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屏住呼吸,不敢干扰她的诊断,但肚子久久没有动静,我的心也高高悬起,飘摇无助。
这胎保得不易,我止住眼泪,不敢作他想。
如今最重要的,是先保住自己和孩子。
还好今日外出匆忙,轻车简行带的都是我自己的人手。
我放心地去寻虞筱。
她是我早年间结识的好友。
因我多年无子,无奈之下才去信请她来京都助我。
医馆的门被我撞开时,虞筱正在碾药。
抬头看见我,她瞳孔骤缩,下一秒已经闪到我身前。
手指在我脉搏上一按,她的脸色瞬间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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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吓了一跳。
喉咙里似乎都有了血腥味:「孩子,孩子没事吧?」
这个孩子是我好不容易保到现在的。
虽有顾承洲的血脉,但更是我的孩子。
虞筱没说话,而是直接搀扶我上榻。
她的手指在我腹部摩挲着,往常的胎动,此刻却一点都没有。
我屏住呼吸,不敢干扰她的诊断,但肚子久久没有动静,我的心也高高悬起,飘摇无助。
许久后,虞筱停下动作,脸色冰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胎息这么乱?」
「来不及了,婉宁,现在我就要帮你催产。不然再拖下去,母体也会受损严重。」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吩咐人去熬制汤药。
自己则取出一排金针,一一在烛火上燎过。
我不知道是如何熬过产程的痛苦的。
只知道汤药一碗碗地灌进嘴中,肚子变得剧痛无比,下身也跟撕裂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牙齿已经将布巾咬穿,我疼得几乎昏死过去,眼前也一片血红。
恍惚间,我听见虞筱倒抽一口冷气。
我勉强睁开眼,看见她手里托着一个浑身青紫的胎儿。
小小的身体蜷缩着,双眼紧闭,眉眼间依稀有我的影子。
「婉宁,我,我对不住你……」
虞筱嗓音涩哑:「孩子,没有保住。」
我看着那个小小的孩子,那个曾经与我血脉相连的孩子,忽然笑起来。
笑着笑着,眼泪混着血,止不住地往下淌。
我接过孩子,撕下身上的裙摆做成襁褓,将她包好。
「到底母子连心,是这个孩子不愿成为我的羁绊,所以主动帮我做了取舍。」
我将孩子紧紧抱在怀里,将先前听见顾承洲要密谋去母留子,纳她青梅入门的事情,全都告诉了虞筱。
她本是暴烈的性子,闻言就气得直跳脚:「婉宁,我这就去帮你杀了那对狗男女。」
我摸了摸孩子的小脸,慢慢摇了摇头。
「不。我要自己报仇。」
「我要让他生不如死。」
我要来一盆水,整理仪容。
水中的女人面色惨白,嘴角却挂着疯癫的笑。
「有没有让人假孕的药?」
我看着水中的女人,一字一顿道:「我要回去,用他期盼已久的孩子,彻底毁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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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虞筱帮我把孩子好好安葬。
随后,又向她要了药。
那是一枚琥珀色的丹药,里头有一抹鲜艳的血影。
仔细看去,竟如活物般,有微微搏动。
「这是玉蚕蛊,只要你服下去,她就会变成你的『孩子』。」
虞筱解释说:「破茧而出的那一天,她会帮你扒了他们的皮。」
我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然后补好脂粉,装好假肚子,只身回府。
扶着腰跨进府门时,管家神色慌张,似想拦我。
我呵止住他,往后院走。
待转到回廊时,正听见苏窈窈娇滴滴地问:「顾哥哥,我穿这身可好看?」
