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俗话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券商通常会去证监体制内挖人，去挖有经验的审核员作为顾问，为的是搞清楚证监的审核尺度，从而达到一种效果，即把所谓的“窗口指导”前移至“门内指导”。

俗话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券商通常会去证监体制内挖人，去挖有经验的审核员作为顾问，为的是搞清楚证监的审核尺度，从而达到一种效果，即把所谓的“窗口指导”前移至“门内指导”。

五年前，莫尔主动投简历到了大东证券，计划从体制内的证监跳槽到体制外的券商。大东证券一打听，好巧不巧，打听的对象正是之前批评他的领导，说这小子不太踏实，没有韧性。大东证券就误以为这哥们儿在体制内不咋受待见，是被贬，混不下去离开的。不过有碍于证监的从业背景，还是给了Offer，办了入职。大东证券还真不知道捡了个宝，而莫尔选择大东证券的理由很简单，离家近，正好招他想要去的岗位。

券商间传一传莫尔被贬的消息也就罢了，无奈金融圈子就那么大，很快也传到上市公司圈子，这也得益于莫尔不爱解释的性格。

上市公司九财科技实控人陈默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好说歹说要请莫尔来公司任职。莫尔也纳闷儿，好像与这个九财科技的陈老板没啥私人交情，而且九财科技也不是他专管的户。

当时，交易所在对九财科技例行的一次年报专项审查时，针对一项会计处理的结果，具体负责公司的专管员有些拿不准，小组讨论也有争议，公司监管部就扩大了讨论范围，也算是一次技术练兵。

本来是一次技术分歧，但是，一旦技术练兵扩大了参与范围，大家就都不愿意牵头下结论，一个是少不了与不同意见的争论，再一个牵头下结论写报告的，将来多少有些责任。专项结果迟迟下不了结论，公司部副总监也不好直接拍板儿。

莫尔很喜欢这种问题，像打了鸡血一样研究、探讨，最终牵头下了结论，还主动起草了报告草稿。

换了别人这么积极，旁人怕是早都要怀疑拿了上市公司好处，也只有莫尔这么做，大家觉得只不过是他的兴趣爱好，爱瞎折腾而已。

莫尔按自己一贯喜好行事的普通行为，却是上市公司九财科技盼星星盼月亮的结果。

毕竟公司也没啥大问题，只是会计处理的职业判断理解不同，也真正做到了监管的客观公正。

就这样，九财科技实控人陈默心理默默记下来莫尔的好。

听到莫尔被贬的传闻，陈默第一时间找到莫尔，邀请他加入九财科技。

按照莫尔的成长拼图计划，他至少要在券商发行部再积累个两年，熟悉更多的行业、更多类型的公司、积攒更多的案例经验，才会聚焦到某个上市公司再沉淀两三年。

所以，莫尔干脆的拒绝了陈默的热情邀请。

由于莫尔没有所谓自己的项目，自然就没啥提成，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工作热情，他参与了公司正向会里申报的所有项目，帮忙整理材料、分析问题、解决问题。

赶巧不巧，九财科技也按照既定战略规划，把定增扩张提到了日程，陈默提请董事会委托大东证券做定增项目的保荐发行。

实控人都提议了，董事会很难审议不通过，公司主动找到大东证券要委托业务，还点名要求莫尔做项目负责人。

大东证券也多少有些懵B，第一次见甲方直接上门委托业务，千万元的保荐服务费不拿白不拿啊。

在大东证券内部，因为是上门生意，大家都不知道是谁的关系，就想当然认为是老大的关系，而点名莫尔负责，估计就是看中莫尔曾经证监履过职的背景，保证项目顺利过会，这段时间莫尔的业务水平大家也确实有目共睹。

就这样，莫尔稀里糊涂的负责了九财科技的定增发行项目，他无所谓，也不关心这些场外因素，只是沉浸在项目本身之中。

上市公司做增发项目，通常会聘请各类中介机构做专项服务，券商牵头，会计师与律师是必不可少，必要的时候还会有评估师，税务师，这些属于与业务直接相关的中介机构。同时，还有财经公关，财经媒体，等外围中介机构。

