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力总监将一份实习生名单递到我面前时,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一个名字上——林涛。
人力总监将一份实习生名单递到我面前时,我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一个名字上——林涛。
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毕业院校那一栏,「A大」,让我嘴里泛起一阵铁锈般的苦涩。
那是七年前,我拼了命才考上的大学。
也是被我亲手撕碎的录取通知书。
“林总,这个林涛……简历很普通,您看?”人力总监小心翼翼地问。
我合上文件夹,指尖冰凉,声音却听不出什么波澜:“让他来。”
总监愣了一下,但还是点头应下:“好的。”
办公室的门关上,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七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天,瞬间将我淹没。
“林薇!你疯了!一个女孩子家,读那么好的大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
继母刘芳尖利的声音刺穿耳膜,她手里攥着我那份滚烫的录取通知书,仿佛攥着什么脏东西。
“你弟弟马上就高三了,正是要花钱的时候!你现在去读大学,一年好几万,是想把这个家掏空吗?”
我爸坐在沙发上,闷着头抽烟,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疲惫的声音:“薇薇,你妈……你刘阿姨说得也有道理,家里确实困难。”
困难?
我笑了,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他们刚刚花三万块,给比我小两岁的弟弟林涛报了市里最好的补习班,眼睛都没眨一下。
“A大是我的梦想。”我看着我爸,一字一句地说,“我拿了奖学金,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我课余可以打工,我不会花家里太多钱。”
“那怎么行!”刘芳立刻跳起来,“你一个女孩子出去打工多危险!再说了,贷款不要还吗?等你毕业了,背着一身债,谁敢娶你?到时候还不是拖累家里!”
她顿了顿,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拉住我的手:“薇薇,你听我说,你先出去打几年工,帮你弟弟把大学读完。等他出息了,还能忘了你这个姐姐?到时候让他给你买房买车,你下半辈子就等着享福吧。”
画饼,画得真圆。
我甩开她的手,看着这个只比我大十几岁的女人,觉得无比荒谬。
“所以,我的未来,就是要给我弟的未来让路,是吗?”
“什么叫让路?这叫为了家庭做贡献!”刘芳的声音又高了八度。
我爸终于掐灭了烟,站起身,走到我面前:“薇薇,听话。你是姐姐。”
“我是姐姐,我就活该被牺牲吗?”我的心,一寸寸地冷下去。
就在这时,林涛的房间门开了,他探出个脑袋,不耐烦地喊:“吵什么啊,还让不让人学习了?”
刘芳立刻像护崽的母鸡,冲过去把他推回房间:“没事没事,涛涛你好好学习,妈在跟你姐说点事。”
那一刻,我彻底绝望了。
在这个家里,我永远是个外人。我的梦想,我的人生,在他们眼里,一文不值。
我从刘芳手里夺过那张录取通知书,在他们错愕的目光中,将它撕得粉碎。
“你们不是觉得它碍眼吗?现在,它没了。”
“你们不是要我打工供弟弟吗?可以。”
“我挣的每一分钱,都不会再进这个家门。”
说完,我转身上楼,收拾了一个小小的背包,里面只有几件换洗的衣服和几百块压岁钱。
刘芳还在楼下尖叫:“反了你了!你敢走出这个门,就永远别回来!”
我没有回头,拉开门,走进了那个城市的瓢泼大雨里。
七年,两千五百多个日夜。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在餐厅洗过盘子,在工厂流水线上拧过螺丝,在街头发过传单,睡过最便宜的地下室,啃过最硬的馒头。
最难的时候,发着高烧躺在出租屋里,连下床倒杯水的力气都没有,我问自己,后悔吗?