她披着我嫁妆里的那匹织金苏绣,步履轻盈地转着圈,流光溢彩的丝缎衬得她肤若凝脂。
顾承洲双手抱胸,懒懒地倚在栏杆上,嘴角含笑:「窈窈穿什么都是美的。」
我咳嗽一声,慢悠悠地靠近:「这匹布倒是眼熟,不知苏表妹是从哪里得来的?」
二人一愣,苏窈窈双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布料,眼睛涌上水雾,第一时间看向顾承洲。
「人靠衣装,是我看表妹许久不做新衣。你这块布放在库房里许久不用,不如给她裁制新衣,也算你这个做嫂嫂的一番心意。」
呵呵,就算不知道这两人的勾当,我也不可能将自己的东西白白送给他们。
我嗤笑一声,抬手就将对方身上的绸缎扯了下来。
「果真是我嫁妆里的东西,既是差衣服,便去成衣铺子里挑,何苦眼馋别人的。」
这话说得不留情面,苏窈窈脸上一红,顾承洲脸色也不好看。
「你如今的模样,留着这块布也是无用,何不赠予表妹?」
我低头看自己的假腹,是的,为了给这狗男人诞下子嗣,我身形走样,脸上也长了不少斑点。
这么鲜亮的布料,现在的我的确是衬不上了。
可我不用,不代表我不要。
我沉下脸,手上微微用力,将这匹上好的织金苏绣撕裂。
「哧啦」声响清脆。
苏窈窈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你,你……」
顾承洲也气坏了:「够了!江婉宁,你真是不可理喻。你如今这副模样,穿麻布都嫌糟蹋,竟然还如此嫉妒,宁可毁了这匹布,也不肯赠予窈窈。」
我冷笑一声,猛地捂住嘴干呕。
他这才想起来,我还怀着身孕,而他还等着这个孩子完成苏窈窈做母亲的心愿。
顾承洲生生按捺住已举至半空的手。
「既然身体不适,就好好在院子里休养。」
「都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脾气还是这么暴躁,如何担得起鸿胪寺卿夫人的身份?」
他皱了皱眉头,像是无奈道:「还好表妹出身诗书世家。左右你要待产,怕也顾不上府内的事情,不如将对牌交出来,这段时间就辛苦表妹帮忙管家吧。」
我看见苏窈窈眉眼里按捺不住的窃喜。
她以为鸿胪寺卿宴请往来,府内也定是金银不缺。
比如这织金苏绣,我不给,难道她管家后还不能随意买吗?
我垂眸嗤笑,嘱咐人将公中的对牌拿来,随意丢给了她。
正是产后需要时间休养。
这府内的烂摊子,她想管,我庆幸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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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之后,玉蝉蛊已在我腹中生了根。
因为我身形如寻常孕妇一般,顾承洲料定了我身子沉重不喜动,把管家权给了苏窈窈不说,还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开始与其厮混。
虞筱几乎日日前来为我诊脉,既观察约束蛊虫,也好为我调理身子。
她一边给我熬制滋补的汤药,一边为我抱不平。
「呸!没羞没臊的一对狗男女。」
我靠在她为我特制的药枕上,并不是很在意。
苏窈窈手中的对牌是公中的,库房里看似一堆好东西,实则都是装门面置办的假货。
真正托举顾承洲一路交际,顺当攀升到鸿胪寺卿的,其实是我这个商女苦心经营,赚来的营生。
「绸缎庄,七千两。」
「米粮店,一千两。」
「珍宝阁,三万两。」
……
账本上记录着各个铺子的月度盈利。
虞筱凑过脑袋来:「啧啧啧,顾承洲知道你有钱,怕是不知道你这么有钱吧。」
我懒洋洋地合上账本:「情爱动人,但金钱和权力才是最好的滋补品。」
「商女重利,我自幼随父母经商,自然不是傻子。」
「往昔,他待我好,我自然也待他好。」
「只是到底没有子嗣傍身,他再怎么好,我其实还是有一丝防备。」
我苦笑一声:「其实,我原是打算等这胎平安诞下,便彻底将身家交出去,只一心抚育孩子。」
「没想到啊,没想到……」
虞筱握住我的肩膀:「别伤心,冥冥中自有天意。」
