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记得每个月给你五千元,不是工钱,是搭伙费。"我放下筷子,语气坚定得像当年在讲台上强调重点时那样不容置疑。
"我记得每个月给你五千元,不是工钱,是搭伙费。"我放下筷子,语气坚定得像当年在讲台上强调重点时那样不容置疑。
"李大爷,你还是请个专业保姆吧。"张大妈低头擦着已经干净的碗,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碗沿上反复摩挲,声音里有种说不出的坚决。
那是二〇〇八年九月初的一个傍晚,我家老旧的电扇"吱呀吱呀"地转着,勉强驱散一天的暑气。
窗外的梧桐树上,有几片黄叶已经开始打着旋儿往下落,像是在提醒人们秋天已悄悄来临。
我叫李庆云,今年七十七岁,退休前是北苑中学的语文教师,在三尺讲台上站了大半辈子。
妻子去世已经五年,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在深圳工作,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次面。
我一直独居在这套上世纪六十年代的筒子楼里,四周墙壁上的老式挂钟和泛黄的课本是我最忠实的伴侣。
我性子倔,像是从书本里捡来的那种"宁折不弯"的老梧桐,不愿麻烦在外地工作的儿子,也看不上那些家政公司派来的年轻姑娘——她们煮的饭菜没有一点生活的味道,清汤寡水不说,连盐都放不匀。
人老了,嘴巴却越发挑剔,这也是独居老人的通病。
楼上的赵师傅常笑我:"老李啊,你这是'老小孩'脾气越来越重了。"
今年三月的一个凌晨,我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
睁眼时,满屋子已经弥漫着煤气的味道,脑袋昏沉得像灌了铅。
是隔壁的张大妈发现了异常,硬是把我从半昏迷中救了出来。
"李老师,你这煤气灶阀门没关严实!我起夜时闻到味儿了,幸亏我睡得浅啊!"张大妈一边打开所有窗户通风,一边数落我。
那天后,我才知道原来张大妈一直住在我隔壁单元。
她比我小七岁,是退休纺织女工,五十年代就进了纺织厂,是那个年代常说的"工人阶级的中坚力量"。
一来二去,我便请她每天来给我做饭,一个月给五千元。
张大妈今年六十八岁,个子不高,圆圆的脸上总是挂着笑,脸颊上的几道皱纹在笑起来时像是扇形一样展开。
她的手艺很好,连最普通的白菜豆腐汤都能做出家的味道,咸淡适中,还带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温暖。
"这搭伙费太多了,"她当初直摇头,花布袖子在空中划了个圈,"我就是闲着没事,上午广场舞跳完,下午也是东游西逛的,做饭又不费什么工夫。"
"这不是工钱,是我的伙食费,你做饭吃饭都算在内。"我固执地把钱塞给她,语气不容拒绝,就跟当年训斥调皮学生一样,"我这人讲究公平,不占人便宜,从教四十年,最讨厌那些占小便宜的人。"
张大妈拗不过我,只好收下了钱,但嘴上还嘟囔着:"老同志就是固执,比那石头还硬。"
就这样,张大妈每天早晚来我家做饭,中午留些饭菜让我热一热。
日子过得清净而有规律,我甚至开始习惯餐桌对面有个说话的人。
以前一个人吃饭时,常常是电视机开着,噪音充当着对话的替代品。
现在有了张大妈,饭桌上总有说不完的话题。
"李老师,今天菜市场的黄瓜便宜,我多买了些,凉拌着吃开胃。"
"大妈,这红烧排骨的味道比前几天的好,你放了什么不一样的调料?"
"哎呀,不就是放了点老陈醋嘛,你这老教书匠,嘴巴越来越刁了!"
不知不觉中,我喜欢上了这种有人陪伴的感觉。
有一天,张大妈忙着洗菜,随口问起:"李老师,你儿子多久没回来了?"
