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建军没开免提,但我离得近,电话那头他大哥王建业的大嗓门,还是断断续续飘了过来。
引子
电话响的时候,我正把最后一盘炒青菜往桌上端。
“建军,电话。”我朝阳台喊了一声。
王建军应了一声,趿拉着拖鞋走进来,随手接起电话。
“喂,哥?”
他声音里带着点笑意,但很快,那点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我把围裙解下来,挂在厨房门后。
客厅里很安静,只有墙上挂钟滴答作响。
建军没开免提,但我离得近,电话那头他大哥王建业的大嗓门,还是断断续续飘了过来。
“……小军……上高中……你那儿……教育好……”
“……你弟妹……她人好……住一阵子……”
我心里咯噔一下,手里的抹布不自觉地攥紧了。
建军一直没怎么说话,就是“嗯”、“啊”地应着。
他的腰微微弯着,像是在聆听什么重要的指示。
我觉得有点可笑。
他这个样子,哪里像是在跟自己亲哥打电话,倒像是跟领导汇报工作。
过了足足有十分钟,他才挂了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转过身,看见我站在厨房门口,脸上挤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容。
“岚,我哥的电话。”他说。
“我听见了。”我声音很平淡。
“那个……哥说,想让小军到咱们这儿来住,在这边上高中。”他搓着手,眼睛不敢看我。
“小军要来?”我问。
“是啊,咱这儿毕竟是市里,教育资源好点。哥也是为了孩子前途着想嘛。”
我看着他,看着他那张写满“为难”和“请求”的脸。
我们结婚二十年了,他脸上每一道褶子里藏着什么心思,我看得一清二楚。
“你答应了?”我问。
他点了点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嗯,都是一家人,不好拒绝。”
我没说话,转身回厨房,把刚才没擦完的灶台又擦了一遍。
不锈钢的台面,被我擦得能照出人影。
里面映着我的脸,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建军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
“岚,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是……那都过去多少年了。小军是无辜的,孩子的前途要紧啊。”
我把抹布扔进水池,拧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盖过了一切。
我把手上的油渍一遍遍冲洗干净,连指甲缝都抠得干干净净。
然后,我关掉水,转过身,平静地看着他。
“王建军,”我一字一句地问,“十年前的事,你都忘了?”
第一章 旧疤未愈又添新伤
“怎么能忘呢?”王建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可那事跟孩子没关系啊。”
“没关系?”我冷笑一声,“当初要不是他爹,咱们家至于连个像样的房子都买不起?咱们儿子涛涛的卧室,到现在还跟个储藏室一样,你心里不亏得慌?”
这间两室一厅的老房子,是我们结婚时的单位分的。
客厅小得可怜,放下一张饭桌和沙发就转不开身。
墙皮有些地方已经泛黄,像是陈年的伤疤。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下都敲在我的心上。
我觉得这日子就像这钟摆,来来回回,总也摆不脱过去的阴影。
建军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
“岚,我知道你委屈。当年是我对不住你,没听你的劝。”他走过来,想拉我的手。
我躲开了。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王建业一张嘴,你就什么都忘了。他儿子是宝贝,咱们儿子就不是了?”
我的内心像一锅烧开了的水,气泡一个接一个地往上冒。我想,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他王建军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是棉花吗?谁都能来捏一把,捏完了还不知道疼。他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了。
那年,我们攒了八万块钱,准备付个首付,买一套新房子。
八万块,在十年前,是我们俩不吃不喝好几年的工资。
是我在缝纫机前一脚一脚踩出来的,是他开夜班公交一圈一圈跑出来的。
钱攒够了,房子也看好了,就等着交钱。
结果王建业来了。
他说要做生意,资金周转不开,就差八万。
他拍着胸脯保证,三个月,最多三个月,连本带利还给我们。
建军心软,他总觉得长兄如父,大哥开了口,没有不帮的道理。
我不愿意,我觉得这事不靠谱。
我们为此大吵了一架。
最后,建军还是瞒着我,把钱取出来给了他哥。
结果呢?不到一个月,血本无归。
王建业跑到我们家,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被人骗了。
他说:“建军,弟妹,哥对不住你们。你们俩都是工人,手上有技术,这钱慢慢还能挣回来。我不一样,我这是全部家当啊。”
我当时气得浑身发抖。
什么叫我们能挣回来?我们的钱就不是钱了?
