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视机里传来戏曲的咿呀声。母亲李娟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看得出神。往年这个时候,她早该在厨房里忙活了,酱肉的香气能飘满整个楼道。
引子
我拎着两大袋年货,推开家门,一股混着暖气和饭菜香的热气扑面而来。
“妈,我回来了。”
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视机里传来戏曲的咿呀声。母亲李娟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看得出神。往年这个时候,她早该在厨房里忙活了,酱肉的香气能飘满整个楼道。
“妈,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我把东西放在玄关,换了鞋走过去,“今年给大舅他们家的东西我都买好了,还是老规矩,烟酒茶叶,再加一箱进口牛奶给小雅。”
母亲没回头,只是把手里的东西往沙发缝里塞了塞。我眼尖,瞥见那是一个磨得起了毛边的红色存折。
“哦,回来了。”她的声音有些发飘,不像平时那样中气十足。
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对劲。父亲陈国强坐在另一头的单人沙发上,捧着他的宝贝紫砂壶,一口一口地吹着热气,眼睛却盯着电视,像是要把那花旦的脸看穿。这老两口,今天是怎么了?
“爸,妈,”我走到茶几边,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想让气氛轻松点,“我问你们呢,咱们家里的年货备得怎么样了?还缺点什么,我下午再去趟超市。小珊单位发了购物卡,正好用掉。”
父亲没作声,只是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
母亲终于缓缓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有一种我读不懂的疲惫和决绝。她花白的头发在顶灯下显得格外刺眼。
“陈辉,”她叫我的名字,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今年,咱们家不走亲戚了。”
“什么?”我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嘴里的苹果都忘了嚼。不走亲戚?这在我们家,简直是天方夜谭。我们家是传统家庭,父亲又是长子,每年的春节拜年,是雷打不动的头等大事。母亲更是把这事看得比什么都重,提前一个月就开始盘算礼品,规划路线。
“我说,”母亲一字一顿地重复道,目光扫过我手里的购物袋,像是在看什么碍眼的东西,“今年过年,谁家我们也不去了。别人到我们家来,也别开门。”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客厅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墙上老式挂钟的秒针,咔哒,咔哒,每一下都像敲在我的心上。我看着母亲紧抿的嘴唇和父亲沉默的侧脸,一个巨大的问号在我心里升起。
这到底是怎么了?
往年的春节,是一场盛大而甜蜜的负担。从腊月二十三开始,母亲的“战役”就打响了。她会拿出那个记了十几年的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每家亲戚的喜好。大舅爱喝的口粮酒,二姨妈离不开的护手霜,小姑家孩子喜欢的零食品牌,一样都不会错。我和妻子林珊负责采购,每年光是这笔人情开销,就不是个小数目。
虽然累,虽然花钱,但母亲乐在其中。她总说:“人活一辈子,不就图个亲情热闹嘛。咱们对别人好,别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父亲虽然话不多,但每次看着满屋子亲戚,听着此起彼伏的拜年声,他那平日里严肃的脸上,也会漾开一抹难得的笑意。
可今年,一切都变了。母亲的话像一道冰冷的铁闸,把所有热闹和传统都关在了门外。
我试图寻找答案。“妈,为什么啊?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谁惹您不高兴了?”
母亲摇了摇头,重新转向电视,但眼神显然没有焦点。“没什么,就是累了。忙活了一辈子,想清静清静。”
这理由太牵强了。我了解我的母亲,她是个把“人情”看得比天大的人,累,从来不是她的借口。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向父亲。
父亲终于放下了茶杯,杯底和玻璃茶几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他叹了口气,那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听你妈的吧。”
说完,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踱回了卧室,关上了门。
我僵在原地,手里的苹果变得冰冷而沉重。我心里清楚,家里一定是出大事了。一件足以让母亲颠覆半生习惯,让父亲选择逃避的大事。那本被母亲匆忙塞进沙发缝里的红色存折,像一根刺,扎进了我的思绪里。
晚饭时,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三个人,四道菜,谁也没怎么动筷子。母亲只是机械地往我碗里夹菜,一言不发。我几次想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我知道,在他们不想说的时候,我怎么问都问不出一个字。
我心里乱糟糟的。这不仅仅是不走亲戚那么简单。这背后,一定藏着一个让他们难以启齿的秘密,一个足以伤害到他们尊严的秘密。
吃完饭,我帮着母亲收拾碗筷。在厨房里,借着水龙头的哗哗声,我压低声音再次问道:“妈,到底怎么了?您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大舅那边……出什么事了?”
