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些日子,国公夫妇看着我日益消瘦的面颊,心疼地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口气。
我想找齐衡谈谈。
若他真的喜欢九公主,想与我和离也未尝不可。
我庆幸自己陷得还不深。
只是有那么一点点喜欢他。
一点点而已。
虽然心痛,但还是可以保持风度,体面离开。
这些日子,国公夫妇看着我日益消瘦的面颊,心疼地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长叹一口气。
老国公似乎也失去了揍儿子的力气,整日对着祖宗牌位长吁短叹。
长宁郡主变着花样给我炖补品,用一种欲说还休的眼神看着我,劝我珍重自己和孩子。
转眼就到了冬至。
合家团圆的日子。
天下起了雪,纷纷扬扬。
十娘就死在这样一场大雪里。
那一日,我约了齐衡来我院里,本是要跟他谈和离。
十娘闯进来的时候满身是血,只是被黑衣盖住了,夜色里瞧不出来。
兰琴被吓晕过去。
我抱着满身是血的十娘,看着她朝齐衡缓缓伸出手。
她眼里有泪:「衡哥哥。」
齐衡扑过去,拉住她的手,泣不成声。
我愣住了。
这一刻,我断定,齐衡和红叶侠关系非比寻常。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齐衡的故作风流,明媚笑脸之下隐隐藏着心事。
他的忧伤一闪而过,却是真实存在的。
而面前这个痛哭流涕的他,应该才是那个被他隐藏得最深的他。
他在为十娘伤心,他在为自己伤心,他似乎还在为更多的人伤心。
他心里似乎藏着一个天大的事。
十娘对齐衡说:「衡哥哥,十娘只能陪你到这了。后面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了。」
在他的哭声中,十娘又拉过我的手,跟他的手紧紧放在一起。
她嘴角带血,含笑看我:「对不住,杜姑娘。那日倚红楼的药,是我下的。我看不得衡哥哥喜欢你,又不敢靠近你。他说我们都是身负使命的人,不配拥有儿女私情。可是,我就是看不得他受苦。我故意引你去倚红楼,让你失身于他,这样你们就可以永永远远在一块了。永永远远……真好……」
她绽放出一个虚幻的笑容。
手无力地坠落。
我慌得去探她的鼻息,得出的结果让心一凉。
房间里,只有齐衡压抑的哭泣声。
我抱着她,两眼无神地坐在地板上。
生与死的冲击过大,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
齐衡哭够了。
他站起来,缓缓将我扶起,挪到软凳上。
我失神的眼珠转了转,注意到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
「那是什么?」我声音嘶哑。
「化尸水。」
13
「你干什么?!」
我疯了般冲过去想要争夺药瓶。
纵然不知道齐衡和十娘是什么关系,但这姑娘临死前都想着要他幸福快乐。
他怎么可以那么狠心,让她尸骨全无?
我觉得,我快不认识齐衡了。
但齐衡握着药瓶坚定地说:「杀她的人很快就会追到这里。我必须让她的所有踪迹全部消失。这样人们才不会怀疑我和齐国公府。杜若,成大事者,必须有所取舍。」
他说这话时,一字一句,坚定沉着。
脸上泪痕尚未干,却有纵死犹向前的决绝和信心。
我被震撼到,轻轻松开了他的衣袖。
齐衡,他究竟要做的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值得身边人如此牺牲?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那日在御花园遇到皇上的情景。
他虽年过花甲,但圣颜威仪,眉目中透着和善。
「你就是杜礼那个老头最得意的女儿?」
「回皇上,都是家父谬赞了。」我躬身答道。
「倒是个稳重孩子。齐衡那臭小子待你还好?别跪了,起来吧。」
皇帝又说,语气更慈爱。
「回皇上,夫君他……待我不错。」
我谨慎挑着字眼回答。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新婚自然是不错,就是年少嘛,难免风流些。你在府中多盯着他些。他若有什么出轨举动,尽管向朕诉说,朕给你做主。」
什么意思?
皇帝叫我监视齐衡?
