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桂花香混着脂粉气涌过来,倒不如我手里这盏灯笼干净——白骨磨的灯架,猪油混着尸油点的芯,照出来的光都是青的。
中元节那晚,上官迟迟提着用仇人腿骨做的灯笼走进青楼。
当灯笼照出花魁身上三十八道勒痕时,整个金陵城都听见了厉鬼的尖笑。
——那分明是半年前被活埋的张家新娘。
1
这灯笼照得你不舒服?
我站在销金窟门口时,檐角的宫灯正噼啪爆着灯花。
桂花香混着脂粉气涌过来,倒不如我手里这盏灯笼干净——白骨磨的灯架,猪油混着尸油点的芯,照出来的光都是青的。
“这位爷……里边请?”媚姑的帕子快捏烂了,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柳叶。
她不敢看我的脸,眼睛直勾勾黏在灯笼上,那截打磨光滑的腿骨上还留着齿痕,是我从野狗窝里抢回来时没剔干净的。
“不请自来。”我抬脚跨门槛,木屐碾过地上的瓜子壳,咯吱响。
满堂的笑闹声突然卡壳,几十双眼睛钉在我身上,像看诈尸的鬼。
戏台子上正唱《醉花阴》的那人停了嗓子,水红舞衣飘到一半落下来。
我认得她,燕淡竹,半年前还只是张家后院里端茶送水的丫鬟,如今倒成了金陵城最金贵的花魁。
“看什么?”我把灯笼举高些,青幽幽的光爬上她的戏台,“怕这灯照出不该照的东西?”
她手里的水袖“啪”地掉在地上,脸色比灯笼骨还白。
台下有人开始窃窃私语,说我这灯笼邪门,说我斗篷底下漏出来的手腕泛着尸斑。
媚姑突然尖叫一声,瘫在地上:“是你!上官迟迟!你不是烧死在乱葬岗了吗?”
我笑了笑,指尖敲了敲灯笼骨,发出空洞的响。
这声音一出来,燕淡竹突然开始发抖,舞衣下的皮肉像有虫子在爬,一道道青紫的印子正慢慢显出来,纵横交错,从脖颈缠到脚踝。
2
三十八道勒痕,在你身上养了半年,还新鲜吗?
“嗬——嗬嗬——”
笑声不是我发出来的。
它从灯笼里钻出来,又尖又细,刮得人耳膜生疼。
满屋子的人都在捂耳朵,只有我清楚,这是张清沅的声音——那个半年前被麻绳勒得吐了血,还被骂贱妇的新娘。
“不是我!”燕淡竹突然跪倒在戏台上,指甲抠着木板,“是张冷明!是他逼我勒你的!他说只要我照做,就赎我出张家,让我当花魁!”
“他让你勒,你就勒?”我往前走了两步,灯笼光扫过她的脸,“我嫁去张家那天,你蹲在柴房哭,说你娘快病死了,我把陪嫁的金镯子摘给你,你怎么说的?”
她的脸瞬间灰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台下有个穿锦袍的胖子突然往外挤,被我的灯笼光扫到了袍角,吓得尿了裤子。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哭喊着,“我就是来听戏的!”
“王掌柜倒是消息灵通。”我瞥了他一眼,“半年前张清沅被埋那天,你赶着马车往乱葬岗送石灰,说是怕尸臭熏着路人,对吧?”
王掌柜的脸“唰”地没了血色,直挺挺倒下去,再也没起来。
3
第一个帮凶,总是死得最难看。
媚姑爬过来想抓我的裤脚,被我一脚踢开。
“上官迟迟大爷!”她涕泪横流,“燕淡竹不懂事,您放过她吧!我给您烧高香,我给张清沅姑娘立牌位!”
“立牌位?”我笑了,“她现在就站在你身后,你问问她要不要。”
媚姑猛地回头,什么都没看见,却突然尖叫着捂住眼睛:“啊!有血!好多血!”
燕淡竹在戏台上疯了似的撕扯衣服,露出背上纵横交错的勒痕,青紫色的印记在青光里泛着诡异的光。
“三十八道……”她喃喃自语,“那天我勒了三十八下……你每挣扎一下,张冷明就给我一块银子……”
“你数得真清楚。”我把灯笼举到她眼前,骨头上的齿痕在光里格外清晰,“知道这灯架是谁的腿骨吗?”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是刘三!是那个帮张冷明挖坑的刘三!”