在所有亲戚里,母亲最看重的就是她唯一的弟弟,我的大舅李建军。
母亲刷盘子的手猛地一抖,盘子撞在水槽边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她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我,肩膀微微耸动。
“别问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你爸身体不好,经不起折腾。这个年,安安生生过吧。”
我心想,这叫安生吗?这沉默像一口密不透风的锅,把我们仨都焖在里头,早晚要出事。我必须得弄清楚。
回到自己家,妻子林珊已经准备好了夜宵。她看我一脸凝重,关切地问:“怎么了?看你这脸色,像刚跟人吵完架。”
我把今天家里的事跟她说了一遍。林珊听完,沉默了片刻,没有像我预想中那样惊讶,反而像是松了口气。
“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走就不走呗,我倒觉得是好事。”她递给我一杯温水,“说实话,我早就烦了。每年春节跟赶场子一样,提着大包小包,陪着笑脸说一堆客套话,累不累啊?今年清静点,咱们一家三口好好过个年,多好。”
我看着她,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不懂。这对我爸妈来说,不是小事。这里面肯定有事。”
林珊叹了口气,坐到我身边。“陈辉,我知道你孝顺。但爸妈也是成年人,他们有自己的决定。或许就是年纪大了,想开了呢?你别总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
我摇摇头。我太了解我的父母了,尤其是母亲。她那股子维护家庭体面的劲头,比什么都重要。能让她做出这种决定,那一定是天塌下来的大事。
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母亲那疲惫又决绝的眼神,父亲那落寞的背影,还有那本红色的存折,在我脑海里盘旋。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个春节,我们家注定无法平静。
第二天一早,我决定先从外围突破。我找了个借口,给大舅打了个电话。
“喂,大舅啊,我是陈辉。”
“哦,辉子啊!哈哈,有事吗?”电话那头传来大舅一贯爽朗的笑声,背景里还有麻将的碰撞声。
“没什么大事,就是问问您和我舅妈身体怎么样。这不是快过年了嘛。”
“好着呢,都好着呢!你妈呢?她还好吧?”
“我妈也挺好的。”我顿了顿,试探着问,“大舅,我妈……最近没跟你联系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麻将声似乎也停了。
“联系了啊,前两天刚通过电话。”大舅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样,“怎么了?你小子,有话就直说,跟你大舅还绕弯子?”
我心里一沉。他这语气,要么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在装傻。我决定再往前探一步。
“没什么,就是我妈说,今年……今年过年家里事多,可能就不去您那儿拜年了。”
“啊?”大舅的音调高了八度,“不来了?为啥啊?每年不都来吗?你妈搞什么名堂?”
听着他这惊讶的语气,我更糊涂了。难道,问题不出在大舅身上?那会是谁呢?
第一章 旧存折里的秘密
挂了和大舅的电话,我心里的疑团非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大了。
如果不是大舅,那会是谁?二姨家?小姑家?我把亲戚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都觉得不太可能。母亲虽说最看重大舅,但对其他亲戚也都是一碗水端平,没听说跟谁有过节。
林珊看我对着手机发呆,眉头拧成了川字,给我倒了杯热茶。“还没想通呢?我说你也别瞎猜了,说不定就是妈累了。她都快六十的人了,你还想让她像年轻人一样精力旺盛啊?”
我摇摇头,喝了口茶,滚烫的茶水也暖不了心里的那股子凉意。“你不懂,林珊。我妈那个人,就算自己累病了,人情礼数也绝对不会缺。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我心想,母亲是个极要面子的人,她一辈子都在努力维持着一个“周到”大嫂、一个“和善”姐姐的形象。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可能因为“累了”就轻易改变。这背后,一定有让她觉得丢了面子,甚至伤了心的事。
下午,我借口给父母送点刚买的水果,又回了一趟家。
客厅里还是老样子,父亲在看电视,母亲在阳台侍弄她的花草。我把水果放在桌上,凑到母亲身边。
“妈,这盆君子兰长得真好,都快开花了。”我没话找话。
母亲头也不抬,用小喷壶给叶子喷水,细密的水珠落在宽大的叶片上,滚来滚去。“嗯,用了心,它就好好长。”
她的话意有所指,我听出来了。
“妈,”我终于忍不住了,声音压得很低,“您就跟我说实话吧,到底怎么了?您这样,我跟爸心里都不踏实。是不是家里钱出问题了?”
我猜,最大的可能就是钱。人情往来,说到底,很多时候都绕不开一个钱字。
母亲喷水的手停住了。她放下喷壶,转过身,隔着一盆茂盛的绿萝看着我。阳光从她身后照过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的身影有些单薄。
“你爸的养老钱,没了。”
她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炸雷在我耳边响起。我整个人都懵了,下意识地反问:“什么?什么没了?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母亲的语气平静得可怕,“那本存折,你大舅拿去给你表弟周转,说好年前还的。现在,人也联系不上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明白了。是那本红色的存折!我昨天瞥见的那本!那里面存的是父亲攒了一辈子的辛苦钱,是他从工厂退休后,除了退休金之外,最大的一笔积蓄。整整二十万。
我心里的火“噌”地一下就蹿了上来。“大舅怎么能这样!表弟做生意,我们支持是应该的,可怎么能拿我爸的养老钱去!还联系不上了?这是什么意思?跑路了?”
“不知道。”母亲的眼神黯淡下去,她伸手抚摸着君子兰的叶子,那动作像是在安慰一个受伤的孩子。“电话打不通,你舅妈说他去外地要账了。呵呵,要账……”
最后两个字,充满了无尽的讽刺。
我这才明白,母亲为什么说“不走亲戚了”。这不是赌气,这是心死了。她最看重的弟弟,伤她最深。这已经不是钱的问题了,这是背叛,是对她几十年亲情付出的彻底否定。
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肉里。怪不得父亲整天唉声叹气,怪不得母亲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二十万,对我们这样的工薪家庭来说,不是个小数目。更重要的是,那是老人的精神支柱,是他们晚年生活的保障和尊严。
【内心独白】我当时脑子里一片混乱,愤怒和心疼交织在一起。我气大舅的不负责任,气表弟的不知好歹,更心疼我的父母。他们一辈子省吃俭用,连件好衣服都舍不得买,却把所有的信任和积蓄都交给了亲人,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我看着母亲的背影,突然觉得她老了很多。那曾经为我们撑起一片天的宽厚肩膀,此刻看起来那么脆弱。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妈,这事儿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找大舅,他总得给个说法!”