还是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我一颗心七上八下,后背冷汗冒了出来,脑袋飞快转动:「回皇上,夫君若做了什么不轨事,不必您出面,齐国公老爷子就能打断他的腿。」
没料到我这么答,皇帝愣了一下,大笑起来,手指着我:「杜礼没说错,你倒是个机灵鬼。」
我刚想跟着笑。
却见皇帝脸一沉,眼中寒光一凛,拂袖而去。
剩下我跪伏在地,惶惶不安。
旁边垂手侍立的公公躬身上前,低声道:「夫人,皇上令你每月十五飞鸽传书,将小公爷的一举一动上达天听,您可听明白了?」
我听明白了。
皇帝防着齐衡,防着齐家。
我以为是齐国公府权势炳盛的原因。
我无心掺和政事。
每月只写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入宫。
比如「齐衡爱吃臭豆腐,一次能吃八块」。
又比如「齐衡走在路上,爱看小娘子,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又比如「郡主说,齐衡到了七八岁还尿床,希望孩子将来不要像他。也不知道会不会遗传」。
也不知老皇帝看了作何感想。
而如今,齐衡的所作所为,让我觉得皇帝的担心好像不是多余的。
齐衡,难道真的跟太子结党,谋求天下?
我被心里的这个念头惊到了。
14
齐衡书房里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日,他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去一个地方。
我犹豫片刻,答应了。
我们共骑一匹马一路向东,耳旁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身后是他宽厚滚烫的胸膛。
他用厚厚的披风紧紧围住我。
风是冷的。
我的心却突然热起来。
直觉告诉我,齐衡要做的事也许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们在一个山头停下。
已是寒冬,草木凋零,唯有光秃秃的树枝,映着灰蒙蒙的天。
偶尔有一只野兔子嗖一下蹿过去。
齐衡搀着我,磕磕绊绊,走到山坳深处。
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山谷中竖着大大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各种人名,张九娃、许军、沈万三、李四……
我抚着肚子往后退,震惊看向齐衡:「他们……他们是?」
齐衡的脸上露出伤心和怅然的表情。
他牵住我的手,缓缓走到一处木牌前。
上面刻着一个更令我震惊万分的名字——成王陆晏!
15
成王陆晏,于熙宁六年薨逝于东宫,年十八。
传闻成王当年率领镇北军迎战突厥,在青霞谷被围困,全军十万人几乎全部阵亡。
成王侥幸被部下救回,却夜夜梦魇,忧思成疾,终导致郁郁而终。
帝后悲痛万分。
尤其皇后,日夜以泪洗面。
以致皇帝后来下令,合宫上下不许再提成王。
久而久之,成王的名字也渐渐被遗忘了。
他的墓碑怎么会出现在这么一个人迹罕至的山谷里?
齐衡仿佛看出我的震惊和疑惑。
他小心地扶我在一块石头上坐下,开口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一个跟传闻完全不同的故事。
在齐衡和当今太子——当年的六皇子陆晨的眼中,成王陆晏是天底下最好的太子哥哥,亦师亦兄。
他教他们习武,读书,明理。
「襟怀坦荡,心系苍生。我后来再也没见过如陆晏哥哥那样好的人。」
齐衡感慨,目光摩挲着木牌上的「陆晏」二字,满是回忆。
成王当太子时,已经意识到大楚官场日益腐败。
官员们争权夺利,党同伐异。
假以时日,恐怕积重难返。
必须大力革新,清除蠹虫,才有可能扶正扬清。
否则,大楚危!
