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我嫁给容冬之前,总觉得余生漫长,无所畏惧,迟早会等容冬喜欢上我的那一天。
我嫁给容冬的时候,是他深爱的妻子难产而亡的第三年。
世人皆道容家冬郎惊才绝艳,温润似玉,对亡妻更是情深义重。
而我不巧,是家中强行说与他的续弦。
人道洛阳花似锦,偏我来时不遇春。
我嫁给容冬之前,总觉得余生漫长,无所畏惧,迟早会等容冬喜欢上我的那一天。
但我那时候根本没有想到,我永远不可能赢过去世的白月光。
婚后的第五年,我心灰意冷决定和离,可他却不愿签下和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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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年是郑蔻主动想要嫁给我的,哪怕是做续弦。不然以她的门第,大概会是哪位王孙的正妻吧。”
容冬向来表情就很淡,对着同僚举起酒杯说出这话时也不带任何情绪,但对我自轻自贱的嘲弄却溢于言表。
我也不会想到,五年前我此生唯一一次的出格,竟成了他插向我的利剑。
今夜是初雪,我记着他出门赴宴未带伞,几乎是出于这些年做容夫人的本能,我提起伞就吩咐家中小厮送我至此。
于是就成了我抱着两柄伞呆呆站在门口的此刻。
一旁引路的婢女是此处宴会主人家的,她低着头不敢看我,也不敢替我推开门。
我静静地听着室内的喧嚣,思绪回到了很多年前。
容冬弱冠之年及第,策马游盛京。
我本于高楼观春花,无意瞥见少年白马红衣,春衫薄,倚斜桥。
那时他已有佳人在侧,与妻子恩爱不疑,盛京常传他与妻子赌书泼墨,举案齐眉。
妻子去世后,他彻夜恸哭,写下万字悼文。
家人怜我身弱多病,虽有婚约但过了及笄也尚未出嫁。
我从未对自己的婚事提过只言片语,也甚少有不合规矩的举动。
唯有那次,在容冬妻子去世的第三年,容家长辈坐不住了,散出消息要为容冬寻一门续弦的亲事。
我去求母亲能够圆我年少时的爱慕,母亲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发顶。
我知道我原先那位未婚夫的身份高贵,其中母亲定然为我的任性斡旋许多。
但直到出嫁前,她也没有训斥过我,只是爱怜地理了理我鬓角的碎发。
坐在花轿中的我随着眼前的发饰晃晃悠悠,金饰流光溢彩,模糊了光影。
那时满心欢喜的我不会知道,我期盼的爱情只是触不可及、无法实现的虚影。
“容大人的心中只有一位顾夫人,我等自然知晓。”容冬一旁的同僚举起酒杯应声。
“容大人一往情深,令我实在钦佩,发妻都去世这么多年了,还是...”有人似是喝多了,口无遮拦起来,竟然提及容冬的伤心事,被同僚用力扯了扯袖子才后知后觉地红着脸道歉。
容冬亡妻顾氏月娘,是盛京有名的才女,两人本是佳偶天成,但顾月多年前难产而死。
容冬并未置声,冷着脸站起身来摆袖离席。他朝着门口走来,将众人的挽留抛至身后。
推开门的瞬间,我看见他的脸色苍白了一瞬。时间太短了,我都疑心是我眼花将雪影折射出的微弱光芒错当成了他的慌乱。
“阿蔻,你怎么来了?”他眉眼下垂,视线落在了我怀中的青伞上。
我将伞递到他手中,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是要回去了吗?”