“找他有什么用?”母亲苦笑一声,“人都不见了。你去了,你舅妈跟你哭,跟你闹,最后还是解决不了问题。算了,陈辉,就当……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这怎么能是教训!”我提高了声音,“这是我爸的血汗钱!是他一颗螺丝一颗螺丝拧出来的!”
父亲在客厅听到了我们的争吵,走了过来。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沙哑:“辉子,别跟你妈嚷。这事儿,不怪她。”
我看着父亲,他鬓角的白发好像又多了几根,脸上的皱纹也更深了。“爸,那可是二十万啊!”
“钱是死的,人是活的。”父亲的目光投向窗外,显得有些悠远,“只要我们一家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就听你妈的,这个年,咱们清静点过。”
我看着他们俩,一个心灰意冷,一个故作坚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我知道,他们这是不想把事情闹大,怕丢人。在他们那代人的观念里,家丑不可外扬,被亲戚骗了钱,说出去是件很没面子的事。
【内心独白】我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我无法接受。尊严不是靠粉饰太平得来的。如果连自己的合法权益都不能维护,那样的“面子”又有什么意义?我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想起他年轻时在车间里挥汗如雨的样子。那些钱,是他的青春,是他的汗水,更是他晚年生活的底气。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笔钱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没了。
我没有再跟他们争辩。但我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这件事,我必须管到底。
晚上回到家,我把事情原委告诉了林珊。她听完,也是一脸震惊,随即而来的是愤怒。
“太过分了!这不就是诈骗吗?”林珊是个直性子,说话从不拐弯抹角,“不行,这事必须报警!”
“报警?”我犹豫了。一边是亲舅舅,一边是父母的血汗钱。报警,就意味着彻底撕破脸,以后亲戚都没得做了。母亲那一关,肯定过不去。
“不然呢?”林珊反问,“你还指望他们良心发现,把钱送回来?陈辉,我知道你顾虑什么。但现在不是讲情面的时候。爸妈是心软,是怕丢人,但我们做儿女的,不能也这么糊涂。这钱,我们必须追回来!”
林珊的话,像一记重锤,敲醒了我。是啊,父母可以软弱,但我不能。我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我得为他们撑着。
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分两步走。第一步,我再去找大舅家,不是去吵,是去谈。我要当面把话说清楚,看看他们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们还想维系这门亲戚,就必须给个明确的还款计划。第二步,如果他们继续耍赖,那我们就只能走法律程序。
第二天是周末,我没告诉父母,直接开车去了大舅家。
大舅家住在城郊的一个老小区,房子比我们家宽敞些。我敲了半天门,舅妈才来开门。她看到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但还是把我让了进去。
“辉子来了,快坐。”
屋里还是有股淡淡的烟味和饭菜混合的味道,但没有了往日的热闹。大舅不在家。
“舅妈,我大舅呢?”我开门见山。
“他……他出去了。”舅妈眼神躲闪,给我倒了杯水。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舅妈,我就不绕弯子了。我爸那二十万块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章 撕破脸的争吵
听到“二十万”三个字,舅妈端着水杯的手明显抖了一下,水洒出来几滴,烫在她的手背上。
她“嘶”了一声,慌忙把杯子放在桌上,用另一只手搓着发红的手背。
“辉子,你……你听谁说的?”她的声音有些发虚,不敢看我的眼睛。
“您别管我听谁说的。”我的语气很平静,但态度坚决,“舅妈,那是我爸的养老钱。当初大舅来借钱的时候,说得清清楚楚,年底就还。现在年关都到了,钱没还,人也联系不上,这是什么道理?”
舅妈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嘴唇翕动了几下,才挤出一句话:“你大舅他……他也是为了你表弟啊。周强那孩子,做生意不容易,资金周转不开,我们做父母的,能不帮吗?”
她开始打亲情牌,这是我预料之中的。
“帮,当然要帮。我们家也支持表弟创业。”我盯着她的眼睛,加重了语气,“但是,帮也得有个底线吧?拿我爸的救命钱去填无底洞,这叫帮忙吗?这叫坑人!”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过去。
舅妈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辉子,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们可是一家人啊!你大舅是你妈的亲弟弟!周强是你亲表弟!”
“一家人?”我冷笑一声,“一家人就能理直气壮地骗走老人的养老钱,然后玩失踪吗?舅妈,我今天来,不是来吵架的。我就想问一句,这钱,你们到底还不还?什么时候还?”
舅p妈被我问得哑口無言,她坐在沙发上,开始抹眼泪。“我们哪有钱啊……周强的生意赔了,钱都打了水漂了。我们老两口的积蓄也都填进去了……我们也是受害者啊……”
她哭得声泪俱下,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如果是在以前,我看到长辈这样,肯定会心软。但今天,我不会。因为我想起了我母亲那双绝望的眼睛,想起了我父亲那沉默的背影。他们的委屈,又有谁来体谅?
