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侯府的小世子走丢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就在京城里搅得人尽皆知。
侯府的小世子走丢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就在京城里搅得人尽皆知。
夜幕降临,我垂眸看着怀里这个牛皮糖似的、抱着我死活不撒手的小家伙,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无奈地轻拍着他的背,哄他入睡。
可小的还没哄睡着,大的就寻来了。
一道幽怨的男声隔着窗棂飘了进来,带着几分委屈:“光顾着哄他,那我呢?”
1
我“捡”到这小崽子的时候,他正孤零零地坐在一户人家的石阶上,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
我的贴身侍女春禾正蹲在他面前,一口一个“小世子”地轻声哄着。
“公主……小姐,”春禾瞧见我,连忙想起我的吩咐改了称呼,“奴婢在这儿碰见了小少爷,可怎么劝他都不肯跟我走,奴婢也不敢强行带他离开。”
我正要开口,那小崽子却先听到了动静。
他猛地从膝盖里抬起头,一双酷似他爹的凤眼瞬间亮了,蹬蹬蹬地跑下台阶,像个小炮弹一样冲过来,“娘亲!”
那份发自内心的雀跃,任谁都看得分明。
小家伙身高还不及我的腰,只能用小胳膊紧紧环住我的腿。
我弯下腰,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怎么一个人待在这儿?”
我扫视四周,一个顾府的侍卫都没瞧见。
“你爹呢?”我心里升起一丝薄怒,这天寒地冻的,他就敢把孩子一个人扔在这儿?
小孩子最是天真,有什么说什么。
他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地复述:“唔,爹爹说,他永远活在娘亲的心里。”
……打住!
顾珩这家伙,整天都在孩子面前灌输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刻意无视了身后随从们憋不住的笑声,心想反正也快到接他回公主府小住的日子了,索性故作镇定地将他抱上马车,随便指了个丫鬟去顾府递个信。
2
我是当朝长公主,皇帝陛下的亲姐姐。
自从和镇北侯顾珩一拍两散、拿到和离书后,我便一个人独居在公主府里,乐得清闲。
至于我们的儿子顾承,思来想去,我还是让他跟着顾珩。
皇家的富贵是牢笼,规矩繁多,远不如跟着他爹来得自由自在。
我们约定好,每个月顾珩都会送小崽子来我这儿住上几天。
只是每次来接人的时候,总要上演一出大戏。
闹的不是小的,而是大的。
顾珩用他那沉稳有力的臂膀抱着儿子,眼神幽凉地瞟着我,开口就是一股酸味:“这次才七天就让我接回去?是打算腾出地方,好让别人住进来吗?”
我看着他这副拈酸吃醋的模样,心里暗笑,故意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确实有别人要来。”
“你!”他气结。
“负心女!”父子俩异口同声,说完,一大一小气冲冲地扭头就走。
我刚转身,就听见顾珩压低声音问他儿子。
“承儿,你娘说的是不是真的?真有野男人要来?”
小崽子趴在他耳边,声音不大不小:“娘亲骗你的,是姨姨们要来找娘亲赏花。”
顾珩激动地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大口:“真是爹的好儿子!那爹再问你,你娘身边,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品貌出众的男人?”
小崽子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他们长得都没爹爹好看,丑死了!”
许是觉得背后说人坏话心虚,小崽子说完就把头埋进了顾珩怀里。
我:“……”
“你们爷俩就不能等我走远点再说悄悄话吗?”我指着他怀里的小家伙,“还有,这才走了几步路,趴在耳朵边上有什么用?”
顾珩的脚步一顿,非但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只留下一句:“那我们走远了再说!”
我:“……”
3
想到这些往事,我不禁笑出了声。
看着怀中睡得香甜的小家伙,我柔声吩咐:“去把床铺好,今晚我陪小世子一起睡。”
谁知刚把他放到床上,他就醒了,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小手紧紧揪住我的衣袖。
“娘亲,别走。”
我俯身哄他:“娘亲不走,给你唱摇篮曲好不好?”