九财科技这次定增也不例外，也需要聘请财经公关，做舆情监控，媒体引导，监管沟通等等公关活动。

为了提高效率，通常也会打包委托财经公共，由财经公关再应对财经媒体，一家财经媒体从几万都几十万不等。

九财科技聘请财经公关这个包，打包处理算下来，大致300万左右，对于财经公关来讲，也算单笔不小的业务，市面数得上的财经公关都派出精兵强将，找各路关系想做这单生意，欧思瑞所在的金石公关也在这抢单大军之中。

欧思瑞当时是地质大学新闻传媒专业大四的学生，在金石公关实习。

因为她爷爷是地质勘探员，父亲后来也接了班，从小就作为矿务局家属跟着队伍迁徙，在大东北完成小学、在大西北完成中学。在计划生育的年代，又是家中独女，父亲常年野外勘探，矿务局子弟的孩子又都很野，活脱脱一个假小子。不爱学习书本知识，却很喜欢阅读写作，性格上也养成了敢打敢拼的闯劲儿。有失自然有得，她在西北读的高中，享受到了高考低分的红利，在家里要求下报考了地质大学，专业倒是按照自己喜好选择了新闻传媒。

后来，莫尔也经常笑话她，地质大学新闻传媒的高材生，当然是善意的，英雄从来不问出处，莫尔自己何尝不是。

大四是人生的一道分水岭，是美好校园的象牙塔与残酷社会的最后一道屏障，同学们有忙着考研延迟步入社会的，有犯愁找工作如何面对社会的，对于欧思瑞来讲，社会这所大学反倒是她渴望早点加入的。

大家还都在找人托关系寻找实习机会的时候，欧思瑞自己在外悠悠荡荡，经历各种面试之后，拿到了金石公关的实习机会。

她以新闻媒体专业，之所以选择财经公关方向，选择金石公告，也是做了一些功课。

首先，财经公关是兼顾财经媒体和公关两头，既有新闻媒体的属性，也有销售的属性。她很清楚单凭新闻媒体专业，她竞争不过那些系出名门，且从小系统训练的学生；而单凭销售能力，她又欠缺经验，干不过狼性十足的专职销售。但是，如果两个一综合，应该可以淘汰掉很多竞争对手。

其次，金石公关是公关界的后起之秀，目前最多是第二梯队的老大，与第一梯队的还有一定差距，本着“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的老话，与其削减脑袋和人挤第一赛道，不如退一步宽绰点儿。

而且，金石公关只是金石资管新拓建的一个板块儿，金石资管的主业是以上市公司及股东为主要目标客户的资金管理业务，包括，股权质押、大宗交易、股份代持，定增投资等等。

最后，金石投资的老板很聪明，既然主业是以上市公司为目标的资金业务，那么以上市公司公关业务为突破口，与上市公司建立业务关系，是很好的敲门砖。金石公关在金石资管板块里，并不是盈利单元，更多的是业务拓展和业务维护的服务单元。

相比其他公关公司挖门盗洞找关系准备搞定公关生意，金石公关的业务拓展策略就没那么弯弯绕，有现成关系就做，没有就让孩子们自己去磕，而且大多数生意都是正面硬刚，更看中的是后台的业务能力，以及资管潜在赋能的资金管理能力。

九财科技定增这单公关生意，金石公关派出的就是欧思瑞，一个实习只有三个月，跟着其他项目组见习过三个项目的生瓜蛋子。

上市公司做重大资本运作项目时，都会腾出一个足够大的会议室，容纳券商、律师、会计师等各路中介，并配上专属打印机和复印机，通常不止一台。一个原因是外部中介毕竟是公司外部人，处于保密安全考虑要做隔离；另一个原因，人实在是比较多，需要处理的资料也很多，应该是巨多。

大型集团公司申报项目向证监会报送材料的时候，经常超过100个最大号的拉杆箱装材料，可见一斑。

十月的北京依旧炎热，一天中午在九财科技定增项目组专属大会议室里，只有莫尔一个人埋头快速翻阅着资料。

欧思瑞来到走廊尽头的会议室，门上标牌写着 “定增项目组”，一看就是临时打印贴上的。她敲了三下门，听见里面一声 “进”，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

这是个标准的长方形会议室，中央是容纳二十人左右的长方形会议桌，会议桌配套的椅子距离四周围墙还有相当距离，至少可以容纳两排座椅，还能留出一个过人的通道。除了会议桌配套的椅子，其他的椅子已经撤走，贴着墙一摞一摞放着 A4 纸打印出来的材料，也有三十几摞，地毯的痕迹上还能看到曾经因为置放椅子而留下的痕迹。

