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个时间像是用冰锥刻进了我的视网膜。我面朝天花板躺着,眼皮沉重如铁闸,但意识却清醒得可怕——太清醒了,清醒到能数清天花板上细微裂纹的每一条分支,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蜗里流动的嗡鸣。
凌晨三点十七分。
这个时间像是用冰锥刻进了我的视网膜。我面朝天花板躺着,眼皮沉重如铁闸,但意识却清醒得可怕——太清醒了,清醒到能数清天花板上细微裂纹的每一条分支,能听见自己血液在耳蜗里流动的嗡鸣。
然后我明白了为什么醒来。
我不是自然醒的。我是被“挤”醒的。
有什么东西,占据了这张双人床的另一半。床垫微微下沉,传来一种陌生的承重感。不是实体的重量,更像是一大团冰冷的、凝滞的空气,压实了塞在了我旁边。
鬼压床。我脑子里闪过这个词,一阵冰冷的麻痹感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我听过太多传说,科学解释是睡眠瘫痪,但此刻任何科学都显得苍白可笑。
因为我不仅能感觉到它,我还能听到它。
它在呼吸。
一开始是极其微弱的气流声,嘶嘶索索,像漏气的皮球,节奏缓慢而怪异。但渐渐地,那声音开始变化。它在调整,它在模仿。
它在学我的呼吸。
我吸一口气,隔了半秒,那嘶嘶声就模仿着同样的长度和深浅,从我右侧传来。我吓得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动。那东西也停了。死寂笼罩了卧室,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声。我实在憋不住,猛地吸进一口空气——
——嘶……
它立刻跟上,分秒不差,甚至连我因为恐惧而带出的那一点细微颤抖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恐惧像藤蔓一样缠紧了我的五脏六腑。我拼命想动,想喊,想抬起一根手指头,想踹醒身边可能存在的伴侣——但冰冷的现实是,我独居。而且我的身体根本不是我的了,它变成了一具浇铸在床上的水泥雕塑,除了绝望的意识,什么都调动不了。
眼睛能转动。我只能拼命地、一点点地把眼球往右侧挪,试图用余光捕捉到什么。
卧室里很暗,但窗帘没完全拉拢,城市的光污染渗进来一层稀薄的、死灰色的微光。我能看到床边衣柜模糊的轮廓,能看到椅子上搭着的衣服堆成一团黑影。
然后,我的视线僵住了。
在我视界最边缘,几乎要靠想象才能补全的地方,那团模仿我呼吸的东西,似乎有了一个极其模糊的轮廓。
它不是人形。更像是一团浓度更高的黑暗,一团扭曲蠕动的影子,勉强勾勒出一个蜷缩的侧卧姿态。它没有脸,没有 features,但我能感觉到它的“注意力”牢牢地钉在我身上,带着一种专注的、贪婪的…学习意味。
它还在学。
我的呼吸因为极致的恐惧变得短促而浅快。那东西发出的嘶嘶声也立刻变得同样短促尖细,像毒蛇的信子在空气中高速震颤。
别学我!滚开!我在脑子里疯狂尖叫,但声带像被冻住,只有无声的呐喊在颅腔内碰撞回荡。
更糟的感觉来了。
那团黑影,在模仿我呼吸的同时,开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我这边挪动。
不是实体的移动,而是一种…冰冷感的逼近。原本只是右侧床垫的微陷,现在一种刺骨的寒意开始越过中间无形的界线,蔓延到我的领域。像是一块永不融化的冰,正散发着能冻结血液的冷气,一寸寸侵蚀过来。
我的右半边身体开始失去知觉,不是麻木,是一种被“同化”的恐怖感,仿佛那边的肢体正在被它的冰冷和虚无吞噬、替换。
而我,只能躺着,眼睁睁(或者说,眼瞥瞥)地感受着这一切,听着它越来越熟练、越来越贴合的呼吸模仿。
绝望像冷水淹没了头顶。
就在我意识几乎要被冻僵的时候,那模仿的呼吸声…停了。
彻底的寂静。
它停了?放弃了?走了?