我将账本递给她:「我的身子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明日就约李尚书,在你的医馆交接吧。」
她接过东西,面露犹疑:「婉宁,你想清楚了吗?」
「真要将这些年的身家,全都捐给朝廷?」
我按了按她的手,微微一笑:「北疆正值战乱,捐给前线将士,总比便宜了顾承洲这个白眼狼好。」
「放心,我还有庄子良田,每年的收成足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她点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忽地扑哧一笑。
「好想看看顾承洲知道这事后,是什么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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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洲得偿所愿美人在怀,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恰逢这段时日鸿胪寺政务不多,他日日陪在苏窈窈身侧。
似是为了补偿青梅多年受的「苦楚」,但凡是对方想要的,他都不吝钱财,一一拿下。
数十匹上好蜀锦,说剪就剪,只为苏窈窈布景「天女散花」,舞姿更显妙曼。
成斛的东珠,源源不断送入府内,只因对方感慨指尖不如往昔细腻白嫩,就全都磨了粉敷手……
我向来出手大方,但如此挥霍,倒也是闻所未闻。
还好我已将身家借李尚书之手悉数捐给了朝廷。
往后各管各人账,他们再如何挥霍,也与我无关了。
只有账房管事,时常求见我。
他跪在屏风外,声音发颤:「夫人,今日苏小姐又要了三尺高的红珊瑚树,一株就要价三千两……」
我打断他的话:「如今府内管事的正是她自己,她爱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可是,可是这个月挂账,已远超府内三年用度,马上各家前来结账,账面上无钱还款,这可怎生是好?」
我微微一笑:「你家大人可是鸿胪寺卿,你还怕他不给钱不成?」
见我如此,管事一愣,到底没有多说什么,磕了个头便走了。
第二日,便听说他辞了账房的活计。
这些日子,顾府在外挂账诸多,其实他早就愁眉苦脸前来禀告了好几次。
顾承洲和苏窈窈都以为府内宽裕,无论怎么花销,都无所谓。
只有账房清楚,府中靠着那点微薄俸禄早就入不敷出,真正有钱兜底的是我。
而今,我摆明了不愿再做那冤大头,管事立马抽身,倒是个聪明的。
苏窈窈却不知情,见机立马安排了自己的一个表兄接手了账房。
二人还沾沾自喜,自觉拿捏了顾府,花销更是肆无忌惮。
却不想几日后,陆续便有要债的掌柜登门。
苏窈窈清点了府内开支,这才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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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苏窈窈跟顾承洲说了什么,他开始装模作样往我院里跑。
只是每当他想回忆往昔对我的救命之恩时,我都会借身体不适打断他。
最后,他也失了耐心,直接道:「窈窈刚刚管家并不熟悉,这管家权还是交由你吧。」
我讶异道:「商女粗鄙,怎好管家?夫君该不会忘了前些日子是怎么说的吧?」
他面显怒色,正要发作,我又道:「估摸着日子,我也快生了,不如叫表妹再辛苦几日。」
他看了看我的肚子,眸色深沉。
「也罢,也不急于这几日。」
他匆匆离去。
不久,虞筱给我传来消息——顾承洲典当了宅院,还了小部分欠款,总算安抚住那帮要债的人。
我摸了摸肚子里的蛊胎,神色冷漠。
顾宅是他的祖业置办,他敢典当出去,自是觉得有能力赎回来。
而一年只有区区千两俸禄的他,哪里能确保有这份银钱?