欧思瑞毕竟已经跟过三个项目，知道这些都是不同中介，分门别类整理待装订材料，有些是申报文件，有些是底稿，也有很多事作废文件。

会议室深处的左右角落里各方着一个打印复印一体机，其中一台还滋滋快速打印着文件。

离主席位两个位置距离坐着的就是莫尔，低头看着材料，时不时在右手边的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也会直接在材料上做出标注。

欧思瑞犹豫了一下，打破了此刻会议室专注的气氛，“您好，请问是九财科技定增项目组吗？”

欧思瑞知道这是明知故问的一句话，做陌生人业务只能靠废话打开局面，也是礼貌的套近乎。

莫尔抬起头一边打量着欧思瑞，一边回复“是的，您是？”。

欧思瑞上身白色POLO衫，掖进下身淡蓝色牛仔裤，一双白色的旅游鞋，扎着马尾辫，背着双肩包，白白的瓜子脸，大大的眼睛忽闪着眼睫毛，脸白是天然的没有扑粉，眼睫毛就不知道是不是贴啥了。

会议室是无窗密闭的结构，欧思瑞简洁清爽的打扮，如一缕阳光照进会议，莫尔居然走了两秒神，要不是大红嘴唇过于醒目，像刚刚吃了生肉一样鲜红，莫尔还能发呆几秒。

这几天不断有中介派人手过来，莫尔以为是哪个中介新派过的新人，尽快问清楚好分配工作。

“我是金石公关的，想找九财科技的董事长、或者总经理、或者董秘，想看看我们有没有机会为项目提供财经公共服务？”

欧思瑞一边介绍着来意，一边小步快倒腾，靠近莫尔的位置，手臂紧夹着，努力保持上身不晃，估计认为这样显得端庄吧。

“您找上市公司的领导，走错地方了。这里是定增项目组，都是中介机构，没有公司的人。”莫尔微笑着说，“或者您留下姓名，联系方式，我帮您转交给公司领导？”

莫尔想尽快打发她走，好继续手头的工作，时间确实有些紧迫，尽可能争分夺秒。

话说回来，不论时间紧不紧，莫尔自己一项都是往前赶的状态，这种状态归根是源于喜欢干活儿吧。

“哦，您也是中介机构的，那太好了”，一听说这屋里都是中介机构的，欧思瑞误以为莫尔也是中介机构人员，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下来，一边笑着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一边在莫尔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叔，您是哪家中介的，您是怎么与九财科技合作起来的”，欧思瑞看莫尔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冒失了，连忙道，“叔，我看您和我小叔年纪差不多，还特别亲切，就叫您叔了，您不会介意吧，我特别想签下九财科技，不知道怎么办好。”

莫尔心里嘀咕，这丫头还真够楞的，看这劲头，光留个电话号码肯定打发不了她，正好也有点儿累了，于是放下手头工作，笑着说“你小叔多大？”

“我小叔属猴，80年的，今年应该虚岁30了”，欧思瑞脑子里一边想着小叔的样子，一边回答着。

“那确实该叫我叔，我属羊，比你小叔大一岁”，莫尔心想，叫叔就叔吧，总比叫大爷强。

“你为什么一定要拿下这一单，而且你们公司就派你一个人过来，一般都是托熟人找个关系，然后组团过来忽悠，你们公司也没多重视这单生意啊！”

莫尔虽然这么问，但事实上，其他公司即便托人找关系也没有用。

之前，作为接手这个项目的条件之一，莫尔与实控人和董事会说的非常清楚，如果让他负责这个项目，对外采购中介服务事项必须按程序、按内控制度来，管理层伸手干预的事情绝不能发生，而且不允许向其他中介机构透露他是项目负责人，免得乌七八糟的应酬耽误他准备项目时间。