不后悔。
我用打工攒下的第一笔钱,报了计算机的夜校课程。
白天在写字楼里做行政前台,晚上就去上课。通勤的地铁上,别人在刷剧,我在背代码。
周末,我去图书馆泡一整天,把所有能借到的专业书都啃了一遍。
我比那些科班出身的人没有优势,那我就用十倍的努力去弥补。
三年后,我跳槽到一家互联网初创公司,当上了程序员。又两年,我凭借一个独立开发的爆款小程序,成了项目主管。
再后来,我和当时的老板一起出来创业,也就是现在的公司。
七年时间,我从林薇,变成了别人口中的“林总”。
我有了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车,有了体面的工作和可观的收入。
我以为自己已经把过去远远地甩在了身后,直到林涛的名字再次出现。
周一,林涛来公司报到。
他长高了,也清瘦了些,穿着一身崭新的休闲西装,脸上带着刚出校门的青涩和掩不住的优越感。
人力将他带到我办公室,介绍道:“林涛,这是我们部门的总监,林总。”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纯粹的陌生和一丝惊艳,礼貌地鞠躬:“林总好。”
他没认出我。
也对,七年了,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留着厚刘海,穿着洗得发白校服的土气姐姐了。
我剪了利落的短发,化着精致的妆容,一身剪裁合体的职业装,气场强大得让他不敢直视。
“嗯,”我淡淡地应了一声,指了指办公区的一个空位,“你的位置在那,先熟悉一下公司的项目文档。”
“好的,谢谢林总。”他乖巧地应下,转身出去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毫无波澜。
这场迟到了七年的重逢,我才是手握剧本的导演。
林涛的实习生活并不好过。
A大的名头,在我的部门里并不算什么。这里名校毕业生云集,人人都是拼命三郎。
我对他,没有丝毫特殊照顾,甚至比对其他人更严苛。
让他整理的会议纪要,我会因为一个错别字打回去重做。
让他写的代码,我会因为不够简洁高效而让他通宵优化。
让他做的市场调研,我会因为数据来源不够权威而让他全部推翻。
起初,他还带着名校毕业生的骄傲,试图争辩几句,但每每都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渐渐地,他眼里的光被磨灭了,取而代之的是疲惫和困惑。
我偶尔会在茶水间听到其他实习生的窃窃私语。
“林总今天又把林涛骂了,真惨。”
“是啊,感觉林总就是看他不顺眼,A大的了不起啊?在林总面前还不是小学生。”
“听说林涛好几次都想辞职了,被他家里人劝住了。”
我端着咖啡,面无表情地走过,心里冷笑。
这点压力就受不了了?
他不会知道,他现在经历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我当年所承受的。
他所抱怨的辛苦,不过是我七年来的日常。
一次,我听见他在楼梯间打电话,应该是打给刘芳。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妈,我不想干了,我们总监就是个女魔头,天天针对我,这班我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电话那头,刘芳的声音隐约传来,还是那套熟悉的说辞:“儿子,再坚持坚持,大公司就是这样,能学到东西。等你转正了,就好了。你忘了你爸你妈为了供你上大学,吃了多少苦……”
我靠在墙上,差点笑出声来。
吃了多少苦?是啊,逼走亲生女儿,让她辍学打工,真是辛苦你们了。
真正的转折点,是一个紧急项目。
客户突然要求提前上线,整个项目组忙得人仰马翻,连续加了一周的班。
林涛负责其中一个模块的数据对接。在上线前最后一晚,他因为一个低级的疏忽,提交了错误的版本,导致整个数据库差点崩溃。
凌晨三点,技术负责人打电话给我时,我几乎能听到他崩溃的声音。
我立刻从家里赶到公司。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林涛脸色惨白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所有人都看着我,等我发火。
但我没有。
我只是脱下外套,走到电脑前,坐下,平静地说:“都别愣着了,技术组,立刻回滚数据。产品组,检查前端页面。林涛,把你所有的操作步骤,一五一十地给我复述一遍。”
我的冷静,让慌乱的众人找到了主心骨,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行动起来。
那一晚,我带着团队,逐行排查代码,修复漏洞,重新部署。天亮时,项目终于被抢救了回来,成功上线。
我站起身,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办公室里响起一片劫后余生的欢呼和掌声。
我看向林涛,他站在角落里,头埋得低低的,肩膀微微颤抖。
“实习期结束后,你不用来了。”我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他说道。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通红,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以为,这就是结局了。
但他不知道,好戏才刚刚开场。
两天后,刘芳和我爸,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公司楼下。
是林涛带他们来的。他大概是想在被开除前,让父母看看他工作的地方,挽回一点可怜的自尊。
他们在大厅里,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四处张望,满脸都是骄傲和新奇。
“儿子,你这公司真气派!不愧是A大毕业的,就是有出息!”刘芳的大嗓门在大厅里回荡。
林涛有些尴尬地想拉住她,但已经晚了。
我正好开完会,从电梯里走出来,和他们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刘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她指着我,手指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你……你……”
我爸更是如遭雷击,手里的土特产“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色瞬间变得灰败。
“林总?”林涛看看我,又看看他父母,满脸的不可置信。“爸,妈,你们认识我们林总?”