更何况,真正的大头还未结算。
他不过就是指望着我一死了之,直接接手我的嫁妆罢了。
很快,他所期待的「生产日」便到了。
顾承洲果然立马封锁了府门,不许人去给虞筱报信。
自己则带着先前约好的产婆推门进来。
「虞神医呢?」我装出疼痛虚弱的模样,脸上用特制的脂粉涂得惨白。
我盯着顾承洲,一字一句地咬牙问道:「一向是由虞神医为我安胎,去请她来,旁人我不放心。」
他不耐烦地撇撇嘴:「她是大夫,又不是产婆。论接生,还是产婆更有经验。」
产婆姓沈,也皱着脸赔笑道:「夫人您放心,老身接生数十年,接手的娃娃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您是大龄头胎,生产时更是比旁人危险几分,哪是那些年轻女大夫能掌控的?」
顾承洲嘴角轻扬:「正是!夫人生产刻不容缓,这里就有劳沈嬷嬷了。」
他将我身边的婢女全部唤走,只留下沈嬷嬷一人。
我「虚弱」地躺在床上,只能认命地叹了一声:「那,就这样吧。」
沈嬷嬷走了过来。
「夫人,老身手法最是利落,您只要配合着,保管顺利生产。」
说完这话,她皱了皱眉头,鼻翼嗅了嗅:「这屋里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血腥味?」
我抬头招呼她凑近一点,然后推开锦被。
血腥味扑面而来,浓得发腻。
她的眼睛骤然放大。
她看见我的肚子平平整整,小腹上有一枚玉色的蛋,温润无瑕,似是稀世难见的珍宝。
「这,这是什么?」
讶异间,虞筱给我的蛊虫开始孵化,只一息之间,一只绚丽斑斓的蝴蝶飞了起来。
接生这么多年,这等奇事闻所未闻,沈嬷嬷一愣,藏在袖中的剪刀忽地落在了地上。
清脆的声响让她缓过神来。
她意识到不对,刚要大叫,突然那蛊蝶翅膀抖动,金色的磷粉散落。
沈嬷嬷吸了一口,瞳孔瞬间无神。
下一秒,在玉蚕蛊的幻境中,她凄厉惨叫,连连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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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洲听到异动冲进来的时候,正看见沈嬷嬷捡起地上的剪刀,决绝地扎瞎了自己的双眼。
「夫君,救我……」我虚弱地伸手,指着沈嬷嬷道,「她,她名为接生,实则却想害我。」
以为自己密谋差点败露,他脸上血色尽褪,忙不迭地一脚将沈嬷嬷踹晕。
「这老妇端的是心狠!」
顾承洲咽了咽口水,作势要来搂我:「婉宁,你没受伤吧?孩子呢?」
在他说话的时候,蛊蝶飞到了他的头上。
这玉蚕蛊从我腹中而出,以我心意为准。
眼看磷粉落下,他已中蛊,我这才将虞筱从乱葬岗找来的死婴抱起来递给他。
「是我无用……产婆接生竟不管不问,直接用上剪刀,咱们的孩子未能出生,便已身死……」
我蜷缩着捂住脸,悲痛得难以自持。
「怎么会?我明明交代要……」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襁褓中的婴孩,只一眼,突然惨叫一声,将襁褓丢了出去——
他看见了「孩子」。
在蛊蝶的作用下,死婴成活,竟睁开纯黑的双眸,伸出双手要他抱。
「有鬼,有鬼!」他踉跄后退。
我悲鸣一声,冲了过去将襁褓紧紧抱在怀里。
「夫君,我未能为你诞下子嗣,是我愧对顾家。可你,你怎能这样对待我们的孩子?」
「走,走开!」眼看我越走越近,他脸上惊恐更甚,「这是鬼胎,这分明是个鬼胎。」
「来人,来人,烧死她,烧死她们!」
我冷冷地看着他。
下人们冲了进来,他们没有中蛊,在他们眼中,只有孤弱可怜的,刚刚生产完的我和那个未见天日的婴儿。
顾承洲还在疯狂地叫嚣着,要烧死我和「鬼胎」。
最后,是苏窈窈闻讯而来,将几乎癫狂的他抱在了怀里。
看着二人毫不避讳地搂搂抱抱,我心中却满是痛快。
他已中蛊,她却不知。
我做戏隐匿到如今,为的就是亲手促成他俩的「好事」,再一点点看他们相爱相杀,直至堕入阿鼻地狱!