从那以后,我再没给过王建业好脸色。
建军也觉得理亏,好几年在我面前都抬不起头。
买房子的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
房价一年比一年高,像坐上了火箭,我们那点工资,再也追不上了。
“岚,我知道,我知道。”建军的声音里带着恳求,“可这次不一样,是为了孩子上学。再说了,他每个月给生活费。”
“生活费?”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王建业说的话,你还信?他欠我们的八万块钱,十年了,给过一分利息吗?连句像样的道歉都没有!”
“他不是道歉了嘛……”
“那叫道歉?那是给自己找台阶下!”我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每个字都像淬了冰,“王建军,我告诉你,这事我不同意。咱们家就这么大地方,涛涛明年就要高考了,正是要紧的时候。多来一个人,吃喝拉撒,你让他住哪儿?让他跟涛涛挤一间?你有没有想过自己儿子?”
我的内心充满了失望。我觉得建军根本没站在我这边,他心里只有他的大哥,他的亲情。可我们的家,我们的儿子,难道就不需要他守护吗?这日子过得真累,外人捅刀子,自己人还往伤口上撒盐。
建军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
涛涛的房间很小,放下一张床一个书桌,就没什么空间了。
孩子懂事,从来没抱怨过。
可我心里有愧。
“这……这我还没想好。”建军挠了挠头,“要不,让小军睡客厅沙发?”
“你让他一个高中生天天睡沙发?像什么样子?他爸妈知道了,不得戳我们脊梁骨?”
“那你说怎么办?我都已经答应我哥了。”建军一脸为难,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那上面明明什么都没有。
“你答应的,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下了最后通牒,“王建军,这个家里,有我没他,有他没我。”
说完,我摔门进了卧室。
我能听到客厅里建军长长的叹气声。
我知道我话说重了。
但那道疤,被他和他哥硬生生揭开,疼得我喘不过气。
第二天是周六,天气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建军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单位有事。
我知道,他是躲着我。
中午,门铃响了。
我以为是建军回来了,打开门一看,门口站着的,是王建业。
他拎着一箱牛奶,一袋水果,脸上堆着笑。
“弟妹,我来看看你们。”
第二章 笑脸相迎心隔肚皮
王建业的笑容,像粘在脸上的面具,看着热情,却一点温度都没有。
他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夹克,头发梳得油光锃亮。
“大哥来了,快请进。”我让开身子,语气不咸不淡。
“哎,好,好。”他走进来,把东西放在墙角,“随便买了点,别嫌弃。”
我给他倒了杯水。
“建军呢?”他四下看了看。
“上班去了。”
“哦,周六还上班,建军就是实在。”王建业在沙发上坐下,屁股只坐了半边,显得有些拘谨。
客厅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知疲倦地走着,滴答,滴答。
我觉得空气都凝固了,像是暴雨来临前的闷热。我真希望建军现在就在家,这种场面,我一个人应付不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他那张脸,总让我想起我们那八万块钱,想起我们错过的房子。
“弟妹啊,”王建业先开了口,他搓着手,身体微微前倾,“昨天我给建军打电话,说了小军的事。这孩子,不争气,在咱们镇上中学,净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他妈愁得天天睡不着觉。我就想着,送到市里来,换个环境,有你们当叔叔婶婶的管着,兴许能走上正道。”
他说得情真意切,好像全天下他最无奈,最值得同情。
“孩子上学是大事,是该好好规划。”我应付道。
“是啊是啊。”他连忙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所以就得麻烦你们了。我知道,你们家地方也不大,涛涛也要学习。你放心,小军这孩子,别的优点没有,就是懂事,不吵不闹的。生活费我按月给,绝不让你们吃亏。”
我心里冷笑。
不让我们吃亏?