他乖乖点头。
我让侍女们都退下,殿内只剩下我们母子二人。
摇篮曲唱到一半,窗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
我心中了然。
这公主府守备何其森严,更别提还有顾珩安插的暗卫,寻常蟊贼连靠近都难,更遑论摸到我的寝殿。
我唇角微勾,八成是某个不知死活的“采花贼”吧。
我佯装未闻,等着他自投罗网。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案上的烛火应声而灭,殿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刚起身推开窗,一只有力的大手便缠上了我的腰,将我轻松带到了窗边的小榻上。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松木香,是顾珩的味道。
我顺势向后倚着窗沿,借着皎洁的月光打量着他。
月华如水,给他镀上了一层清冷的光辉,宛若谪仙。
半晌,我抬起脚尖,轻轻勾住他的下巴,盯着他的眼睛,红唇轻启,语气里满是戏谑:“夜闯公主府,这可是死罪。”
顾珩一把擒住我的脚踝,另一只手顺着我的小腿缓缓上移,气息变得滚烫。
他缓缓俯身,声音沙哑:“臣,心甘情愿为公主而死。”
沉默在空气中发酵,良久,他才带着一丝不满,幽幽开口。
“只哄小的睡觉,就不哄哄大的吗?”
4
“爹爹,娘亲,你们在做什么呀?”
一道稚嫩的童声毫无预兆地响起,带着刚睡醒的朦胧。
压在我身上的人身体猛地一僵,我也愣住了。
下一秒,我和顾珩像被烫到一样,瞬间分开。
顾珩握拳抵在唇边,尴尬地咳了两声,快步上前抱起儿子,“承儿什么时候醒的?”
“就刚刚,爹爹说也要娘亲哄睡的时候。”小崽子揉着眼睛,乖乖地伸出胳膊让顾珩抱着,“爹爹不知羞。”
此言一出,顾珩的脸更红了。
而我则捂着脸趴在榻上,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谁能想到,那么轻的动静,还是把他给吵醒了。
顾珩抱着儿子在屋里来回踱步,轻拍着他的背,晃着他重新入睡。
不得不说,顾珩确实是个好父亲。
承儿自出生起,多数时候都是他在照顾。
月子里,他既不放心旁人,又舍不得我 操劳,愣是自己一夜起来三四回,亲自照料。
甚至还想带着孩子搬去西厢房,怕影响我休息,被我严词拒绝后才作罢。
渐渐地,顾珩哄孩子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小心翼翼地坐起身,用口型无声地问:“睡着了?”
顾珩点点头,轻手轻脚地将孩子放回床上。
我上前掖好被角,确认小家伙这次是真的睡沉了。
为防方才的尴尬重演,我拽着顾珩的袖子,将他拉到了偏殿。
这里离得远,无人打扰,再也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刚关上门,我便揪住他的衣领,压低声音质问:“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以顾珩把儿子当眼珠子疼的劲儿,我才不信承儿会真的走丢。
况且,我找到他时,小家伙穿戴得整整齐齐,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半分惊慌失措,身边甚至还放着点心。
这哪像是走丢,分明是场蓄谋已久的“偶遇”。
“娘子英明。”顾珩嬉皮笑脸地抓住我的手。
我懒得纠正他这声称呼:“少贫嘴,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见我真有些急了,顾珩才收起玩味的神色,正色道:“最近让承儿留在你这儿,没事别让他出门。”
我心里一沉,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会有危险?”
可无论我怎么问,顾珩都三缄其口,像是在忌讳着什么。
他神情讳莫如深:“京中最近恐怕不太平,承儿在你这里我最放心。
但愿……只是我多虑了。”
见他不愿多说,我也不再追问。
只是,他的手是什么时候从我的手腕滑到我的衣带上的?
5
第二天一早,我正揉着酸痛的腰在心里咒骂顾珩,宫里突然来了圣旨,说我那位皇帝弟弟李泽,邀我入宫一叙。
这么巧?昨夜顾珩才来过,今天就宣我入宫。
我心怀疑惑,还是换了身宫装,动身前往皇宫。
坐在轿中,我不禁想起和李泽相依为命的那些年。
母后早逝,外祖家没落,在子嗣众多的先皇面前,我们姐弟俩就像两棵无人问津的小草,只能彼此依靠着在宫中艰难求生。
只是后来……
“长公主殿下,前面就快到了。”轿外太监的提醒声打断了我的思绪。
李泽登基后,特许我乘轿直入宫门。
我撩开轿帘,看着外面熟悉的景物,还是让轿子停了下来,自己步行走向他的大殿。
我还没傻到真敢坐着步辇到他殿门口去。
殿内燃着李泽惯用的龙涎香,烟雾袅袅。
看见我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狼毫,从御案后绕了出来。
“皇姐!”
