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你们不用来了,我自己能行。"听到儿子在电话那头嘀咕"照顾老爸就是为了那套房子",我放下听诊器,轻声对看护的小女儿说。
"你们不用来了,我自己能行。"听到儿子在电话那头嘀咕"照顾老爸就是为了那套房子",我放下听诊器,轻声对看护的小女儿说。
小女儿愣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收拾好水果皮,默默地走了。
那是入院第七天。春末的阳光透过医院的窗户洒在病床上,我望着窗外那株老槐树,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跟我诉说往事。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道刺鼻,我闭上眼睛,恍惚间回到了四十年前。
一九八二年,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遍神州大地,我和老伴终于从学校分到那套六十平米的两居室,兴奋得一夜没睡。
那天晚上,我们俩就着一盏二十五瓦的小灯泡,掰着手指头计划着怎么布置这个家。
"咱们的房子虽然不大,可总算有个自己的家了。"老伴抚摸着刚刚粉刷的墙面,眼里闪着光。
老大正上小学,老二刚会走路,老三还在襁褓中。全家五口挤在一间屋里,冬天我们烧着煤球炉,炉火通红,屋里热乎乎的,孩子们的笑声在屋里回荡。
那时我在县里的中学教物理,每月工资四十二块五,老伴在棉纺厂做工,每月三十六块。
厂里离家远,她每天骑着二八大杠,风里来雨里去,从不叫一声苦。
日子虽然清苦,但我们心里装着三个孩子的未来,总想着怎么才能让他们过上更好的生活。
饭桌上常有萝卜白菜,顿顿离不开酱油腌咸菜,荤腥不过逢年过节。
我清楚地记得,那时候肉票、粮票都紧着孩子用,我和老伴经常是窝头咸菜就饭。
老伴多少次瞒着我,说自己在厂里吃过了,把那点稀罕肉留给孩子们。
三个孩子像雨后的春笋,一天一个样地猛长,衣服裤子不够穿,老伴就半夜起来,坐在煤油灯下,用她那台老式缝纫机嗒嗒嗒地缝补。
我常看见她披着月光,在窗边缝缝补补,生怕吵醒了熟睡的孩子们。
直到多年后她生病,医生说是长期营养不良加上过度劳累,我才知道她那些年都在硬撑着。
"杨老师,喝碗热汤吧。"张大娘端着保温壶站在病房门口,脸上挂着朴实的笑。
这位隔壁楼的老邻居,自从知道我住院,几乎天天都来,比我那三个忙碌的孩子还勤快。
"大娘,您太客气了。"我接过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香气扑面而来,勾起了我对从前的回忆。
小米粥上面还飘着几片枸杞和红枣,这让我想起老伴在世时,每到冬天,总会给我熬这样一碗暖胃的粥。
"有啥客气的,当年您老伴还在世时,下了夜班还帮我带孙子呢。"张大娘在病床边的铁凳上坐下,手里攥着一条已经洗得发白的手帕。
"记得那年我婆婆住院,是您老伴帮着照顾我那刚上幼儿园的孙子,一照顾就是半个月。"张大娘的眼睛湿润了,"人这辈子,不就是相互搀扶着走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窗台上,照在床头那个泛黄的全家福相框上。
那是九十年代初拍的,孩子们都还小,我和老伴站在后排,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那时候,照相还是件大事,我们专门去县里唯一的照相馆,孩子们穿着最好的衣服,我和老伴也是精心打扮了一番。
现在想来,那可能是我们全家最幸福的时光了。
我望着张大娘那布满皱纹的脸,想起老伴临终前握着我的手说的话:"福生,孩子们大了,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别太依赖他们。"
那时我还不明白她的意思,只当是她的病痛让她胡思乱想,我拍着她的手说:"你别瞎说,孩子们都是好孩子,我们把他们拉扯大,他们不会不管我们的。"
老伴只是淡淡地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深意。
如今七年过去了,我躺在病床上,听着儿子那句无意中泄露的话,才恍然大悟。
原来,老伴早就看透了一切,只是不忍心告诉我那残酷的现实。
我常常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孩子们的心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呢?
是不是从他们一个个走出这个家,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开始?