“答对了。”我指尖抚过冰凉的骨面,“他埋你的时候,说你的骨头细,埋得浅点也不怕野狗刨。我找到他时,他正蹲在赌坊里掷骰子,手里的银子,还是当初张冷明赏他的。”
燕淡竹突然开始狂笑,笑着笑着又哭起来,眼泪混着口水糊了一脸。
“我不想死……”她朝我磕头,“上官迟迟,你放过我,我帮你找张冷明!我知道他藏在哪!”
4
第五个被我敲断腿骨的,是当初挖坑埋我的老仆。
“张冷明在哪?”我问她。
“在……在城西的地窖里!”燕淡竹急忙说,“他怕你找他报仇,躲在那里半个月了!还有卫大人,那个收了他银子压下案子的卫霖,也跟他在一起!”
“还有谁?”我往前逼近一步,灯笼光几乎贴在她脸上。
“没了!真的没了!”她哭着摇头,“就我们几个……张冷明说斩草要除根,不能留下活口……”
“活口?”我笑了,“我不就是活口吗?”
半年前他们把我扔进乱葬岗的土坑时,我听见张冷明说:“这丫头骨头硬,多埋点土。”
刘三的铁锹砸在我背上,燕淡竹站在坑边,手里还攥着我给她的金镯子。
是张清沅的怨气托着我,让我从土里爬出来的。
我摸着心口那道没愈合的勒痕,那里还留着麻绳的印记。
“你说,我该用什么骨头做下一盏灯?”我问燕淡竹。
她的眼睛瞪得滚圆,突然抓住自己的脖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极了张清沅被埋时的挣扎。
片刻后,她软软地倒在戏台上,背上的勒痕变成了深黑色,像被人用墨汁涂过。
5
七天后,我会提着新灯笼来。
满堂的人都吓傻了,没人敢动,没人敢说话。
只有灯笼里的火苗噼啪作响,映着满地的狼藉。
我转身往外走,木屐碾过王掌柜的尸体,发出沉闷的响声。
“记住了。”我头也不回,声音在死寂的销金窟里格外清晰,“七天后,我来取第二个人的骨头。”
走到门口时,青灰色的灯笼光扫过墙角,那里蹲着个打杂的老头,正抖得像筛糠。
我认得他,半年前我从土里爬出来时,是他扔给我一个馒头,虽然已经馊了。
“枯伯,”我停下脚步,“告诉张冷明,我会用他的腿骨,做一盏最亮的灯。”
老头没敢抬头,只是拼命点头。
我走出销金窟,中元节的风带着纸钱的味道吹过来,灯笼里的火苗晃了晃,映着金陵城模糊的轮廓。
张清沅的笑声还在风里飘着,又尖又细,像在催我快点走。
我摸了摸脸上的疤痕,那里是被张冷明泼的热油烫的。
快了,很快就能凑齐所有的骨头了。
6
纸钱灰粘在鞋底,像踩着一层碎骨。
我站在卫府后巷时,枯伯正蹲在墙根烧纸,火光映着他手里那半块馊馒头——还是半年前我从乱葬岗爬出来时,他偷偷扔给我的。
“上官迟迟姑娘……”他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卫霖不在府里,他躲去城隍庙了,说是那里有菩萨庇佑……”
“菩萨?”我笑了,指尖敲了敲灯笼骨,青幽幽的光扫过他脚边的纸钱堆,“半年前我被埋在土里时,怎么没见菩萨来救我?”
枯伯猛地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咚咚响:“是我嘴贱!我不该告诉卫霖您在找他!可他拿我孙子的命逼我……”
“你孙子在柴房睡得正香。”我踢过去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的桂花糕,“吃了我的馒头,总要还点什么。说吧,卫霖给了张冷明什么好处,让他甘愿压下人命案?”
他僵了僵,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枚玉佩,龙纹的,边缘缺了个角。
“这是卫霖掉在张家的……他说要帮张冷明谋个漕运差事,条件是……让张清沅姑娘永远闭嘴。”
灯笼里的火苗突然窜高,映得玉佩上的龙纹像活了过来。
我认得这玉佩——张清沅的父亲曾是漕运官,被人构陷抄家时,就丢了一枚一模一样的龙纹佩。
7
官匪一家,骨头都是黑的。
城隍庙的香火气浓得呛人,卫霖缩在神像后,手里攥着串佛珠,念咒的声音比哭还难听。
“别躲了。”我推开供桌,青灯照在他肥硕的脸上,“你那串佛珠,是用死囚的指骨做的吧?摸着不硌手?”