我看着这个已经比我高出一个头的弟弟,心中颇为感慨。
当年那个还有些稚气的少年,如今也成长为了一位内敛深沉的帝王。
我思索片刻,还是俯身准备行礼。
李泽伸手扶住我,“我早就说过,皇姐见我不必行礼。”
我心中更添一分慰藉。
可他下一句话,却让我心头一紧。
“皇姐今日怎么没带承儿一起来?”他转头看向我身后,语气听不出喜怒。
我找到承儿的事并未刻意遮掩,他知道也不奇怪。
我从容答道:“承儿贪睡,我出门时便没叫醒他。”
过了一会儿,我反问:“陛下怎么突然想起承儿了?”不知为何,李泽对承儿这个外甥,一向不算热络。
李泽负手在殿内踱步,“舅舅想念外甥,还需要理由吗?皇姐,不如把承儿送进宫来住些时日,如何?”
我攥紧了裙摆,想起了顾珩昨夜的叮嘱。
随即,我摇了摇手指,用玩笑的口吻说:“你还年轻,早晚会有自己的孩子。
可不能让承儿提前来祸害你这清静的皇宫。”
李泽的脚步,似乎踉跄了一下。
6
走出大殿,我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伴君如伴虎,这话一点不假。
回想起方才李泽高坐御座之上,投向我的那道审视的目光,我仍心有余悸。
曾几何时,我们姐弟俩是宫中最亲密无间的存在。
可如今,李泽登基七年,坐拥一后四妃,宫中却始终没有半点喜讯,连位公主都没有。
时日一久,朝中便有大臣坐不住了,上书提议让李泽将顾承养在宫中,视作储君备选。
这提议听着是为江山社稷着想,实际上却是把我架在火上烤。
李泽正值壮年,雄心勃勃,你却在这时暗示他可能无后,皇位甚至要传给外姓,这和咒他有什么区别?
从那以后,李泽表面上待我依旧亲厚,私下里却多了防备。
每年的岁赐逐年递减,连顾珩在军中也开始处处受制。
为了让他安心,也为了保护顾珩父子,我干脆选择与顾珩和离,让他们远离这权力的漩涡中心。
能少一分危险,便是一分。
“皇姐,皇姐!是我,小十四!”
我正出神,身后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
我一回头,顿时感觉眼前一黑。
“你这穿的都是些什么?”我指着她身上那堆勉强能称为“衣服”的布料。
十四公主提着裙摆,在我面前转了个圈,一脸天真:“怎么了皇姐?不好看吗?”
我看着她身上五颜六色的绸缎,和头上插得满满当当的珠翠,实在无法违心地说出“好看”二字。
这活脱脱就是一只开屏的……大公鸡。
我忍着头痛,命人给她换了身素雅的衣服,带着她一同出宫。
十四自幼心智不全,痴痴傻傻,婚事也一直悬而未决。
想着过几日的赏花宴,或许能为她觅得一桩好亲事。
7
冬日暖阳,公主府。
我远远就看见顾珩带着小崽子,鬼鬼祟祟地趴在院墙的某一处,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只听见小崽子兴奋地喊:“爹爹真厉害,这个狗洞挖得又大又圆!”
顾珩被夸得颇为得意:“那是!想当年你爹我可是京城第一‘狗’,不然怎么能死皮赖脸地把你娘追到手。”
小崽子催促道:“爹爹快挖,我们要在娘亲回来前,给咪咪多挖几个逃跑通道!”
咪咪是我养的狗,平均一个月能从府里走丢四次,原来是拜这父子俩所赐。
父子二人哼哧哼哧挖得正起劲,丝毫没察觉到我已站在他们身后,目光能杀人。
我上前一把揪住顾珩的耳朵。
他吃痛转头,嘴里还嚷着:“大胆,谁敢揪本侯……”话说到一半,在瞥见是我后,瞬间把剩下的话吞回了肚里,换上了一副讪笑,“娘子,好巧啊。”
我冷笑:“我说我府里的墙怎么总要修,一个月能请四次工匠,原来是你们干的好事。”
顾珩当即指向蹲在地上玩泥巴的儿子,果断撇清关系:“不是我,都是他干的!”
小崽子茫然抬头:“啊?”
随即他看到了我身后的十四,眼睛一亮,雀跃道:“十四姨姨你来啦!快走,我带你去钻我爹刚挖的新狗洞!”
十四拍手叫好:“好呀好呀!”
我觉得我的头又开始痛了。
我闭上眼,咬牙切齿地问:“有你这样三天两头往前妻府上跑的前夫吗?”
顾珩摸着下巴,认真思索了一番:“好像……是没有。”
我以为他终于知道反省了。
谁知他紧接着一脸惊喜地说道:“这么说,我又是京城第一人了?!”