十年前那笔账,又该怎么算?
我的内心独白再一次翻涌。我想,他大概是觉得时间久了,我们已经忘了。或者,他觉得我们这种老实巴交的工薪阶层,好拿捏,不懂得拒绝。他总是这样,需要你的时候,说尽好话,一旦目的达到,就翻脸不认人。
“大哥,不是我们不帮忙。”我放下水杯,决定把话说开,“主要是涛涛,明年就高考了。你也知道,高三这一年,对孩子多重要。家里突然多个人,我怕影响他学习。”
王建业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
“我懂,我懂。这事是我考虑不周。要不这样,我让小军住校,周末再过来?这样不影响涛涛学习。”
他倒是退了一步。
可我知道,这只是他的缓兵之计。
“市里高中床位紧张,住校不是想住就能住的。”我说。
“我托人问问,总有办法的。”他拍着胸脯说。
这个动作,和十年前一模一样。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这样的人,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他心里只有他自己的算盘。
“这事,你还是跟建军商量吧。他是当家的。”我把皮球踢了回去。
王建业大概也看出了我的冷淡,没再多说。
又坐了一会儿,喝了口水,就起身告辞了。
“那行,弟妹,我先走了。等建军回来,我再跟他联系。”
我把他送到门口,看着他下楼。
他的背影,不知为何,显得有些佝偻。
不像十年前那么意气风发了。
关上门,我靠在门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应付他,比我在缝纫机前坐一天还累。
我回到客厅,看到他带来的那箱牛奶和水果,心里一阵烦躁。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
他这是想用这点小恩小惠,堵我的嘴。
我把那箱牛奶和水果,原封不动地放到了门外。
傍晚,王建军回来了。
他看到门外的东西,愣了一下。
“岚,这……”
“你哥拿来的。”我说。
他没再问,默默地把东西又拎了进来。
“你今天见着我哥了?”他一边换鞋一边问。
“嗯。”
“他……都跟你说了?”
“说了。”
建军走到我身边,低声说:“岚,我知道你生气。但是你看,我哥也知道自己不对,这不是提着东西上门赔礼了嘛。他都这把年纪了,你就给他个台阶下吧。”
“王建军,你是不是觉得,一箱牛奶一袋水果,就能抵八万块钱?”我看着他,“还是说,能抵我们这十年住鸽子笼的委屈?”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着辩解。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你告诉我,他今天跟你说什么了?是不是又跟你保证什么了?”
建军的眼神躲闪了一下。
我知道,我猜对了。
“他说,他会想办法让小军住校。还说……还说当年的事,他会慢慢还我们的。”
“慢慢还?”我气笑了,“十年都过去了,他拿什么还?怎么还?王建军,你还要被他骗几次才甘心?”
我觉得自己像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谁碰我,我就扎谁。可我也不想这样。我也想和和气气地过日子。但这件事,就像一根鱼刺,卡在我的喉咙里,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时不时就刺痛我一下。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路灯亮了,昏黄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把我们俩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这个家,好像越来越冷了。
第三章 儿子心事如投石
周末很快就过去了,我和建军谁也没再提小军的事。
家里气氛很僵,我们俩说话都客客气气的,像两个合租的室友。
涛涛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吃饭的时候总是埋着头,不敢出声。
周一晚上,涛涛上完晚自习回来,我给他热了杯牛奶。
他坐在书桌前,一边喝牛奶,一边看书。
房间的门没关严,我能看到他专注的侧脸。
这孩子,像我,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但心里有数。
我走进去,帮他把敞开的窗户关小了一点。
“晚上风大,别着凉了。”
“知道了,妈。”他头也没抬。
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摊开的练习册上密密麻麻的红叉。
“最近学习……是不是压力很大?”我轻声问。
涛涛握着笔的手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着我,眼睛里有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妈,是不是大伯家的哥哥要来我们家住?”他问。
我的心沉了一下。
“你……听谁说的?”