我抿了抿嘴,目光落在书架上儿子十年前送的那个相框上:"半年多了吧,他工作忙,我也不想打扰他。"
"哎,现在的年轻人,飞来飞去的,比候鸟还忙。"张大妈手上动作不停,"我那儿子上个月倒是回来了一趟,才待了两天又走了,说是项目紧,请不下假来。"
我点点头,没接话茬,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啜了一口,掩饰眼中的一丝落寞。
那天我去农业银行领退休金,排了大半小时的队,身后的老头老太们还在议论着最近的菜价。
回来路过小区花园时,无意中看见张大妈坐在长椅上,正低头数着几叠钱。
她小心翼翼地把钱装进一个褪了色的塑料袋,又掏出手绢擦了擦眼睛。
我没有上前,悄悄绕道而行,心里却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张大妈数钱的背影。
"她家里是不是有什么难处?"我翻身坐起来,倒了杯水慢慢喝着,天花板上的灯泡早就灭了,只有窗外的路灯投进一点微弱的光亮。
第二天,我假装随口问起:"张大妈,你儿女怎么不管你啊?"
她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摇头:"他们各有各的难处。"
她一边摘着刚买回来的豆角,一边叹气说:"我那女婿九十年代下海经商,前几年背着我女儿欠了一屁股债就跑了,女儿带着孩子勉强过日子,自己都吃了上顿愁下顿。"
"我那儿子在广州打工,厂里经常拖欠工资,一个月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钱,还得养活媳妇孩子,能顾住自己就不错了。"
我点点头,没再多问,只在心里默默感叹着时代的变迁。
改革开放三十年,有人搭上了顺风车飞黄腾达,也有人被时代的浪潮冲得找不着北。
几天后,我借口去菜市场,却偷偷跟着张大妈。
她没有往菜市场的方向走,而是拐进了小区后面的实验中学,在校门口东张西望着,像是在等人。
不一会儿,从校门口出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穿着有些发旧的校服,书包背带上还缝着几朵补丁。
"外婆!"男孩一脸惊喜地喊道。
张大妈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去:"小宇,今天数学考得怎么样?"
男孩挠挠头:"还行吧,应该能及格。"
张大妈从塑料袋里掏出钱交给站在一旁的中学门卫,看样子应该是在交学费。
又从口袋里摸出几张零钱塞给外孙:"这是你的零花钱,别买那些没营养的零食,买本习题册练练。"
男孩撇撇嘴,但还是乖乖收下了钱:"知道了,外婆。"
"放学路上小心点,别跟那些不学好的孩子一块玩,回家我给你炖了排骨汤。"张大妈絮絮叨叨地叮嘱着,目送外孙回到校门口。
回来的路上,我看到她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几个土豆和一把青菜,讨价还价很久才掏钱。
"两块钱三个土豆,您这也太贵了,昨天才一块五。"她皱着眉头说。
"大妈,现在什么都涨价,柴米油盐哪样不贵啊!"摊主不耐烦地回答。
张大妈最终还是买了,但脸上的皱纹似乎又深了几分。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会数着那些钱掉眼泪,也明白了那五千元对她的意义。
回到家,我坐在老旧的沙发上,眼前浮现出自己的学生时代。
那时候家里穷,父亲省吃俭用供我读书,每次交学费前都要数好几遍,生怕少了一分钱。
我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摘下老花镜,用手帕擦了擦脸。
"岁月啊,你为何让人越活越柔软。"我自言自语道。
就在这样平静的日子里,张大妈突然提出要辞职,说我应该请个专业保姆。
那天,她端上最后一道清蒸鱼,欲言又止的样子。
"李老师,我想了想,你还是找个专业的保姆吧,人家有经验,我这手艺粗,怕伺候不好你。"她低头整理着碗筷,不敢看我的眼睛。
我感到莫名其妙,追问了好几次,她只说:"大爷,你这么体面的人,被人看见天天来你家,对你名声不好。"
我哑然失笑:"我都快八十的人了,还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咱们清清白白的,谁能说三道四?"