我:“……”
8
赏花宴设在年节前,说白了就是一场大型的相亲宴,为京中世家大族的未婚男女们提供一个相看的机会。
我拉着十四,遥遥指向对面的男宾席。
“十四,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若是有,就告诉皇姐。”
十四歪着头,眼神懵懂:“喜欢是什么?可以吃吗?”一说到吃,她明显兴奋多了。
我尽量用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喜欢啊,就是时时刻刻都想和他待在一起,连吃饭睡觉都想和他一块儿。”
十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明白了!”
我正扶额,不知她是真懂还是假懂,就有下人来报,说丞相家的李小姐突发恶疾。
我匆匆交代了十四两句,便赶过去探望。
谁知等我回来时,十四竟不见了踪影。
她心智不全,平日里总被那些贵女们瞧不起,我生怕她被人欺负,急匆匆地四处寻找,最后在一片梅林里找到了她。
十四正罕见地带着几分羞涩,站在一个男子面前。
那男子背对着我,身形颀长,看着莫名有些眼熟。
我脑中飞速回忆,试探着朝那背影喊了一声:“许公子?”
听到我的声音,十四立刻兴奋地跑过来摇我的胳膊,指着转过身的许昀,声音洪亮得整个梅林都能听见:“姐姐,我喜欢他!我要和他一起睡觉!”
完蛋!
我迅速捂住她的嘴,满怀歉意地请许昀不要见怪。
许昀行礼起身的动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讶异,但还是温和地答道:“无、无碍。”
这可如何是好。
多年前我曾在宫外救过他一命,他还曾对我抱拳道:“来日若有用得上在下的地方,定当结草衔环。”可眼下,若是他对十四无意,我也不好挟恩图报。
我试探着对许昀说出了我的想法。
许昀听完,微微一笑:“十四公主天真烂漫,只是童心未泯,恐怕还分不清依赖与男女之爱。”
我觉得他说的有理。
转念又想起许家是医药世家,世代行医,不如就让十四以治病的名义,在许昀身边待上一段时日。
一来,或许真能对她的病症有所帮助;二来,也能让他们多些相处的机会。
所幸,许昀竟一口答应了。
了却一桩心事,我心情大好,就连回府看见顾珩那张脸,都没那么生气了。
9
回到宴席,我便看见顾珩和我们家小崽子被一群贵女团团围住。
小崽子嘴甜,几句话就逗得一群姑娘笑得前仰后合。
我冷冷地唤了一声:“顾珩。”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人群瞬间如鸟兽散。
听见我的声音,顾珩的脊背明显一僵。
“聊得很开心嘛。”我皮笑肉不笑地问。
顾珩恨不得对天发誓:“真的没有!都是承儿在跟她们聊!”
被甩锅的小崽子:“哈??”
为了赔罪,顾珩提出带我去逛街,所有花销他一力承担。
我一想,还有这等好事?当即把他带到了一家他并不知道是我名下的铺子。
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让别人赚他的钱,不如我自己来。
我随手指向阁楼上的珠宝首饰。
顾珩大手一挥:“买!”
我又指向墙上挂着的书法字画。
“买!”
最后,顾珩苦着一张脸跟在我身后,两只手提满了大包小包,“娘子,收手吧,再买下去,我就是多长两只手也拿不下了。”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微微一笑:“都说过了,在外面别叫我娘子。”
还嫌递到李泽案上的密信不够多吗?也就是李泽现在还没下定决心动我们罢了。
顾珩闻言,神色黯淡下来,微微撇着嘴,低声嘟囔着什么,看起来竟有几分委屈。
我心中一软,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不……今晚我给你留门?”
顾珩瞬间满血复活,眼睛亮得惊人:“好啊!”
10
晚上洗漱完,我看着婢女送来的中衣。
想了想,让她换了一套顾珩喜欢的红色薄纱来。
我还在房内点了熏香。
连小崽子也被我先哄睡下。
可等到天黑还没等到人,迷迷糊糊睡去前,我想要是他今晚不来,以后就都别来了。
直至夜深,一个温热的指尖探上我的眼皮。
自言自语道:“还真睡着了,该死来迟了。”
语气充满懊悔。
我没忍住,唇齿间漏了一声笑音。
停留在眼皮上的指尖一顿。
我心道,不好!
果然顾珩翻身上榻,咬住我耳垂。
埋在我颈窝低语,“公主骗我,装睡,嗯?”
温热的呼吸扑打在耳畔,身后胸腔震动,听得我耳骨酥麻。
我闻到他身上轻微酒气,不答反问,“你喝酒了?”
顾珩知道我很讨厌酒味,除了成亲那晚的合衾酒,顾珩再没在我眼前喝过酒。
就连军中同僚请他吃酒,他也笑着推脱,“内子不喜我饮酒,戒了。”
今晚怎么喝酒了?