卫霖扑通跪倒,佛珠撒了一地。
“上官迟迟大人!”他肥脸哆嗦着,“我错了!我不该贪那五百两银子!可张清沅确实与人私通,张冷明有证据的!”
“证据?”我把灯笼往他眼前凑了凑,白骨灯架上的齿痕在香火里泛着冷光,“是你让仵作伪造的‘私通’物证,还是你让张冷明买通的?”
他的脸唰地没了血色,突然扑过来想抢灯笼,被我一脚踹在胸口,吐出的血溅在神像上,染红了菩萨的脸。
“半年前你审案时,可没这么软骨头。”我踩着他的手背,听着指骨碎裂的脆响,“张清沅跪在堂下求你验那枚龙纹佩,你说她是疯妇,还让衙役打了她三十大板,记得吗?”
卫霖惨叫着打滚,怀里掉出个账本,上面记着某年某月,收张冷明白银千两,办妥“漕运旧案”。
8
账本上的墨迹,混着我爹的血。
“那玉佩……”卫霖在地上抽搐,“是张冷明从张清沅陪嫁里偷的!他说那是通敌的证物,能让你爹的案子永无翻案日……”
我捡起账本,指尖划过“漕运旧案”四个字,指甲深深掐进纸里。
原来如此——张清沅嫁入张家,根本不是良缘,是张冷明设的局,就为了那枚能翻案的龙纹佩。
“她被埋那天,你就在乱葬岗外看着。”我蹲下来,青灯照在他惊恐的眼睛里,“她扒着土坑喊冤,你说‘这疯妇总算能闭嘴了’,对吧?”
卫霖突然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鼻涕直流:“是又怎样?你杀了我,张冷明也不会放过你!他在地窖里藏了火药,要把整个金陵城炸了陪葬!”
“火药?”我挑眉,“倒省得我一个个找了。”
灯笼里的火苗突然变成青绿色,卫霖的惨叫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像被抽干了骨头,软塌塌地贴在地上,只剩下一张皮囊。
供桌后的老道吓得瘫在地上,手里的桃木剑断成了两截。
我认得他——半年前张清沅被埋后,是他跳大神说“新娘怨气重,需用活人献祭”,骗了张家不少银子。
9
帮凶的骨头,做灯台最合适。
“道长倒是淡定。”我踢了踢他的断剑,“当初你说献祭能平息怨气,怎么没说该献祭谁?”
老道抖得像筛糠,从袖里摸出张黄符递过来:“仙长饶命!这是张冷明给我的镇邪符,说能克厉鬼……”
“哦?”我接过黄符,凑到灯笼火上,看着它瞬间烧成灰烬,“他没告诉你,这符是用张清沅的头发画的?”
老道的脸瞬间惨白如纸,直挺挺倒下去,嘴里涌出黑血。
我走出城隍庙时,天快亮了,青灯在晨雾里晃出细碎的光。
巷口蹲着个穿粗布衫的少年,是枯伯的孙子小石头,手里捏着半块桂花糕。
“爷爷说,你要找的人在城西地窖。”他小声说,“还说……张冷明养了条狼狗,喂的是……”
“是人的骨头,我知道。”我摸了摸他的头,把灯笼往他眼前凑了凑,“怕吗?”