“我爸给我打电话了。”
我愣住了。
王建军,他竟然背着我,先给儿子做思想工作。
我觉得一阵怒火涌上心头。他这是什么意思?是想让儿子来当说客吗?他把我们母子俩当成什么了?可以随意拿捏的棋子?这种不被尊重的感觉,比直接吵一架还让我难受。
“你爸都跟你说什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他说,小军哥要来市里上学,想在我们家借住一段时间。问我愿不愿意。”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说我没意见。”涛涛低下头,手指抠着书角。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他,“你明明就不喜欢家里来外人,你忘了小时候你大伯来,把你最喜欢的模型弄坏了,你哭了一晚上?”
涛涛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小声说:“爸说,大伯家里出了点事,挺困难的。还说,要是我不同意,他就在外面为难。”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王建军,他不仅自己当老好人,还要把儿子也拖下水。
他用这种方式,给涛涛施加压力。
“那你真实的想法呢?涛涛,你告诉妈,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蹲下来,平视着他的眼睛。
涛涛的眼圈有点红。
“妈,其实……我不想让他来。”他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的房间就这么点大,多一个人,我晚上睡觉都觉得憋得慌。而且,我……我晚上喜欢听英语听力,戴着耳机也怕吵到别人。马上就要二模了,我怕分心。”
听到儿子这些话,我的心都碎了。
他才十七岁,就要学着看大人的脸色,委屈自己。
我把他揽进怀里,拍着他的背。
“好孩子,妈知道了。这事你不用管,妈来处理。你只要安安心心学习就行了。”
“妈,你别跟爸吵架。”涛-涛在我怀里闷声说。
“放心吧。”
安抚好儿子,我走出房间,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这一次,我不能再退让了。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关系到涛涛的前途。
我拿出手机,找到了王建业的电话号码。
那个号码,我存了十年,一次都没打过。
我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哪位?”王建业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
“大哥,是我,林岚。”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
“哦,是弟妹啊。这么晚了,有事吗?”
“有事。”我开门见山,“关于小军来我们家住的事,我不同意。”
我觉得自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异常冷静。这么多年积压的委屈和愤怒,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坚定的决心。我不能再让我的家庭,我的儿子,为别人的错误买单了。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
“弟妹,这事……是不是建军没跟你说清楚?生活费什么的,我都……”
“跟钱没关系。”我打断他,“大哥,我们家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房子小,涛涛又要高考。实在是不方便。你还是给小军另想办法吧。”
“可是……我都跟孩子说了,学校那边我也……”
“那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我的语气很硬,没有留任何余地,“十年前,你也是这么跟我们说的,你说你都安排好了,结果呢?大哥,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我们家,也经不起第二次折腾了。”
说完,我直接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的手,还在微微发抖。
我知道,这通电话,算是把脸皮彻底撕破了。
但我不后悔。
有些事,总要有人出来做个了断。
第四章 旧账如刺横亘心间
我给王建业打完电话不到半小时,王建军就回来了。
他进门的时候,脸色铁青,一看就是已经通过气了。
“林岚,你给我哥打电话了?”他把钥匙重重地扔在鞋柜上,发出刺耳的响声。
“打了。”我正在客厅叠衣服,头也没抬。
“你都说什么了?我哥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质问我。
“我只是告诉他,我们家不方便,让他给小军另找出路。”
“不方便?你就是不想让他来!”王建军的声音也高了八度,“你至于做得这么绝吗?一点情面都不留?”
“情面?”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直视着他,“王建军,你跟我谈情面?十年前,王建业骗走我们买房钱的时候,他跟你我讲过情面吗?他让我们一家三口挤在这破房子里十年,他有过半点愧疚吗?”
“那事是我不对,你冲我来,别冲我哥去!”
“冲你去?冲你去有用吗?”我站起身,把叠好的衣服摔在沙发上,“每次一提到你哥,你就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和涛涛?”