实控人钦点的都人这么说了，下面的人只能执行到位。

“不瞒您说，我现在大四，在金石公关实习，之前已经跟了三个项目，学习的差不多了。公司让我独立负责九财科技项目，放手让我闯。我们不是没有团队，后台技术团队相当过硬，非常配合我们前端工作，只是前端人员确实人手不够。这也是我想毕业后能正式留在公司的原因，人手不够说明业务蒸蒸日上，我也有机会展现我的实力啊。还有，我很喜欢公司氛围，像一家人，老板、老板娘对我们员工都特别关照。”欧思瑞一脸的幸福与憧憬，一股脑把自己的情况都倒了出来。

莫尔皱了一下眉，“老板？老板娘？是个夫妻店啊！员工在夫妻店做的可不容易，而且夫妻店也不容易做大，你确定想把金石公关作为你的第一份职业？”

“哎呀，说习惯了。不是真的夫妻，我们叫习惯了。金石公关是金石资管的子公司，是两个高中同学创立的，一个姓金，一个姓石，都是男的，兄弟一样。性格一个外向、一个内向，员工们开始私下这么叫，后来老板知道了，只是笑笑也没说啥，大家就一直这么叫了。俩老板真的很好，不仅配合好，而且对员工也好，所以公司气氛就像家一样。”

莫尔瞧着欧思瑞那一脸真诚的模样，“听你这么说，老板和公司应该是真的不错，所以一定要拿下这单？”心里琢磨着，能让这小姑娘这么向往，应该是家仁义的公司，后面应该多留意一下。

欧思瑞忙不迭点头，“是啊，叔。我想，只要九财科技这单我能独立做成了，也算证明我的能力，为毕业转正攒了一份资本。您快帮我指条明路，我怎么做好？”

莫尔抬手指了指会议室入口处，大门的右侧放了一个小桌，桌上都是各类对外使用的文件。

欧思瑞顺着莫尔手指的方向望去，她没来得及看到指向的尽头，目光就被中间会议桌上一个敞口小纸箱“截胡”了，或者说吸引了吧。

小纸箱里面散落不少纸币，10元、20元、100元都有，粗略一估，也有大几百元。

欧思瑞眉头紧蹙，指着纸箱，一脸惊愕，“叔，这啥情况？打算给领导送钱？可不行啊，咱金石公关绝不容许商业贿赂。跟我一批的实习生，在别的项目提了给对方领导返点，老板娘当场就终止了他实习，还把我们全体实习生训了俩小时，我头一回见老板娘发那么大火 。”

莫尔用手里的笔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想啥呢？那是我们项目组成员犯错自愿缴纳的罚款，等项目结束了，用来聚餐的小基金。再往远处看。”

欧思瑞抬着下巴，往远处看，目光还是在会议桌上找目标。这回又落到一张照片上，估计是哪个热恋中的男孩子把自己女朋友照片放在自己位置上鞭策自己，“叔，你是让我用美色？”

莫尔下巴差点儿摔地上，这丫头太愣了。他摇头起身，走到门口会议桌前，挑出一打资料，又拿了个文件夹装着的材料。回到座位放欧思瑞面前：“这是项目对外资料，网上也有电子版。这是财关中介服务招标材料，拿回去按要求做标书竞标。”

“另外，来之前功课做足了吧？把准备给九财科技领导汇报的材料，拿出来，给我讲一讲，权当我是公司领导，让叔给你当回陪练。”莫尔对金石的价值观，以及欧思瑞的纯粹印象颇好，不禁起了探究金石业务能力的念头。

再者，他也好奇欧思瑞的业务水平，“也让我看看，你们业务后台有多支持你，他们有没有忽悠我大侄女。”总觉得被叫“叔”叫老了，也有点儿小气吧。

欧思瑞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连连道谢，一边往双肩包里装材料，一边拿出一个U盘，随后，她面露尴尬之色，有些窘迫地看向莫尔，“叔，我没带电脑，太沉了，您电脑借我用一下，可以吗？”

莫尔把U盘插上电脑，电脑连上投影仪，投影仪打开设置好，“来吧，大侄女，开启你的表演”，心里嘀咕，今天真是摊上事儿了，权当支持后辈工作吧，谁叫自己像人家小叔呢。

欧思瑞开始讲解 PPT 后，整个人的状态焕然一新，即便称不上判若两人，却也大不相同。先前的窘迫全然不见，此刻的她神采飞扬，周身散发着自信的光芒。

莫尔微笑着一言不发，时不时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记录一些内容，虽然有些青涩，但是入行三个月的实习生，讲到这个程度相当难得了，尤其涉及很多财经、法律、资本的专业知识，看得出是下了不少功夫，公司后台确实也给了她足够的支持。