【内心独白】那一刻,我心里没有丝毫的同情。我只觉得无比的讽刺。他们用“一家人”的旗号借走了钱,现在又用“一家人”的身份来逃避责任。亲情在他们眼里,仿佛成了一个可以随意利用的工具。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的决定,她不是累了,她是彻底寒了心。这种寒心,比损失二十万块钱更让人痛苦。
“舅妈,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我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放在她面前,“我今天来,就要一个准话。写个欠条,签上字,约定一个还款日期。每个月还多少,我们都可以商量。但必须白纸黑字写清楚。”
舅妈看着眼前的纸笔,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连连摆手。“不行,不行!辉子,你这是要逼死我们啊!我们真的没钱!”
“没钱,可以想办法。”我的态度不容置疑,“房子可以卖,或者让表弟出去打工慢慢还。总之,这笔钱,必须还。”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的时候,门开了,表弟周强回来了。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陈辉哥,你来干什么?”
他身上穿着一件名牌夹克,手里还拿着最新款的手机,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生意赔了”的落魄样子。
我心里的火气再也压不住了。“我来干什么?我来问问你,我爸那二十万,你打算什么时候还?”
周强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他把手里的东西往沙发上一扔,吊儿郎当地说:“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二十万吗?至于这么大张旗鼓地找上门来?搞得像我们是欠钱不还的老赖一样。”
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我。
“你们现在这样,和老赖有什么区别?”我站起身,和他对视,“周强,你也是三十岁的人了,做生意有赚有赔,这很正常。但做人,得有良心!你拿着你姥爷的养老钱去挥霍,现在血本无归,连句交代都没有,你对得起谁?”
“说话注意点啊!”周强也火了,指着我的鼻子,“什么叫挥霍?我那是投资!投资懂吗?失败了,我也没办法!再说了,借钱的时候,我妈可是跟你妈说好了的,都是一家人,互相帮衬。现在倒好,钱没了,就翻脸不认人了?”
“互相帮衬,不是让你拿我们的钱去打水漂!”我气得浑身发抖,“你现在穿的用的,哪样不比我爸妈强?你有钱买名牌,没钱还债?”
“我穿什么用什么,关你屁事!”周强也吼了起来,“钱是我凭本事借的,为什么要还?”
他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样无耻的话,能从我这个受过高等教育的表弟嘴里说出来。
“好,好一个凭本事借的。”我气极反笑,指着他,对舅妈说:“舅妈,您都听到了吧?这就是您教出来的好儿子!行,既然你们不讲亲情,那我们就只能讲法律了。咱们法庭上见!”
说完,我拿起桌上的纸笔,转身就走。
“站住!”舅妈突然冲过来,一把拉住我的胳膊,开始撒泼,“你敢!陈辉,你要是敢去告我们,我就去你单位闹!去你老婆单位闹!去你孩子学校闹!我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家是怎么逼死自己亲舅舅的!”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我怎么也想不到,平时看起来温和的舅妈,竟然会说出如此恶毒的威胁。
这一刻,我终于彻底明白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还钱。他们吃定了我们家要面子,不敢把事情闹大。
我用力甩开她的手,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你们真是……不可理喻!”
我摔门而出,身后传来舅妈和周强的咒骂声。我走在小区的路上,冬日的冷风吹在脸上,像刀割一样。我的心,比这天气还要冷。
回到车里,我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一声刺耳的长鸣,惊飞了路边的一群麻雀。我趴在方向盘上,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和愤怒。
我该怎么办?真的要走到对簿公堂那一步吗?我仿佛已经能看到父母知道后那痛心疾首的表情,能想象到亲戚圈里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
【内心独白】我坐在车里,很久都没有发动。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就像我的心情。我一直以为,亲情是温暖的港湾,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断裂的纽带。但现实却给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为了钱,所谓的亲情可以变得如此丑陋和不堪一击。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不仅仅是为父母,也为这段已经变质了的亲情。
我发动了车子,没有回家,而是开到了江边。看着漆黑的江水滚滚东去,我的思绪也像这江水一样,翻腾不息。
林珊的电话打了进来。
“怎么样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
我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
“陈辉,”林珊的声音再次响起,异常坚定,“我们去告。明天就去。这种人,不值得我们再为他们保留任何情面。”
她的决断,给了我一丝力量。是啊,面对毫无底线的无赖,任何的退让和妥协,都只会让他们更加得寸进尺。
“好。”我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声音说,“我们告。”
这个决定,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上。我知道,一旦走出这一步,我们家和舅舅家,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第三章 父亲的旧工牌
做出起诉的决定后,我和林珊彻夜未眠。
我们商量了所有细节,从找律师到收集证据。那张被大舅拿走的借条原件已经没了,但我们有银行的转账记录,还有我和大舅之前的通话录音,虽然他没有明确承认借钱,但也能作为旁证。
林珊在这件事上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理性和果决。她联系了她的一位大学同学,一个专门打经济纠纷官司的律师。
第二天,我请了假,和林珊一起去见了那位律师。律师听完我们的陈述,看了我们准备的材料,告诉我们,这个官司能打,但过程可能会很漫长,而且因为是亲戚间的借贷,法庭大概率会先进行调解。
“最重要的是,你们要做好和对方彻底撕破脸的心理准备。”律师最后提醒我们。
我点了点头。从我走出大舅家门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准备好了。
真正困难的,是如何跟我的父母开口。
晚上,我回到父母家,准备摊牌。我走进家门,发现气氛比前几天更加凝重。母亲坐在沙发上,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了。父亲则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
“爸,妈,怎么了?”我心里一紧。
母亲看到我,眼泪又掉了下来。“你舅妈……她刚才来过了。”
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这真是恶人先告状。
“她说什么了?”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她说我们家逼人太甚,说你要去告他们,要把周强送进监狱……”母亲泣不成声,“她跪在地上求我,说周强要是出了事,她就不活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她这是颠倒黑白!妈,您别信她的!是他们欠钱不还,还威胁我!我什么时候说要把周强送进监狱了?这是民事纠纷,不是刑事案件!”
