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专职秘书处理好轻重缓急的信件、要文。应酬会见,视情节该分的道岔,秘书就亲自处理了,省委书记专门议大事,不能事必躬亲。政研室秘书专门准备大型会议材料,撰写各条战线的典型经验,以及按期上报给党中央国务院的公文。
首长一般上午在家中阅文件看内参,下午到办公室审阅明天的吉林日报社论和头版要闻,或许有事安排开会。
专职秘书处理好轻重缓急的信件、要文。应酬会见,视情节该分的道岔,秘书就亲自处理了,省委书记专门议大事,不能事必躬亲。政研室秘书专门准备大型会议材料,撰写各条战线的典型经验,以及按期上报给党中央国务院的公文。
你别看这套流程安排得稳稳当当,日子可不会总听话。一个笑声就能把大院里的静谧捅个洞,一张纸又能把所有的门窗堵得严严实实。那几年,我这个穿草绿色军装的小兵,夹在茶盏与风浪之间,既端着盘子走过走廊,也拎着警棍盯住黑夜。
先说一个人。办公厅三楼来了个女兵,从省军区调过来的打字员,叫谷惠芳。她一来,走廊像添了盏黄灯——暖暖的。讲话脆生生,笑起来脸颊陷两个浅窝,眉眼细细长长的,一低头都像在说“你别紧张”。我们仨兵——我、小李,还有小谷——合住男兵宿舍。她看见我笨手笨脚地缝被褥,抢过针线头,几下就收拾妥当。还老把我的学习笔记翻一翻,拿铅笔在旁打个圈,轻声说一句:“这儿换个词顺一点。”有时我们去她的打字室歇会儿,聊聊家常,东北风,外头的雪下得怎样,都能说半天。
那阵子,是我后来反复回想的光景:年轻人没太多心事,大人们的风浪一时还没拍到我们脚面上。她有点像书里的人,干净利落,把整个机关的老沉气儿都冲散了。到现在我路过打字机,还能听见那哒哒声,一下一下,像把日子打磨亮了。
人到什么地方,学的到底是什么,往往转头才懂。我的字,就是在那儿被硬生生练出来的。办公厅里论写字数第一,非秘书王才莫属。这位王秘书不高,皮肤晒得乌亮,穿军装老得拿去改腰身。十来岁年纪差,他像个对我不说狠话的哥哥。省委要上送的重要手稿,常放到他那儿誊清。我就跟在屁股后头,厚着脸皮求字帖。楷、行、隶,铅笔、钢笔、毛笔,报纸背面、稿纸、宣纸,见什么写什么。那会儿常常练到忘了时间,墨水瓶子一排一排空下去。后来在长春街上行走,碰见一家老匾,我就会停,抬头看一会儿,心里默画几笔。第二年,我的字终于可以拿得出手了,没再像小时候父亲说的“像虾爬子”。偶尔北京那边材料多了,张国华、邹宗刚两位大秘书就叫我也抄几份。想不到我那两笔,也能进中南海的档案柜里去,至今想起来,还是心里热一热。
好日子没持续多久。转眼到一九七四年,“批林批孔”的风一下子刮到了吉林。大院门口的墙,第二天早起就换了脸:大字报糊到窗沿,横幅在风里猎猎响,连树梢都像在看热闹。报纸一版接一版地发声,话越说越硬。那些字是热的,往人脸上扑。全省如同同时被推到台前,大家都在看谁站哪一边。
那会儿我们这些兵,职位不高,担子倒不轻。首长们里头,王淮湘、药天禄的名字被点得多,压力像一座屋子突然矮下来,压得人不敢直起腰。我的任务却清清楚楚:护着首长,别出事。连队有个老连长背地里叫“老特务”,老在我耳边叮嘱,保安全是头等。我们白天跟着,夜里盯着。栅栏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密,屋子里头的灯越来越亮。
四五月之间,前后加起来有十场大的批斗场子。地点翻来覆去:省委门口,一汽门口,广场的台阶,省宾馆的灯下。我和小李负责的事很杂:提前踩点,量路,和主持人约定车怎么走、几点到、几点退,连话筒的位置都要留意。印象最深的是省宾馆那次,整夜不让人睡,人换了几拨,嗓子一个比一个尖。有时候冲突快压不住,我就躲到电梯里,或者拉上门跑到服务员房里,找电话,和连长悄悄报一声。首长兼着沈阳军区的副政委,必要的时候得告诉沈阳那边,真要出事,得有人来顶。半夜三更,首长也困得不行,眼皮打架,别人问得急,他就只能说“记不得”“想不起来”。屋外热得烫,屋里热得闷。
紧张的时候,首长索性往部队的招待所一躲,四十六师的大院,铁门一关,老百姓可进不去。那几天我们三个兵跟着,反倒清静了一阵。外头闹哄哄,里头茶水冒着淡淡的白气,有种荒唐的安稳——像雨暴突来时躲进桥洞。
大院里另一个对我不错的人,是胡戎,东北师大的毕业生,黑龙江青冈人。我喊他老胡。他总能在我举棋不定时抬抬眼皮,丢一句:“该动的时候动,不该动的时候别动。”这话我后来越想越觉得重。