巨大的侥幸还没来得及浮现,另一种声音响起了。
咯吱…
极其轻微,像是老旧的木头被挤压。
咯吱…
声音来自我的右侧,那团黑影所在的地方。
那声音…像是在磨牙。又像是在咀嚼什么无形的东西。细细的、尖利的、让人牙酸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和饥饿感。
紧接着,那团黑影的轮廓似乎波动了一下,一种难以形容的细微变化发生了。它不再满足于模仿。
它发出的下一个声音,不再是嘶嘶的气流声。
那是一个字。
一个气流挤过狭窄喉咙、带着湿漉漉粘稠感的、扭曲到极致的音节。
像我的声音。
又完全不是我的声音。
它说:
“……怕……”
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它不仅仅在学呼吸。
它在学说话。它用我那被恐惧攥住的声带、用我那急促的呼吸节奏、用我刚才在脑子里疯狂尖叫的情绪作为模板,挤出了这个字。
它在用我的声音,说出我的恐惧。
那团冰冷的寒意猛地膨胀,加速向我裹来!不再缓慢侵蚀,而是如同黑色的冰潮,要瞬间将我吞没!
巨大的恐怖终于炸裂了那无形的束缚!我不知从哪里爆出一股力,喉咙里挤出半声破碎的嘶吼,身体猛地向左侧一弹——
砰!
我重重摔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后背着地,撞得眼冒金星。
束缚消失了。我能动了。
我瘫在地板上,像离水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睡衣。眼睛惊恐万状地投向床铺。
灰色的微光下,双人床的另一半…
空荡荡的。
床单平整,枕头也没有凹陷。仿佛刚才那极度真实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逼真的噩梦。
我颤抖着爬起来,手指冰凉地摸向右侧的床单。
一片冰凉。不是正常的室温,是一种渗入纤维的、一时半会儿散不掉的阴冷。
不是梦。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卧室,砰地甩上门,跌坐在客厅沙发上,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光明驱散了阴影,却驱不散骨头缝里的寒意和耳边那诡异的回响。
我在客厅里瑟瑟发抖地坐到了天亮,直到阳光透过窗帘变得刺眼。
第二天晚上,我几乎不敢入睡。熬到凌晨,实在撑不住,才抱着侥幸心理躺下。一夜无事。
第三天晚上,也勉强平安。
第四天晚上,极度疲惫的我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
…我猛地睁开眼。
眼前是熟悉的天花板裂纹。
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
我的身体,再一次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钉在床上。
而这一次…
那模仿我呼吸的、冰冷的嘶嘶声…
…无比清晰地…
…是从我左边的耳朵眼里…
…直接响起来的。
心脏在那一瞬间不是狂跳,而是骤停。像被一只冰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捏,所有的血液和生机都被掐断在胸腔里。
那声音…不在耳边。
是在耳朵里面。
冰冷的、带着细微粘稠感的嘶嘶气流,不是通过耳膜震动传来的,而是直接从我左边的耳道深处生成、摩擦着骨骼,逆向钻进我的脑髓。它精准地复刻着我此刻因惊吓而彻底紊乱的呼吸——短促的倒吸,然后是长时间恐惧的凝滞,再猛地吐出半口颤栗的气。
它在我脑子里,用我的耳道,模仿我。
比上一次更直接,更深入,更…无处可逃。
我想尖叫,喉咙肌肉绷得像铁条,却连一丝气音都挤不出来。眼球拼命向右转动,试图去看左侧,眼眶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剧烈酸痛,视野边缘甚至开始冒出细碎的黑点。
看不到。
除了我卧室熟悉的昏暗轮廓,衣柜,窗帘投下的阴影,我什么也看不到。
那东西…没有形状,没有占据床的另一半。它这次,选择了更“经济”的地方——直接寄居在我的身体里。
