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75年,他们编纂了一本厚厚的《艺术的礼物》,从艺术的基本问题入手,展开论述绘画、雕塑、建筑、文学、戏剧、音乐、舞蹈、摄影、电影、电视与影像艺术等主要的艺术门类,以艺术世界内部的各种边缘性、先锋性现象的讨论作结。
“我们投身艺术与人文,且终生不渝。 ”在《艺术的礼物》的前言当中,作者如此写道。
美国康涅狄格大学英语系教授李·A. 雅各布斯和芝加哥大学哲学博士F. 大卫·马丁相信,通过对艺术的学习和理解,我们的人生变得更丰厚了。
1975年,他们编纂了一本厚厚的《艺术的礼物》,从艺术的基本问题入手,展开论述绘画、雕塑、建筑、文学、戏剧、音乐、舞蹈、摄影、电影、电视与影像艺术等主要的艺术门类,以艺术世界内部的各种边缘性、先锋性现象的讨论作结。
这本作为教材设计的书籍,没有将目光停留在教育体系当中,它意在让更多人有机会领略艺术之美,艺术之价值。这本书出版半个多世纪以来不断再版,2024年9月,此书第10版中文版在清华大学教师沈一鸣翻译下,由中信出版社出版。
《艺术的礼物》以艺术为重点,通过探索人文学科,培养和陶冶人文精神
今年1月,南风窗在清华大学见到了沈一鸣,我们一起聊了聊《艺术的礼物》,以及与艺术有关的种种问题。
彼时正逢“全球文科倒闭潮”呼啸而来,而人工智能的发展正在全面冲击着固有的价值系谱,艺术,如何在这个时代找到它的位置?我们应该怎样谈论艺术?甚至,我们还应该谈论艺术吗?
艺术属于人文学科,它有人文学科的共性;艺术又与其他人文学科,如哲学、文学、历史、社科不同,它有自己的特性。谈论艺术也是在谈论人文学科,谈论人的价值。
当科技和社会的发展似乎打乱了原有的价值格局时,谈艺术,事关重要,也事关紧要。
返璞归真
南风窗: 书中反复提到一个概念:价值。从艺术接受者的角度而言,其中有一句话是,“随着我们对艺术理解的加深,对价值的理解必然也会加深”,这个过程是怎么实现的?
沈一鸣: 价值(value)是本书的关键词。作者以这个词来指代艺术中的精神、意义、美,或者“道”。与它紧密相关的一个动词是“揭示”(reveal)。作者认为,艺术就是要以某种形式“揭示价值”。reveal这个词似乎在告诉我们,这是一个逐层深入、渐入佳境的过程,带有某种间接性和含蓄性。这有点像我们中国人所说的“见道”或“明心见性”。
南风窗: 艺术在人文学科当中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位置?它跟其他人文学科是怎样发生联系的?
沈一鸣: 艺术代表人文学科中感性和创造的维度。艺术和其他人文学科的连接点,就在于它们以不同的方式和路径使人成为真正的人,认识到作为人的价值和意义。按照本书的观点,艺术通过艺术形式揭示“价值”。而其他人文学科是研究价值的,它们通过研究的方式将价值明确化。
南风窗: 既然这本书将艺术归进人文学科的大类,最近“全球文科倒闭潮”成为一个新闻热点,在全球范围来看,高校教育当中文科得到的资金越来越少,愿意去从事人文学科的学生越来越少,在这样的现实下,你认为我们应该如何去重申人文学科的价值?
沈一鸣: “文科无用论”的观点甚嚣尘上,这当然与科技的快速发展有关,尤其是AI的发展。在这里,我想起孔子的一个命题:“为己之学。”学习有两重目的:为己+为人。而“为己”是第一性的,尤其是对于文科而言——使得自己获得知识和修养,获得精神的充实。在这一点上,AI以及任何技术性的手段都只能起到辅助作用。
我也想到《庄子》的一个命题:无用之用。现代人注重“有用”,做什么事情都以“有没有用”来衡量、评估。这往往会形成认知和感受的“蔽障”,使我们失去了很多本该属于我们的自由、灵感和美。在认识上,我们应该为“为己之学”和“无用之用”留出更多的空间。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每一个时代都应该拥有或建构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化和人文精神。它们关照人的心灵,注重人的尺度,能够塑造意义感和价值性,并解答或应对时代所特有的一些困惑,例如科技高速发展带来的对于人的存在意义的怀疑。从这个角度来讲,文科,有着一个庄严的使命。
南风窗: 但是具体到个体身上,可能问题是非常现实的,比如学习文科就是不好找工作,或者收入非常微薄。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沈一鸣: 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给出解决之道,只能分享一些思想。我觉得文科(文化)本身意味着一种超越功利的价值系统,一种生命的意义感和精神性。这种价值系统和意义感在人拥有工作和收入的时候也是需要的。假如说它们有什么“现实”意义,那就是能够增添我们面对生活的底气、勇气和达观的心态。
南风窗: 脱离高等教育和学科建制的层面,在日常生活更细微的地方,还有基础教育当中,我们怎么看待艺术的价值和作用?