那年夏天,雷声一阵阵,心情也一阵阵。街上有人偷偷指着我,说那是省委书记的警卫,拳脚肯定厉害。可我什么个儿,才一米六二,受过点反特训练,真要动手,离个“高手”差着十万八千里。倒是心里的石头一块一块落下去:凡是背过的,到了场子里都用得上。批斗会散了,脑子还嗡嗡的,回到屋里,我拿起书当作镇纸。七月九日合上《水浒》,九月六日把《红楼梦》四册也翻完。每天分类整理那些发下来的“学习材料”,真有用的留着,关于孔孟老庄、诸子百家的,我都放一沓,晚上一点点啃。谁知道后来会有人上电视讲这个呢,我不过是那年在昏黄灯下,自个儿提前吃了一口冷饭。我的军旅日记上夹着几张小纸片,写些没头没尾的话,语气硬,骨头也是硬的:不管天怎么变,人的心别倒。
十一月,辽宁那边要开“朝阳农学院经验”的现场会,强调开门办学。为了让会场更热闹,省里决定把吉林的玉米、杂交水稻的种子样品也摆上去。我接了差事,八号那天坐车到了沈阳,刚出站口,一个军人举着手就把我接走了。被带到太原北街一号,军区四所。发了个绿色通行卡,门口和楼道都有警卫检查,手里有那绿色的小牌子,就不用再登记,走到哪儿都有人点点头。
吃晚饭的时候,看见了大首长。沈阳军区的司令李德生在场,还有毛远新。首长们一桌,随行一桌。我和毛远新的秘书张洪源坐一块儿,他也从我们十六军出来,人一碰上老乡就话多,聊来聊去,说起连队,说起谁谁写字好,说起谁谁站岗老爱唱《红莓花儿开》。饭后一起上楼,看了一场朝鲜电影《一个护士的故事》。黑白的,画面干净,女主角的眼神一抬一落,我忽然想起谷惠芳——她如果坐在我旁边,估计会偷偷笑,说“看,她也害羞”。
转年,风向变了些。年底那次讲话之后,省里的调子软下来,大家都知道要往“团结”上靠。紧接着一九七五年初,部队下达精简的命令,“三支两军”撤回,各连、各处都要减人。消息一下来,我们连一百六十人,得走一半。连里告诉我,有个公务班的班长空着,如果愿意留下,干好了也许有盼头。但那几天我心里像压着秤砣。家里还有口人等着我回去,我吃的是供应粮,回去就能上岗;二弟不在家,三弟又早晚要当兵。更别说吉林的局面刚从刀口退回来,谁敢拍胸脯说明天如何。说实在的,我这个年纪,既想硬一回,也懂得退一步。想清楚了,我就把退伍申请放在桌上。
批下来很快。王淮湘书记一家在家里摆了顿饭,替我送行。第一次进他家吃饭,也是最后一次。火锅咕嘟咕嘟,热雾把眼镜片糊得一层。我夹起菜来又放回去,一筷子端在手上,怎么都觉得重。临别时,首长递我一支金笔,说别停手。费秘书又塞了本笔记本,让我回去接着写,接着学,不要把部队的劲头丢了。那一晚,桌上灯的光圈像一枚印章,把我的年轻盖在上头。
三月三日中午,自由大路,十六军警卫连食堂挤满了人。全连一百六十多号,平常彼此都看不全的,今天都来了。有的人我只在站岗时打过招呼,甚至从没见过面。酒杯一碰一碰,谁喊了一声“战友,再见”,屋里就起一片“再见”。下午忙着领钱、领医药费,收退伍证。我们还没摘下红领章红帽徽,就站在司令部大门口照了张合影。相机咔嚓一声,年轻的脸集在一块儿,像一片叶子刚晒上春光。那张照片我一直留着,不是因为自己站在第几排,而是因为我知道,那张纸上密密麻麻是当年我们的脚印。
三月四日下午三点,到了长春站前广场。风大,人更多。队伍里都是绿色的背包,胸前别着红花,红得热烈。送行的人一层压一层,谁家媳妇、谁家母亲,谁的孩子骑在肩膀上,双手伸得老高挥着。军首长站在前头,眼眶红红的。有人说笑:“回头见。”有人把话咽在嗓子眼:“等我信。”我在那人山人海里,忽然不知该看谁。长春,这座城市当了我四年多的第二个家,火车一动,它就从我身侧缓缓退开。我想对它说声谢谢,声音却只在心里回响。
四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大院的门槛被我踩出了印子,走廊的灯我开过也关过,那个姓谷的姑娘,也许后来把小辫子盘成了髻;王才可能又收了几个徒弟;胡戎汇报时的轻咳,至今在我耳边。至于那年风里那些响亮的话,散落在纸上和墙上,如今再回头看,就像冬天的雪碑,太阳一出来,字不见了,但凉意还在。人这一生,多少时候就像那阵在电梯里打电话的我,没法儿掌控大局,只能站稳、松口气,再往前走一步。你说,这算不算一种能力?我至今不敢下结论。只知道夜里想起那些面孔时,心里热的是同一个词:值当。
来源:3C捕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