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弥留之际,他握着我的手,痛不欲生:「若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我跟拓跋弘,是大靖王朝最恩爱的帝后。
我弥留之际,他握着我的手,痛不欲生:「若你死了,我绝不独活!」
我再三嘱咐:
「我不会死,我可以托生重回,等我!」
我真怕他要为我殉情,托生到宫女后,就急着去找他。
可他已迎娶少年时的白月光。
他冷眼睥睨:
「她死了,倒派你一个小宫女来督促朕不要负她?」
「一个替身,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我心如死灰。
后来,我亲手将神女永生的诅咒,送给了那个把我当替身的帝王。
1这一世我很幸运,托生到贴身宫女香凝身上。
醒来后的第一时间,我就迫不及待去找拓跋弘。
可一路上,皇宫却有些奇怪。
我死前那段日子,宫里早已挂满白幡,死气沉沉的。
而此刻的皇宫,一片喜庆,每个角落都挂着红灯笼,连檐兽都擦得锃亮。
路过的宫人也都是张笑脸。
我拉过一个宫女:「宫里是要办什么喜事吗?」
宫女皱眉:
「香凝,你是病糊涂了不成?昨日皇上才刚册封了贵妃呀。」
见我脸色不对,又压低声音:
「我知道,你一向伺候先皇后,替她不值。可是皇上爱重贵妃,宫里谁不知道。」
「皇上等不及过一年丧期,执意尽快册封,说是冲喜……」
贵妃?
册封?
我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嘴里像是含了一大口黄连,苦得发涩。
我说过让他等我的。
才三个月。
他为什么……就那么迫不及待了?
我陪了拓跋弘整整七年,他从未有过别的女人。
这后宫,除了我,还能有谁?
我不相信也不甘心,躲过巡逻的侍卫,一路跌跌撞撞走向他的住处。
拓跋弘负手站在廊下。
「拓跋弘。」
我轻声唤他名。
他闻声回头,眉目舒朗,不是我临终前那副终日不化的憔悴模样。
见是我,他眉头一皱:「香凝?谁准你擅闯清心殿的?出去。」
我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发颤:
「拓跋弘,是我啊,我是虞欢。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
他身形微微一僵,眼神有瞬间的恍惚,但很快被不耐取代。
他不信我。
我才想起,我弥留之际床边围满了御医宫人,许多人都听着,这句话并不是什么秘密。
但没关系,我还有很多可以证明。
「有一年二皇子派人刺杀,你为我挡了一刀,腰上二寸的位置留了道疤,对不对?」
「还有一年中秋,你送了我一个灯笼,你还亲自题了一首诗。那盏灯笼就挂在椒房殿东南角,是你亲手挂的。」
「这些事,只有我们知道。」
我一股脑地说了许多我们之间的私密事,足以这证明我就是虞欢。
可我越说,拓跋弘的脸色就越难看。
「够了没?」
他冷声打断。
是我从未见过的陌生。
「这些,都是皇后死前跟你交待的?」
什么?
我愣了愣。
他仿佛洞悉一切般嘲弄:
「她活着的时候,朕只守着她一个人。如今死了,倒派你一个小宫女来督促朕不要负她?」
「她为什么……就不能安分一点?」
我急红了眼。
我跟他说过很多次,我体质特殊,即便肉体死了,神魂也能托生重回。
可是,他一次都没有信过我。
帝王发话,让我滚。
我仓惶退下,心口像是被捅穿了一个大洞,呼呼地漏着冷风。
三步两回头。
看见一个华裳美人从绿柳中走出,光如练,人如玉,像初春枝头一抹新绿,清丽脱俗。
我看清她的脸,脚步不禁钉在原地。
那是我曾在御书房暗格中见过的美人图。
是拓跋藏在心里、死了多年的白月光。
沈玥。
2我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永远都做不到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只要我这副身子一断气,魂魄会随即托生到另一个人身上。有时是牙牙学语的婴孩,有时是白发老妪。
毫无悬念的是,每一次托生都不得天年,都会以惨烈的方式死去。
几百年来,我一路走遍王朝兴衰,看尽人间繁花,历经花样死法。
在我最了无生趣的时候遇到拓跋弘。
