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后来便是大臣们挨个上前歌功颂德,容颜姣好的宫女端着珍馐鱼贯而入,殿内酒色生香,歌舞太平。
待到圣上和皇后娘娘和亲临,身边还跟着一位极为俊朗的少年。
众人跪地拜谢高呼圣上万岁,皇后、太子千岁。
原来,俊朗少年竟是太子。
圣上声音柔和,言语中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宴会伊始,圣上端起酒杯慷慨陈词一番,众人又是跪地高呼万岁。
后来便是大臣们挨个上前歌功颂德,容颜姣好的宫女端着珍馐鱼贯而入,殿内酒色生香,歌舞太平。
圣上多饮了几杯酒,笑呵呵跟臣子们闲话家常,点到父亲时,父亲受宠若惊。
圣上说父亲办差很好,为人清廉果决,是朝中不可多得的人才。
皇后娘娘笑得雍容:「肃国公有如此贤名,离不开国公夫人的鼎力支持,皇上您要赏赐,可不能厚此薄彼呀。」
圣上大笑,捻着胡须连说三声好。
嫡母忙上前跪谢:「臣妇有此今日全赖天恩,万不敢托大。」
「臣妾早就听说国公夫人有一嫡女,容颜绝色,今日一见果真美若天仙,依臣妾看啊,国公夫人已是一品,还不如封那天仙儿似的女儿为一个郡主才好呢。」
皇后娇嗔,看着随嫡母跪在地上的大姐姐,眼里满是欣赏。
「哈哈,梓潼所言有理,那就依你所言,封其为姝颜郡主,这样的容颜,合该配如此身份。」
「正是呢,皇上,臣妾听闻郡主将要及笄,我朝女子十五而嫁,要臣妾说啊,您好人做到底,再给指派一个好婚事给郡主岂不美哉?」
我跪在一旁,不曾看清皇上和皇后娘娘的表情,只用余光看到嫡母有些发抖。
圣上兴致正浓:「方爱卿,你家娇儿可有婚配?」
父亲拱手道:「启禀皇上,小女未曾婚配。」
「波琉王子正要求娶王妃,要本宫看呀,你家娇儿与那王子郎才女貌,真真是再合适不过呢。皇上,您说呢?」
圣上眼中笑意更甚:「妙哉妙哉,如此天作良缘,朕岂能不成人之美?」
圣上与皇后娘娘一句话,就定了大姐姐一生的命运。
此刻我才恍然察觉,或许父亲早就知道圣上有意让大姐姐和亲波琉,所以在嫡母为大姐姐打扮时,一向不管这些的父亲才会重新让大姐姐盛装打扮。
至于选我,不是因为看重我,而是我是他子女里样貌最最庸的一个,一朵在牛粪旁的鲜花,才更显得娇嫩。
父亲在向圣上无声表忠心,好保全他更上一层楼。
嫡母或许早就料到,但料到又能怎么样呢?
纵使她出身名门,可出嫁从夫,在绝对的权威面前,她什么都改变不了。
父亲跪地高呼万岁,谢主隆恩,压住了嫡母颤抖的声音。
圣上眼中更显满意,大手一挥,亲自命一旁的太子扶起父亲。
至于刚封郡主的大姐姐,没人在意她的感受。
一个世家嫡女的命运,被天子和皇后安排,是她此生最大的荣幸。
太子站在夜明阶上情真意切地扶起父亲,嘴里还说着什么国之栋梁的话。
05
大抵是跪得久了,起身时我晕晕乎乎的,眼中有一瞬间闪过眩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睛。
我想起刚进来这里时,也是站在此处,眼中有眩光闪过。
我偷偷抬起眼皮,赫然看到夜明阶上方挂着的那颗硕大的九龙戏珠。
盯着眼睛看龙珠时,眩光更甚,并且我还发现,这龙珠竟然在缓缓松动!
或许这颗龙珠就是在松动期间照映了烛火,才会释放出眩光!
而龙珠正下方,正站着正在与父亲君臣和乐的太子!
一瞬间,我浑身冰凉,耳中已听不见任何声音,一个可怕的想法在我脑子里闪现……
松动的梁木……站在龙珠下的太子……
龙珠……太子!