「顾哥哥,这个女人不祥,但到底是你的结发妻子。」
苏窈窈装作贴心无比的模样,劝解道:「她注定命中无子,不如直接休弃。」
顾承洲一直不敢抬头,他埋在她的颈窝里,哆嗦着直摆手:「休休休!快叫她走!带着那个鬼胎走!」
苏窈窈得意地抬头:「江婉宁,听见了吗?你犯七出之条,顾哥哥要休了你。」
「哦?」我扬眉,「他说了可不算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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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窈窈以为我贪慕顾承洲夫人的位置,不肯下堂,立刻眼含讥讽道:
「顾哥哥是你夫君,自古出嫁从夫,他说的话,如何不算?」
「一个命带不祥,又不会下蛋的商女,能嫁给顾哥哥十年,已是高攀。」
「我劝你还是识相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们还能给你些钱财安置,以度余生。否则……哼!」
我朝休妻,女子须净身出户。
若不是为了我腹中孩儿,顾承洲怕早就想直接休妻夺我嫁妆了。
去母留子计策不成,他们也不再伪装。
苏窈窈推了推顾承洲:「顾哥哥,你倒是说句话啊。」
他一直侧着头,不敢看那婴儿,却也知道休妻一事刻不容缓,便硬撑着身子附和道:
「江婉宁,你无子善妒,我今日休你,天经地义,无人可阻。」
我轻声一笑:「哦?那圣上呢?」
先前,我捐出家产,除了解北境征战粮草欠缺的燃眉之急,也大大充盈了国库。
李尚书感激涕零,立马为我奏请封赏。
而我别无所求,只求生产之后,能与顾承洲和离。
我从袖中抽出圣上手谕:「圣旨在此,你敢抗旨?」
顾承洲慢慢抬起头,额角的头发被冷汗浸得透湿。
没有人敢假冒圣谕。
他努力忽视那个恐怖的婴孩,只死死盯着我,声音发抖:「你,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怎么会……」
我故意道:「婉宁不过区区一个商女,怎可配为高门户?」
「原本若你不提休妻,我也未必想与你和离。」
「可你俩亲密至此,根本容不下我。」
「既然你爱慕苏表妹,有意娶她为妻,那我便悉数将身家赠予朝堂,只换与你一纸和离。」
「如此贴心,成全你们,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窈窈脸色变了。
她扶着顾承洲的手慢慢松开,反过来指着我尖叫道:「你说什么?」
「你把家产全捐了?顾家的东西,你凭什么说捐就捐?」
「顾家的东西?」我冷笑连连。
「不管和不和离,那都是我的东西!」
我没有理她,反手将早已准备好的和离书甩在顾承洲脸上:「如你所愿,从今往后,我与你,一刀两断。」
他的脸色比死人还白,不可置信地接住和离书:「不,不是这样的。」
我的身家全都捐了出去,而我这个人也离开了,那他顾府岂不是只剩下一个空架子?