他低头轻嗅两下,双手撑在两侧起身。
“还有酒味吗,那我再去洗洗。”
我拦住他:“不是很重,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屋内只燃了一团烛火,昏昏暗暗地,看不清顾珩脸上的神情,只感觉到他又俯身下来。
压得我好重。
“最近军中军事繁忙,被几个同僚缠住了。”
军事繁忙?
我抬手抵在他的胸膛,企图喘口气。
顾珩似乎不愿过多提起军中事,以唇封缄:“长夜苦短,我们还是先做正事吧。”
亲吻一路向下。
衣带也在情迷意乱中被解开了。
屋里的地龙烧得很足,我却觉得身上烧得更热。
顾珩的指尖在身上游离,我觉得脊背都一麻。
在到紧要关头时,顾珩却像想起了什么,动作一顿,哑声低骂了一句:“艹!”
“怎么了?”
他低头轻吻着我鬓边的湿发:“今日从军中来得急,忘记带鱼鳔了。”
那怎么办?
我急了,抬腿去踹他。
顾珩反手捞过我的腿,抬起挎在臂弯里。
笑得风流,“没关系,为夫还有别的办法能让公主攀登极乐。”
说罢,一只湿热的大手缓缓向下。
一室春光旖旎。
最后临昏过去前,顾珩留恋地抚摸我的脸。
喃喃低叹,“哎,也不知你醒来会不会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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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醒来,顾珩早已不在房中。
我转动着过分酸楚的手腕,暗自心想,下次定然不能被他三言两语蛊惑,带着做了许多过分的事。
穿戴完毕后,被我派去打探消息的春桃才姗姗来迟。
昨夜顾珩说的话,被我放在了心上。
军中有事?
李泽已经许久不让他过多接触军中事务,有什么事能那么迟才回来?
春桃风风火火地闯进门,连气都来不及喘匀。
“殿、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
“怎么了!”
春桃喘匀了气,指向门外。
“边塞游民侵犯边界,皇上下旨让侯爷领兵出征边塞!!”
什么?
“另外十四公主和许公子也等候在府中。”
我管不了那么多,当即就要入宫。
十四和许昀一见我就迎上来,见我一脸焦急神色,许昀当场明白。
“殿下放心去,小世子和十四就交给我。”
“我们在宫外接应您。”
我感激地朝他点头致谢。
进宫时,春桃将知道的详细地告诉了我。
边塞数月大雪,牲畜牛羊死伤无数,那些匈奴人没了粮食,便开始频繁骚扰边境小城。
一连骚扰数月。
现在竟然集结了大批游民,聚集在城外想要攻城。
李泽龙颜大怒。
只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让顾珩率军出征。
他明明知道顾珩身有旧疾,况且边塞苦寒路远。
顾珩又许久没带兵打仗。
他分明没想让顾珩活着回来。
12
顾珩带兵出征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街小巷。
李泽身边的内侍早早就在殿外等候。
见我要进去,急忙上前拦我。
“殿下真的不能进啊,皇上正和大臣们商议要事,任何人不得入内啊。”
我一脚踹在他心口,“滚开!”
内侍又连滚带爬地爬过来,急得欲哭无泪。
好在这时殿内传来一道平静的声音:“刘喜,让公主进来。”
刘喜松了一口气跪退至一旁。
殿门开,走出来的几个文臣看见我,远远弯腰行礼离去。
屋内热烘烘的,香味萦绕。
李泽似乎早就知道我要来,一旁的案桌上还放着我喜欢的吃食。
“皇姐这么着急地来,就没有想问朕的吗?”
见我沉默站立良久,李泽出声问。
我抑制不住愤怒,“你明知顾珩他身有旧疾,又接连削弱他在军中的权利,不让他练兵。”
激愤到近乎破音的声音,“现在让他出征,倒不如直接下旨赐死他,来得痛快。”
说完我尽力平息因愤怒不断起伏的胸腔。
李泽倒像是被我突如其来的怒骂整糊涂了,呆怔在原地。
也是,幼时李泽总是躲在我身后,怯生生地喊姐姐。
我们两个相互依偎,我也从没对他疾言厉色过。
后来他是皇帝,再也没人敢,也没人能对他摆脸色。
好半晌李泽才回过神,突然自嘲般地苦笑,扯起嘴角。
“原来在姐姐心里,我就是这种人吗?我是防备他不假,但也没想过要他性命。”
人性凉薄,皇室更是如此,手足相残,父子反目的我看过太多。
他望着桌上一叠黄色的信封失神,我跟随着望去,信封新旧交错,有些边缘已经微微泛白。
那些信应当被看了很多次。
李泽随手打开一封,念出,“十月初,顾侯翻墙入府,给公主送糖葫芦,狗撵之,破口大骂咪咪。”
“十月十五,府墙加高,顾侯欲钻洞进之,遂卡墙。”
我心中惊惧万分,虽然想到李泽会监视我们,但没想到会这么详细。
我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更没想到……他居然还带在身边,看得那么详细!