陆陆续续有项目组成员吃过午餐回到会议室，有趴在桌上小憩的，有继续手头案头工作的，资本圈中介机构的工作就是这样，说是金融农民工一点儿不为过。

会议室里，大家看着叔侄俩投影讲PPT，都没啥反应，毕竟一年下来，连讲带听，哪个不要经历100场以上，早已习以为常。

偶尔有目光投向滔滔不绝的欧思瑞，她察觉到后，瞬间送上一个标准的 30 度点头礼，再秒回PPT内容上。

如此两三次之后，莫尔面无表情的开口道，“不用理他们，专心讲你的。”

做事认真起来，莫尔有些不苟言笑，他心理很清楚，这丫头只是愣了点儿，有家教、懂礼貌。

当欧思瑞快讲道尾声部分的时候，莫尔随即按了打印键并喊了一声同事，“志超，麻烦一下，帮我把2号打印机打印的PPT材料左对齐装订一份，一共36页哈。”

项目组的会议室设备齐全，不仅有复印打印机，碎纸机、装订机等各种辅助设备也一应俱全。被叫到志超小姐姐一看就是个手脚麻利的人，她接过打印好的材料，熟练地将其上下左右仔细对齐，在桌上轻轻顿了两下，然后迅速丢进装订机，装订好的材料四边整齐平滑，没有一丝毛刺儿。

志超小姐姐笑容满面地拿着装订好的材料走向莫尔，眼神带着好奇，笑嘻嘻的问道，“莫老师，这谁啊？挺可爱啊！”

“我大侄女，可爱吧？”莫尔说完自己也笑了一下，笑自己是不是真介意人家叫他叔，把自己叫老了。

志超小姐姐故作惊讶状，睁圆了一下眼睛，转身回自己座位忙自己的事情了。

莫尔听欧思瑞讲解时，左手拿起装订好的材料，用大拇指抠住底页，快速翻页，像播放动画片，他这么做，是要看每页标题框和内容右侧边框是否对齐，很多人做 PPT 只关注单页，不顾整体。

有人说他这是强迫症，可他觉得这是做事该有的严谨态度。

随着莫尔左手拇指松开，PPT材料落回到第一页，右手拿起铅笔准备批注，目光却停在汇报人名称处 ——“欧思瑞”。

他瞧着这名字，右手下意识地在旁边用铅笔写下 “old three”，紧接着，“哈哈哈”，莫尔没忍住，居然笑出了声，“欧思瑞，old three，这丫头原来是老三啊！”

同时，也听到欧思瑞一声“谢谢！”，讲完PPT的欧思瑞，一路小跑，从投影仪下方跑到莫尔座位前，“叔，怎么样？我讲得还行吗？”

莫尔翻过首页，用铅笔将目录页上的第四项与第六项画了一个对调标志，“讲的不错，整体内容也不错，大的调整是第四部分和第六部分整体顺序应该调整一下，逻辑更清楚。”

“是啊，怪不得我讲第四部分的时候，总想引用第六页的内容，这样调整就顺溜多了，还有呢。”

“其他都是些小问题”，莫尔逐页翻着材料，一边①②③……逐一用铅笔做重点修改批注，一边简明扼要的讲解修改的理由。

眼看着到了材料尾页，“老三，嗯…… 思瑞啊。” 莫尔从上学起就有爱给人起外号的癖好，或许是对自己今天突然灵光一闪又重新 “启用” 的这项 “技能” 颇为得意，竟一不小心说走了嘴。

他赶忙接着说道：“叔能给你的建议差不多就这些了，也不清楚对你有没有帮助。你回去再梳理梳理，仔细钻研下招标细则，用心准备材料，按时去投标。那就先这样吧。”

欧思瑞仍沉浸在顺利完成汇报，以及得到莫尔热心帮忙修改的喜悦里，没太听清莫尔刚才叫她什么。

她满心感激，急忙说道：“叔，真是太谢谢您了。不管这次我们能不能中标，之后一定请您吃顿饭。”

“行，那叔就不送你啦。好好做准备，争取中标，早点转正。” 莫尔看了眼时间，意识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得赶紧把手头的事儿往前赶赶，便客客气气地发了逐客令，随即低下头忙起了面前的材料。