他像是松了口气般,或许是以为我刚到没有听见他的话,下意识想顺着伞牵过我的手。
我微微错身,无声拒绝他的触碰,转身离开。
我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直,却没有理会。
我和他一前一后地走着,影子无声地在灯影中摇曳。
时光总是会改变人的,若是刚成婚那会我大概会难受很久,我向来情绪不喜欢外露,大抵会一个人在深夜哭好几天,但是现在的我内心无波无澜,很奇怪,没有生气,也毫无恨意,仿佛我身旁的这个人不是与我做了五年夫妻,而是与我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我甚至在想如果是顾月的话大概会大闹一场,最好是闹得整个盛京第二天就知道这件事。
我和她性格相差太远了,刚成婚的时候,我总在害怕容冬是否会不喜欢我这样太安静的性格。
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总把自己放得很低,低到尘土里去,好像这样就可以出花一样。
“阿蔻,你今夜什么时候来的,在外面有没有受冻?”容冬将暖手炉放在我手心,眉目依旧温和缱绻。
可能是碍于我的母家吧,这些年来他对我还算是尊重,如果没有今夜的话,我或许会考虑以后做个本分的容夫人,不奢求他的爱,平平淡淡相安到百年。
但今夜我突然就无法容忍了。我可以接受他对亡妻的爱,也可以接受他对我的疏离,但我无法接受他轻视我。
我的爱也不比他的爱低贱,为何要平白忍受他的轻视。
这些年的蹉跎,让我差点忘了,我之前也是个有气节的姑娘。
“容冬,我们和离吧。”我平静道。
他的脸色慢慢变得苍白,眼神中甚至有了些慌乱。
真奇怪啊,他不该高兴吗?我终于可以把容夫人这个身份还给顾月了。
我扭头看向马车外,白雪皑皑,纷纷扬扬散落在天地间。
(二)
我记得是婚后的第二年,也是个下雪的夜晚。那时我们还算是和睦,容冬与我月下温酒,夜色冰凉,但屋内热着暖炉,窗外风拍打着窗沿,发出阵阵声响。
喝到微醺,容冬歪着头,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竟是破天荒地问道:“阿菀,今日可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我讶异地摇摇头。
他晃了晃酒杯中的满月:“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昔昔都成玦。”
灯火映雪,月色满楼。
我看着他倒是满腔愁绪的茕茕面庞,开口道:“此事自古难全,冬郎以酒忘忧也莫要贪杯。”
他笑了笑:“不对,阿蔻,你定有事瞒着我。”
喝醉得时候倒是敏锐了。
倒酒的丫鬟插了句嘴:“今日盛京那位妙手大夫来看夫人了,说是夫人服药调理身体多年,恐难有孕。”
我看了眼丫鬟,她退下的姿势瑟缩了一下。
容家规矩极严,哪怕是贴身伺候的丫鬟给也不敢当着容冬和我的面说这种话。只有可能是老夫人,也就是容冬母亲的手笔。
我身体难以受孕,我自己当然清楚,老夫人那边可就担忧容冬再这样下去,无后而终,想必是派过来敲打我的。
容冬的亡妻便是难产离世,我也不太愿意向他提及此事。
但今日,也不是想避就能避开的。
正当我思索开如何开口向容冬商量纳妾之事,他缓缓开口:“我在太医院有位故友,阿菀你将最近用来调理身体的药材列个单子给我,我去找那人看看。”
明知我似有话要说,他还是打断了我继续说道:“我有时公务繁忙,若你觉得孤单,可去容家旁支.那边抱养个孩子,我听说旁支.那边好几个孩子生的冰雪可爱,阿蔻你可选个衬你心意的带回来。”
我低低开口:“冬郎你还在壮年,我这番举动,恐会为郎君惹来非议。”
他将酒杯递给丫鬟,握住我的手道:“是我思虑不周了,过两日,我与你一起去旁支选个你喜欢的孩子。”
我一时无话,我既然能知道那丫鬟是老夫人的人,容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无非是借丫鬟之口向老夫人表明态度。
那丫鬟走后,他自顾自地斟酒,语气平淡:“我知女子生产之艰辛,无异于鬼门关走一趟。阿蔻不易受孕,未必不是好事,但身子还是得好好调理的。”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继续对我道:“你不必担心此事忌讳我,虽然月娘难产而亡,但那已经过去很久了。”
可是如果容冬你真的觉得过去了,又为何还是这么难过呢?
容冬想说的应该是,那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所以只要有他一人难过就可以了。
寒风映雪芒,酒香落满肩头。
有时我也分不清,当年不过匆匆一瞥,何至于让我心动至今。
比容冬容貌、才华更甚者,我也并非没有见过。
我到底喜欢的,是当年策马扬鞭的肆意少年郎,还是眼前这个思念亡妻的人间惆怅客?