李泽放下信纸,语气随意,“看,我要是想杀他,这会子怕是已经当咪咪的儿子了。”
我:“……”
我短暂迷茫,不知道说什么。
良久见我不说话,李泽情绪突然失控,大步上前抓着我的手腕,
“你是在想顾珩?还是在想顾承?难道姐姐心中只有他们两个了吗?”
“那我呢?”他低声呢喃又自问,“我呢?”
我瞬间明白,这是小孩子缺爱了。
我试着抽动手腕。
抽不动。
我妥协,安慰他。
“怎么会,你是我弟弟,我自然也会想着你。”
“弟弟。”他的手松了,自顾自地说,“是,我只能是弟弟。”
我趁机抽回手。
看着李泽失魂落魄地坐了回去。
他平静地叙述,“不是我派他去的,是他自己请旨出宫。”
他,指的是顾珩。
我还来不及弄明白其中缘由,又听见他说:
“顾珩今日巳时出发,姐姐现在去,兴许还能见上一面。”
巳时!
我看着外面的天,不剩多少时间了。
顾不上礼数,转身就向宫外奔去。
在踏出殿门的那一刻,我心有所感地回头一望。
李泽独自坐在那威严敦肃的大殿内,那个人人梦寐以求的位置上。
身影不知为何,看着格外落寞。
13
十四担心我,也进了宫。
此时,我顾不上威仪,快步朝宫外跑去。
头上戴的朱钗宝石,平日十分喜爱,现在只觉得碍事。
我一边跑,一边拔下朱钗随意扔在宫墙边。
十四跟在我身后一路捡。
气喘吁吁,“姐姐,你慢些扔,我捡不过来了!”
我一路狂奔,最终赶在顾珩出发前一刻,登上城墙。
许昀带着小崽子早早就等候在这。
“殿下终于来了!”
我朝着顾珩大喊了一声,为首的人虎躯一震,却不敢回头。
我愤愤地想,还知道心虚。
我抱起小崽子,反正李泽早就知道了,也无须再遮掩。
从前顾珩离家,总爱缠着我让我说些肉麻的话。
例如:“我的心肝宝贝早些回来。”
“我离不开你,离了你我 日思夜想,睡不好觉。”
之类的让人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的话。
偏偏他还为此洋洋得意。
想到这我冷冷开口:“顾珩你最好活着回来,不然我就让承儿喊别人叫爹。”
小崽子有模有样地学着我说话:“爹爹你活着回来,不然我就要给别人当儿子了!”
顾珩身边的将领憋着气不敢笑。
顾珩不敢生气,最后抬腿踹了身旁的将领一脚。
将领:“???”
顾珩回首高喝:“知道了!我若是回不来,他喊你叫爹!”
说着指向一旁的将领。
将领:“莫名其妙多个爹??”
14
顾珩走后,小崽子就一直待在我身边。
其间十四和许昀也常常过来。
我也曾提出让十四回到我身边住,许昀下意识地站起身,面容失色。
“不知在下哪里做得不妥,还望殿下明示。”
十四也有些手足无措。
我看在眼里,掩唇轻笑,“十四好歹是个公主,整日跟在你身边算怎么回事。”
“以治病为名义也只是一时,倒不如好好想想如何才能长相厮守。”
许昀听懂我话里的含义,激动地朝我作揖:“多谢殿下!”
白日里有十四在,小崽子还活络些,到了夜晚就开始兴致缺缺。
小崽子恹恹地伏在我膝头,“娘亲,你说爹爹能活着回来吗?”
“他整日带着我上树挖洞,不会以上战场就……”
我忍不住打断他,“你就不能盼着你爹点好,放心吧,你爹当年厉害着呢。”
小崽子坐起身,语气急切,“娘亲你也说,『是当年』了。”
我放下手中的书卷,见他一脸担忧,朝着远处的书桌一仰下巴。
“那不如你亲自写封书信问问?”
顾珩虽然过分疼爱小崽子,但对小崽子的学业也未曾放松过。
自己写信是没问题。
书桌上早就摆好了笔墨纸砚。
小崽子在信中絮絮叨叨,问顾珩还活着没有。
又问他吃些什么,有没有受伤,何时才能回来,最后才写了一句:
“爹爹……我不想给别人当儿子。”
“也别让你身边的叔叔给我当儿子,他有好多胡子!”