小石头摇摇头,指了指灯笼骨:“这骨头会疼吗?我娘说,人死了骨头就不疼了。”
我愣住了。
半年前被埋在土里时,骨头确实疼,疼得像被万千蚂蚁啃噬,直到张清沅的怨气裹住我,才渐渐麻木。
10
三日后,月圆时取他的骨头。
回到乱葬岗时,露水打湿了裤脚。
我把新敲断的腿骨扔进陶罐,里面已经泡着刘三、燕淡竹、王掌柜、卫霖的骨头,还差最后一根——张冷明的。
陶罐里的水泛起血泡,张清沅的声音在风里飘:“他在地窖里藏了火药,还绑了个姑娘,说是要给你当替身……”
“替身?”我笑了,青灯照在乱葬岗的土堆上,那里有个新挖的坑,是我为张冷明准备的,“告诉那姑娘,三日后月圆,我来带她看场好戏。”
远处传来狼狗的嚎叫,是从城西方向来的。
张冷明大概知道卫霖死了,正放狗咬人泄愤。
我摸了摸灯笼上的齿痕,那里还留着刘三的血垢。
半年前他挖坑时说:“这土软,埋进去准烂得快。”
确实烂得快,人心烂得更快。
我对着陶罐轻声说:“再等等,等凑齐五根骨头,就用张冷明的腿骨做灯座,把这些骨头串起来,挂在张家祠堂门口。”
风里的哭声突然变成了笑,又尖又亮,像极了张清沅刚嫁入张家那天,在花轿里哼的小曲。
我扛起灯笼往城西走,木屐碾过晨露,在青石板上留下带血的脚印。
还有三天,月圆。
11
狼狗的哀嚎比人临死前的惨叫好听多了。
我站在城西地窖外的老槐树下时,石猛正举着鞭子抽那只瘫在地上的狼狗。
狗腿断了,血溅在他的皂靴上,像极了半年前他帮张冷明埋我时,溅在裤脚的泥点。
“上官迟迟?”他猛地回头,鞭子掉在地上,“张爷说你要是敢来,就让这畜生啃你的骨头!”
我晃了晃手里的灯笼,青光照在狼狗淌血的断腿上:“它啃不动我的。倒是你,半年前帮张冷明挖坑时,铲子磨破了手,现在疤还在吗?”
石猛突然捂住右手腕,那里确实有块月牙形的疤。
“你……你怎么知道?”
“我在土里听得清楚。”灯笼光爬上他的脸,“你说‘这娘们骨头硬,得多埋三尺土’,还说等张冷明分了你银子,就去买个新鞭子抽狗。”
狼狗突然挣扎着扑向石猛,死死咬住他的脚踝。
他惨叫着踢打,却没注意到灯笼里的火苗正顺着他的影子往上爬,像条青蛇。
12
影子烧起来时,人总是叫得最凶。
“救命!张爷救命!”石猛的影子在地上扭曲成一团,他的皮肉却没着火,只是疼得满地打滚,“我只是个跑腿的!龙纹佩的事我不知道!”
“龙纹佩?”我笑了,指尖敲了敲灯笼骨,“你帮张冷明把那玉佩藏在城隍庙的香炉底下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他的脸瞬间惨白,冷汗混着血水流下来:“是张冷明逼我的!他说那玉佩能证明张清沅的爹通敌,只要藏起来,张家就能吞了漕运的差事!”
狼狗松了口,趴在地上喘着粗气,眼睛却直勾勾盯着地窖门。
我知道里面有人——张冷明绑来的那个替身姑娘,正用指甲抠门板,发出细碎的响声。
“那姑娘叫什么?”我踢了踢石猛的脸。
“阿……阿鸾……”他疼得说话漏风,“是个绣娘,张爷说她眉眼像张清沅,要……要烧死她给你看……”
灯笼里的火苗突然窜高,石猛的影子彻底烧成了灰烬。
他僵在原地,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七窍慢慢渗出血来。
13
替身的指甲缝里,还沾着绣线。
我推开地窖门时,阿鸾正缩在角落发抖,手里攥着根烧红的烙铁——想来是张冷明留给她防身的。
看见我手里的灯笼,她突然把烙铁朝我扔过来,却被青灯的光弹了回去,烫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你别过来!”她哭喊着,“张冷明说你是恶鬼!说只要我扮成张清沅的样子,就能引你出来!”