我的内心充满了悲凉。我觉得我和他之间隔着一条河,河的名字叫“王建业”。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游不过去。他永远站在河对岸,维护着他的亲兄弟,而把我和儿子留在这边,独自面对生活的风浪。
“我怎么没有这个家了?”建军梗着脖子反驳,“我天天上班挣钱,不就是为了你们娘俩?我答应我哥,也是想缓和一下关系,大家都是亲戚,总不能一辈子当仇人吧?”
“缓和关系?用我们的房子,用我儿子的前途去缓和你们兄弟的关系?王建军,你可真大方!”
“你这人怎么就说不通道理呢?”他气得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不就是来住一阵子,能有多大影响?你就非得把事情闹得这么僵?”
“是我在闹吗?”我指着自己的心口,“是这儿,这儿它不舒坦!那八万块钱,就像一根刺,扎在这儿十年了!你每次提起你哥,这根刺就往里深一寸!我疼,你知不知道?”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这些年,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了。
我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努力把日子过好。
我开了一家小小的裁缝店,凭着手艺,挣点辛苦钱。
店里的缝纫机,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有在踩动踏板,听着嗒嗒嗒的声音时,我才能暂时忘记那些烦心事。
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块布,被生活的剪刀剪得遍体鳞鳞,只能自己一针一线地缝补起来。
建军看到我哭了,一下子慌了神。
他走过来,手足无措地想帮我擦眼泪。
“岚,你别哭啊……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推开他。
“你别碰我。”
我们俩就这么僵持着。
客厅里的空气,比外面的冬夜还冷。
就在这时,涛涛房间的门开了。
他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看着我们。
“爸,妈,你们别吵了。”
我和建军都愣住了。
“涛涛,你……你怎么还没睡?”我赶紧擦干眼泪。
“我睡不着。”他走过来,站到我们中间,“爸,这件事,是我的问题。我不该跟你说我没意见的。其实……我不想小军哥来住。”
建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看着儿子,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爸,对不起。”涛涛低着头,“我马上就要高考了,我真的……真的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我怕我考不好,对不起你和妈。”
儿子的话,像一把重锤,狠狠地敲在建军的心上。
他脸上的愤怒和理直气壮,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茫然。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儿子,最后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双手抱着头。
“我……我就是个混蛋。”他喃喃自语。
我知道,涛涛的话,比我说一百句都有用。
这场争吵,没有赢家。
我们每个人,都遍体鳞伤。
第五章 不速之客引爆矛盾
我以为事情到此为止了。
王建军虽然没再说什么,但看他那样子,应该是知道自己错了。
他会去跟他哥回绝的。
可我还是低估了王建业的脸皮厚度,也高估了王建军的担当。
周五下午,我正在裁缝店里忙活。
一个顾客拿来一件很贵的真丝连衣裙,裙摆被挂了个口子。
我戴着老花镜,小心翼翼地用最细的针线进行织补。
这活儿需要极度的耐心和专注,就像在修复一件艺术品。
我觉得我的工作很有意义。
每一件被我修复的衣服,都承载着主人的某段记忆。
能让旧物重生,让我很有成就感。
就在我快要完工的时候,手机响了。
是建军打来的。
“岚,你快回来一趟!”他的声音又急又慌。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我哥……他把小军送过来了!人已经到家了!”
“什么?”我手一抖,针尖狠狠地扎进了指头。
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
我顾不上疼,也顾不上跟顾客解释,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我一路跑回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打开门,我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王建业和他的儿子王小军,正坐在我们家小小的客厅里。
王小军,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瘦瘦高高的,穿着一身不合身的校服,低着头在玩手机,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王建业则满脸堆笑地跟建军说着什么。
地上,放着一个大大的行李箱。
看到我回来,客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王建业站起来,有些尴尬地跟我打招呼。
“弟妹,回来了啊。”
我没理他,径直走到王建军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我压着火问。
“我……我也不知道啊。”建军一脸无辜,“我刚下班回来,他们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哥说,学校那边宿舍申请没批下来,他家里又有急事要处理,只能先把孩子送过来。”
“有急事?”我转向王建业,“大哥,你家能有什么急事,比我们家孩子高考还重要?”