所以,他力劝父皇根治贪腐。
殊不知此举侵犯了太多人的利益。
那些昏聩官员开始在皇帝耳畔进言。
「太子还未登基,就想铲除老臣,其用意如何,细思极恐啊。」
「太子想培养自己的力量,想拿我们这些跟随了皇上多年的臣子做垫脚石,用心险啊!」
「皇上,皇上,臣死不足惜,可太子断的是跟随皇上多年的羽翼啊!」
……
「今夕何夕,今日之太子,又何尝不是当年之成王?」我感慨道。
齐衡看了我一眼,继续把故事讲下去。
人心是禁不起挑拨的。
尤其是站在权力顶端位置的上位者,疑心更重。
所以当皇帝接到成王率十万大军意欲造反的消息时,只犹豫了一刻,便信了。
谁也不知道十万镇北军是如何惨败的。
但前线粮草久久不至,战士们饿得只能啃食树皮。
重要军机泄露,导致大军被困,发出求救信号后,援军迟迟不来,都是事实。
成王九死一生回京,是想为枉死的十万镇北军讨个公道。
可皇帝却将他软禁太子府,赐毒酒一杯。
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是被父皇猜忌,被怀疑想要夺权。
他哭了,然后又忽然仰天大笑。
笑声,一声大过一声。
笑声中,他喃喃自语:「原来竟是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父不知子,子不知父啊!」
语罢将毒酒一饮而尽。
成王留下遗言,死后不葬入皇陵,愿与镇北军合葬。
他与十万亡灵一起,静待昭雪之日。
而当日,长公主陆宁因为担心皇兄,不顾侍卫劝阻,闯入东宫,直接目睹了皇兄被赐死的一幕。
她大受打击,承受不了巨变,变得疯疯癫癫。
在某个夜晚,失足落水而亡。
可怜一双好儿女,生在帝王家,不得善终。
自那以后,失去兄姐照顾的齐衡和六皇子陆晨,暗地里发誓,哪怕倾尽所有,也要为兄报仇。
要让青天重现,要让冤案昭雪。
他们成立了红叶盟。
「红叶盟?」我问,「不是红叶侠吗?」
「不,红叶侠并非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是由那些阵亡将士的亲属组成的联盟。他们以多地秦楼楚馆为据点,互通消息,多年来,收集六部以及地方官员贪腐作恶证据,还有当年镇北军冤案的人证物证,以便将来呈堂证供。另外,有人以红叶侠为名行侠仗义,将官员索取的民脂民膏取之于民,还之于民,以防我大楚国力衰竭,一蹶不振,外敌有机可乘。」
我心中一动:「所以十娘是……」
齐衡眼中有泪:「成王副将的女儿。」
我心中怆然,沉默良久。
心中又有一个疑问滑过:「那你跟九公主……」
「都是做戏。」齐衡似乎都明白我要问什么。
「皇上已经开始关注我和太子。我只能跟九公主混在一起,让她在我们之间互通消息。我那时对你冷落,是不忍将你牵扯进来。可十娘的死让我明白,我们已经是夫妻,荣辱与共,远离你并不能保全你。生死只在一夕间,我不希望你将来想起我,全是怨。」
齐衡全部和盘托出,我失神良久。
神思恍惚中,齐衡掰过我的肩膀,直直看着我。
「杜若,」他咬唇,像是下定某种决心,「人与人之间看似亲近,实则相隔千里万里。若不说出来,彼此都不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我如今向你和盘托出,就是不想步父不知子,子不知父的后尘。我既娶你,定用尽全力护你一世周全。我只问你一句,你可信我?」
他的目光期许又忐忑。
我不说话,静静看着他。
我几乎可以肯定,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的夫君,他不仅信我、护我,他还是大楚的热血儿郎啊!
半晌,我轻轻点了点头。
他如释重负地笑了,拥我入怀。
「若儿,我定以命护你和孩子。」
我想起一事,也准备对他坦诚相待:「皇上曾命我……」
「我知道。」齐衡打断我,眼里带笑,「我怎么出门就尽看小娘子了?你这个促狭鬼。尽编排我!」
我也笑。
半晌,我把头靠在他肩颈,柔声道:「做你想做的事吧,我和孩子等你回来。」
山风簌簌,吹得我们衣袍猎猎作响。
雪,纷纷扬扬地又下起来。
风,刮得更猛了。
16
这一年的新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
元月刚过。
宫宴内。
太子联合各部清廉官员,联名向皇帝上书,要求彻查镇北军战败事件是否有人从中作梗,并当场拿出人证物证。
皇帝震怒,拒查。
太子又联合皇城禁军、玄武军进行兵谏。
皇后、九公主等众多皇亲国戚也跪下苦苦哀求。
皇帝知道大势已去,颓然跌坐龙椅,下旨彻查镇北军一案。
而与此同时,我在京郊一个偏僻的庄子上生产。