「不!」我顾不上什么规矩,大叫一声,越过嫡母和父亲,朝太子扑过去。
顶上眩光更加频繁,连带支撑龙珠的梁木都开始吱呀呀松动,我用尽力气大步跨上夜明阶,伸手将太子狠狠推开。
与此同时,龙珠挟梁木落下,整个大殿只听到「咣当」一声。
太子趔趄向后退去,而我扑倒在地来不及躲闪,被掉下的龙珠狠狠砸中左腿。
左腿传来剧痛,我想要重新跪倒在地张口说话,却被额头上豆大的汗蒙晕了眼睛。
只听见殿内乱哄哄地,有人大喊:「保护圣上」,接着就传来了刀剑的声音。
妇孺的惊呼声,天子的震怒声杂糅在一起,我想爬到安全的地方,可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
再然后,我彻底陷入了昏迷。
06
我醒来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京中人人都说肃国公好福气,嫡女封了郡主不说,又将要成为王妃,就连庶女都成了太子的救命恩人。
却没有一个人惋惜,那庶女被梁木砸断了腿,从此成了跛子。
宫中派了太医轮番替我诊治,就连父亲都隔三差五来看我。
见到我终于醒来,父亲肉眼可见松了口气。
他摆出慈父面容,笑眯眯问我渴不渴,饿不饿,又当着我的面唤来奴仆,厉声吩咐:
「好生照顾四小姐,若她有个好歹,你们一个都逃不了。」
说罢,父亲又转身看我:「依为父看,过不了几日宫中就会派人来看,到时候你可知道怎么说?」
我点头道:「四四知道。」
父亲捻着胡须满意点点头,这才走了。
他看似对我关怀备至,可从始至终没问过我一句疼不疼。
我想告诉父亲,四四很痛,痛得晚上睡不着觉,可看着父亲的背影,我却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曾经万分渴望得到的舐犊之情,在这一刻,悄无声息消散在父亲的背影后。
娇宠如大姐姐都逃不过被父亲牺牲的命运,又何况我这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
我想哭,可我不能哭,要是让宫里的贵人看到,没准还会认为我不是真心实意要救太子。
就算左腿剧痛到抽搐,我都没有掉一滴泪,连医治我的太医都说我性情坚韧。
醒后第五天,太子亲自来了趟国公府,床榻上,我挣扎着要起身见礼,被太子制止。
得知我的病情正在稳定康复中时,太子俊朗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笑容。
「姑娘福大命大,是孤之幸。」
我还没说话,父亲抢话道:「太子严重了,能为储君分忧,是小女十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太子不说话,只看着我:「疼吗?」
我惊愕:「什么?」
「孤是说,你的腿还疼吗?」
「能为太子分忧是四四毕生的荣幸,不疼。」
「人非草木,岂能不痛?」太子叹息道,「到底是孤连累了你。」
事实上我很庆幸及早发现了松动的龙珠,如若不然,被砸中的就是太子。
到时候整个肃国公府都得跟着陪葬。
太子眼含愧疚,走之前又摘下腰间悬挂的玉佩:「你好生歇着,缺什么了就差人拿这块玉佩去东宫找孤。」
我没有推辞,双手接下玉佩。
废掉一条腿换来整个肃国公府的平安,还有我的前程,怎么都不算亏。
07
等我能拄着拐杖简单行走时,大姐姐也要和亲波琉了。
出行那日,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
城墙上,皇后娘娘特意派了女官来送行。
姊妹们难得聚在一起,可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听闻那波琉王子已经年过四十,妻妾成群不说,还有些特殊癖好……
大姐姐抱着嫡母哭红了眼,女官在一旁提醒道:「大喜的日子,请王妃娘娘注意仪容。」
女官在旁,嫡母不敢多说,只能眼中噙泪强笑:「我的儿,为娘愿你此去平安,一生顺遂。」