我缓缓走到他们面前,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何止是认识。”
我对林涛说:“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把我赶出家门,逼我辍学的继母。那位,是眼睁睁看着我被赶走,一句话都不说的,亲生父亲。”
“而我,”我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是你那个被你们全家吸干血,用来铺就你光明前途的,亲姐姐,林薇。”
林涛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呆呆地看着我,又看看他父母,仿佛在听一个天方夜谭。
他记忆里的姐姐,是那个沉默寡言,总是穿着旧衣服,最后在争吵中摔门而去的模糊背影。
后来,母亲告诉他,姐姐自私任性,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跟家里断绝了关系,是个白眼狼。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
可是现在,这个他口中冷酷无情的“女魔头”,这个凭一己之力拯救整个项目,让他又敬又怕的林总,居然就是那个姐姐?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
刘芳最先反应过来,她一个箭步冲上来,想抓住我的手,脸上瞬间堆满了讨好的笑:“薇薇!原来是你啊!你看你这孩子,出息了也不跟家里说一声!我和你爸都想死你了!”
我侧身躲开,眼神冷得像冰。
“想我?是想我回来继续给你们当牛做马,还是想我手里的钱?”
刘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她干笑着:“说什么呢,一家人……你看,涛涛现在都在你手下做事了,这不是缘分吗?你可得好好照顾你弟弟啊!”
她话锋一转,开始邀功:“说起来,涛涛有今天,你也有功劳。当初要不是我狠心让你出去闯,你能有今天这么大的出息吗?妈这叫……这叫激将法!”
我气笑了。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激将法?”我冷冷地看着她,“把我逼到绝路,让我一个人在社会上挣扎求生,差点活不下去,这就是你的激将法?刘芳,你是在侮辱我的智商,还是在粉饰你的恶毒?”
“我没有!”她被我戳穿,恼羞成怒,“我辛辛苦苦把涛涛拉扯大,我为我儿子着想有什么错!”
“你为他着想,就可以毁掉我的人生吗?”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我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爸,七年前,你对我说,‘你是姐姐’。今天,我想问你,在你心里,我除了是姐姐,难道就不是你的女儿吗?”
我爸的嘴唇动了动,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愧疚和悔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只是一个劲地搓着手,苍老得让我觉得陌生。
最后,我看向林涛。
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正低着头,脸色苍白如纸。真相像一盆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他终于明白,他引以为傲的A大文凭,他安稳顺遂的人生,原来是建立在另一个人的痛苦和牺牲之上。
而那个人,是他的亲姐姐。
“你上的大学,是我被剥夺的梦想。你住的城市,是我独自打拼的地方。你现在实习的公司,是我用无数个不眠之夜换来的。”
“林涛,你告诉我,你凭什么?”
“我……”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堵了棉花,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却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公司的保安闻讯赶来,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用管。
这场家庭闹剧,是时候该落幕了。
“你们走吧。”我平静地说,“以后不要再来找我。我们之间,早在七年前那个雨夜,就两清了。”
刘芳还想说什么,被我爸一把拉住。这个懦弱了一辈子的男人,终于做了一件正确的事,他拖着撒泼的妻子和失魂落魄的儿子,狼狈地离开了。
实习期的最后一天,林涛来我的办公室递交辞职信。
他看起来憔悴了很多,眼里的骄傲和浮躁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平静。
“姐。”他叫我,声音沙哑。
我没有应声,只是看着他。
“对不起。”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以前是我不懂事,我不知道……那些年,你受苦了。”
“我不奢求你的原谅。这份工作,我配不上。我会离开这里,靠自己去找一份工作,从头开始。”
“欠你的,我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还清。但至少,我想活成一个能让你觉得……当年的牺牲,没有那么不值得的人。”
他说完,把辞职信放在桌上,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
他停下脚步,背对着我。
我拿起桌上另一份文件,淡淡地说:“这是公司的正式录用Offer。人事部对你的实习评价是,虽然前期表现不佳,但后期有反思,有担当,具备培养潜力。去或留,你自己决定。”
林涛的肩膀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他没有回头,只是沉默了很久,然后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谢谢”,快步走了出去。
我没有原谅任何人。
有些伤害,一旦造成,就永远无法弥补。
我留下他,不是因为心软,也不是因为亲情。
只是想看看,一粒被惯坏的种子,在认清了真相之后,究竟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
至于我,我的人生早已与他们无关。
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楼下车水马龙的城市。阳光正好,将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七年前的雨已经停了,我的世界,早已一片晴朗。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