我将手中热好的酒一饮而下,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今日阿蔻到底因为何事而难过?”
我知道不能和容冬绕圈子,便直言道:“冬郎是如何看待我的?”
明明问的是我是怎么之人,容冬却看向窗外的雪:“阿蔻就像是雪,纷纷落落,一夜之间,天地皑皑。”
我不解其意。
我读过他为亡妻写的墓志铭,喻其为风与花。
他转过头看出我的困惑,将我手中的酒杯抽出,语气带了些微挪揄的笑意:“我与阿菀相识不过半年,阿蔻你得再给我一点时间。比如,现在我才知道,你原本是个这样的直性子。”
我低头看手心,只留下很浅的酒渍,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也很轻很浅:“好,我等你。”
(三)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那个雪夜,他月下饮酒叫我多给他些时日来了解我。
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他说这话的神情了。
那天酒香太过浓郁了,圆月倒影在酒杯里。
或者,这只是我的一个梦境。
梦醒了无痕,什么都没有发生。
思绪回笼,看着他慌乱的神色,我竟然会觉得好笑。
“容冬,我们和离吧。”我轻声又说了一遍。
“阿蔻,如果是因为我刚才的话,我道歉。我并没有轻视你的意思。”他怔怔地看着我,一字一句吐出:“而且,这是个事实。”
“不只是因为这件事。”
“那还因为什么?”
因为什么呢?我自己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太多太多的失望攒在一起,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诉苦也是一个本领,像我这样的人,也只能沉默地摇摇头。
这件事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不该做出给容冬做续弦这种出格的决定。
容冬的亡妻顾月死于难产,在他们感情至浓之时。此后,他的亡妻既是他绚烂短暂的夏花,也是他永不坠落的明月。
我永远不可能赢过她,甚至只要在心中与她作比较我都感到负罪。
看我没有说话,容冬像是在看孩子玩闹般状似无奈地笑了笑。“阿蔻,不要闹了。这段时间,我会好好陪着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不。”我坚定地看着他,像是透过他看这些年的荒唐岁月。
“容冬,容大人,我很认真,很清醒,也没有与谁赌气,若你不愿写放妻书,那就让我来写和离书。”
见我神情认真,容冬也不再笑了,思忖片刻道:“我母亲又在子嗣上苛责于你了?”
我有种恍然大悟的通透感,原来他一直知道我的困境啊。
容冬是朝中重臣,容家这一辈嫡系的佼佼者,又正值壮年,老夫人怎么会允许他去抱养庶出的孩子呢?
今天下午老夫人那边送来了今年的布料供我挑选。
容冬及第后便搬离了老宅,我也因为身体不便,甚少前往老夫人那边。
只是今日布料都送过来,我知道她是有话要对我说。
老宅里,老夫人并没有让跪在地上请安的我起来。
屋里暖气虽然足,但地板还是一片湿冷。
老夫人喝了半盏茶,才缓缓向我开口道:“你可知,今年容家庶出那一支今年有几个孩子降生?”
果然是要问责我此事。
我心下了然,沉默不语。
“当年娶你做冬郎续弦,倒不是在乎你能不能为容家添丁,毕竟月娘离世后,冬郎的态度是谁都无所谓的。”
我倒不知道此事,我原以为容冬是不愿意再娶任何人的。
老夫人继续说:“可你不能在无法生育的情况下,这么多年,还不让冬郎的后院再进新人。你郑家也是名门望族,难道没有教你该如何做好一个主母吗?待妾室的孩子生下来,还不是得乖乖叫你一声母亲,还不是你想如何便如何。”
我开口道:“母亲,是冬郎不愿纳妾。”
老夫人放下茶碗,嗤笑一声:“有什么不愿的?之前他是喜欢月娘,喜欢到不愿意纳妾。但你,也能让冬郎喜欢到不愿意纳妾吗?”