冰冷的绝望像注射液,顺着脊椎一路蔓延到尾椎,冻僵了所有试图挣扎的念头。
它学得更快了。
我因为无法尖叫而在内心疯狂嘶吼,那是一种无声的、扭曲的呐喊。而几乎就在同时,我左耳深处的嘶嘶声变了调。它不再仅仅是模仿呼吸的物理节奏,开始试图捕捉那种“无声”的质感。
一种极高、极尖细,却又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声音频率,像一根冰冷的钢针,直接刺入我的听觉神经。
那是…我对恐惧的无声尖叫,被它捕捉到,并且用这种可怕的方式“播放”了出来。
它在学习我的情绪。
它在用我的器官,翻译我的恐惧。
咯吱……
那令人牙酸的磨嚼声又响起了。这次,声音的源头不在体外,它模糊地定位在我的太阳穴附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待在耳道与颅骨的连接处,津津有味地咀嚼着我的恐惧,或者…咀嚼着支撑我颅骨的某些微小骨骼。
然后,它又开始尝试说话。
这一次,它不再满足于单个的字。
气流在我耳道里艰难地、粘滞地摩擦,组合着扭曲的音节。
“……动……不……了……”
它用的是我的音色,却像是坏掉的录音机里拉长的、充满杂音的变调版本。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湿气,刮搔着耳道内壁最敏感的区域。
我浑身剧烈地一颤,不是因为这句话的内容,而是因为伴随着这句话,我感觉到左耳的耳膜…或者说,耳朵深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被触碰的压迫感。
像是有一根冰冷的、虚无的手指,正从内部,轻轻抵住了我的耳膜。
恐惧达到了顶点,反而炸开了一丝缝隙。
动不了?对,我是动不了!但上次…上次我是怎么挣脱的?
盐!奶奶说盐!
念头闪过的瞬间,那耳道内的冰冷触碰猛地缩回,那扭曲的学语声和磨嚼声也骤然停止。它似乎能感知到我强烈的、指向明确的思维波动!
一种被“阅读”的恶寒感让我几乎呕吐。
但就这一下的停顿,给了我一个机会。我的眼睛死死盯住床头柜——离床大约一米远,上面放着我的水杯、闹钟,还有一小盆用来吸湿的散装粗盐。
距离。这一米此刻如同天堑。
我的身体依然被钉得死死的。
那东西的沉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耳道深处的冰冷感再次凝聚,而且变得更…汹涌。它似乎被我的“念头”激怒了,不再满足于学习和模仿,一种明确的、贪婪的恶意如同潮水般涌来,通过那无形的连接,冲刷着我的意识。
嘶嘶声再次响起,但不再是模仿,而是带着一种催促和诱导的节奏,它试图强行同步我的呼吸,让我跟着它的节奏喘息…
一旦同步,会发生什么?我会被它彻底同化?占据?
我不能跟!
我拼命抵抗着那种节奏的拉扯,精神几乎要分裂。
眼睛死死盯着那盆盐。手臂沉重得像是铅块,但我必须动!哪怕只能动一根手指!
全部的意志力,所有的精神,都灌注到我的右臂上。我能感觉到肌肉纤维在无声地嘶吼、颤抖,皮肤下的血管在突突狂跳。肩膀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仿佛骨头正在对抗无形的焊点。
慢…慢得令人绝望地…我的右手食指,向上抬起了一毫米,脱离了床单。
就这一毫米,几乎耗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耳道内的嘶嘶声陡然变得尖厉,像是指甲刮过玻璃,带着明显的焦躁和阻止的意味。那冰冷的恶意更浓了,几乎要冻僵我的半边脑袋。
但我看到了希望。
食指之后,是中指…艰难地、抽搐着,抬起。
然后是无名指…
整只右手,一点一点,像是生锈了亿万年的机械,极其缓慢地、带着剧烈的颤抖,从床单上抬了起来。
每抬起一分,耳内的嘶嘶声就变得更加刺耳和混乱,它无法直接阻止物理层面的移动,但那冰冷的压迫感在加剧,试图用恐惧和僵硬来重新禁锢我。
我的指尖在空气中颤抖,指向床头柜的方向。
还差得远。
手臂抬起的角度,根本够不到。
绝望再次袭来。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一个更简单的念头砸进脑海——推!不需要够到盐,只需要推倒那盆盐!