欧思瑞识趣的拿起莫尔批注过的PPT材料，鞠了个躬，“谢谢，叔”，快步往会议室外走，心理也着急回去翻看九财科技的材料和招标文件，想着今天真是重大收获，走起路来也更加风风火火。

随着欧思瑞离开会议室，项目组成员陆续回位，会议室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充斥着翻阅纸质材料的摩擦声、敲击键盘声、打印机输出声、压低声音小范围讨论的窸窣声。

刚刚恢复的紧张又有条不紊的氛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打破，志超小姐姐从会议室外匆匆走进来，快速跑到莫尔身旁，神情焦急地说道，“莫老师，您快去楼道看看，你大侄女在那儿哭呢，而且哭的挺厉害，快去看看吧！”

定增项目组被安排在九财科技园区内一栋五层的独栋小楼，会议室在顶层，而且离电梯最远的走廊尽头。

欧思瑞拿了材料着急往回赶，因为楼层不高，索性就推开电梯旁的安全门，走楼梯下楼。

下到四层半，猛地想起来还没问莫尔叔叔叫啥，刚要往回走，有一转念，干脆再把他的批注看一遍，万一有不明白、不清楚的内容，一并问了。

于是她就着四楼半的窗台，认真翻看刚打印的 PPT 材料，翻着翻着，瞧见首页自己名字旁边有行小字 “old three”。

字本来就小，又是用铅笔写在深色的打印材料上，不太显眼。可欧思瑞太看重莫尔的批注了，一个字都不想漏。

什么意思？琢磨了半天，又想起莫尔恍惚喊过她老三，终于反应过来，这是对着名字起的外号，还TM是英文谐音梗。

不知是委屈，还是气愤，她眼眶一热，“唰” 的一下就哭了出来 。

志超小姐姐出来去洗手间，女洗手间有人排队，她就走楼梯准备去四层的洗手间，就在四楼半撞见了欧思瑞蹲在那里埋头哭，洗手间都没顾得上就回去告诉莫尔，毕竟是项目组老大的“大侄女”。

莫尔皱了一下眉头，起身说了句“知道了，你继续你的工作”，说完不紧不慢的走出会议室，走向楼道安全门。

志超小姐姐愣在那里，“我是继续去洗手间呢？还是回到座位工作啊？”

莫尔推开安全门就听到哭声了，何止是哭的挺厉害，简直嚎啕大哭，心想还真是良心装修工程，但凡安全门薄点儿，密封差点儿，估计整栋楼都能听到这丫头哭声。

莫尔走下台阶到了四层半，看着蹲在地上埋头大哭的欧思瑞，连哭带喘的马尾辫也跟着乱晃。

莫尔蹲下，用左手食指戳了戳欧思瑞一颤一颤的肩膀，“欧思瑞，出什么事情了吗？”

欧思瑞听出是莫尔的声音，哭的更厉害了，头摇的幅度更大了，马尾辫晃得勺到了莫尔脸上，因为来得太突然，莫尔没反应过来躲，左右勺了一个来回，就像电视剧女主掴渣男左右两个耳光一样，场面甚是滑稽。

再棘手的业务都难不倒莫尔，处理起这种事情，还真有点儿不知所措。

莫尔只是稍微加重点儿语气，“欧思瑞，有什么事情说出来解决，更何况你现在别人公司里，万一九财科技公司领导知道了，你还能中标了吗？”

莫尔到底还是擅长公务，解决问题的思路也离不开业务，别说，的确是起到了效果。

欧思瑞稍微冷静下来，至少不哭了，慢慢抬起头，一只眼睛的假睫毛已经哭飞不知去向，睫毛膏随泪水冲下两道黑杠，鼻子上还挂着两道大鼻涕马上就要挨上大红嘴唇，看了一眼莫尔，“你给人家起外号，还叫我老三”，哇的一声又哭了出来，这下鼻涕是真进了嘴里。