顾承洲喉结滚动:「我,我不同意。」
「江婉宁,你不许走,我这就去求见陛下,请他收回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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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洲手忙脚乱地往门外冲。
不想大门一开,户部李尚书刚好拦住了他。
他带来了圣上的最新旨意。
「江氏婉宁忠义可嘉,特封为清江县主,赐皇商令牌,钦此。」
我上前叩谢:「谢主隆恩。」
李尚书赶紧虚扶一把,笑道:「清江县地处江南,最是富庶,圣上对县主您,当真是厚爱有加。」
顾承洲突然暴起,冲到我身边。
「婉宁,你刚生产,不宜劳累,有什么事日后再说好不好?」
他推搡着我往回走:「你我夫妻一体,往日为夫有什么做得不对的,你多多担待。」
「咱们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我被他虚伪的表情恶心得直想吐。
还好虞筱从李尚书身后走了出来。
她指尖金针,悄然刺中顾承洲,让他低呼一声松开手来。
虞筱立马将我护在身后,故意笑道:「县主,清江是个好地方。可惜您刚生产,不宜舟车劳顿,立马前去……」
「听闻您已和离,不如到我的医馆里休养,待到下月花开,正好南下如何?」
我握紧她的手:「甚好。」
顾承洲还想上前,李尚书轻咳一声:「顾寺卿,圣上已下旨赐和离,你不可对县主不敬。」
是了,本朝县主是正二品,比他这个鸿胪寺卿品级要高得多。
他脸色白了又白,还想说些讨饶的话,我微微侧身,将怀里的死婴露了出来。
他吓得连连后退,指尖骤然收紧:「是,下官,明白。」
李尚书坐镇,他只得眼睁睁地看着我吩咐下人收拾好东西,浩浩荡荡离了府。
顾家,又恢复了当年未有我时的模样。
他心爱的青梅还在他身边。
只是软玉温香,没有金银的滋补,又能好得了几时?
我将那个乱葬岗抱来的死婴葬在了自己孩子的旁边,又在大相国寺为他们做了超度的法事。
然后扭头将顾承洲买官上位的事情匿名报送至吏部。
顾承洲不知道,吏部启动了对他仕途的核查。
他正日日夜夜受噩梦的侵蚀。
只要他合上双眼就会入梦。
梦里,他总会看见几个浑身青紫的婴孩围绕在他身边。
或是脐带缠颈,或是四肢残缺,或是七窍流血……
「爹爹,为什么不要我们?」
他们张开小嘴,露出尖利的牙齿,一口一口咬在他的皮肉上:「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滚开!滚开!」
他整夜整夜地受噩梦折磨,精神几近崩溃。
这时候,我将苏窈窈昔日夫君的娘舅送到了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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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洲与苏窈窈青梅竹马,按他自己所说,二人原是注定的良缘。
要不是后来我出现,横插一脚,他们本应是天作之合。
因着赌气,苏窈窈在顾承洲定下与我的亲事后,愤而嫁给一富商。
可是,我托人查探到的消息却不是这样。
苏家是书香世家不假,却后辈落寞,迟迟未得中举。
「祖上显赫过」就像一个魔咒,落在每一个苏家子女的头上。
苏窈窈与顾承洲的情谊倒也不假,但见对方仕途迟迟不见希望后,她也有所倦怠。
后来顾承洲知道了买官的途径,想方设法与我套上近乎。
他假意清正,引我主动以身相许,又在苏窈窈面前说是我咄咄相逼。
他们原是打算好,借我钱财登临高位后便逼我出户。
不想,苏家却先一步遭了难。
为筹集银子,苏窈窈便只能嫁给了一户富商。
又因顾承洲官越做越大,二人这才渐行渐远。
只是二人也没完全断了联系,所以后来她夫君去世,她第一时间就前来投奔。
久别重逢,干柴烈火,多年的愧疚和失而复得的欣喜,让顾承洲立马作了决定——
除去我,替苏窈窈铺路。
可他不知道,苏窈窈的夫君根本没有死。
她并非新寡,而是被休弃。
至于她所言的体质差难以有孕也全是谎言。
原本,那家富商也是真心珍重爱护她的,吃喝用度悉数提供最好的不谈,她夫君更是尽力提升自己,努力迎合她的喜好。
知道自己文墨欠缺,便重金请了一个书生上门教授。
不想,苏窈窈却与那书生看对了眼,暗中偷情。
富商发觉后,原还想忍下此事,只打发了书生,又求往后苏窈窈收心,好好跟自己过日子。
不想她表面答应,暗中却继续与书生苟且,还怀上了骨肉。
她打得一手好算盘,想等到孩子稍大一些便去父留子,让其继承富商家业。
可惜她千算万算没想到,她的夫君身有隐疾,根本不能生育。
他对她的万般包容,也有这层愧疚在。
但再大度的人,也难以容忍同床共枕的妻子混乱家族血脉,谋害自己的性命,谋夺自己的家产。
于是,苏窈窈被强行堕胎,损了胞宫,又被休弃出门。
她没脸去找自己的娘家人,这才将主意打到了顾承洲身上。
可笑,那书生也跟着来到了京都,化身为她的远房表兄也进了顾府,以便二人继续厮混。
到底曾经夫妻一场,我哪能知情不告?