我笑得前仰后合,小崽子拿着笔抬头问:“娘亲不写吗?”
我想了想,接过笔写了两行与小崽子稚嫩笔迹不同的娟秀字迹。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等了等,又在下方画了一只简笔的咪咪。
写完信小崽子还是兴致缺缺。
我见状提议:“我们明日去护国寺替你求盏长命灯如何?”
小崽子两眼放光,攀上我肩头:“真的吗?太好了娘亲!”
15
城外,护国寺。
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寺外。
子觉大师带着我们去了求长命灯的殿外。
小崽子跪在我身侧,极其认真地求了一盏灯。
然后环视四周,找了个自认为最好的地方放了起来。
我想着来都来了,不如再替小崽子也求一盏。
可大师听了我的话后,略显诧异。
“公主与小世子的长命灯,侯爷早就求过了。”
我又惊又疑惑:“什么?”
顾珩什么时候来求的灯?
见我好似真的不知情,子觉大师带着我们去了一处更远的大殿。
推开殿门,一眼便能看见正上方两盏又明又亮的灯。
一盏写着:吾妻长云
另一盏写着:出来挨打的兔崽子
子觉大师说:“当年公主有孕,许是胎像不稳,侯爷遂来此求了两盏长命灯。”
我望着那两盏灯征然,若有所思。
当年我怀胎时,孕中就几次保胎,生产更是凶险万分。
把我折磨得苦不堪言。
顾珩常常挂在嘴边:“等他出来看我不痛扁他一顿。”
可后来顾珩比谁都疼爱这个孩子。
看见产婆满手鲜血地出来,顾珩一下瘫软在我产房门外。
边抽泣边拍打房门:“不生了,以后都不生了。”
这个傻子,也不知道替自己求一盏灯。
16
收到顾珩的回信是在一个午后。
我放下手中正做的香囊,快速拆开信。
小崽子趴在我身边。
“吾妻长云,展信舒颜。”
“尚活,食军粮,无伤,三月内归,爹永远是你爹。”
“数月未见,不知佳人可曾衣带渐宽。”
“吾念之,想之,易爱之。”
“相思成疾。”
“白玉高楼看不见,相思须上望夫山。”
落款画了一朵云朵。
我反反复复看了两三遍,最后把信仔细地收进匣里。
其实那天送顾珩走后,我大概也明白了他在想什么。
恨到谈不上,顶多就是怨。
怨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怨他什么都自己一个人扛。
17
夏初,离京快半年之久的顾珩终于回来了。
大获全胜,连带生擒匈奴首领。
李泽龙颜大悦,下令赏赐三军。
按理来说,顾珩这会应该在宫里受赏。
可他身边的侍从火急火燎地找到我,将怀里一个包裹严实的东西递给我。
“我家主子说,将这个交给公主,公主自然就会明白的。”
我接过他手里的东西,熟悉的触感让我瞬间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东西。
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你主子人呢,他怎么不自己来给我。”
侍从顾左右而言他,最后被我逼问到受不了了,才跪下:
“主子在战场上受了伤,一路强撑入京,刚进城门就昏了过去!”
18
屋内萦绕着血腥味。
太医,随从,侍女鱼贯而入。
见我来都让开了一条道。
我信不过宫里的太医,把许昀也叫来了。
顾珩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胸膛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有气。
胸口缠绕着厚重纱布。
小崽子哭着扑倒床边:“爹爹你没事吧,你不会死了吧呜呜呜呜。”
顾珩被气醒,微睁着眼,“臭小子,你爹还没死。”
又将视线移到我身上,又心虚又殷切地朝我伸出手。
“长云,你还生气吗?”
我晾他半晌,在顾珩即将失落的收回手的时候。
上前用力回握住他,“我要是气你,现在就不会在这了,由着你自生自灭。”
顾珩终于放松下来,朝我虚弱一笑。
我故意气他,“别笑了,笑得真难看。”
顾珩果然收住了笑。
“那东西?”
我点点头:“我已经派人送进宫了,这会李泽应该已经收到了。”
一同送去的还有一封我的亲笔信。
18
顾珩给我的是兵符。
李泽虽然削减了他在军中的权力,可兵符一直在顾珩手里,李泽苦于没有由头收回。
顾珩趁机请旨领兵。
若是赢了侥幸活着回来,就借着重伤的由头,交出去。
若是输了,不管是死是活,李泽都能收回去。
我缓缓吐出一口气,庆幸还好,还好回来了。
我在信中替顾珩辞去了一切职务,并准备在他伤好后举家搬迁江南,不再回京。
李泽果然收下了,也以顾珩受伤为由让他辞官静养。
这日,我正问着许昀养伤事宜。
顾珩又开始在屋里做妖,“娘子,我胸口疼,你快来帮我揉揉!”