我无法反驳。
我原以为我可以不在意,我知道,我不能也不应该和一个死去的人比较,因为我知道我是永远不可能比得过一个已经离开人世的人。
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一遍遍告诉我,容冬有多爱他的发妻。
老夫人也没有对跪在地上的我训话太久,便让我离开了。
回到家中,我开始细细打量这座府邸。
从我第一次来到这里,就没有一点顾月的痕迹。
我有库房的钥匙,顾月的衣服、首饰、字画和喜爱的小玩意,都被人好好地收纳在一个小房间里。
我每年清点整理库存进入那里的时候,都会忍不住看向摆放物件的柜架,上面的每件物件从未落过灰尘,一看就是被人细心打理定时清扫的模样。
其实这里到处都是顾月的痕迹,只是我一直以来自欺欺人罢了。
我一开始本来就奢望的不是很多,只要能和容冬平淡相处到老而已,但是容冬他装的太好了,甚至于让我产生了一种我似乎也被他喜欢着的错觉。
但错觉,终归只是错觉罢了。
今夜之后,我才发现,我啊,我与郑家嫡出的女孩没有任何分别,只是出身好,又一心一意地爱着他,是他宴席上可以炫耀的妻子。
现在我终于从中挣脱出来,像是将溺死的人攀上了浮木,一切都清晰可闻可见。
没有出乎我的意料,容冬对我道:“阿蔻,我们不会和离的。”
“阿蔻,我的妻子,你一直做得很好。”他顿了顿,“我也很喜欢你,我...”
“容冬,我累了,不想继续喜欢你了。”我打断他,“而且,我看见你书房里今年写给顾月的信了。”
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马车已经停在了顾府门口,雪却还在自顾自地下着。
我知道书房里凌乱的墨宝底下压着的,那张不复他往日遒劲有力的满是悲戚字迹的信笺,一字一句写着:“月娘离世之后,天地一念,月寒日暖,不过煎人寿。”
我将纸上的字低声念出。
煎人寿,不过煎人寿。
那些我觉得美好的时刻,煎茶煮酒,描眉拌嘴,在容冬看来,不过是蹉跎年月,徒煎人寿罢了。
不觉间竟落下泪来。我边说边笑,又忙不迭抹去脸颊的泪。
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但还好,我还没有太愚蠢地将一颗心全部交出去到收不回来的地步。
我还能清楚地知道容冬并不是真的爱上我了,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感觉罢了。
“阿蔻,你不该和月娘作比较。”容冬留下这句话就俯身下了马车。
我知道,若是讲些其他的事情,容冬或许会与我辩驳,但是只要提及顾月,他就不会。
(四)
容冬不愿与我和离,这事尚未解决。但纳妾之事,老夫人已经有了合适的人选了。
二八年华的姑娘,名字是姜姒,出身也不算低,但她抬起头看向我的瞬间,我还是不免愣住了。
我其实是见过顾月的,容貌清秀,一双圆圆的杏眼,顾盼生辉。
眼前的姑娘有五分像她,但是举手投足间过于稳重的样子又不太像她。
某年春日郊外寺庙桃花盛开,我在寺庙礼佛,遇见容冬和顾月。
我坐在寺庙二楼,通过半掩着的窗户看见顾月爬上墙头摘花,容冬一脸紧张的看着她。
最后顾月跌落在容冬怀中,她将摘到的桃花斜别在容冬帽侧,两人的笑声在二楼的我都清晰可闻。
她是一个活泼精怪的女子,我或多或少也是知道的。
“这不行。”我下意识脱口而出。
没有人会愿意做谁的替身,容冬也不会接受一个长相与顾月相似的人做替身。
“这有何不行。”老夫人冷冷地看向我。
称职的容夫人,不能违背长辈,所以我还是将姜姒之事告诉给了容冬。
他夹菜的筷子一顿,语气斩钉截铁:“纳妾这件事我说过,没必要。就算是你要与我和离,也不必那这件事激我。至于母亲那边,我去说。”
我只是将老夫人的话转达给容冬:“不管怎么样,你先去见那姑娘一面吧。”
“没有必要耽误别人。”
原来是耽误。
我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按着老夫人的指示,安排容冬与姜姒见了一面。
就在城郊的桃花寺。
为什么偏偏选在这里呢?