“可她是你舅妈啊!是你亲舅舅的媳妇啊!”母亲捶着自己的胸口,痛苦地喊道,“我们怎么能跟自己的亲人对簿公堂?这要是传出去,我们家的脸往哪儿搁啊!你爸一辈子的清誉,都要毁了!”
“面子?清誉?”我再也忍不住了,“为了这些虚无缥缥的东西,我爸的养老钱就不要了?就活该被他们骗走吗?”
我们的争吵声越来越大,惊动了房间里的父亲。
父亲走了出来,脸色铁青。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电视柜前,拉开最下面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落了灰的木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放着几枚奖章,一张泛黄的奖状,还有一个蓝色的塑料工牌。
他拿起那个工牌,用袖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上面的灰尘。工牌上印着他的名字:陈国强,还有一个编号,下面是“红星机械厂”几个字。
“辉子,你过来。”父亲的声音异常沙哑。
我走到他身边。他把工牌递给我。
“你看看这个。”
我接过工牌,塑料的边缘已经磨损,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我小时候经常拿这个工牌玩,我知道,这是父亲的骄傲。他在那个厂里干了三十年,从一个学徒工,一直干到八级钳工,是厂里数一数二的技术骨干。
“我进厂的时候,我师父跟我说,做人,就像做零件,要方方正正,不能差一分一毫。一个螺丝钉拧不紧,整台机器都可能报废。”父亲看着我,眼睛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但我敢说,从我手里出去的每一个零件,都是合格的。我没给‘陈国强’这三个字丢过脸。”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杯,手却在微微发抖。
“你妈说得对,脸面,清誉,对我们这代人来说,比命都重要。我们家,不能出被人戳脊梁骨的事。去告你舅舅……这事,不行。”
我看着父亲,心里百感交集。我明白他的意思。在他看来,家人之间打官司,无论输赢,都是丢人的事。这违背了他一辈子信奉的做人准则。
【内心独白】我握着那块冰冷的工牌,却感觉它烫手。我理解父亲的骄傲,那是一种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朴素而坚定的匠人精神。正直、本分、要强。但也正是这种对“脸面”的过度看重,让他们在受到伤害时,选择了忍气吞声。我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我想要维护他们的利益,却首先要挑战他们根深蒂固的价值观。
“爸,时代不一样了。”我试图说服他,“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通过法律手段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丢人。欠债不还,耍赖撒泼的人,才最丢人!”
“别说了!”父亲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溅了出来,“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二十万,就当我……就当我给你表弟的投资,赔了就赔了。以后,我们家和他们家,不再来往,就算是两清了。”
说完,他把工牌从我手里拿回去,小心翼翼地放回木盒,然后转身进了房间,重重地关上了门。
客厅里只剩下我和母亲的哭泣声。
我颓然地坐在沙发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我没想到,最大的阻力,竟然来自我的父母。他们宁愿损失二十万,也要维护那脆弱的“面子”。
我该怎么办?是尊重他们的意愿,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还是不顾他们的反对,坚持把官司打下去?
我心里乱成一团麻。如果我坚持起诉,可能会赢得官司,但会彻底伤了父母的心。如果我放弃,那二十万就真的打了水漂,父母的晚年生活质量会大打折扣,而大舅一家,将继续他们的无赖行径,得不到任何惩罚。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那天晚上,我和林珊也爆发了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她认为我太软弱,被父母的旧观念绑架了。我认为她太理想化,不理解老人心里的那道坎。
“陈辉,这是愚孝!”林珊红着眼睛说,“你以为你在维护他们的尊严,实际上你是在纵容坏人!你让他们觉得,只要拿‘亲情’和‘面子’当挡箭牌,就可以为所欲为!”
“那你能怎么办?”我也吼了起来,“逼着我爸妈上法庭吗?看他们被亲戚邻居指指点点吗?你想过他们的感受没有?”
我们不欢而散。我睡在书房的沙发上,一夜无眠。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却没有一盏灯能照亮我心里的迷茫。
就在我以为这件事会就此不了了之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让整个事件,急转直下。
第四章 医院里的对峙
电话是第二天下午打来的,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请问是陈国强的家属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
“我是他儿子,您是哪位?”我心里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是市中心医院急诊科的。你父亲高血压突然发作,晕倒了,现在正在抢救。你们赶紧过来!”