那时,我刚托生到一个江湖女身上。
拓跋弘是大靖朝的六皇子,去江南赈灾,路上遇袭,原主为他挡了一刀。
剧痛瞬间窜遍全身,疼得我弯下腰,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砸。
暗骂他,美色害人。
再骂江湖女,见色起意。
俊脸悬在我上空,拓跋弘喃喃道:「……阿月?」
我不叫阿月,这一世,我叫虞欢。
他回过神,掏出手帕,动作轻柔地按在我伤口上:「是不是很疼?」
他好温柔。
身边的厨子做菜好好吃。
「我」救他负伤,便赖在他身边了。
他时常看着我出神。
我埋头苦吃,一盘榛子酥很快见了底,他面前那碟跟着推了过来:
「慢点吃,小心噎着。」
秋日柿子树挂果,我飞身上树,撩起裙摆摘了满满一兜。
他在树下接住我,指背轻轻刮过我鼻梁。
「想吃告诉我,我让人给你摘,别爬那么高,小心摔。」
我功夫很好,他却很爱将我护着。
我也很享受被他护着的感觉。
但他身边太腥风血雨了。
大靖王朝的每一任帝王都早早立储,东宫太子是一人之下,但先帝却一反常态。
不立储君的后果是皇子们为皇位斗得你死我活,今天有人上门刺杀,明天有人下毒。
我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刀来了我挡,饭来了我先试毒,并拍胸脯保证:
「放心,我不会死,死了也能活过来。」
谁要跟他作对,我就去收谁的人头。
跟他讲我会托生的事,他不信,只当我胡说八道,心疼地压住我的伤口:
「你又不是我们拓跋氏的神女,能永生,怎么可能不死?」
他们的神女我还没见过。
后来我又一次替他挡箭,没心没肺地说:
「没事,死不了,过几天我就找回来了。」
拓跋弘忽然沉默,揉着眉心:「你那么拼命是为什么?」
「你不是说想当皇帝吗?只有成了至高无上的人,才再没人敢欺负你。」
我咧嘴一笑:「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活得太久了,能让自己高兴的事太少,所以只要遇到,就什么都愿意付出。
拓跋弘目光沉沉落在我伤口上,哑声道:「你不会死,但是会疼。」
「你受伤了,我会心疼的。」
他可太会说情话了。
他替我压住伤口,指尖烫得惊人。
美色真会害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在我眼前放大的脸,没有推开。
几百年来,我就遇到这一个春天,莺飞草长,春意融融。
后来,他当了皇帝,我当了皇后。
3宫女捧来新衣,是我最喜欢的青色,我穿上,像水里一尾游曳的鱼,宫人说漏了嘴:
「真像沈小姐啊……」
她猛地闭嘴,惶恐地看向我。
我没有生气。
甚至连拓跋弘眼神恍惚地看着我,透过我看另一个人时,我也没有生气。
一个死人而已,有什么好计较的。
只要他一直对我好,一直让我高兴,让我多攒一点快乐就行。
我要把一点点美好都攒起来,那么我下次托生,就可以多一点美好回忆。
因为我太稀罕了。
多少人想追求的永生,对我却是种诅咒。
我的托生很奇怪,上一世的快乐总是忘得飞快,会记住很多遗憾、悲伤、痛苦和仇恨,刻得一世比一世深。
我总是会半夜醒来,哭得撕心裂肺。不是身后男人动作太粗鲁,而是几百年来积压的痛苦又一次追上我。
「你怎么也爱在半夜哭?」
「别哭,朕心疼。」
拓跋弘默默抱着我,低声安抚,直至天明。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病重的那一刻都在想着托生后要回到他身边。
但不曾想,沈玥没死,她回来了。
我这个替身,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过去的每一点美好回忆,都成了凌迟我的刀子。
我躲起来大哭一场,然后溜进厨房啃完一大只卤猪蹄。
我已经很伤心了,不能再辜负美食。
偷吃被太监总管抓到,他气急败坏:
「你还有心情吃?皇上让你去宸晖园当差!」
「赶紧走,别在这里碍贵妃娘娘的眼!」
4沈玥只轻飘飘说了句「不想见到先皇后宫里的旧人」,椒房殿里的宫人全数被遣散。
我被发配到宸晖园。
软禁八皇子拓跋齐的地方。
拓跋齐曾是拓跋弘最好的手足兄弟,拓跋弘登基后便将他软禁在宸晖园。
香凝是我的贴身宫女,以前没少坑他。
我有些惆怅,现在顶着香凝的脸,落到他的地盘,指不定会怎么报复我。