我不知道老夫人的用意,我只是告诉容冬:“听闻今年桃花寺的桃花开得特别早。”
容冬这段时间似乎是在哄我,于是便很自然地回我:“那改日便前去赏花。”
坐在马车里的不止是我,还有姜姒。
她倒是没有之前看起来那么沉稳的样子,多少有了些少女的生气,紧张地问我容冬的喜好。
我耐心地回答她,心里想的却是,要是容冬生气的话,要是他生气,也不能怪我,这是他母亲的主意。
说不定他本人也不一定会生气,我也没有这么了解他,不是吗?
看见面前少女稚嫩娟秀的面庞,我微微一笑。
我还像多年前那样,坐在寺院的二楼,看着姜姒忐忑地走到容冬身边,有些拘谨地行礼问好。
这么多年,原来也没有什么变化。
倒是寺庙的主持见了我,摇了摇头对我道:“执念太深,从来不是好事,施主还是尽早放下为好。”
多年前见他时,他告诉我:“顺其自然。”
我看见姜姒小心翼翼地向容冬讨要高处的一支桃花。
容冬伸手将桃花摘下赠给了她。
确实,任何事情都该顺其自然的。
出乎我的意料,容冬赠完那支桃花后,便上二楼来寻我。
说实话,这么多年,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他在生气,但回去的路上他什么都没有说。
容冬没有回宅邸,而是去了老宅见了老夫人。也许是商量纳妾之事,但不管怎么样,就算是最近在商议和离,也该先与我商量一番的。
前程旧事纷至沓来,当晚我便发起了高热。
其实我的身体一直不太好,但高热已经好几年没有得过了。许是今日出门在外不小心受了风寒,我的意识也被烧得所剩无几。
朦朦胧胧间我感觉到容冬好像回来了,他拉过我的手,和大夫说着什么。
半梦半醒间,我想起好多往事。
比如,当年想给容冬做续弦的女子真的很多,我也是第一次在亲事上去求了我的母亲。
母亲待我素来很好,闻此,只是爱怜地摸了摸我的发顶:“可是阿菀,嫁给这样的男子,你会很辛苦的。他有和明月一样的亡妻,也许花上数十年,他都不会对你侧目一眼。”
我和母亲说:“我会一直等着他,等到他愿意放下深爱的妻子。”
太年轻,太幼稚了,以至于我根本不懂他们之间那么深厚的情谊。
这是我硬求来的缘分。
但是现在,我的情意消磨殆尽,也不愿再等了。
我反反复复地发烧,终于在半月后好转了些。
病中母亲曾来看过我,她还是雍容矜贵的贵妇人,只是两鬓竟也有了霜雪的痕迹。
许是我的病容,母亲红了双眼。
我说:“母亲,我是不是个令你感到不省心的孩子。”
她还是像多年前那样环抱着我,好像我还是没出嫁的小姑娘,记忆中温暖的手轻轻地落在我的发顶。
她说:“阿蔻,你要是觉得太累了,就回家吧。”
我将头埋在她怀里痛快地哭了一场。
大病一场,倒好像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不知是不是我过了些病气给容冬,我今日听见他咳嗽了好几声。
我端着枇杷露进了他的书房,他转过头咳嗽了两声,先是问了我的病情然后又不自然地问我何事。
我们都没有提姜姒的事情。
那天他去找老夫人,我也从奴仆口中知道了后面的故事。
他素来孝顺,那日倒是与老夫人大吵了一架。
他说:“母亲,没有人能替代月娘。”
这番话老宅的仆人都听见了,传得很快,京中众人感叹都这么多年了,容冬还在深爱着他的发妻。
和我想的差不多。
若老夫人找的女子,没有那么像顾月就好了。说不定老夫人多磨磨容冬,他也会同意纳妾,就像当初接受我那样。
我将东西放下后便问起他不日将要前去江南之事。
他点头:“确有此事,前几日你一直在病重,我就没和你讲。”
我正视他,然后缓缓开口:“容冬,我累了,也不愿离开盛京前去江南。”
他没有太惊讶,也不像之前的日子那般拒绝,而是低头思考了好久才道:“我知道了,这么多年,委屈你了。”