许昀憋着笑,我努力维持脸上笑容。
转身进屋,顾珩正半躺在床上偷瞄着往外看,见我进来又迅速倒回床上。
“娘子,我心口疼~”
我点着他的头,“疼死你算了。”
顾珩眼神一转,猛地抓着我倒在床上,压在我身上。
“我要是疼死了,你不得心疼死。”
我顾着他身上的伤,不敢乱动,“少自恋了。”
“这下你没了官职,兵符也没了,还不得讨好本公主,赏你口饭吃。”
顾珩闻言也敛下眼眸,依偎在我肩头,嗓音勾人:“公主就可怜可怜奴家,赏我口饭吃吧。”
我摩挲着他的下巴,“伤好了就来本公主房里伺候。”
“得令!”
19
夏末秋初,顾珩伤总算好得差不多了。
我收拾好行囊准备南下定居。
十四泪眼婆娑地趴在我怀里,我无奈地抚着她的头:
“哭什么,你大婚的时候我不是还要回来的吗。”
十四果然停止了哭泣,娇羞地朝着远处的许昀看了一眼。
我也好奇,不知道顾珩拉着许昀在说什么。
临行前,刘喜带着一队马车急匆匆赶来。
“殿下等等!”
“呼,总算是赶上了。”
我看着那排起长队的马车。
“刘公公,这是?”
刘喜退让一步,“这些都是陛下怕公主南下,一时短缺,让奴才带了些黄金白银,珠宝玉石,以及一些首饰翡翠,以备不时之需。”
我和顾珩对视一眼,他点头。
刘喜见我没拒绝,又继续说:“另外陛下说,公主若是想家了,公主府他时时派人打扫,公主可随时回来住。”
我张了张嘴,最后也只是无声地点了点头。
20
顾珩在江南水镇买了一处宅子。
水光接天,客船泛舟。
我很喜欢。
我问顾珩哪来的钱。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不甚在意地说:“给承儿攒的媳妇本,全花了。”
我:“……”
我们来的时候正赶上这里的灯会。
长街灯火璀璨,人头攒动,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顾珩从怀里拿出三个小猪面具,两大一小。
“小猪一家。”
我懒得与他掰扯,任由他在我脸上摆弄。
许是花了小崽子媳妇本的缘故,顾珩今晚对他很是纵容。
连不让他多吃的糖葫芦,也在他的央求下带他去买了。
小崽子坐在顾珩的臂弯里,顾珩宠溺点点他面具的猪鼻子:
“承儿都吃到鼻子上啦,娘亲还在那边等我们呢。”
小崽子被他说点有点羞,哼哧哼哧从他怀里退下来。
顾珩假装看不见,他将鼻子上的糖偷偷蹭在了他肩头。
“擦擦嘴,牵住爹爹的手,我们去找娘亲了,她该等着急了。”
大概是玩得累了。
回到府里,早早睡下,半夜又醒了。
我习惯性地摸向身侧,没人。
意识瞬间清醒,随手披件外衣起身去寻。
刚走出门,就看见他独自坐在院中。
我无声无息走过去:“你在想什么?”
顾珩一惊,“怎么醒了?不继续睡?”
顾珩拉过我,让我坐在他腿上。
我搂住他的脖颈,下巴垫在他肩上。
“睡醒了,没看见你,吓我一跳。”
顾珩失声笑着,干燥的大掌在我脑后一下一下抚摸着。
“呼噜呼噜毛,吓不着。”
我笑着锤他,“你多大了顾珩,这是哄小孩子的。”
顾珩昂着下巴,“你不就是小孩子。”
我面上一红,胡乱转移话题。
“你那天走时,和许昀在说什么?”
顾珩平淡地说:“没什么,让他给我弄一副能让男子不孕的药。”
“你说什么?!”
顾珩没觉得这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我们有承儿一个就够了,你的身子不好,不如我身强体壮。”
“所以我就让他给我配服药,让我生不出来孩子。”
我震惊失语,“你怎么?”
顾珩歪头,“这下我没了钱,又不能再生孩子,可就赖定公主了。”
我失笑。
赖就赖吧,反正我有钱。
初秋夜凉,围坐院中,晚风起,方觉夜深。
【全文完】
来源:向阳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