船上吹起号角,东风猎猎吹起裙袂,壮烈而又凄然。
大姐姐该走了。
此去经年,千山万水,便再也不能相见了。
直到船只走远,女官拜别,嫡母才如被抽走魂一般失声痛哭。
生离死别,原是世上最痛苦的事。
众人围着嫡母,就连平日里最不与嫡母相容的姨娘都上前安慰。
只有父亲皱眉道:「无知妇人,娇儿做王妃原是喜事,休得在此鬼哭!」
早知父亲薄情,可真正到了这一刻,我还是遍体生寒。
我曾亲眼看到父亲拉着大姐姐的手放风筝,也见过他出公差回来后为大姐姐带的珍奇玩意儿。
府上人人都知,父亲偏宠嫡女更甚长子。
可也是这样一个慈父,在皇家释放出和亲信号后,毫不犹豫推出了自己捧在手心的娇娇女。
我拄拐站在人群外,看着一向端庄持重的嫡母哭到声音沙哑,再然后,父亲甩袖而去。
海上翻涌起一股又一股的浪花,船只彻底消失不见。
我在心里默念。
大姐姐,珍重啊。
08
大姐姐和亲后不久,父亲将我记在了嫡母名下,房间也由偏厢搬进了大姐姐曾经住过的房间。
一个救过储君性命的贵女,不能再是一名寂寂无闻的世家庶女。
皇后娘娘和太子隔三差五差人赏赐东西给我,每到一次赏赐,父亲对我的宠爱就多一分。
在这期间,他又陆续将庶出的二姐姐跟三姐姐指了人家。
嫡母自从大姐姐出嫁后,身子便一直不好,成日里喝汤药也不见效,可她也没忘记主母的责任,早早就为二姐姐和三姐姐相看了人家。
她中意御史台几位大夫的庶出儿子,能进御史台的人大多刚正不阿,教养出的儿子品性自然不会差。
可父亲却觉得御史台都是沽名钓誉之徒,成日只知谏言忤逆圣上,女儿嫁过去不见得能幸福。
嫡母一反常态,争执道:「什么不会幸福?你不过是觉得这桩婚事无益于你的仕途罢了。」
父亲被嫡母戳中心思,扔下茶杯走了。
我知晓,嫡母是想把对大姐姐的缺憾弥补到其余姊妹身上,但在绝对的男权面前,她没有做主的权利。
屋子归于平静,不一会儿又传来了嫡母断断续续地抽泣。
她尽力了,但什么都没有改变。
起发了三姐姐后,我也十四岁了,再过一年便要及笄。
父亲对我的教育格外上心,请了名家大师来教我琴棋书画,誓要将我曾经的亏空补回来。
他命我一日只睡两个时辰,其余时间都要学习六艺。
我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他想让我嫁给太子,单是我曾经救过太子这一条,太子就不可能薄待我。
一旦太子登基,我或许就是后宫一人之下的贵妃主子,如此,他肃国公也算在朝堂后宫都有了人脉。
假以时日,未尝不可封世袭异姓王呢。
如今父亲有自己的算盘,我便事事都听他的安排,我已是跛子,若在其他地方不下功夫,就真成了废人了。
每每思及此,我便更加努力读书学习,哪怕是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也不想将自己的命运交在薄情寡义的父亲手中。
自我救下太子开始,我与他之间的父女情谊就两清了。
09
太子经常被陛下派到各处巡察,已很久没来国公府。
自跛脚以来,我在京中世家也算是无人不晓,常常被世妇贵女们约着赴宴。
若我来者不拒,难免让皇后娘娘认为我恃宠而骄,毕竟这些人不是冲着我,而是表现给皇后娘娘看。
但也不能都不去,落下了孤僻清高的话柄。
所以我婉拒了大多数帖子,只挑几个家风严谨的门第去一去,既不过分张扬,也不过分低调。
只有宠辱不惊,方能考至中上。
再见太子时,是在我的及笄礼上。
他大概是刚赶回来,将礼物递给我时,我清楚地看到他袖口沾染了细微的泥点。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玉锵二字,你可喜欢?」
我盈盈一拜:「臣女谢殿下赐名。」
女子及笄方能序齿,屋内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妇贵小姐,皆未见过太子莅临谁家贵女的及笄礼,还亲自赐名。
一时间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父亲眼中笑意更盛,显然,事情正在朝他预期的方向发展。