我脑子“嗡”的一声,手机差点掉在地上。
我疯了一样冲出办公室,给林珊打电话,让她赶紧去医院,然后开车往父母家赶,去接我妈。
在路上,我闯了好几个红灯。我不敢想象,如果父亲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他有高血压病史,医生嘱咐过,最忌讳情绪激动。这两天家里发生的事,一定给了他巨大的精神压力。
我接到母亲时,她已经慌得六神无主,只会不停地流泪。我一边开车,一边安慰她,可我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赶到医院,急救室的红灯还亮着。林珊已经到了,正在跟医生了解情况。
“医生说,是急性脑出血,幸好送来得及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需要进一步观察。”林珊的脸色也很苍白。
我扶着母亲在走廊的长椅上坐下,感觉双腿发软。
【内心独白】看着急救室紧闭的大门,我心里充满了悔恨和自责。如果我没有逼他们,如果我没有跟他们争吵,父亲是不是就不会发病?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他们好,想为他们讨回公道,但结果却把父亲逼进了急救室。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愚蠢透顶。什么钱,什么公道,在亲人的健康面前,都变得一文不值。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急救室的门开了。医生说,父亲的血压已经控制住,但还需要住院观察治疗。
我们终于松了一口气。
父亲被转到了普通病房。他躺在病床上,插着氧气管,脸色蜡黄,看起来比平时苍老了十岁。母亲守在床边,握着他的手,不停地掉眼泪。
我站在病房门口,心里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走廊那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大舅、舅妈和表弟周强。
他们三个人,手里提着水果篮和营养品,一脸“关切”地朝我们走来。
我心里的怒火“噌”地一下就烧到了头顶。我快步走上前,拦在他们面前。
“你们来干什么?”我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嘶哑。
“辉子,我们听说姐夫住院了,过来看看。”大舅挤出一脸笑容,那笑容在我看来无比虚伪。
“看?”我冷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爸就是被你们这家人给气的!你们现在还有脸来?”
我的声音很大,引来了走廊里其他病人和家属的侧目。
舅妈的脸立刻就拉了下来。“陈辉,你别血口喷人!姐夫生病,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好心好意来看他,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的态度?”我指着病房门,“我的态度就是,你们给我滚!这里不欢迎你们!”
“嘿,你小子怎么说话呢?”表弟周强不干了,上前一步,想推我,“别给脸不要脸!”
林珊见状,赶紧过来拉住我。“陈辉,别在这儿吵,爸需要休息。”
“对对对,别吵,别影响病人休息。”大舅也假惺惺地劝道,然后绕过我,想往病房里走。
我一把将他推开。“我说了,让你们滚!”
我们的争吵声惊动了病房里的母亲。她走了出来,看到大舅一家,愣住了。
“建军?你们怎么来了?”
“姐,”大舅立刻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听说姐夫病了,心里着急啊!这不,赶紧过来看看。姐夫怎么样了?”
母亲看着他,嘴唇动了动,没说出话来。
舅妈趁机凑到母亲身边,拉着她的手,又开始哭哭啼啼。“姐,都是我们不好,我们对不起你,对不起姐夫。钱的事,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你就让辉子别再逼我们了,行吗?”
她这番话,看似在认错,实则是在颠倒黑白,把责任都推到了我身上。
我气得肺都要炸了。“你胡说八道什么!是我逼你们,还是你们把我爸逼进了医院?”
“够了!”
一声虚弱但有力的呵斥,从病房里传来。
我们都愣住了,回头望去。只见父亲竟然自己拔掉了氧气管,挣扎着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爸!您别动!”我赶紧冲过去。
父亲摆了摆手,示意我别扶他。他的目光,像两把利剑,直直地射向大舅。
“建军,”父亲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问你,那二十万,是不是被周强拿去赌了?”
所有人都惊呆了。
大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慌乱,不敢与父亲对视。“姐夫,你……你胡说什么呢?什么赌……”
“你不用瞒我了。”父亲喘了口气,继续说道,“昨天,你厂里的老王来看我,都跟我说了。周强根本没做什么生意,他是迷上了网络赌博,把家底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你拿走我的钱,是去给他还赌债的,对不对?”
大舅的嘴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舅妈和周强的脸,也一下子没了血色。
原来,这才是真相!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们连个欠条都不敢打,为什么他们宁愿撕破脸也要赖账。因为这根本不是什么生意周转,这是一个无底洞!
母亲也瘫软在地,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弟弟。
“你……你骗我……”
真相大白,场面一度陷入死寂。
第五章 病床前的了断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在每个人的脸上,都显得毫无血色。
大舅一家三口,像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窘迫、难堪、无地自容。尤其是大舅,他低着头,脸涨成了猪肝色,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父亲靠在床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刚刚说那番话,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好啊……”母亲喃喃自语,眼泪无声地滑落,“李建军,你真是我的好弟弟!你为了你那个不成器的儿子,连你亲姐姐和姐夫的棺材本都骗!”
她的话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扎进大舅的心里。
“姐,我……”大舅终于抬起头,脸上满是羞愧和悔恨,“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姐夫。我不是人!”
他说着,竟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舅妈和周强也吓坏了,跟着跪在了地上。
“姐,姐夫,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舅妈抱着母亲的腿,嚎啕大哭,“求求你们,原谅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不是故意的啊!”
