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紫禁城的书斋里,乾隆皇帝又一次蘸饱了朱墨。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万里江山;他笔下落纸之处,尽是盛世华章。在位六十年,作诗四万二千余首,日均两首——这个产量足以让《全唐诗》收录的两千多位诗人黯然失色。
紫禁城的书斋里,乾隆皇帝又一次蘸饱了朱墨。他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万里江山;他笔下落纸之处,尽是盛世华章。在位六十年,作诗四万二千余首,日均两首——这个产量足以让《全唐诗》收录的两千多位诗人黯然失色。
然而历史的筛网残酷无比。两百余年过去,乾隆浩如烟海的诗作中,仅有一首《飞雪》入选小学课本:
“一片一片又一片,两片三片四五片,六片七片八九片,飞入芦花都不见。”
更令人深思的是,国学大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毫不留情地评价:“纳兰容若以自然之眼观物,以自然之舌言情……北宋以来,一人而已。”言外之意清晰无比——乾隆万首诗篇,不及纳兰性德一字之真。
史上最高产诗人与最深情词人之间,隔着一部人类审美哲学史!
乾隆的写作,堪称前无古人的文学行为艺术。
他写诗如同发朋友圈:批阅奏折要写诗,欣赏书画要题诗,出游狩猎必作诗,甚至用膳品茶也要吟诗。他的创作伴随着无上的权力和资源,有文臣谋士为其润色,有整个宫廷为其传抄颂唱。
但在这数量的狂欢背后,是质量的极度孤独。
他的诗大多如同精致的宫廷点心——造型精美、用料考究,却缺乏直击灵魂的味道。四万首诗作中,除了《飞雪》等极少数作品外,几乎全军覆没,未能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真正深刻的印记。
再看纳兰性德。
这位生于权相之家的贵公子,一生仅留下348首词作,不到乾隆产量的百分之一。但正是这三百余首词,让他成为“清词第一人”,被誉为“满清第一词人”、“第一学人”。
王国维所说的“一字之真”,究竟真在何处?
真在情感的直接。“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开篇一句道尽人间遗憾; 真在体验的纯粹。“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戍边之苦跃然纸上; 真在生命的热度。“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那种存在主义的孤独感,穿越三百年依然令人心悸。
纳兰的词是他用生命熬煮出来的血泪,而乾隆的诗更多是权力点缀的风雅。这就是艺术品与艺术装饰的本质区别。
乾隆的案例提出了一个深刻命题:权力是否反而会成为艺术创作的阻碍?
答案令人深思。绝对权力带来的不仅是无所不能的自由,更是一种与现实隔离的真空。
当一个人被无数人奉承,当他的一切作品都被称为“神来之笔”,当他从未经历过真正的挫折与苦难,他如何能写出打动人心的作品?艺术创作需要的是对生活的真切体验,而乾隆的一生,恰恰缺乏这种“接地气”的真实。
纳兰性德则不同。他虽然出身贵族,却经历了爱妻早亡、伴君如伴虎、理想不得施展等人生痛楚。他的词“哀感顽艳”,正是因为这些作品都是从生命裂缝中生长出来的花朵。
今天我们嘲讽乾隆的诗作,但我们自己的时代,何尝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产量狂欢”?
在流量为王的时代,我们追求10万+的爆文、秒杀的数字销量、病毒式传播的视频...这种对数量的迷恋,与乾隆追求作诗数量有何本质区别?
当自媒体作者每天追热点、洗稿、制造争议,当艺术家为迎合市场不断复制自己成功的模式,当学者为考核指标批量生产论文——我们是否也在创作这个时代的“四万首诗”?
纳兰性德的“一字之真”提醒我们:真正的价值从来不在数量,而在质量;不在表面,而在深度;不在迎合,而在独特。
故纸堆会泛黄,龙袍会褪色,权力的喧嚣终将沉寂于历史的长廊,如过眼云烟。而真挚的情感表达却能够穿越时空,永远打动后来者的心,在三个世纪后的某个夜晚,轻易击穿时空的壁垒,让一个正在刷手机的灵魂突然怔住,为“人生若只如初见”而心头一颤。
这或许就是为什么我们今天仍然读纳兰词落泪,而乾隆的诗大多只能作为历史研究材料的根本原因。
因为艺术价值的评判标准从来不是数量,而是对人类共同情感的挖掘深度和表达力度。乾隆的诗是权力的延伸,而纳兰的词是心灵的共振。乾隆的四万首诗,是一座宏伟却空荡的宫殿;纳兰的一字之真,则是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
当我们在这个信息爆炸的时代里,焦虑于阅读量、点赞数和爆款公式时,或许应该停下来问自己:我们是在建造一座无人居住的宫殿,还是在点燃一盏能照亮他人心灵的灯?
历史的筛网永远在忙碌,它最终筛去的,永远是那些轻浮的沙砾,而留下的,永远是那些有灵魂重量的金子。
来源:森林里住了一只大龙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