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那是个阴天，回村的路上风吹得树梢沙沙响。老汉把那几张红票子在手里捏了又捏，揣在褪色的棉衣内侧口袋，紧贴着胸口。腹部有点不舒服，他扶着路边的电线杆歇了一会儿。前几天挨了那么一下，老毛病又犯了。路过榨油坊时，酸麻的香气飘过来，他忽然想到去年村东头王婶儿家的花生油可

张老汉这回可挣了，大年前那头养了一年半的猪卖了四千块钱。

那是个阴天，回村的路上风吹得树梢沙沙响。老汉把那几张红票子在手里捏了又捏，揣在褪色的棉衣内侧口袋，紧贴着胸口。腹部有点不舒服，他扶着路边的电线杆歇了一会儿。前几天挨了那么一下，老毛病又犯了。路过榨油坊时，酸麻的香气飘过来，他忽然想到去年村东头王婶儿家的花生油可好了。

回到家，老伴已经把鸡汤熬好，看见他回来，木然地说：“又卖了？”

“卖了！”老汉脱下衣服挂在门口生锈的钉子上，一只袖子耷拉着，挡住了墙上老旧的全家福。照片里的小孙子穿着红色毛衣，左边袖口已经有点磨白了。

“卖了多少？”老伴问，头也没抬，忙着往煤球炉里添煤。

“四千整，最近猪价行。”张老汉小心翼翼地把钱从衣服里掏出来，放在桌上一个缺了口的搪瓷盘子里。“留二百置办年货，剩下的存起来。”

老伴看了一眼那摞钱，没说什么，继续切菜，菜刀在砧板上咚咚响，院子里的老黄狗抬头看了一眼，又趴下了。

吃完饭，张老汉准备骑自行车去镇上存钱。自行车是八十年代的永久牌，黑漆掉了一大半，车把上绑着一条红布条，那是他的小心思——红色辟邪。推车出门，遇到邻居刘婶，她手里拿着一根拖把杆，上面沾满了蜘蛛网。

“张大哥，又去镇上啊？”

“嗯，办点事。”

刘婶朝他的车筐瞄了一眼，张老汉不自觉地把车掉了个头，车铃”叮铃”响了一声。

刚到村口，就遇上了回来的儿子张建国。儿子是村里少有的大学生，现在县城一家汽车修理厂当技师，只有周末才回来。他骑着摩托车，后座绑着两袋东西，看到老爸就停了下来。

“爸，干啥去？”

“存钱，卖猪的钱。”

张建国皱了皱眉：“又卖猪了？存多少？”

“三千八，留了点买年货。”

儿子把手搭在老汉的自行车把上，说：“爸，别存银行了。”

“为啥？”

“现在银行利息那么低，还不如…”

一辆拖拉机轰隆隆开过，把儿子的话淹没了一半。张老汉只听见”…买基金”三个字。

“啥玩意？”老汉一头雾水。

“基金，理财产品。你这钱放银行一年到头也就几十块利息，买基金说不定能翻倍。我同事去年投了一万，现在都一万五了。”

张老汉迟疑了：“那要是亏了咋办？老百姓的血汗钱…”

天空中飘起了小雨，儿子拍拍老汉的肩膀：“爸，我们得跟上时代。这钱给我，我帮你操作，保证能赚。你总不能这么守着那点养老钱过日子吧？”

雨越下越大，张老汉看看天，又看看儿子，最终还是把钱给了他。回家路上，他总觉得心里没底，不过儿子是读过大学的人，懂得肯定比他多。

村口的大喇叭里正在播放防诈骗知识，雨水打在喇叭上发出噼啪的声音，声音断断续续的：“近期…投资理财…骗局…请广大村民…”

老汉没仔细听，他在想春节要买些什么东西，今年该给孙子添件新衣服了，上次见面时那孩子的袖口都磨得露线头了。

回到家，老伴问钱存好了没，老汉含糊地应了一声。他没敢说把钱给了儿子，老伴向来保守，总说”宁愿捂在手心少，也不要想着天上掉馅饼”。晚上睡觉时，老汉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年轻时第一次卖粮食挣了两百块钱的兴奋劲儿，那时候两百块可是大钱啊。

日子一天天过去，老汉惦记着那笔钱，但又不好意思问儿子。每次儿子回来，他都想旁敲侧击地问问，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儿子工作忙，难得回家一趟，他不想让儿子觉得自己不信任他。

那年冬天格外冷，老汉的风湿病犯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大年三十那天，儿子开着车回来了，后备箱塞满了东西。有一台新电视机，还有一台洗衣机。

“爸，给您换台新电视，那老电视都快二十年了。”

张老汉看着那崭新的电视，心里一阵发紧：“用得着吗？那老电视还能看呢。”

儿子笑道：“用得着！这可是智能电视，能上网，能看全国各地的节目。”

晚上吃团圆饭时，张老汉没怎么动筷子。他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看着儿子得意的笑容，终于忍不住问道：“建国，那基金咋样了？”

儿子夹了一块鱼放进老汉碗里：“爸，您就放心吧，我盯着呢。再说了，过年就别提这些，开开心心的。”

春节过后，老汉又开始操心那笔钱的事。天气回暖，地里的活计多了起来，他忙着翻地、施肥、播种，倒也没太多时间胡思乱想。但夜深人静时，他还是会惦记那四千块钱，想着是不是真的能像儿子说的那样翻倍。