周强也低着头,小声说:“大姨,大姨夫,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走廊里的人越聚越多,对着我们这边指指点点。
我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心里却没有丝毫快意,只觉得一阵悲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如果他们能早一点坦白,事情也许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
父亲喘息了半天,才缓过劲来。他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三个人,而是把目光转向了我。
“辉子,扶我起来。”
我赶紧把他扶好,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
父亲的目光扫过大舅一家,最后落在大舅的脸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
“建军,你起来吧。”父亲的声音很平静,“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大-舅抬起头,满眼乞求:“姐夫……”
“别叫我姐夫了。”父亲打断他,“我担不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钱,我不要了。就当我陈国强这辈子瞎了眼,认错了亲戚。”
所有人都愣住了。我也不可思议地看着父亲。我没想到,在知道了真相之后,他竟然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爸!”我急了。
父亲抬手制止了我。他继续看着大舅,说:“但是,我们两家的情分,从今天起,一刀两断。以后,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们过我们的独木桥。老死,不相往来。”
“老死不相往来”,这六个字,从一向温和的父亲嘴里说出来,分量重得像山一样。
大舅浑身一颤,面如死灰。他知道,父亲是说真的。
母亲也停止了哭泣,她擦干眼泪,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她的动作,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姐夫,姐……”大舅还想说什么。
“滚。”
这次说话的是我。我指着走廊的尽头,用尽全身力气,吼出了这个字。
大舅一家人,终于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灰溜溜地走了。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
父亲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的精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母亲默默地给他掖好被角。
我看着他们,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钱没了,亲情也没了。这个年,注定要在冷清和伤痛中度过了。
【内心独白】我原以为,父亲会暴怒,会坚持把钱追回来。但他没有。他选择了用最决绝的方式,了断了这段已经腐烂的亲情,来维护他最后的尊严。他不要钱,是要脸。这种属于老一辈的固执和骄傲,在这一刻,显得如此悲壮。我突然理解了他,也理解了他那个落了灰的工牌所代表的意义。
父亲在医院住了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我和林珊轮流照顾。母亲则每天在家里煲好汤送过来。我们一家人,谁也没有再提大舅家的事,仿佛他们从来没有在我们的生命中出现过。
病房里的日子很枯燥,但我们一家人的心,却前所未有地贴近了。
父亲的话很少,但精神一天比一天好。他会让我给他读报纸,会跟林珊讨论电视里的新闻。有时候,他会看着窗外发呆,我知道,他心里并没有完全放下。
林珊在这段时间表现得特别好。她不仅把父亲照顾得无微不至,还时常开导我母亲,给她讲一些自己单位里的趣事,逗她开心。婆媳关系,在这场家庭风波中,反而变得更加融洽。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渐渐有了一丝明悟。或许,失去一些东西,是为了让我们更懂得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除夕那天,我把父母接回了家。
家里被林珊打扫得一尘不染,窗户上贴着她买的窗花,阳台的君子兰,不知什么时候,竟然开花了,红色的花朵,在冬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喜庆。
这天,我们没有准备什么大鱼大肉,就是几道家常菜。
一家四口,围坐在小小的餐桌旁。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热闹的歌舞声,反衬得我们这个小家格外安静。
父亲举起酒杯,里面是医生特许他喝的一小口红酒。
“来,”他说,“我们一家人,喝一个。”
我们都举起了杯子。
“爸,妈,”我看着他们,眼眶有些发热,“对不起,之前是我太冲动,没考虑你们的感受。”
父亲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傻孩子,我们知道你是为了我们好。这事不怪你。”
母亲也笑着说:“是啊,都过去了。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强。”
林珊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眼神。
我们碰了杯,清脆的响声,在小小的客厅里回荡。
那一刻,我心里的所有郁结,都烟消云散了。
第六章 一碗热腾腾的饺子
除夕夜的饭后,我们一家人坐在沙发上看春晚。
没有了往年此起彼伏的拜年电话,没有了迎来送往的喧嚣,屋子里显得有些空旷,但也多了一份难得的宁静。
父亲的精神很好,他靠在沙发上,手里盘着他那两颗核桃,看得津津有味。母亲和林珊坐在一起,一边看电视,一边聊着家常,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我看着他们,心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
往年的春节,我们总是忙于应酬,忙于维持那些看似重要的人情关系,却常常忽略了身边最亲近的人。我们提着贵重的礼物去维系亲情,却忘了,真正的亲情,从来不需要靠这些物质的东西来证明。
就像现在,一间温暖的屋子,几个贴心的人,一杯热茶,几句闲聊,就足以构成一个最美好的除夕夜。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母亲站起身,说:“走,我们包饺子去。”
“妈,今晚都吃撑了,还包饺?”我笑着说。
“那哪儿行。”母亲瞪了我一眼,“大年三十的饺子,是规矩,吃了才叫过年。”
林珊也笑着站起来,“妈说得对,我去和面。”
于是,我们一家四口,分工合作,在厨房里忙活开了。父亲虽然身体还没完全恢复,也拄着拐杖过来,坐在小凳子上,帮我们擀皮。他的动作有些笨拙,擀出来的饺子皮,厚薄不均,奇形怪状,但我们谁也没有笑话他。
母亲调的馅,是她最拿手的白菜猪肉馅。林珊和的面,软硬适中。我负责包。我们一边包,一边聊着天。
“爸,您还记得吗?我小时候,有一年过年,您在厂里加班,没回来。我和妈包饺子,我非要把一个硬币包进去,说谁吃到了,谁就有福气。”
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怎么不记得。结果那饺子,让你妈吃着了,还把牙硌了一下。”
我们都哈哈大笑起来。那些遥远的,温暖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
【内心独白】灯光下,面粉飞扬,热气氤氲。我看着父母花白的头发,看着妻子温柔的侧脸,突然觉得,这才是家的味道。不是山珍海味,不是满屋宾客,就是这一刻,一家人围在一起,做着最平凡的事,说着最贴心的话。那些失去的,那些被伤害的,在这一刻,仿佛都被治愈了。
饺子包好了,下了锅。当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桌时,窗外传来了新年的钟声。
“新年好!”