或许是太子的举动给了父亲错觉,那天父亲喝多了酒,竟也开始天方夜谭:「娶妻娶贤,依为父看,太子妃之位我儿或可一争。」
我拄着拐杖,冷眼看着父亲自言自语,那表情,仿佛我当太子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不过第二日,他就被打了脸,因为这次随太子回来的,还有一位女子。
听闻一贯端庄持重的太子与那女子当街纵马,惊了无数人的眼。
我知道那女子是谁,太子来往的书信中,总有她的名字,蔺兰双。
她是当年大胜波琉的征远将军之女,一直随父驻扎边疆。
太子与她的故事我并不知晓,只是书信里第一次提起她时如喝水一般自然。
彼时堪堪入夏,我正在院子里练习拄拐,腋下都被拐杖磨出了一层茧子,疼得我直冒汗。
太子来信道:「小友兰双赠四姑娘满园春色。」
我翻开信封又找了一遍,确认只有这一张纸,正疑惑间,一阵南风吹过,携来花香。
原来,满园春色就在我眼中。
我回信道:「聊赠兰双小友一笑,^_^。」
如此一来二往地,便也熟了。
说是跟太子通书信,可我知道那样鲜活的文字,不会出现在太子陛下笔下。
「戈壁滩里的旱獭笨拙异常,不会躲人,因此常被猎户捕捉,附画作一张。」
「蜀地辣味涮锅唯我心头之爱,真香,附涮锅调料一包~」
「路过绛洲地界,县丞欺压百姓,吾当街揍之,遂跑,此地风大,烧饼不错,因路途遥远,附烧饼残渣一堆。」
在她的信中,我感受到了各地风貌不论是琼州的大海还是江南的春,一幕幕好似画卷般在我眼前展现。
虽未见过,我却早已视她为知己。
这样一个鲜活出众的奇女子,太子喜欢她并不奇怪。
只是她的出现还是惹了京中贵女们的眼。
她们不明白太子怎会喜欢上这样一个不守规矩的女子。
饶是这女子容貌上乘,可却当众御马抛头露面。
没有一丝京中贵女该有的做派。
听闻她入宫觐见时,连一向温婉大方的皇后娘娘也对她不假辞色,说要找两名嬷嬷教她好好学学规矩。
她被关在府里学规矩时,我递了帖子要见她。
父亲斥责我胡闹,说那是被皇后娘娘厌弃的人,此时我递帖子,岂不是摆明要跟皇后娘娘作对。
我正色道:「太子身为储君,哪怕遵循凤令一时娶不了这女子,可父亲又怎知,他日太子继承大统,不会接此女进宫呢?」
父亲眉头一皱,显然将我的话听了进去,联想到近日太子的出格举动,足以见得此女在太子心中的地位。
良久,父亲终是点头:「那就过半个月再去拜会吧。」
父亲侧目看我:「我倒是不知,现如今你主意这么大了。」
我低头道:「都是父亲教诲得好。」
我从未忤逆过父亲,头一次与他周旋,却是为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后来大漠戈壁,美人随风起舞,问我当时为何要来。
我欣然道:「为了聊赠小友一笑。」
10
计划赶不上变化。
一场芭蕉雨后,嫡母病了,身为明面上的嫡次女,我须日日在旁侍疾。
我差人给蔺兰双回话,晚些时候再来拜访。
嫡母自大姐姐和亲后身子便不大好了,请了多少名医大夫,都说嫡母气结于心,让嫡母宽心,自可痊愈。
父亲知道发妻对自己有怨,大姐姐出嫁那一年里,几乎日日都来东院陪嫡母用膳,金银字画,成堆的礼物往嫡母院子里送。
嫡母总是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父亲贴多了冷脸,渐渐地就不怎么来了。
后来也不知长兄抽的什么风,好容易回京述职,对多年未见的嫡母开口就是指责。
「妹妹的事绝非父亲本意,况且圣上开了金口,难道母亲还想让父亲去违抗圣意吗?
「母亲您虽然是高门大户出来的,应该晓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道理,怎么还敢与父亲公然对抗?
「也就是父亲仁慈,处处容忍你,圣上有意让我留在京城,您要是还拿我当儿子,就别再忤逆父亲,等儿子承袭爵位,自然会对您加倍补偿。」
嫡母愕然:「那是你从小捧在手心的亲妹妹啊……」
「正是因为他是我胞妹,才更应该体谅父亲的不易!