无须我多作表示,那富商娘舅一看见苏窈窈和她表兄便按捺不住,逮着顾承洲将往日丑事吐了个一干二净。
12
顾承洲快疯了。
他用了十年时间,从小吏爬至四品,跌落云台却只需一天。
吏部免职的文书送达的时候,先前挂单欠账的管事也收到了风声,纷纷堵门要债。
偏生自己最最心爱的苏窈窈,听闻自己丑事败露,协同账房的「表兄」,将府内剩余的金银细软全部扫荡一空,早已逃之夭夭。
顾宅已基本被搬空,就连宅子都已典当,顾承洲哪里还有钱还债?
他被联手狠狠揍了一顿,然后被卖给了人牙子。
卖身的钱自然是不够还债的,但好歹也能出口恶气。
我远远地站在巷口,看着被铁链锁在笼子里的顾承洲。
曾经玉树临风、意气风发的寺卿大人,如今十指抠着地上的泥土,像条蛆虫般在干草堆里翻滚。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他意想不到的声音。
「苏窈窈!」他咬牙切齿地扑到笼子上,看着女人被拖到了隔壁的笼子里。
她的「表兄」也并非良配。
那些要债的掌柜黑白两道手眼通天,很快便抓到了他们,可从顾府卷走的仅剩的钱财早就被他们挥霍一空。
眼看要被剁手剁脚,那个男人张嘴就提出——卖了苏窈窈抵债。
「她貌美,年轻,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而且胞宫已毁,不能生育,卖到花楼肯定值钱。」
「而且,而且奢靡无度,挂账欠单的,都是她本人啊!」
苏窈窈就这样被卖给了人牙子。
当然,那个男人还是被打断了四肢,扔在野外自生自灭。
「顾哥哥,我,我不是有意的。」她穿着素衣,哭哭啼啼,我见犹怜。
可惜,顾承洲再也不觉得她柔弱无助。
他赤红着眼,浑浊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她。
「毒妇!」他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是你,都是因为你!」
苏窈窈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从栏杆缝隙中伸出手,一把扯住她散乱的头发,将她拉至笼子旁。
「啊——」
凄厉的尖叫声突然响起,又骤然掐断。
等人牙子发现不对时,他已生生咬下了苏窈窈脸上的一块肉。
上好的「货物」就这么被他毁了,顾承洲被揍晕过去。
噩梦又如期而至。
他像条受伤的狗一样,颤抖地蜷缩着身子,不知在躲避什么。
「救我,救我!」
「不要,不要啃我,求求你们,我错了……啊!」
人牙子正是恼火的时候,听到声响,不耐烦地又给了他几鞭子:「给老子安静点。」
剧痛袭来,他终于大口喘着气醒了过来。
我轻笑一声,看着他凸着眼珠,扒拉着破烂的衣衫。
在他梦里,被噬咬的那些地方,是一个个形如牙印的血痕。
那不是梦,那是真的!
他捂住头,喉咙深处发出绝望的哀号。
我招了招手,蛊蝶盘旋到他上空,再次扇动翅膀,落下磷粉。
虞筱悄声走到我身后:「你确定要给他解蛊?」
我抿唇:「疯了太便宜他了,我要让他清醒地活着,每一天都清醒地接受,他应有的惩罚。」
她点点头:「好,我会关照人牙子,给他选个好去处的。」
她办事,我放心。
我转身离开,不再过问。
江南清江,风景正美。
我也该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了。
完
来源:柠檬短篇小说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