沈一鸣: 艺术和知识一样,应该惠及所有的人。艺术教育应该普遍化。艺术会使人的生活变得更有趣、更生动,同时让我们忽略掉一些空耗身心、虚荣造作的东西。
人文日新
南风窗: 我在书中看到作者提到,我们生活当中每一次对艺术消费进行选择,其实都是一次艺术批评,但它是比较直接的、更为感性的判断。我想到一个比较贴近生活的例子,比如春节档很多人去看电影,当我们选择要看哪一部电影的时候,实际上已经进行了一次艺术批评。你怎么看待日常生活中的“艺术批评”?
沈一鸣: 好的批评意味着对艺术的理解力、感悟力和严肃的态度。或者说,这些东西是批评的内核。我想,这既适用于严肃的批评,也适用于日常的、消费选择式的批评。消费选择也是价值观、审美和趣味的体现。需要补充的是,我们应该警惕任某种恶意的能量一路狂飙的批评。它们所激发的往往是人的攻击性,而不是对艺术的领悟。
南风窗 : 这本书在编纂的时候,选择了艺术史上的经典作品,这就不可避免面临选择谁为“经典”的问题。恰好这个最近经历了一个有趣的讨论,有一些网友认为,过去对经典作品的评判存在值得质疑之处,应该重新评估。他们将那些由男性创造、男性评论、男性追捧而忽视女性生命经验的作品,称为“老登艺术”。你怎么看待这种讨论?
沈一鸣: 这是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我尝试根据自己的理解简单总结“老登”的含义:它指的是一种老旧的、过时的、与时代脱节的、带有过多男性视角的文艺创作。有趣的地方在于,谁一旦对这个问题发表言论,谁就有很大风险被打成“老登”。
这个说法折射出一些文化现象:其一,时代的快速发展使得很多经典在某一个时间范围“失重”了,也就是失去了意义和重要性。随着时代加速前行,有相同命运的经典可能还会越来越多。
其二,人们越来越不能容忍沉闷、“耗能”的东西了。但是,一些经典的、长篇的、大容量的作品,的确就是需要时间和能量的投入的。我们对文艺的接受不能总是“碎片化的”。
其三,这些被称为“老登”的作品本身存在的一些问题,在当下这个时代集中暴露了出来。那就是它们太过堆砌某种观念和表达。当这种堆砌大于作品、大于艺术本身的时候,就可能带来问题。这可能是现代作品的一种通病。(有没有注意到,20世纪以前的作品似乎不太有“登味”,被批判为“登味”的,往往是现代作品?)
在现代文化的场域,人们往往急于进行个体的表达,生怕别人听不明白,于是话越说越多。但每个人又都是一个个体。久而久之,话语的隔膜和壁垒会越来越多、越来越深。正是这种理解上的门槛或困境,加剧了人们在欣赏这些作品时的“耗能”的感受,也使作品失去了其本该具有的、增进人与人之间相互理解与沟通的能效。
南风窗: 人跟人的不可理解,本身又偏偏是19世纪之后文学艺术的一个重要主题。 现代性可能是西方文学艺术的一个基准线,在你看来,其实我们现在要从这个基准出发再去重新寻找一种共识?
沈一鸣: 相对于古人,现代人在文化上要面临一个新的问题,那就是现代性的问题。西方人是现代文明的先行者,但他们在这个问题上并没有给出十分全面的、抑或完全适合我们的答案。现代文化鼓励个体、成功和超人精神,但缺少对于爱、永恒、自然、圆融的表述。因而现代人的精神世界,也会是孤绝、苦闷和极端的。历史进入消费时代之后,那种投喂人的浅层次需求的消费文化和娱乐文化又大行其道。这些东西在“治愈”和“狂欢”的同时,也会加剧人与人的隔膜与疏离,或者形成某种“伪交流”。
“人文日新”,人类在每一个时代都在进行着某种文化的“调试”和求索。我们应该依托自身的文化传统,总结前人的经验,探寻、创造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和文化精神。我相信人与人的交流与共识,是以真正的文化为依托和媒介的。
贵在自由
南风窗: 这本书涉及了绘画、音乐、戏剧、文学、舞蹈、建筑等各个艺术门类,你对美术比较熟悉,那么经过翻译工作之后,你有没有对其他相对不是那么熟悉的门类有了新的感受和认识?