「她去和亲当的是王妃娘娘,又不是让她去死!」
长兄说完后,猝不及防挨了嫡母一巴掌,愤愤而走。
从那之后,嫡母病得更重了。
她将管家之权交予了我,自己则成日在小佛堂打坐诵经,并且拒绝任何大夫为她医治。
现如今,她瘦弱地躺在床上,如一缕快要散掉的蒲公英。
药热了一遍又一遍,嫡母却倔强地不肯吃。
「母亲这又是何必……」
这是我与嫡母第一次谈心,她断断续续说着以往的一切。
当年公子手持红缨踏马立志,鸳鸯帐内许诺一世一双人。
「那……后来呢?」
「后来出入官场浮名,虚苦劳神,美妾如花儿女成群。」
「想来人世间的事皆是如此,兰因絮果。」
「到底意难平啊……」
听闻圣躬违和,父亲上赶着侍疾表忠心,还是没能见嫡母最后一面。
丧礼操办得很大,下葬那日我在一旁看得真切,父亲扶着棺材流了很多眼泪。
后来京中盛传肃国公情深,国公夫人有福气。
我听着只想笑,人死前你不闻不问,一再辜负利用。
死之后流了几滴马尿就是情深了?
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11
我还是没有见到蔺兰双。
本想在嫡母丧事过后再行拜会,可她走得不声不响,也未留书信给我。
我心下怅然。
她应是怀着憧憬来到京城,只可惜这样明媚无束的女子,世俗容不下她。
又过了两年,我十七,已是京中最负盛名的老姑娘了。
明眼人都知道父亲是要将我留给太子,因此这两年上门提亲的人寥寥无几。
也许是我一贯乖巧听话,父亲对我一直很放心,只让我安心等着。
也是,一个跛脚庶女,能嫁给太子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任谁都知道如何选择。
圣躬违和,父亲眼中常含担忧,也不大往姨娘们的房里去了,端的是一副鞠躬尽瘁的忠臣模样。
直到那日钟声响了九下,圣上崩,父亲闻之跪地大哭。
可我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得意和期盼。
天子薨,意味着太子要继承大统,成为新君。
我这个精养多年的跛女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国丧后,新皇在宫中设宴,宴请群臣及其家眷同乐。
父亲命人为我盛装打扮,就连我的拐杖都缠上了流苏。
昔年我跟在嫡母和大姐姐身后,听她们左右逢源。
如今我刚拄着拐杖进殿,便有识相的世妇前来搀扶。
风水轮流转,我知晓她们搀的不是我,而是太子的脸面。
贵女们凑上来与我说话打趣,唯有一名我未曾见过的女子安坐,眉眼含笑看着我。
我对她回以微笑。
只一眼,我就认出了这是我的兰双小友。
新皇高坐明堂,举杯同饮,如当年的圣上一般,一一点过座下的臣子。
父亲握着酒杯的手轻微发抖,他在期盼新皇能点到他,这样就有机会献出我。
如他所愿,新皇点到了他,只不过不是夸奖,而是斥责。
先是说父亲公然狎妓,又说父亲门下的几个学生仗着他的势欺压百姓,逼良为娼。
其实这些都不是大事,可新皇偏要给父亲没脸,当众数落。
这样无疑是在告诉在座各位,朕不待见肃国公。
父亲确有从龙之功,可他这些年太过高调了,甚至在醉酒后还自称本王。
皇家锦卫手眼通天,他当真以为自己的国公府密不透风?