目标从“拿”变成“推”,意志力的指向瞬间改变。
我积蓄着最后一点力气,抬起的手臂不再试图往前伸,而是猛地向下一压,用手掌侧面狠狠砸向床面!
砰!
一声闷响。床垫微微震动。
放在床头柜边缘的那盆粗盐,被这轻微的震动一带,盆底一滑,猛地倾斜——
白色的盐粒如同微型瀑布,哗啦一下倾泻下来,大部分洒在床头柜和地板上,但有一小撮,精准地溅落到了我的床沿,甚至有几粒,跳到了我的右手手背上。
嗤——
一阵极其尖锐、仿佛热油煎炸的细微声响,直接从我左耳深处爆开!
那不是物理声音,而是一种作用于精神的、极度痛苦的尖啸!
与此同时,我手背上那几粒盐接触皮肤的地方,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灼热感,与遍布全身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压在我身上的无形枷锁瞬间松动!
就是现在!
我猛地吸足一口气,身体像一张拉满的弓向左侧弹起,右手顺势向那洒落的盐粒抓去!
手指捞起一把混杂着灰尘的盐粒,我想也不想,凭着感觉,狠狠拍向自己的左耳!拍向我的侧脸!拍向我的脖子和肩膀!
嗤啦——!
更剧烈的、只有我能感知到的“煎炸”声在我耳边颅内回荡。
那占据在我耳道内的冰冷存在,像是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灼伤,发出一连串混乱、痛苦、怨毒的意念尖啸,潮水般退去。
那种被从内部填充、窃听、模仿的恐怖感瞬间消失。
我喘着粗气瘫在床边,手还死死按在火辣辣的左脸上,盐粒硌着皮肤。卧室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
它走了。
暂时地。
我连滚带爬地打开所有灯,把剩下的盐胡乱撒在床四周,缩在角落瑟瑟发抖,直到天色微明。
第二天,我立刻去找了奶奶说的张婆婆。她看了我的气色,特别是我的左耳(她说那耳朵看起来“颜色发灰”),眉头拧成了疙瘩。她给了我一把用红纸包着的、念过咒的米,和一张折成三角形的黄符,嘱咐我压在枕头下,并且严肃地告诉我:“它尝到味儿了。你惊了它,也伤了它,但它认准你了。下次再来,就不会只是‘学’了。”
她把“学”字咬得很重。
我不敢问下次它会做什么。
我把符纸压好,米粒撒在门窗入口。战战兢兢地过了几晚,风平浪静。
我几乎要以为那东西真的走了。
直到昨晚。
我又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准时醒来。
身体能动,也没有被模仿呼吸。
但我才睁开眼,就感觉…不对劲。
我的左手,正放在我的胸口上。
这不是我睡觉的习惯。我习惯侧卧,双手绝不会叠放在身上。
我愣了一下,试图抬起左手放回身侧。
我的左手…没有动。
不,不是没有动。它动了,但它执行的是另一个指令——它在我的胸口上,缓慢地、轻柔地…拍了拍。
就像母亲安抚婴儿那样。
一股寒气瞬间冲上我的天灵盖。
这不是我的意志!
我惊恐地看向我的左手,它仿佛拥有了自己的生命,五指微微张开,贴合着我的胸腔,感受着我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地轻拍着。
我猛地伸出右手,死死抓住左手手腕,想把它拽开。
两只手在我的胸口上方角力。左手的力量大得惊人,冰冷得像铁钳,而且带着一种绝非我自身的、顽固的意志。
就在我和自己左手搏斗的时候,一个模糊的、冰冷的意念,像无线电杂音,断断续续地直接浮现在我的脑海里。
“……怕……”
“……不……”
它不再需要我的耳朵了。
它学会了…更直接的沟通方式。
而我的左手,正在它的控制下,一下下地,拍着我的心口。
仿佛在说:
…安静点…
…别怕…
…很快就是我的了…
来源:云端拥抱彩虹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