王建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弟妹,你听我解释。小军他妈……她身体不舒服,住院了。我得在医院照顾她,家里实在离不开人。”
他搬出了我嫂子。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嫂子真的病了,我再把他们赶出去,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我的内心陷入了剧烈的挣扎。理智告诉我,这是一个借口,一个圈套。但情感上,我又不忍心。万一是真的呢?我不能这么冷血。这种矛盾快要把我撕裂了。
“什么病?严重吗?”建军关切地问。
“老毛病了,胆结石,要做个小手术。”王建业说得含含糊糊。
我看着他闪烁的眼神,心里的怀疑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小军突然抬起头,看了他爸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那不像是一个担心母亲生病的孩子该有的眼神。
“既然是嫂子病了,那确实需要人照顾。”我深吸一口气,把话锋一转,“但是小军住我们家,真的不方便。这样吧,我跟建军商量一下,我们出点钱,你在学校附近给孩子租个小房子,请个钟点工照顾他生活,你看行不行?”
这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
我以为王建业会顺着台阶下。
没想到他立刻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不行不行!那怎么行!孩子一个人住外面,我们不放心啊!再说了,哪有那个闲钱……”
他最后一句话声音很小,但我听见了。
没钱。
这才是重点。
他就是想把儿子这个包袱甩给我们,吃我们的,住我们的,还不用花一分钱。
我所有的耐心,在这一刻,彻底耗尽了。
“王建业,你今天把话说明白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弟妹,我……我就是想让孩子在你这儿住一阵子。等他妈出院了,我就把他接走。”
“一阵子是多久?三天?五天?还是三年?”我冷冷地问。
“这……”
“爸,你别求她了!”一直没说话的小军突然站了起来,把手机往沙发上一摔,“我们走!我不住这儿了!我回老家上学去!”
少年人的自尊心,被我尖锐的言辞刺伤了。
“你这孩子,胡说什么!”王建业急了,一把拉住他。
“我没胡说!我本来就不想来!是你非要我来的!”小军甩开他爸的手,眼睛红红地瞪着我们,“你们瞧不起我们家,是不是?不就是因为我爸当年借了你们家的钱没还吗?”
他把那层窗户纸,狠狠地捅破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王建军的脸,白得像一张纸。
他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
他希望我能看在孩子的面上,不要再说了。
可我偏不。
“是。”我看着小军,一字一句地说,“不是瞧不起,是寒心。你爸借走的不是钱,是你叔叔婶婶的半条命,是我们一家人未来十年的希望。这笔账,我们记一辈子。”
“林岚!”王建军终于爆发了,他冲我大吼,“你够了!当着孩子的面,你说这些干什么?你非要我们王家的人都断绝关系才甘心吗?”
“断绝关系?在你心里,我们早就不是一家人了吧?”我看着他,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在你心里,只有你哥是你的亲人!为了他,你可以骗我,可以委屈儿子,可以毁了这个家!”
“我没有!”
“你就有!”
我们俩像两只好斗的公鸡,在小小的客厅里,当着外人的面,互相撕咬,把最丑陋的一面暴露无遗。
突然,王建军抬起手,好像想打我。
他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我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叔,婶,你们别吵了。”小军的声音带着哭腔,“都是我的错。我走,我马上就走。”
他说着,就去拖那个大行李箱。
王建业也慌了,拉着儿子,又看着我们,一张脸涨成了紫色。
“建军,弟妹,算我求你们了……我给你们跪下还不行吗?”