我们互相祝福着,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笑容。
我夹起一个饺子,咬了一口,鲜美的汤汁在口中爆开。这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
吃完饺子,父亲从房间里拿出两个红包,一个给我,一个给林珊。
“爸,我们都多大了,还给红包啊。”我笑着推辞。
“拿着。”父亲把红包塞到我手里,语气不容拒绝,“这是爸妈的一点心意。今年,委屈你们了。”
我握着那薄薄的红包,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爸,妈,”林珊的眼圈红了,“我们不委屈。只要你们好好的,我们就什么都不缺。”
母亲也拿出两个红包,塞到我们手里。“这是你爸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明年,好好过日子。”
那一晚,我们聊了很多。聊我的工作,聊林珊的辛苦,聊他们未来的打算。父亲说,等开春了,他想回乡下老家住一段时间,种种菜,养养花。母亲也说,她想去报个老年大学,学学书法。
我看着他们,第一次发现,他们不再是那个只知道为子女操劳,为亲戚忙碌的父母了。他们开始为自己着想,开始规划自己的晚年生活。
这场风波,虽然让他们失去了二十万,失去了所谓的亲情,但也让他们卸下了沉重的“人情”包袱,让他们开始真正为自己而活。
从这个角度看,这或许,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坏事。
新年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客厅,给屋里的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毯子。
父母已经起床了,正在厨房里准备早饭。小米粥的香气,飘满了整个屋子。
我走到阳台,看到那盆君子兰,开得正盛。
我知道,这个冬天,过去了。
我们家的春天,来了。
第七章 匠心与新生
春节假期很快就过去了。
生活回到了正常的轨道。我每天上班下班,林珊也恢复了医院里忙碌的工作。父母则真的开始实践他们的退休计划。
父亲把他那些宝贝工具从储藏室里翻了出来,擦得锃亮。他开始在阳台上做一些小木工,给母亲的花花草草做架子,给自己做了一个小书报架。他的手艺没丢,做出来的东西,精巧又实用。
每次看到他专注地刨着木头,用卡尺仔细地测量尺寸,我就想起了他跟我说过的“做零件”的理论。他把做了一辈子的匠心精神,从工厂的车间,带到了我们家的阳台。
他的高血压,在规律的生活和放松的心情下,也控制得很好,再也没有复发过。
母亲真的去报了老年大学的书法班。每周去上两次课,回来就在家里的餐桌上铺开报纸练习。一开始写得歪歪扭扭,但她很有耐心,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她的性格,似乎也开朗了许多,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为各种人情世故而焦虑。
我们家和舅舅家,真的就成了两条平行线,再无交集。我偶尔会从别的亲戚那里,听到一些关于他们的消息。据说,周强因为欠了太多赌债,被人追得上门,大舅把老家的房子都卖了,才勉强填上窟窿。一家人搬到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听到这些,我心里已经没有了愤怒,也没有了快意,只剩下一声叹息。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别人。
四月份的时候,我因为一个项目完成得出色,得到了单位的嘉奖,还被提拔为部门副主管。
拿到任命通知的那天,我特意买了父母爱吃的菜,和林珊一起回家庆祝。
饭桌上,我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们。
父亲听了,高兴得脸都红了。他举起茶杯,对我说:“辉子,干得好。记住,不管在什么位置上,做什么工作,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手里的活儿。”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爸,我记住了。”
我明白,他这是在用他一生的经验,教我做人做事的道理。这种朴素的价值观,比任何成功学的大道理,都更让我受用。
晚饭后,母亲把我拉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我手里。
“妈,这是干什么?”
“这里面有五万块钱。”母亲说,“是你爸这几个月,帮人家做家具赚的,还有我们俩的退休金攒的。我知道,你们年轻人压力大,要还房贷,以后还要养孩子。这钱,你们拿着,先应应急。”
我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妈,我们不要。你们自己留着养老吧。我们现在挺好的,不缺钱。”
“拿着吧。”母亲把卡硬塞进我的口袋,“我们俩现在身体都好,花不了多少钱。你们日子过好了,我们才安心。”
我看着母亲,她脸上的皱纹好像少了些,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从容。我知道,她已经彻底从过去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情感升华】我握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心里却感到无比的富足。我们家虽然失去了二十万,但我们收获了更宝贵的东西。我们懂得了什么是真正的家庭,什么是真正的尊严。尊严,不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不是靠昂贵的礼物和虚伪的应酬来维系。尊严,是父亲手中那把打磨光滑的刨子,是他对每一件作品的一丝不苟;是母亲笔下那一个个虽然还很稚嫩,但却充满希望的毛笔字;是我们一家人面对困境时的相互扶持,是我们在失去之后,依然能够热爱生活,重新开始的勇气。这是一种平凡的,却闪着光的尊严。
那天晚上,我和林珊走在回家的路上。春天的晚风,吹在脸上,暖洋洋的。
路边的玉兰花都开了,一盏盏,像白玉雕成的灯。
“陈辉,”林珊突然停下脚步,看着我,“我觉得,我们今年过了一个最好的春节。”
我笑了,紧紧握住她的手。“嗯,我也是。”
我们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生活中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风雨。但只要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心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
不走亲戚的那个春节,像我们家庭生活的一个分水岭。它让我们失去了很多,但也让我们懂得了更多。它让我们明白,真正的年味,不在于走亲访友的热闹,而在于一家人内心的团圆和安宁。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