还是从我退休,不再能给他们提供经济支持的那天起?
或者是从老伴去世,这个家少了一个灵魂的时候?
老大在省城做了科长,每次来看我都风尘仆仆,坐不了一个钟头就要赶回去开会。
我能感觉到,他是真的忙,但也总觉得那忙碌中带着一丝疏离。
记得去年春节,他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大年三十的晚上,手机响个不停,饭都没吃完就急匆匆地回了省城。
老二在外地做生意,一年难得回来一次,每次见面都是给我塞一叠钱,嘴里说着"爸,您缺啥就买啥,别舍不得花钱",却很少问我一句"您最近过得怎么样"。
小女儿虽然就在县城,但婆家事多,照顾我时总是心不在焉,眼睛时不时瞟向手机屏幕,生怕漏了哪个重要的信息。
那天,她坐在病床边,欲言又止地看着我:"爸,我和哥哥商量了,您那套房子是不是该过户一下?趁您现在还清醒着,把事情都安排好,我们也好安心。"
我看着她,突然想起她小时候,每次我下班回来,她都会第一个跑出来,抱住我的腿,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抱!"
那时她的眼睛里只有纯粹的爱,不带一丝杂质。
几十年过去了,曾经那个纯真的小姑娘,如今也开始斤斤计较起房产来了。
想到这里,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疼得说不出话来。
"杨老师,您在想什么呢?"张大娘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我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那您休息吧,我明天再来看您。"张大娘起身准备离开,又转身叮嘱道:"锅里还有粥,您渴了就喝点。"
听着张大娘蹒跚离去的脚步声,我望向窗外的天空,几只飞鸟划过,自由自在。
病房的角落放着一个旧皮箱,那是我和老伴结婚时的嫁妆,四十多年过去了,皮箱的锁扣已经锈迹斑斑,但依然牢固地守护着里面的宝贝。
那里面有我们的结婚照、孩子们的出生证明、他们的第一张画、第一封信……这些年来,每当想念老伴或孩子时,我就会打开这个箱子,抚摸那些泛黄的照片和纸张。
我艰难地下床,拖着虚弱的身体走到皮箱前,打开那个熟悉的锁扣。
箱子里的东西依然整齐地排列着,最上面是老伴的遗照,她穿着那件深蓝色的毛衣,笑得温暖而慈祥。
我拿起照片,轻轻抚摸着,仿佛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老伴啊,你说得对,是我太依赖孩子们了。"
照片下面是一叠发黄的信纸,那是我和老伴分隔两地时互相写的信。
我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封,上面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依然能看清那句"无论贫穷富贵,我都会和你一起面对"。
再往下,是孩子们小时候的照片,老大第一次背书包上学的样子,老二获得绘画比赛一等奖时骄傲的笑容,小女儿穿着红色连衣裙在院子里追蝴蝶的背影。
那时候,孩子们的笑容是那么纯真,那么无忧无虑。
他们什么时候变了呢?
还是说,变的其实是这个时代,是这个越来越现实的社会?
我把照片一张张放回去,最后拿出一个小本子,那是老伴生前写的日记。
她从来没让我看过,说是女人的小秘密。
但在她去世后,我偶然翻到了这个本子,这才知道,原来她早就看透了许多事情。
"今天又听说隔壁李大爷的儿女为了房子闹得不可开交,老人家在医院躺了三天都没人去看。福生太善良了,他总认为我们的孩子不会这样。我没告诉他,其实我已经看到了端倪。孩子们长大了,有了自己的生活,他们关心的早已不是我们这两个老人,而是我们死后能留给他们什么……"
读到这里,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原来,老伴早就预见了今天的一切,只是她一直没有说破,不想伤我的心。
护士进来查房,看我一个人在角落里抹眼泪,关切地问:"杨爷爷,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擦干眼泪,勉强笑了笑:"没事,就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护士帮我回到床上,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就离开了。
我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是的,既然已经看透了一切,何必再自欺欺人呢?