说着,他膝盖一软,就真的要往下跪。
这个家,彻底成了一出闹剧。
第六章 沉默背后另有隐情
王建业最终没有跪下。
王建军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那晚的闹剧,最后以我和建军的冷战,和小军的暂时留下而告终。
我没再说什么,不是因为我妥协了,而是因为我累了。
心累。
我把自己关进了涛涛的房间,反锁了门。
建军在外面敲了很久,我都没开。
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舔舐自己的伤口。
我躺在儿子的小床上,闻着被子上淡淡的阳光味道,眼泪无声地流淌。
我觉得我的婚姻,走到了尽头。
我和建军之间,信任已经彻底崩塌了。他为了他哥,对我隐瞒,对我吼叫,甚至……差点动手。这个认知,比那八万块钱更让我心寒。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像往常一样去了我的裁缝店。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
熨斗的蒸汽,缝纫机的嗒嗒声,能让我暂时忘记家里的烦恼。
我喜欢这种感觉。
在这里,我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我只是一个手艺人。
我靠自己的双手吃饭,活得有尊严。
中午,我没有回家,就在店里泡了碗面对付了一下。
下午,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店门口。
是小军。
他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敢进来。
“有事吗?”我问,语气很冷淡。
“婶婶,”他小声说,“我……我爸让我来跟你道歉。昨天……是我们不对。”
我没说话,继续手里的活。
“我叔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走进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放在我的工作台上。
信封很薄。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五百块钱。
“这是什么?”
“这个月的生活费。我叔说,以后每个月都按时给。”
我看着那五百块钱,觉得有些可笑。
他以为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你拿回去吧。”我说,“我们家不缺这五百块钱。”
“婶婶,你别生气了。”小军急了,“我爸他……他其实也不容易。”
“他有什么不容易的?不容易就可以欠钱不还?不容易就可以把自己的麻烦扔给别人?”
小军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
他低下头,沉默了。
我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忽然有些不忍。
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大人的恩怨,不该迁怒于他。
我的内心开始松动。我想,也许我昨天的话太重了,伤到了这个孩子的自尊心。他有什么错呢?他只是被他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推到了风口浪尖。
“你吃饭了吗?”我问。
他摇了摇头。
我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活。
“等着,我给你下碗面。”
店后面有个小小的隔间,我平时就在那儿简单做点饭。
我给他下了一碗鸡蛋面,卧了两个荷包蛋。
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像是饿了很久。
看着他吃饭的样子,我心里的火气,莫名其地消散了一些。
“你妈……真的住院了?”我状似无意地问。
小军吃面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复杂。
过了很久,他才点了点头。
“嗯。”
“严重吗?”
他又沉默了。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了。
“婶婶,我能相信你吗?”
我愣住了。
“我妈……她病的很重。”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颤抖,“不是胆结石。是……是肝上的毛病,需要很多钱治。我爸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还借了好多外债。他实在没办法了,才来求我叔的。”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他……他为什么不早说?”
“我爸那个人,自尊心强。他不想让我叔看不起他。”小军的眼泪掉了下来,滴在面碗里,“他送我来,不是想占你们便宜。他是觉得,把我安顿好了,他才能……才能安心在医院照顾我妈。他跟我说,要是他妈没了,他也不活了。”
我彻底怔住了。
原来,沉默的背后,是这样的隐情。
王建业的死要面子,王建军的左右为难,小军的沉默寡言……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我只看到了自己的委屈,却没看到别人的绝望。
我的内心充满了愧疚。我想,我错怪他们了。或者说,我只看到了事情的一面。王建业固然有错,但他作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此刻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我,却还在用十年前的旧账,去戳他的伤疤。
“这些事……你叔叔知道吗?”我问。
小军摇了摇头。
“我爸不让他说。他说,这是他们家的事,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我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
生活,有时候真的比小说还要曲折。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无奈和不堪。
我拿起桌上的那五百块钱,塞回小军手里。
“拿着。告诉你爸,你婶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安心在这儿住下,好好学习。家里的事,有大人呢。”
第七章 理解是最好的解药
那天晚上,我主动跟王建军说了话。
我把小军告诉我的事,原原本本地跟他复述了一遍。
建军听完,愣了很久。
他坐在沙发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小小的客厅里烟雾缭绕。
“这个王八蛋……”他狠狠地把烟头摁在烟灰缸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他都不跟我说!他还当不当我是他亲弟弟!”