三月底的一天，村子里来了几个陌生人，开着警车。他们去了村委会，之后村支书带着他们挨家挨户走访。到了张老汉家，那几个人出示了警官证，说是在调查一起投资诈骗案。

“最近家里有没有接到什么投资理财的电话或者信息？”其中一个警察问道。

老汉心里一惊，但没表现出来：“没有，我这老头子懂啥投资啊。”

警察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墙上那台新电视机，点点头走了。老汉站在门口，看着警车远去的背影，心头涌上一丝不安。

当天晚上，老汉接到了儿子的电话。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很低沉：“爸，我有事跟您说…”

老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咋了？”

“那个…您的钱…”

老汉攥紧了电话，手心冒汗。

“我投资的那个基金出问题了，公司跑路了，钱…钱可能…”

老汉只觉得眼前一黑，扶着墙才没摔倒。他强压着火气：“多少钱能追回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爸，我明天回来跟您当面说。”

第二天，儿子回来了，脸色难看得很。他把事情和盘托出：那根本不是什么正规基金，而是一个打着高回报旗号的投资骗局。儿子被同事拉进了一个投资群，看别人赚了钱，也动了心。不只是老汉的钱，他自己的一万多积蓄也投了进去。现在公司人去楼空，钱打了水漂。

“爸，我对不起您…”儿子红着眼睛说。

老汉长叹一口气，想骂人，却又骂不出口。他默默地转身，走到院子里，看着那棵自己亲手栽下的梨树。树已经很老了，每年春天都开满白花，但结的果子越来越少。

这时候，老伴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布包。她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老汉，说：“老头子，你就别生气了。钱没了还能再挣。”

她打开布包，里面竟然也有一叠钱：“这是我这些年攒的，二千三百四十六块钱。本来想着给孙子上学用的，现在先拿出来应应急吧。”

老汉看着那些皱巴巴的票子，眼圈一下子红了。他想起这些年来，老伴总是省吃俭用，自己生病了也不舍得去大医院，说小诊所就够了。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多攒点钱，给下一代创造更好的条件。

儿子也愣住了，他没想到母亲还有这么一笔钱。他眼睛通红，一把抱住母亲：“妈，您别这样，是我的错，我一定想办法把钱赚回来。”

老伴拍拍儿子的背：“你爸这辈子就知道攒钱，舍不得花，其实攒那么多钱干啥？还不是为了你们以后过得好。只要人没事，钱没了不要紧。”

三个月后的一天，张老汉正在院子里修理犁头，儿子突然急匆匆地骑着摩托车回来了。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脸上带着激动的神色。

“爸！爸！好消息！”

老汉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儿子。

“公安把那伙骗子抓住了！他们冻结了部分资金，可以返还给受害者一部分钱！”

老汉手里的锤子差点掉在地上：“真的？能返多少？”

“百分之六十！我们能拿回两千四百块！”

老汉愣住了，他没想到还能拿回这么多。这几个月来，他一直以为那钱打了水漂，已经做好了重新攒钱的准备。现在听到还能拿回一部分，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时，儿子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递到老汉面前：“爸，这是四千块，我东拼西凑，把欠您的钱都还上了。”

老汉看着那叠钱，又看了看儿子憔悴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把返还的钱和自己的工资都给我了？”

儿子低下头：“这是我欠您的，必须还上。这几个月我加了好多班，省吃俭用，总算凑齐了。”

老汉接过钱，手微微发抖。他想起这几个月儿子每次回来都变瘦了一点，说是工作忙。原来他一直在省钱，为的就是把这笔钱还给自己。

一滴泪从老汉眼角滑落。儿子慌了：“爸，您别哭啊，钱我都还您了…”

老汉摇摇头，把钱塞回儿子手里：“拿着，给你儿子攒着上学用。”

儿子愣住了：“爸？”

“钱是身外之物，人平安才是福。”老汉拍拍儿子的肩膀，“这几个月我想明白了，攒了一辈子钱，不就是为了你们过得好吗？现在你们好好的，比啥都强。”

儿子眼圈红了，他没想到父亲会这么说。那一刻，他看到了父亲苍老但坚定的眼神，明白了父爱的深沉。

老汉转身走进屋子，拿出一个旧铁盒，里面放着一张信用合作社的存折：“儿子，你妈不知道，我这里还有两万块钱。本想着给你们留着养老的，现在看来，钱放在自己手里，才最靠谱。”

儿子惊讶地看着父亲，突然笑了：“爸，您可真够’狡猾’的。”

老汉也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来：“人老了，总得有点防备。”

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老伴做了一桌子菜，有儿子最爱吃的红烧肉，还有老汉喜欢的清蒸鱼。饭桌上，老汉举起酒杯：“来，今天高兴，咱们喝一个。”

儿子给父亲和自己倒满白酒，对母亲倒了点米酒。三个杯子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爸，我明白了，钱不是越多越好，安全最重要。以后我再也不碰那些不靠谱的投资了。”

老汉点点头：“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这世上没有从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吃完饭，老汉站在院子里，看着夜空中的星星。邻居家的收音机传来一首老歌，他想起了年轻时和老伴在田边劳动的日子。那时候虽然穷，但日子过得踏实。如今物质条件好了，人心却复杂了。

风吹过梨树，发出沙沙的响声。老汉深吸一口气，心里踏实了许多。他想，人这一辈子，经历些风雨也好，能让儿子长点记性，明白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三个月的忐忑与担忧，换来了一家人更加坚固的信任与理解。有些教训是值得付出代价的，只要能让下一代少走些弯路。

老汉转身回屋，顺手把院门上那个掉了漆的铁锁锁好。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鸡要喂，地要种，日子还长着呢。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坚信。

来源：牟牟说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