他说完一边咳嗽一边为我写和离书。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又愿意和离了,但想通了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我感受到他的视线落在我的身上,但我不愿再管这些了。我拿过和离书,摸着上面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释然地笑了。
离开的时候,我对容冬说了最后一句话:“容冬,若是家族逼迫要你再娶,切不能再娶一位爱你的女子。”
不待他反应,我便离开了书房。
我只能听到书房里不断传来的咳嗽声,仿佛鹧鸪,声声泣血。
(五)
和离之后,容冬前去江南办事,母亲为我再找了一个夫婿。
是一位叫邹观的留京青年武将,官职不算高,眉目清秀得不像个将士,初见我时竟然还会脸红。
我和他说我嫁过人,也很大可能无法生育。
他点点头,说他本就是将军在战场附近的村庄捡到的孤儿,没有家人,战场死去的兄弟的孩子,都是他的孩子。
一脸正气的样子,明明年纪比我还小。
我被他逗笑了。
他挠挠头说:“你笑起来真好看。为什么那个人会和你和离啊?”
周围的人都不敢问我这个问题,他倒是直率,但直率的人比起那些弯弯绕绕的好相处多了。
我笑着回答道:“他有很喜欢的人,所以我放弃了。你要是也有喜欢的人,不妨和我直说。”
他红了半张脸,忙摆手。
后来我才从邹观的柜子里发现我多年前寄去前线的棉服。衣服有破损,但洗得很干净,衣角写了邹观的名字,字迹歪斜,还有我的名字,看着和之前的邹观两个字隔了很长一段时间,字迹也变得工整了。
我这才知道多年前与邻国发生冲突时,我为远在前线的战士祈福前去寺中礼佛,邹观正好为他去世的战友放置长明灯。
那才是我与邹观的初见。
我抚摸着歪歪扭扭像是孩童的字迹却轻笑出声。我突然想起我以为的初见那次,问及意中人时邹观红透了的大半张脸。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我也成为了别人眼中惊鸿一瞥的好光景。
对于我与容冬和离再嫁他人之事,京中难免有人议论。
旁人的评议我不想在意,这也并非我能控制的事情。
我问邹观是否会介怀,他倒是理直气壮地道:“你未婚我未嫁,为何要介怀?”
我噗嗤笑出声,在反应过来自己说反后,邹观一脸懊悔地将头撇到一边去,不一会又从袖中掏出一包油纸袋,垂着眼凑过来问我想不想吃桃花糕。
这个人啊,嘴笨,迟钝,不懂文墨,我在十几岁的时候,从未想过会嫁给这样的夫君。
但我十几岁时喜欢过的少年不会在袖中揣着我爱的甜食,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承认对我的偏爱,他不知道我喜欢鲜嫩的颜色喜欢的桃花,不知道我畏寒不喜欢雪。
我不喜欢物哀,蔻字本意就是葳蕤草木。我不喜欢有人将我比作雪,那样转瞬即逝的事物。
我接过邹观手中的糕点,问他怎么会知道我爱吃这个的。
他看上有点高兴,又有点骄傲,简直将‘快夸我’写在了脸上:“我问过郑夫人了。我还知道你喜欢粉色,杏色,冬天会畏寒,雨夜易惊悸。”
我愣了一瞬释怀地笑了笑,原来不是什么难事啊。
“我还知道你喜欢看书,但是我文采不太行。”邹观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又道:“我会尽量去看你喜欢的那些书的。”
我递给他一块糕点:“夫妻之间本就该相互迁就,你没必要因为我去看这些书籍,而且,这些也不是那么有意思的东西。”
我笑意盈盈:“但我一直很想学会骑马,你能教我吗?”