“他没告诉你,张清沅的左手有颗朱砂痣吗?”我举灯照她的手,白皙的手背上只有刚烫的水泡,“你绣的鸳鸯帕子,针脚倒是和她的像。”
阿鸾愣住了,从怀里掏出块没绣完的帕子,上面的鸳鸯缺了只眼睛。
“你怎么知道……”
“半年前我在张家柴房养伤时,见过你送帕子给张清沅。”灯笼光扫过她脚边的火药桶,“她说你是她唯一能说上话的姐妹,还把陪嫁的银钗给了你,让你赎身。”
她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掉下来:“我……我拿了银钗却没救她……张冷明说只要我听话,就放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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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叛者的眼泪,比石灰还呛人。
“张冷明在哪?”我问她。
阿鸾指了指地窖深处的暗门:“他躲在里面,说要等你进来,就点燃火药……”
“他还说什么?”灯笼光顺着她的指尖照过去,暗门上贴着黄符,符纸边缘已经发黑。
“他说……”阿鸾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说张清沅的爹根本没通敌,是他和卫霖合谋偷了漕运账册,再用龙纹佩栽赃……”
我笑了,指尖抚过灯笼骨上的齿痕:“我知道。张清沅嫁进张家,就是为了找那本账册。”
暗门突然“哐当”一声被撞开,张冷明举着刀冲出来,脸上的刀疤在青光里像条蜈蚣。
“阿鸾你这个贱婢!”他挥刀砍向她,却被我用灯笼架住——刀锋劈在白骨上,发出刺耳的脆响。
“半年不见,你的力气倒是见长。”我盯着他的腿,“那天埋我时,你踹我心口那脚,现在还记得吗?”
他的刀突然掉在地上,脸色比阿鸾的帕子还白:“你……你不是人!”
15
五尺深的坑,该够埋你了。
“我当然不是人。”我往前逼近一步,灯笼光缠住他的腿,“是你把我变成鬼的。”
阿鸾趁机爬起来,抓起地上的烙铁朝张冷明砸过去,却被他反手推倒在地。
“你们都得死!”他摸出火折子,就要往火药桶扔,“我不好过,谁也别想好过!”
灯笼里的火苗突然变成青绿色,顺着他的手腕往上爬。
他惨叫着扔掉火折子,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袖子烧起来,却灭不掉。
“半年前你泼我热油时,怎么没想过有今天?”我捡起火折子,塞进他手里,“去,把暗门打开。”
他抖得像筛糠,却不敢不听,哆哆嗦嗦拉开暗门——里面堆着半箱银子,还有本泛黄的账册,封面上写着“漕运密录”。
“张清沅找的就是这个。”我拿起账册,指尖划过上面的血迹,“她爹被冤死那天,血就溅在这页上。”
张冷明突然跪下来磕头,额头撞在石头上咚咚响:“上官迟迟!我错了!我把家产都给你!求你饶我一命!”
我把灯笼举到他眼前,青光照出他腿骨的形状:“我只要你的腿骨。”
远处传来打更声,三更天了。
阿鸾扶着墙站起来,手里攥着那本账册:“我……我去报官?”
“不必。”我瞥了眼张冷明,“明晚月圆,我来取他的骨头。你带着账册去城隍庙,那里有个老道,会帮你把东西交给该交的人。”
张冷明还在哭喊,我却已经走出地窖。
灯笼里的火苗晃了晃,映着石猛僵硬的尸体,还有那只狼狗——它正啃着石猛的手,嚼得咯吱响。
明天月圆,该给灯笼换根新骨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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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把影子钉在地上,像块待埋的棺板。
我站在张家祠堂门口时,张冷明正跪在祖宗牌位前发抖,手里攥着把剪刀——想来是打算自绝,却没胆量下手。
祠堂里的香烛燃得正旺,把他的影子投在供桌上,像只被钉住的蛤蟆。
“来了?”他抬头时,鬓角的白发比半年前多了半头,眼睛直勾勾盯着我手里的灯笼,“账册……阿鸾真的交给巡抚了?”
“你说呢?”我举灯照向牌位,最上面那块写着“张氏族长”的木牌,正慢慢渗出血珠,“你爹要是知道你用活埋新娘的法子夺家产,会不会从坟里爬出来抽你?”
张冷明突然把剪刀朝我扔过来,却被灯笼光弹开,钉在梁上。
“张清沅!”他嘶吼着,“你害我张家断了香火,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鬼?”我笑了,指尖抚过灯笼骨,“你配吗?半年前你把我头朝下塞进土坑时,怎么没想过自己也有今天?”
祠堂外传来锁链声,是阿鸾带着官差来了。
她手里还攥着那本漕运账册,月光照在她脸上,倒比半年前多了几分硬气。
17
三十八道勒痕,总要有人数到最后一道。
“张冷明,你可知罪?”阿鸾站在官差身后,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漕运贪腐、构陷忠良、活埋人命,桩桩件件,都记在这账册上。”
张冷明突然瘫坐在地,指着我尖叫:“是她逼我的!是上官迟迟!是这个恶鬼逼我做的!”