"我在乎啊,"她叹口气,眼角的皱纹里藏着说不出的无奈,"昨天单元楼下的王奶奶还拉着我问东问西,问我拿你多少钱,说五千元太多了,肯定是我占你便宜,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关系呢。"
张大妈的脸红了:"我是过来人,经不起这些流言蜚语。我可不想让人觉得我是贪图你什么,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不想老了让人戳脊梁骨。"
我一下子火了,拍案而起:"这些老东西,整天嚼舌根子,活得不累吗?改革开放都三十年了,思想还停留在五十年代!"
"算了,李老师,"张大妈摆摆手,眼中流露出疲惫,"我们这个年龄,经不起折腾了,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
我固执地说不行,她更固执地不再来。
接下来的一周,我的生活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冷清、寂寞,饭菜也失去了味道。
我试着自己做饭,却总是不是糊锅就是煮夹生。
有一天,我煮了碗面条,坐在桌前突然鼻子一酸,筷子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声脆响惊醒了我,四周的寂静突然变得刺耳。
墙上的老式挂钟滴答作响,像是在提醒我时间不等人。
房间里充斥着孤独的气息,窗台上的绿萝也似乎无精打采地垂着叶子。
我忽然明白,我真正在乎的不是那一日三餐,而是生活中还有个人惦记着我。
曾经的我,是多么看不起那些依赖别人的老人啊!我自诩刚强,以为独来独往是一种品质。
可是人到暮年,才发现孤独比贫穷更可怕,比死亡更令人恐惧。
我拿起电话,想给儿子打个电话,手指在按键上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了。
"他工作那么忙,何必为这种小事打扰他。"我自言自语道,心中的苦涩却越发浓重。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站在讲台上,下面坐满了学生,却没有一个人在听我讲课,他们各自说着笑着,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大声喊着,却发不出声音,那种无力感让我从梦中惊醒,枕巾已经被冷汗浸湿。
我爬起来倒了杯水,站在窗前看着月光下的小区。
这个城市里住着无数的老人,他们是否也和我一样,在夜深人静时,被孤独啃噬着心灵?
傍晚时分,我拎着两袋水果,按响了张大妈家的门铃。
我站在门口,忐忑不安,就像当年第一次登上讲台一样紧张。
开门的是那个男孩,他好奇地打量着我,眼神里透着一丝防备。
"你好,我是来找你外婆的。"我尴尬地笑了笑,声音有些发颤。
张大妈从里屋出来,见到我时明显愣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从惊讶变成了担忧:"李老师,有什么事吗?"
"我想通了,"我说,声音比我想象的要坚定,"不是搭伙,也不是请保姆。我这把年纪了,就想找个伴儿说说话。"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你要嫌钱多,咱们就少一点。你那外孙上学费用紧张,我这退休金也没地方花,不如物尽其用。"
张大妈的眼圈红了,她转身对外孙说:"小宇,去写作业吧。"
等孩子进了里屋,她才低声说:"李老师,你怎么知道小宇的事..."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我打断她,轻轻摆了摆手,"我就问你,愿不愿意每天过来,咱们一起吃饭,一起说说话?"