孩子们有他们的生活,我也该有我自己的晚年。
次日,医生告诉我可以出院了,我拒绝了通知孩子们来接我,坚持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坐着公交车回到了那个住了三十多年的老房子。
推开门,老旧的木地板发出熟悉的吱呀声,墙上挂着的全家福已经褪色,但每个人脸上的笑容依然清晰可见。
我站在门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房子里有一股久违的尘土味和老旧木头的气息,这是属于我和老伴的味道。
客厅的柜子上,摆着一排孩子们的照片,从呀呀学语到成家立业,每一张照片都记录着他们成长的足迹,也见证着我们两个老人的付出和心血。
我一张张地拿起来看,思绪回到了那些艰苦但温暖的岁月。
记得老大上高中那年,学校要交五百块的学费,那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我和老伴愁得好几夜睡不着觉,最后老伴偷偷把她娘家陪嫁的金手镯拿去当了,这才凑齐了学费。
老二从小就爱画画,可那时候美术用品是多么奢侈的东西啊。
老伴就从厂里领来一些边角料的白纸,一张张裁剪成小方块,给孩子当画纸用。
小女儿上初中时,我们家隔壁开了第一家彩电维修店,老板放了一台彩色电视机做样品,每到晚上,附近的孩子都挤在店门口看《西游记》。
为了让女儿能坐在前排看得清楚些,我特意跟老板商量,每周末帮他打扫店铺,换取女儿的一个"贵宾席位"。
想到这些往事,我的眼眶又湿润了。
我们把最好的都给了孩子们,却没想到,等他们长大成人,站稳脚跟后,我们在他们心中的位置,竟然如此微不足道。
我拨通了老大的电话。
"喂,爸,您出院了?怎么没通知我们啊?"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责备,又有些心虚。
"我自己能行,不用麻烦你们。"我平静地说,"你明天能回来一趟吗?我有事要跟你们三个说。"
"明天啊……"他迟疑了一下,"明天我有个重要会议,要不后天吧,我后天请假回去。"
"行,那就后天。你通知你弟弟妹妹一声,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挂了电话,我走进老伴生前最爱待的厨房,那里的一切还保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墙上挂着的铁锅已经生了锈,灶台上的瓷砖有些开裂,但每一个角落都留着她的痕迹。
我轻轻抚摸着灶台,仿佛能感受到老伴站在这里做饭时的温度。
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客厅的老沙发上,翻看着全家的相册,直到深夜。
后天如约而至,三个孩子难得同时出现在老房子里。
他们围坐在客厅的圆桌旁,表情各异,但都带着一丝紧张和期待。
"爸,您找我们回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老大率先打破沉默,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墙上的房产证。
我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我决定把房子捐给社区养老院,我自己也搬过去住。"
话音刚落,客厅里一片寂静,三个孩子像是被雷击中一般,脸上的表情凝固了。
"爸,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谁惹您生气了?"老二回过神来,急切地问道。
小女儿更是直接,眼圈红了:"爸,是不是我那天问您房子的事情让您不高兴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担心您……"
"没人惹我生气,我只是想通了。"我看着墙上老伴的照片,仿佛她正冲我微笑,给我力量,"你们有自己的路要走,我也有我自己的晚年要过。"
"可是,爸,您一个人去养老院,多不方便啊。"老大急了,"我们可以轮流来照顾您,或者您搬到我那里去住也行。"
我笑了笑,这是他第一次提出让我去他家住。
"不用了,我已经决定好了。养老院里有很多和我年纪相仿的老人,我们可以互相照应,也不会觉得孤单。"
"爸,您这是在惩罚我们吗?"小女儿哭了起来,"我知道我们做得不好,平时很少回来看您,但我们真的很爱您。"
我走到女儿面前,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那样:"傻丫头,爸爸怎么会惩罚你们呢?爸爸只是想让你们放心,也让自己放心。"
那天,我们谈了很久,孩子们一开始还试图说服我改变主意,后来渐渐沉默了。
或许他们也明白,这既是我的决定,也是对他们的解脱。
一周后,我搬进了社区新建的养老院。
那是一栋三层的小楼,环境不错,每个老人都有自己的小房间,还有公共活动区和小花园。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工作人员都很有爱心,对我们这些老人像对待自己的父母一样。
搬进养老院的第一天,我遇到了几位退休的老同事。
李老师是我当年在中学的同事,退休前是教美术的,现在每天还坚持画画,墙上挂满了他的作品。
王老师是退休的语文老师,爱好写毛笔字,经常给院里的老人们写春联和寿匾。
还有张校长,虽然已经七十多岁了,但依然精神矍铄,每天坚持晨练,还组织大家一起跳广场舞。
我和老李被安排在一个房间,他热情地帮我整理床铺,还把他画的一幅山水画送给我挂在床头。