“恶鬼?”我把灯笼举到他眼前,青光照出他腿骨的形状,“你埋我的时候,我听见你跟卫霖说‘这娘们的骨头能熬成药,治你的心疼病’,现在要不要尝尝?”
他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突然朝牌位磕头,额头撞在供桌上咚咚响:“爹!儿子错了!龙纹佩是我偷的!账册是我藏的!张清沅是我埋的!您饶了我吧!”
官差想上前绑人,却被我拦住。
“等等。”灯笼光扫过他的腿,“他欠张清沅一根腿骨,得先还了。”
18
新骨入灯时,总带着点腥甜。
张冷明的惨叫声震得祠堂的瓦片都在抖,官差们吓得不敢动,只有阿鸾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根张清沅送她的银钗——钗头的珍珠在青光里闪着光,像滴没干的泪。
“半年前你勒她第三十八下时,她是不是说‘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摸着刚嵌进灯笼的新骨,那里还带着点温热的血,“现在信了吗?”
他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睛死死瞪着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
我知道他在骂我,可那些话到了嘴边,都变成了血沫子。
阿鸾突然开口:“上官迟迟姑娘,账册上记着张家吞了漕运二十万两白银,巡抚说……说张清沅的爹很快就能平反了。”
灯笼里的火苗颤了颤,像是在笑。
我看向供桌上的牌位,最角落那块蒙着灰的,写着“张氏清沅”——想来是张冷明做贼心虚,偷偷立的假牌位。
“告诉巡抚,龙纹佩在城隍庙的香炉底下。”我踢了踢张冷明的脸,“剩下的,让他自己查。”
19
冤魂散时,骨头总会轻几分。
官差把张冷明拖走时,他的断腿在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像条没了头的蛇。
阿鸾跟在后面,手里还拿着那本账册,背影在月光里挺得笔直——再也不是那个缩在柴房里哭的小绣娘了。
祠堂里只剩下我和那盏灯笼。
我把牌位上的灰擦干净,指尖划过“清沅”两个字,突然想起半年前她穿着嫁衣的样子,红得像团火。
“你的仇报了。”我对着灯笼轻声说,“龙纹佩能还你爹清白,账册能让张家抄家,张冷明断了腿,活不成也死不了,比埋在土里舒服。”
灯笼里的火苗慢慢矮下去,青幽幽的光变成了暖黄色,像灶膛里快灭的炭火。
我知道张清沅要走了,那些缠着我的怨气,正顺着灯笼骨往外飘,像解开的线。
墙角传来窸窣声,枯伯抱着个布包蹲在那里,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是上次我给他孙子的,现在已经干硬了。
“上官迟迟姑娘……”他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残叶,“这是张清沅姑娘的嫁衣碎片,我从乱葬岗捡的,你……你要么?”
20
天亮时,好骨头总会长出新肉。
我没接那布包,只是把灯笼放在供桌上。
白骨灯架在暖黄的光里泛着柔光,那些齿痕和血垢都慢慢淡了,像被晨露洗过。
“告诉阿鸾,好好绣她的鸳鸯帕。”我转身往外走,木屐踩在青石板上,声音越来越轻,“告诉小石头,人死了骨头会疼,但熬过去,就能长出新的来。”
枯伯抬头时,只看见灯笼里的火苗晃了晃,最后化作一缕青烟,钻进窗缝里不见了。
供桌上的白骨灯架慢慢裂开,碎成一地白灰,像极了中元节烧的纸钱。
他捡起那半块干硬的桂花糕,突然看见窗台上放着枚银钗,钗头的珍珠亮得晃眼——正是张清沅送阿鸾的那支,却不知何时回到了这里。
远处传来报晓的鸡叫,金陵城的第一缕阳光爬过张家祠堂的墙头,照在满地白灰上,泛出点点金光。
没人知道上官迟迟去哪了,就像没人知道半年前那个被活埋的新娘,最后是笑着走的,还是哭着走的。
只听说后来阿鸾成了有名的绣娘,绣的鸳鸯总是睁着眼睛,像是在等什么人。
张家祠堂的供桌上,常年摆着一盏空灯架,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响,像有人在轻轻笑。
【完】
来源:墨者三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