沈一鸣: 有的,比如建筑。我在翻译过程中理解到,建筑除了居住功能之外,也是对于空间的一种梳理,对空间意趣的一种营造。例如一些中世纪的大教堂。当我们站在教堂内,光透过彩色玻璃照射进来,我们会不禁对窗外的世界心驰神往。光的效果幻化出一个意义世界。赖特的考夫曼别墅(又称“流水别墅”)是一栋有机现代的建筑,但它也是“植根大地”的建筑,象征着人类文化中对于大地的感知和印象——生命、安全与神秘。
华丽的教堂穹顶上令人惊叹的巴洛克艺术
南风窗: 这本书对经典作品的选择,会不会有一些过时和局限的地方?
沈一鸣: 好的文化和艺术从来不会过时,只是随着时代的快速发展,我们有可能会对某些艺术和文化有一种阶段性的忽略,或者就像我们用过的那个词,“失重”。假如说有局限的话,那就是对中国艺术的选择不够充分。
每个时代都应该建构属于这个时代的文化和人文精神,这种建构往往伴随着一个“返本开新”的过程。这是一种再发现和复兴的过程,是要在人类以往的文化和艺术当中,寻求好的、积极的、具有启示性的东西,用来建构我们这个时代的文化。 比如文艺复兴否定了中世纪,但在19世纪又有了对中世纪的复兴,它所针对的是文艺复兴以来文化的世俗化。 每个时代的文化建构,其实都不是无根之木,它要去以前的地方寻找一个依托,一个凭据,一种根源。 这本书从“揭示价值”这一维度来梳理人类的艺术创造及其人文意义,“通古今之变, 成一家之言”,为当代人提供了文化建构和价值追寻的启示。
南风窗: 书中区分了艺术和类艺术,认为类艺术缺少一种启示性的力量,你怎么看待?
沈一鸣: 这种区分还是有必要的,否则我们就不能将目光投向真正的艺术。但是,艺术和类艺术也有着有机的关联。类艺术可以作为艺术的一种延伸,开拓艺术的空间。从整个艺术史来看,其实一直有着类艺术转化成为艺术的过程。比如书法,最开始是功能性的,但在“隶变”之后逐渐成为博大精深的艺术门类。
南风窗: 艺术会存在高下之分吗?比如说流行乐与交响乐,“鄙视链”是真实存在的吗?
沈一鸣: 在艺术的深度和格调上,两者一定是有分别的。但不同层次的艺术,例如高雅艺术和民间艺术,应该处在一种良性互补的生态之中。民间艺术的热情奔放、爽朗质朴,有的时候也是高雅艺术所不具有的,前者可以成为后者的营养和源泉。 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之所以那样优美动人,也是因为他吸收了俄罗斯民间音乐的精华。
南风窗: 你怎么看待艺术与现实的关系?比如说,“文”一定要“载道”吗?
沈一鸣: 艺术可以是关注现实的,例如俄罗斯画家列宾的现实主义作品。艺术有的时候可以撇开“道”,比如与列宾同时期的法国印象派的绘画,纯粹地追求形式和色彩,它们同样很有价值。艺术的自由和无定就在于此,我们不能用一种来否定另一种。
南风窗: 在你看来,当下社会,艺术的普及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
沈一鸣:一方面,社会经济的发展对艺术形成了一种支持和促进。整体来看,能够接触艺术的机会变多了,我们有了一定的经济能力购买画笔、纸张、乐器,而且信息技术也促进了艺术的传播和发展。正因为有了网络,我们可以浏览大量的很接近于原图的绘画作品图片。这些图片的效果远胜于以前的印刷品。另一方面,社会的快速发展和激烈的竞争,也会对于艺术形成某种挤压,使得通过艺术来实现精神的圆满和超越这件事,不再成为人生的“首要之事”了。同时,我们也在以消费的、娱乐的视角来看待艺术,或将艺术视作图像和符号。图像和符号不等于艺术。短视频的解读、AI的概括,这些“快捷”的解读方式,也会减损艺术。
来源:财富吹哨人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