"杨老师,明天我们组织去敬老院义务辅导学生,您来不来?"老李一边帮我整理衣柜一边问。
"敬老院?"我有些疑惑。
"对,就是咱们养老院隔壁那个,里面住着一些无家可归的孤寡老人和留守儿童。我们每周都去义务辅导那些孩子们,有教书法的,有教画画的,还有教唱歌的。"老李兴致勃勃地说。
我望着窗外的晚霞,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久违的轻松和期待。
这种感觉,像极了四十年前第一次站上讲台时的心情。
"去,当然去。"我笑着回答,心想:生活,原来还可以这样继续下去。
之后的日子,我渐渐融入了养老院的生活。
早晨跟着张校长学太极,上午去敬老院辅导孩子们物理,下午和老伙伴们在院子里晒太阳、下象棋,晚上参加院里组织的各种文艺活动。
孩子们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一次,带来一些水果和日用品,但再也没提过房子的事。
有时候,我会看到他们脸上复杂的表情,或许是内疚,或许是无奈,又或许是释然。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找到了自己的生活。
三个月后的一天,小女儿来看我,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消息。
"爸,我要离婚了。"她坐在我的床边,眼睛红红的。
我愣了一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发现他出轨了,和他公司的一个年轻女同事。"她的声音哽咽着,"他说我整天只知道赚钱,不关心他的感受,说我变了,不再是他当初爱的那个人了。"
听着女儿的诉说,我想起了她结婚前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她穿着白色婚纱,挽着我的手臂走进婚礼的殿堂,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当时我问她:"闺女,你真的考虑好了吗?他家条件不如咱们家,你嫁过去可能要吃苦。"
她坚定地说:"爸,我爱他,我愿意和他一起面对生活中的一切。"
可现在,那个曾经坚定的姑娘,变得如此脆弱和迷茫。
"爸,您说我该怎么办?"她抬起头,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就像小时候遇到难题时那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轻声问道:"你还爱他吗?"
她低下头,思考了很久,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爱,但也恨。"
"那么,你愿意为了这份爱,重新认识彼此,像当初一样去经营你们的婚姻吗?"
女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泪光:"爸,您的意思是让我原谅他?"
"不,我的意思是让你们两个都反思一下,是什么让曾经相爱的两个人变成了现在这样。婚姻不是一个人的事,也不能用对错来衡量。重要的是,你们是否愿意为了这段感情,共同努力。"
女儿沉默了,她似乎在消化我的话。
"爸,您和妈妈当年也会吵架吗?"她突然问道。
我笑了笑:"当然会了,哪对夫妻不吵架啊。记得有一次,我忘了你妈的生日,她整整一个星期不理我,每天晚上睡觉都背对着我。"
"那后来呢?"
"后来啊,我看她实在生气,就偷偷去她厂里,在全厂广播站念了一首情诗,把你妈臊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说到这里,我忍不住笑出了声。
女儿也笑了,眼泪却又流了下来:"爸,我好想妈妈啊。"
"我也想她。"我轻声说,"但她一直都在我们心里,不是吗?"
那天,女儿待了很久才离开。临走时,她紧紧地抱住了我:"爸,谢谢您。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看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离开那个家,搬进养老院,并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让孩子们真正长大。
有时候,放手比牵绊更需要勇气。
窗外的老槐树依旧在风中摇曳,只是看它的人,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为了孩子们操劳一生的父亲,而是一个终于学会为自己而活的老人。
我坐在窗前,打开老伴的日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
"人生短暂,每个人都有权利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福生啊,如果有一天你看到这些文字,希望你能放下包袱,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在天上会看着你的。"
我合上日记本,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对着窗外的蓝天微笑。
"老伴,你看见了吗?我找到了。"
窗外,阳光明媚,生活继续。
来源: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