她沉默了一会儿,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屋里飘来一阵饭菜香,是那种家常的味道,让人心生暖意。
"你吃了吗?锅里还有饭。"她终于开口,语气软了下来。
我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胃:"三天没吃口热乎饭了,都快饿成'瘦猴'了。"
张大妈忍不住笑了,伸手接过我手中的水果袋:"那就一起吃吧。不过话说在前头,以后我来你家做饭,你得教我外孙写作文,他语文总是不及格,上次期中考试才六十五分。"
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我知道你是教语文的老师,教得一手好文章,小区里都传你教出好几个状元呢。"
"成交。"我点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窗外,梧桐叶子依旧在飘落,夕阳的余晖洒在老旧的小区里,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金色。
我望着桌对面忙碌的身影,心里踏实了许多。
人到晚年,最怕的或许不是孤独,而是连盼望明天的心情都没有了。
好在这个秋天,我们都不再孤单。
第二天,我特意去书店买了几本语文辅导资料,回来路上还挑了几个新鲜的苹果。
张大妈按时来了,带着她的外孙小宇。
这孩子瘦瘦的,眼睛却很明亮,一看就是个聪明孩子。
"李爷爷好。"他怯生生地问好,目光却落在我书架上那排整齐的书籍上。
"喜欢看书?"我笑着问。
小宇点点头:"我在学校图书馆借过《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很喜欢保尔那种精神。"
我眼前一亮,这孩子有文学细胞,难怪张大妈这么在意他的学习。
"那你知道保尔最著名的一句话是什么吗?"我问道。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小宇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笑着点点头:"不错,今天我们就先从这句话开始,写一篇关于生命意义的作文。"
张大妈在厨房里忙活着,不时探头看看我们。
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看起来年轻了十岁。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小宇的成绩慢慢提高,最近一次考试已经考到了八十三分。
张大妈高兴得像个孩子,特意做了一桌好菜庆祝。
我们三人围坐在一起,就像一家人一样其乐融融。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个月,直到那天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是儿子打来的,说单位安排他回国内总部工作,调到了离我不远的分公司。
"爸,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以后咱爷俩住一起,我照顾你。"儿子在电话那头说着,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我有些恍惚,既高兴又忐忑。
高兴的是儿子终于回来了,忐忑的是,张大妈和小宇怎么办?
那天晚上,我辗转反侧,思考着该如何安排。
第二天,我把情况告诉了张大妈。
她脸上闪过一丝黯然,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李老师,你儿子回来了,这是好事啊。你们父子团聚,我也就放心了。"
"那你和小宇呢?"我问道,心里莫名地不舍。
"我们没事,日子总是要过的。"她笑着说,眼睛里却有一丝湿润。
我沉默了许久,突然灵光一闪:"张大妈,你还记得咱小区对面那个社区活动中心吗?"
她点点头:"记得啊,不是在招募退休老师去教社区孩子吗?"
"没错,"我兴奋地说,"我已经报名了,每周三下午去教两个小时的作文课。你知道吗,他们还需要一个后勤人员,负责给孩子们准备点心和饮料。"
张大妈眼睛一亮:"真的?他们要招人吗?"
"嗯,工资不高,但胜在清闲,最重要的是,小宇可以免费参加所有的课程。"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我已经把你推荐给他们了,明天去面试。"
张大妈激动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我笑着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这算是我给小宇的'特殊奖学金'。以后咱们还是能经常见面,只是不用再每天做饭了。"
儿子回来后,果然如他所说,搬来和我一起住。
他看到家里焕然一新的样子,又惊又喜:"爸,这段时间是有人照顾你吗?"
我点点头,把张大妈和小宇的事情告诉了他。
儿子听完,沉默了一会儿:"爸,这几年我不在身边,真是对不起你。"
"孩子,爸爸理解,你有你的生活。"我拍拍他的肩,心里却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张大妈顺利通过了面试,在社区活动中心找到了新的工作。
小宇也成了那里最勤奋的学生,每次见到我都亲切地叫着"李爷爷"。
我们的生活各自安好,却又彼此牵挂。
有时候,儿子加班回来晚,我就会约张大妈和小宇一起吃晚饭。
我们三人围坐在桌前,聊着生活中的琐事,笑声回荡在小小的房间里。
从那天起,我家又有了饭菜的香气。
而那五千元,不再是搭伙费,也不是工钱,而是两位老人在时光黄昏里互相支撑的见证。
更是一个孤独老人重新找到生活希望的起点。
窗外,秋风送走了最后一片梧桐叶,冬天悄然而至。
但我知道,不管季节如何变换,我们的心却因为相互温暖而不再寒冷。
人生最大的幸福,或许就是在老去的时光里,还能听到笑声,看到希望,感受到那份来之不易的温暖与牵挂。
来源:乘风破浪的橙子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