但他没有。
只是指着西边厢房,笑得温温的:
「你住那间。」
「……谢殿下。」
拓跋齐不用人伺候,我就只能偷懒发呆。
我好吃懒做,扫帚倒了也不扶,他也从来不生气,还经常以一种慈爱的眼神看我。
怪瘆人的。
说起来,我年岁能当他祖宗了。
浮萍渐生,春蝉吵得人心烦,我听尽十二下钟声,帝后礼毕。
这天起,沈玥就是新皇后了。
前后不过四个月。
我强忍着眼眶里的酸涩,抓了一把鱼食狠狠撒进池中,转头问拓跋齐:
「其实我是虞欢,你信不信?」
拓跋齐坐在石凳上,指尖捻着书页,头也没抬,敷衍道:「信。」
我撇嘴。
连拓跋弘都不信,他怎会信。
话既出口,我也不管,照着话本子里瞎编下去:
「我真是虞欢,我有本事把拓跋弘推上帝位,就有本事帮你夺回来,你要不要?」
他这才抬眼,高深莫测地反问:「做皇帝,就一定好吗?」
我抿抿唇。
他咸鱼一样,活得比我还无趣。
明明年纪不大,却好像看破红尘的糟老头似的。
宸晖园无聊,但至少不用看到拓跋弘那张脸。
看不到,便也没那么伤心了。
5但帝后大婚的第二天,两人就赶来欺负我。
沈玥说有人瞧见我离宫时,带走了先皇后的一块玉佩,要我还回来。
真是胡扯。
拓跋弘送过我很多东西,但是玉佩只有一件。
那一年夏夜,我躺在他腿上把玩他压衿的玉佩,小东西下一刻就塞进我手心,他低笑:
「阿虞喜欢,都给你。」
那玉佩成色不好,做工很差,不可能是什么祖传之物。
可是,他由着沈玥,宠着纵着来夺我东西。
我不肯给,沈玥瞬间就落了泪。
「我知你在气本宫,觉得本宫抢了先皇后的皇后之位……但是,那真是拓跋家的东西……」
「你若看上我什么首饰,尽管拿去,本宫只要你将玉佩还给我,好不好?」
好茶。
我以前打探过沈玥往事,旧人说沈家小姐温柔良善,整日笑嘻嘻的没心没肺,是个大气的姑娘。
怎么如今成了皇后,竟茶香四溢?
白月光都见光死。
她小心翼翼到卑微,拓跋弘心疼,朝我伸手,冷声道:
「看在你曾伺候先皇后的份上,把东西还回来,朕不与你计较。」
刹那间,漫天的悲伤几乎要把我湮灭。
我望着他,声音微颤:
「你不是说过……我,先皇后的东西,给了她的就是她的,谁都不能抢吗?」
这话,他只对我说过。
「你……」拓跋弘眼神一怔,似有恍惚。
那点恍惚眨眼即逝。
沈玥已急声打断:「香凝,别装了,先皇后到底跟你说了多少事?」
「人死不能复生,你装得再怎么像,都不是她。」
拓跋弘回过神,灵台清明。
我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一个玉佩而已,我不要了。
我拿出玉佩,沈玥上前来接。
就在两手相触的一瞬,她突然身子一歪,直挺挺摔进旁边的湖里。
落水前一瞬,我看见她唇角弯起,一抹得意的笑爬上嘴角。
水花四溅。
拓跋弘大惊失色,反应比侍卫还快,亲自跳水将人救了上来。
沈玥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拓跋弘盯着我,目光厌恶又怨毒:
「嫉妒朕娶继后,虞欢真是教出来的一条好狗!」
说不清了。
我被侍卫押跪在地。
沈玥可怜兮兮地扯着拓跋弘的袖子,咳嗽两声,说什么谋害皇后是死罪,念在我伺候先皇后有功,给我个舒服点的死法。
有宫人求情,说我一时接受不了先皇后病逝,胡言乱语性情大变,请求饶我一命。
叽叽咕咕,比树上的蝉还烦。
最后,是拓跋齐赶来救场,救了我一命。
「高塔上伺候神女的老宫女刚病逝,不如罚她伺候神女,神女一日不下塔,就一日不放她,以示惩戒。」
这与监禁无异。
拓跋弘点头,准了。
弯身将沈玥横抱而起,动作极轻极柔,眼底满是心疼。
「起驾,回宫!」
一双凤眼越过肩头,亮晶晶的,朝我胜利一笑。
我愣了愣。
她似乎……知道我是谁。
6「起来了,还跪着做甚?」
拓跋齐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荷香送风来,这夏的风竟有点冷,我盘腿坐在地上,揉着手心求一点暖。
那块暖过我手心的玉佩已经在湖底了。
「你不是被软禁了吗?皇上怎么还听你的求情?」
「并非软件,我只是来这里避世。」
瞎扯淡。
我擦了把眼泪,望向晨晖园深处,石塔高耸入云,没好气地问:
「什么提议不好,非叫我去伺候神女。是不是公报私仇?」
拓跋齐失笑:
「石塔不是谁都能进,神女说了什么话,有没有叫你下塔办事,谁知道。」
意思就是随时可以偷懒。
他懂我!