他的愤怒里,带着心疼。
我知道,他不是在骂他哥,他是在气他哥的固执和死要面子。
“他就是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说。
“他怕我看不起他?我怎么会看不起他!我们是亲兄弟啊!”建军的眼圈红了。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建军,对不起。这几天……是我太激动了。”
建军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惊讶。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先道歉。
“不,岚,不怪你。”他握住我的手,握得很紧,“是我不对。我不该瞒着你,更不该对你发火。那八万块钱的事,是我心里的一根刺。我总觉得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我哥。我夹在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总想着,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结果……把事情弄得越来越糟。”
这是我们结婚二十年来,第一次这样坦诚地交流。
没有指责,没有抱怨。
只有平静的叙述。
我觉得,我们之间那堵看不见的墙,正在一点点融化。
家庭里的很多矛盾,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因为缺少沟通,缺少理解,小小的误会,才慢慢发酵成无法化解的死结。就像一团乱了的毛线,只要找到线头,耐心一点,总能解开。
“那八万块钱,”我看着他,认真地说,“我可以不追究了。就当……就当是我们支援大哥给嫂子看病了。”
我知道,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
那不仅仅是钱,那是我逝去的青春,是我们错过的机会。
但现在,跟一条人命比起来,那些都不重要了。
建军看着我,眼里的泪水终于掉了下来。
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
“岚,谢谢你。谢谢你。”他哽咽着说。
“我们是夫妻,说这些干什么。”我帮他擦掉眼泪,“不过,我有个条件。”
“你说,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钱可以不要,但道理要讲清楚。”我说,“你明天去找你哥,让他给咱们写一张欠条。不是为了逼他还钱,是为了让他记住,亲兄弟,也要明算账。不是算计钱,是算计情分。情分不能被这样不明不白地消耗掉。”
我需要一个态度。
一个承认错误,尊重我们的态度。
这关乎尊严。
建军明白了我的意思,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明天就去。”
第二天,建军去了医院。
他回来的时候,带回来一张写得歪歪扭扭的欠条。
上面写着:今欠弟弟建军、弟妹林岚捌万元整,此生必还。
落款是王建业。
建军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嫂子的手术很成功,但后续的治疗费用,还是个无底洞。
我拿出我们家所有的积蓄,一张存了很久的定期存单,拍在桌子上。
“这里有五万,你先拿去给你哥。”
建军愣住了。
“岚,这……这是我们给涛涛上大学攒的钱。”
“钱没了可以再挣,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我看着他,“涛涛那边,我去说。我相信,他会理解的。”
当我把这件事告诉涛涛时,儿子沉默了很久。
然后,他抬起头,对我说:“妈,我支持你。钱你拿去用吧。大学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还可以去做兼职。我长大了,可以自己想办法。”
我抱着儿子,心里暖暖的。
我觉得,我的儿子,真的长大了。
他懂得了责任,懂得了担当。
小军在我们家住了下来。
他跟涛涛住一个房间,两个少年人,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话题。
他们一起上学,一起写作业,周末还一起去打球。
涛涛的成绩,并没有因为家里多了个人而下降,反而因为有了个伴,性格开朗了不少。
小军也很懂事,每天放学回来,都抢着做家务。
我的裁缝店,生意还是那样,不温不火。
但我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平静。
有时候,小军会来店里,看我做活。
他对我那些瓶瓶罐罐的线团,和那台老式的缝纫机很感兴趣。
“婶婶,你这手艺真厉害。一件破衣服,到你手里,就跟新的一样。”
“喜欢吗?喜欢我教你。”
我笑着说。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我的工作台上,暖洋洋的。
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作响。
但那声音,听起来不再是催促和焦虑。
而是岁月静好,是家的温馨。
我想,生活就是这样。
总会有这样那样的矛盾和不如意。
但只要一家人,心在一起,互相理解,互相扶持。
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那张八万块的欠条,被我收在一个木盒子里,放在了柜子最深处。
还不还,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们都从这件事里,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去原谅。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