若是他不那么算计太子,早早将我嫁出去,尽力抹掉我对太子的救命之恩,或许太子还真会放他一马。
可他偏要剑走偏锋,处处显摆,向世人表明我多么受重视。
也不仔细想想,太子若真想娶我,早就将我抬进东宫了,又何苦等到登基这一刻。
父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豆大的汗落在夜明阶上:
「臣,知罪。」
这一刻,他应是想通了一切关窍,自以为能拿乔,实际上他根本无力承受天子一怒。
先前还朝我敬酒的几个世妇瞬间对我淡然起来。
岂料下一刻,新皇就点了我的名字。
「这杯酒,朕要敬四姑娘,若没有姑娘当年舍命相救,朕今日就不会坐在这里。
「如今你有何所求,尽管开口。」
这是要当着百官的面报我的恩了,也是在向众人传达,肃国公个人所为与我无干。
曾经我纵身一跃,折了一条腿为自己求了个出路。
如今我拄拐上前,再次站到夜明阶下,与新皇遥遥相望。
殿内寂静异常,所有人都盯着我,想要知道我所求为何。
他们都以为我对新皇情深根种,定会提出进宫当后妃,侍奉君侧。
抑或者极尽仁孝,趁此请求新皇赦免肃国公。
不,都不是。
我铿锵跪地一拜:「启禀圣上,臣女唯愿封号加身,食邑千户。」
所有人都吸了口凉气。
女子加封,古今未有,我一介跛脚庶女,又凭什么?
我从怀里掏出来当年太子送我的及笄礼,恭敬呈上。
精美的盒子里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四个字:「允你一事。」
上面并无朱批印信,但我相信君子一诺,他必不会食言。
这一生最大的赌注莫过于此。
我实在不愿留在国公府,仰望父亲鼻息,再被他利用起来成为他的筹码。
若是嫁进皇家,不过是从国公府进了另一个更大的牢笼。
嫡母家世显赫,嫁给父亲后还是要为他生儿育女操持中馈,最后也不过落得个子女生别,夫妻离心。
小娘倒是低微讨好,也可抵不过父亲喜新厌旧,新人一房又一房地往进抬,到最后顺理成章被父亲遗忘。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女子与男子同样是人,为何生而要为男人卖命?
我偏不!
新皇未言语,底下大臣世妇三三两两耳语,良久,新皇旒冕颤动:
「那就,如卿所愿。」
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却在我的情理之中。
他能与兰双那样的女子成为挚友,就必然不是墨守成规之人。
万幸,我赌对了。
「着封尔为感功侯,赐黄金万两,食邑千户,择日迁往怀洲,无召不得回京。」
我心下一惊。
为了不让父亲怀疑,我不敢在京城行商,最终费了不少力气才在怀洲做了些生意……
许我自立门户, 就是将恩情偿还,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不再是肃国公府的跛脚庶女方四四。
而是天子亲封的感功侯, 方玉锵。
原来,他早就知晓一切, 却还愿意还我一诺。
「微臣,谢主隆恩。」
12
我离京那日,杨柳飒飒,无一人相送。
行至城郊, 有马蹄声渐近, 一红衣女子踏马而来。
「听闻怀洲春日牡丹遍地,这一次, 要同行吗?」
我有些诧异,太子对她之心无人不晓, 如今太子登基终能自主, 为何她还要走?
不过片刻我便想通了。
如此恣意之人,不会甘愿成为笼鸟, 为情所困。
我伸手将她拉进马车,拂去掉落鬓边的柳叶。
「好啊, 奉陪!」
(全文完)
番外·太子
我这一生, 只给过两个人自由。
一是想要挣脱肃国公束缚的方家庶女,她为我断了一条腿, 这个恩情我不能不还。
更何况,肃国公为人虚伪,总想用恩情来牵制我,我自然乐得看他们父女不和。
二就是蔺将军之女, 蔺兰双。
她是我这一生唯一爱过的女子。
当年与她当街肆马, 何等快意。
可母后不喜她,为了坐稳东宫之位,我不得不迎合母后, 冷眼看她被其他世妇羞辱轻视。
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此生我再不可能拥有她了。
后来方玉锵奉旨前往怀洲,她骑马相送, 自此再没有回过京城。
暗卫说她与方玉锵在怀洲饮酒作乐,还捣鼓出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每每听到这些事, 我都有股冲动, 想下旨将她绑回京城。
可除却帝位, 我身无长物。
既无法给她最爱的自由, 也无法给只此一人的承诺。
既如此, 困住她又有何用?
我撤了暗卫,不再去刻意关注她。
那年选秀, 有一秀女与她容貌相似。
我知道这是下头的大臣在揣测我的心思,却也将那名秀女留了下来。
只可惜,像她, 却也不是她。
大抵人生本就不完美,纵我身为帝王也有遗憾。
罢了。
既得不到,那便祝她此生顺遂吧。
-完-
来源:一颗小白菜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