第二日,我点卯上塔。
塔内终日昏暗陈旧,每一个石阶都是尘与寂寥的气息。
大靖王朝的神女百年不曾下塔,唯有帝后才有资格见一面。
当年我与拓跋弘大婚时,他曾带我见过她一次。
尧珠是萧家几百年来供奉的神女,已经几百岁了,却还是少女模样。
那时我还好奇,扯着他袖子问:「神女除了长生不老,还有什么特别?」
「神女掌秘术。」
「什么秘术?」
他却摇头说不知道。
自太祖帝拓跋野之后,再无人知晓神女秘术。
拓跋弘敲我额头:「她既得永生,还不厉害吗?」
我那时只顾点头:「是是是。」
我还能托生呢,你怎么不信我呢?
他还说,只要神女在,大靖王朝就能永盛不衰。
如今,我再站到神女面前,俯首长拜:
「神女安好。」
昏暗中,神女笑眯眯地仰头望着我,跑过来围着我转圈,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我苦笑:「祖宗,多年不见,您还是一点没变啊。」
神女歪头傻笑。
没错,这位活了几百年的老祖宗,是个傻子。
我拍拍裙裾,坐上台阶。
「神女,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啦。」
她还是傻笑。
这天夜里,我做了一个别出心裁的梦。
梦里,我是沈玥。
7准确地说,我是托生到沈玥身上的另一个我。
那时拓跋弘才十四岁。
而我,一个活了上百年的老祖宗,常常带着小姐妹趴在校场的墙头看风景。
风景不错。
底下是一排排光着膀子练武的汉子,汗珠沿着结实的脊背往下滚,看得我口水直流。
拓跋弘在墙根底下气得满脸通红:「你看、看、看什么!不知羞!」
我瞥了一眼他的小身板,笑出声:
「男子汉大丈夫,身无二两肉,你羞也不羞?」
拓跋弘从小体弱多病,跟一颗没长大的豆芽菜似的,但从那天开始,他日练三伏,冬练三九,瘦弱少年抽条拔节,长得高大俊朗,眉目间有了棱角。
十八岁那年,我又趴在校场墙头上时,被他一把抓了下来。
青春躁动的心思全写在脸上,低头吻住我的时候,耳朵能滴出血。
「等我开府建衙,就来娶你。」
恶狠狠地警告:「不许看别的男人!」
后来,皇子之间的争储越来越凶,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梦境的最后,是我替他挡下一刀,跌落冰冷的河水。
河水吞没我前,「我」说:「等我,我会回来找你的。」
梦境戛然而止。
我猛地睁开眼,心口空落落的,头痛欲裂。
定是白天被沈玥气懵了,才做了这么荒谬的一个梦。
第二日,神女破天荒地自己下了高塔。
她站在我门口,眼巴巴地看着我。
拓跋齐冒出来,笑着说:「她喜欢你。」
好消息。
她从塔上下来了,那我就不用关禁闭咯?
神女好像很喜欢我,我去哪她跟去哪,我做什么她做什么,像条小尾巴似的。
托着腮在湖边喂鱼,神女坐在我旁边,常年不见光的脸白得近乎透明。
拓跋齐坐在旁边钓鱼,鱼竿一动,我跳起来:「鱼上钩了!叉起来!快叉起来!」
神女也跟着我喊:「叉起来!」
去鳞改刀,起火烧炭,拓跋齐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孜然。
半刻钟后,鱼香四溢。
我们三个人形成了奇怪的组合,一个咸鱼王爷,一个傻子神女,一个妄想症宫女。
一起摆烂。
虽然困在宸悔园哪里都去不了,拓跋齐又无趣得很,但是多了个神女跟着我玩,倒也有趣。
快乐本就不多,能攒一点,是一点。
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托生得越来越频繁,照这规律下去,不知哪一世之后,我会快速经历死亡和重生,神魂会永远困在这世间,陷入永无止境的痛苦和循环中。
没有人能救我。
8八卦是人的天性。
人人都说,拓跋弘对沈玥,当真称得上真爱。
夜火
来源:小丁读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