莫尔被眼前的场景震懵住了，“哈哈哈哈哈”，回过神，竟是没忍住笑出声来，而且是大笑，还是那种止不住的大笑。

原本莫尔还担心，是不是接到家里有什么噩耗的电话通知，或者是公司终止实习合同之类的电话通知，竟然因为自己起的外号。

一个是蹲在地下控制不住地大哭，一个是蹲在旁边忍不住的大笑，俩人这奇葩的举动，谁看了都会觉得，俩人多少是沾点儿亲戚关系。

莫尔终于收住笑，“欧思瑞，起外号这件事我向你道歉，作为长辈确实做的欠妥。不过喊你老三不单单是因为外号，我有特殊的一些情节，我很喜欢刘关张桃园结义的典故，看着你虎头虎脑，勇往直前的样子，很有猛张飞的气质，就情不自禁叫了老三”，道歉是发自内心的，猛张飞就有点儿鬼话了，毕竟外形上，一个黢黑一个漂白，性别也是一男一女。

一万个人也不会有一个信，偏偏欧思瑞居然信了，而且，不再哭了，还反问道“那你是刘备还是关羽？”

“我？当然是大哥刘备啊！”

“那二哥关羽是谁？有照片吗？让我看看”

“那必须，有那么个人，你二哥不爱照相。”

“话说，老三，你这眼睫毛是假的啊？你刚进来会议室，我就看出来是假的了”

“哎呀……我的假睫毛”

“鼻涕进嘴里咸不咸？我给你搞点儿水喝？”

“是有点儿咸，对啦，刚才好像你就没给我水喝”

……

俩人干脆就地坐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来了，真是人以群分，但凡正常一点儿的人，无法理解的奇葩缘分。

就这样，欧思瑞稀里糊涂的认了个大哥，还有一个没影的二哥。

以后，莫尔可以大大方方的喊欧思瑞“老三”，作为道歉条件，莫尔成了欧思瑞的免费义务顾问，从此，欧思瑞但凡遇到业务难题，随时可以向莫尔咨询请教。

当时，欧思瑞还不了解莫尔，莫尔本来就好为人师，帮人解惑，尤其是各种业务难题，你扔给他一道，他反过来还要感谢你。

只是谁能想到，欧思瑞把莫尔用成了金石公关的免费金牌讲师，用她原话，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莫尔也乐在其中。

最终，金石公关中了九财科技这次定增的公关标，莫尔当然不会开什么特别后门，他自己定的规矩怎么会自己破，更何况在公事和利益往来上，莫尔一项被冠以有洁癖的称谓。

招标拍板是包括莫尔在内的三人集体决策，申报材料到评委手里也是匿名的。

金石公关中标得益于三点：

第一、内容不输其他，特别是后台大数据能力还略胜同行。这个行业本来就很卷，也没太多新鲜内容。

第二、价格便宜，金石公关报的收费价格，在转付财经媒体费用外，只是象征性的加了1%，不止是过手财神，前端服务费肯定是亏掉的，甚至还要搭上点儿税费。

第三、在附加问题里，“当遇到监管处罚将如何处理？”其他财关大多数都是从舆情管理、法律程序、找找关系等标准动作回答，只有金石公关简单回答一句，“与公司共进退，同担责”。翻译过来就是，你有事，我陪你连坐；真有事，还不玩儿命搞。其他同行长篇大论，说技术。金石公关就一句话，说态度，潜台词就是技术是必要条件，不值一提。

金石公关的经营原则与莫尔个人行事原则非常契合，守义、不贪小利。

欧思瑞也在毕业之后顺利转正，正式加入金石公关。

多年以后，俩人喝酒聊起过第一次见面的场景，莫尔问欧思瑞，“一个外号，至于哭的那么伤心，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

欧思瑞的回答是，走出校园，步入社会的三个月，承受了太多的压力：环境改变的压力、业务不会带来的压力、陌生人际关系带来的压力等等。

她倔强的做到：明着问、偷着学，通过努力学习化解业务压力；她打杂、跑腿，抢着干脏活、累活，疏解精神压力；她装傻、充楞，各种自我安慰纾解心理压力。

坚强、倔强的性格，让她从没想过哭，也不会哭。

但是，就在当天下午，莫尔耐心的教导和始终微笑的亲切态度，是三个月来从没感受到的鼓励和温暖，反倒让她坚强的外壳松懈下来，借着外号这点小委屈，把三个月积攒的全部委屈哭着释放出来了。

莫尔听完，笑着叹了口气，“该着，我命里有你这个三弟！”

来源：看了看电话77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