神面貌始终是一流的,现在很多年没见到他了,他比我大十岁,应该依然健在。

咱们再回到那残酷的批斗现场,老马被批斗完了,下午又换成了作家王 x ,我们十几个人依然是陪绑。对王 x 此人我不太了解,就知道他原是北京文联的编辑,也就是耍笔杆子的,好像是国民党时期,他在山西太原国民党创办的刊物中担任过编辑,这也成了他的历史污点,被打成反革命作家。那时北京大清理,凡是历史上有污点的人一律清除出北京,所以他被下放到鞍山,人到了曲艺团。文人有文人的特点,王 x 生就胆小,平时少言寡语很少串门,别人谈话他很少参与,生怕摊了污水,结果也没逃掉,文化大革命还是把他卷进来。在我们这些人中挨揍最少的就是他。到了吃晚饭的时候,批斗会结束了,造反派也累了,我们弯着腰也累得不轻。我又回到我所住的单间,开始休息,心说这也好,我们十来个人轮着挨斗怎么的也能让我缓几天。

每天清晨起来,叫醒我们的就是联营公司楼上的高音喇叭,天刚亮就放起了"伟大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声音能波及到几里地之外,当我们听到歌声马上起床,梳洗完毕,赶紧吃早饭。在这里顺便说一句,公家不管饭了,我们吃的早饭都是家属送来的,每天要送三次。全桂为了我身体的健康,尽管生活非常困难,还是节衣缩食在饮食上下了功夫。不是饺子包子就是大米饭炖肉,后来听我女儿说每送一次饭都要经过一次检查,造反派看到我的伙食很好,就讽刺说一个反革命分子吃这么好的东西,太不配了。吃完早饭之后,待不了个十几分钟,就开始批斗,今天是张三明天是李四,不定轮到谁头上,问题严重的就斗一天,分上下午,问题较轻的每天就斗两个。

没过几天我们又增加了新内容,造反派规定,听到歌声之后,十五分钟内要梳洗完毕,然后每人挂上牌子,站在工人剧场的大门前,弯腰请罪,半小时后才允许我们回来吃早饭。工人剧场地处闹市中心,我们往那儿一站,简直成了怪物,引来很多人驻足观看,其实不光是文艺界,各行各业皆是如此。

单田芳(1934年12月17日—2018年9月11日),出生于营口市,1954年拜说书演员李庆海为师学习评书,1956年春节首次登台表演,开始说书生涯。24岁时正式独立演出,先后演出评书《三国演义》《隋唐演义》《平原枪声》《林海雪原》《红岩》等,奠定了在书曲界的地位,后因“文化大革命”中断演艺生涯。1978年获得平反,此后相继录制了《七杰小五义》《封神演义》《民国风云》等广播评书和《三侠五义》《白眉大侠》等电视评书。1993年被评为“深受人民喜爱的评书表演艺术家”,2004年被北京曲艺家协会特聘为名誉主席,2007年1月宣布收山。2012年荣获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华鼎奖中国曲艺演员公众形象调查第一名。2018年9月11日,在北京中日友好医院病逝,享年84岁。

来源:读书有味聊忘老一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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