因为怕事情有变,齐衡早早安排我出京,躲在庄子上待产。
也许是心中有挂,忧思过度,我早产了。
我痛得意识不清,恍惚中仿佛看到齐衡穿着平日的月白锦袍,穿过花园,穿过大厅,飞奔到我房里,高高兴兴喊道:「娘子,我回来了!」
我知道是幻觉。
他此刻正在波诡云谲的宫宴上。
回不来。
可是我好疼,疼得感觉自己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
四肢百骸的力量似乎都在一点点流失。
我好累。
稳婆将一盆又一盆的血端出去,丫鬟将一盆一盆的热水端进来。
她们的身影渐渐模糊。
我闭上了眼睛。
17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我刚一动,旁边椅子上打盹的人立刻醒来,扑到我床前。
是齐衡。
他瘦了好多,胡子也没刮,眼下都是乌青。
「若儿!」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拉入怀中。
我能感受到他剧烈的心跳和因为不安在颤抖的手臂渐渐收紧,越来越紧。
似乎要把我嵌进他身体里才作罢。
「若儿,你醒了!你醒了!」
声音欣喜若狂。
却有一滴冰凉的泪无声落在我脖颈。
我身子一僵。
心下震动,当下言语已是多余,只能更深地回抱住他,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
兰琴端着食盒进来就看到这样的一幕。
她大叫道:「姑爷,你干什么?你要把我家小姐勒死吗?快放开她!」
她责怪齐衡一点都体谅她辛苦生产的小姐,转头又喜气洋洋对我道:「小姐要看一下小少爷吗?虽然是早产,可长得白白胖胖可好玩了。」
我觉得她言不符实。
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不白也不胖。
但是,真的好可爱。
像我, 也像齐衡。
18
我没想到,生产后第一个来看我的居然是九公主。
她一如既往,自信飞扬。
看过孩子后, 她嗤之以鼻:「要是本公主跟齐哥哥生的孩子,肯定更漂亮!」
我宽容地笑。
齐衡说, 九公主虽然跋扈,但也是成王教导下长大的孩子, 本质不错。
之前在御花园为难我都是演的。
因为她知道父皇就在暗地里看着呢。
「可我怎么觉得她是真的喜欢你呢?」
当时, 我把孩子递给奶娘,揉着手腕笑眯眯看齐衡。
齐衡立刻抬头望天。
「不早了,该去东宫议事了。」
九公主欢欢喜喜送了孩子一对赤金长命锁、一柄玉如意、一对金手镯, 转头又对我说:「你帮我转告齐哥哥, 让他别见着我就躲。我早就对他没意思了。男人嘛, 天底下有得是。我看清风楼的小倌就比他清秀多了。」
我一口补汤差点喷出来。
九公主斜睨我。
我接过兰琴递过来的帕子抹嘴:「公主放心,我一定把话带到。」
19
熙宁十六年,镇北军冤案昭雪, 大白天下。
涉案官员数十位, 查抄家产,入大理寺狱以待处决。
同年, 庆裕帝退位。
太子陆晨即位,改年号为清和。
这日清晨, 大楚国都宁城东北角的宣武门缓缓打开。
一辆青色马车缓缓驶出。
车上载着我、齐衡、兰琴, 还有我们的儿子齐欢喜。
齐衡向新帝请辞:「臣与臣妻成婚以来, 总让她担惊受怕,以致孕中多思,胎儿难产, 差点一尸两命。臣每每思及此, 都后怕非常。臣妻性恬淡, 喜自由,不爱束缚。臣立志, 余生只愿与吾妻游遍天下山水,吃遍天下美食, 逍遥林间。望殿下恩准。」
新帝捂着酸掉的牙:「齐衡,说人话!」
齐衡深深一施礼:「回陛下, 臣想躺平了。」
新帝思索片刻,准了, 临走还给了齐衡一块免死金牌,拍着他肩膀说:「这可不是给你的。是朕这个叔叔给小欢喜的礼物,你不许自个昧下。」
回望着渐渐远去的城门。
我放下车帘, 对着齐衡嫣然一笑。
笑容过分灿烂。
他惊恐万分:「娘、娘子,我又做错什么了?」
我坐过去抱住他胳膊,笑眯眯地仰头看他:「十娘说,很早以前你就暗恋我。怎么暗恋的,说来听听。」
兰琴抱着欢喜,也眼巴巴瞅着齐衡,仿佛在说:对啊,姑爷是怎么暗恋我家小姐的呢?
齐衡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竭力想把胳膊从我怀中抽出去。
「这有什么好说的。」
我抱得更紧了:「哎呀,说说嘛, 老夫老妻害什么羞嘛。」
「不说行不行?」
「不行!」
「就不说。」
「快说!」
……
那边厢,齐欢喜哇哇大哭起来。
兰琴苦着脸叫:「小姐,小少爷又拉臭臭啦!」
来源:爱读书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