(六)
容冬从江南回来时,我已经与邹观定亲一月有余。
他给我递了很多书信,或是借我闺中一些朋友的名义邀我出游,但我始终没有接过。
我与邹观夜游护城河,精巧的花灯随着水面轻晃,容冬从画舫侧头遥遥看着我们。
夜色朦胧,我看见容冬嘴唇轻启,似是说了什么。但很快,他的友人催促他为花灯节题词。
题有容冬的词的灯笼向来是作为最后的彩头,我对此不感兴趣,与邹观告别后,我便携带贴身丫鬟随处闲逛。
花灯节游人如织,豆蔻少女揭开头纱与闺中密友相约游船,青年才子们在画舫旁吟诗作对。
我在做容夫人的时候,从未如此轻松过。容冬是朝中重臣,又是出身簪缨世家,家中规矩不少,爱慕他的女子亦不在少数,我总是时刻紧绷,生怕自己出了什么差错。
回家的路上遇见了提着莲花灯的容冬。他站在我家大门旁,满身酒气,好像一封没有落款的信笺。
家中侍卫不敢拦他,也不敢让他进府。
他说:“看见你与旁人在一起时,我就在想,阿蔻,我好像后悔了。”
原来他在画舫上说的是这句话。他的声音很轻很轻,好像一阵风就能吹散了。
我不解其意,甚至疑心我听错了话。
他看着手中提着的莲花灯苦笑:“适才我写人间白首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不是月娘,而是阿蔻你。”
“阿蔻,我真的想过,与你百年暮昏。”
我摇摇头,对他道:“我已经找到了想要相约白首的人了。”看着他的脸色逐渐变得苍白,我一字一句道:“他没有念念不忘的故人,与我两情相悦。请容大人不要再来打扰我们了。”
我走过他身旁时,瞥见他失魂落魄地提着莲花灯笼,总觉得心中淤塞,微微侧过身道:“容大人,我对莲藕过敏,从小就不喜欢莲花。爱莲之人是你的亡妻顾月。想要与我百年暮昏的人,不会成婚五年对此事一无所知。你若要世人对你痴情才子的赞誉,有顾月就够,不要平白污我名节。”
身后是灯笼坠地的声响,还有他颤抖的声音:“是我对不住你。”
我曾在他的案桌之上看见一封来自江南的信笺,信笺已经拆开,落款是顾鹤,容冬亡妻顾月的兄长。
鬼使神差般,我拿起了那信笺中的两封信。
一封是容冬所写,信的内容很长,有朝中之事,有对顾鹤的慰问,以及一件很小的事情。
某年初春晚间下了大雨,容冬出门未带伞。
我撑着伞提着灯笼在门口等他回来。
一把青伞,一盏昏灯,泠泠雨落下,再寻常不过的光景。
他却在信中写到,我许是因此喜欢上阿蔻的。
我不是很明白,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雨夜。而在那之后,他待我也未与之前有任何区别。
他在信的最后写道:“跳丸日月,金飞玉走,不知不觉间,我与阿蔻相伴的日子,已经长于我与月娘的三载光阴。鹤兄,我实在害怕,对阿蔻产生好感,对于月娘来说,是不是一种辜负?”
而顾鹤的回信内容不过寥寥数语:“月娘已逝,不如怜取眼前人。”
小厮来催,我慌乱地将信放在原来的位置。
那时候,他不过几句话就足以令我兵荒马乱。
仔细想想,或许他真的喜欢过我,只是那样的喜欢太浅了,浅到成婚五载,他对我的喜好几乎一无所知,浅到至今世人还在赞叹容冬对他亡妻的一往情深,浅到连我心灰意冷,回想起这几年的患得患失都只觉得后悔。
(七)
三月后我大婚前夕,我与容冬见了最后一面。他在我家院门口站了良久,见到我时,也只是对我道:“我非良人,祝卿得觅佳偶。”
不久后,容冬调职江南。
从此以后,鲜少有人会再同时提起我与容冬的名字。
我在盛京煮茶饮雪,他在江南卧船听雨。
盛京的冬雪不会落在江南的一叶轻舟上,江南的细雨也飘不到盛京的一扇梨花木窗前。
两年后,我收到了容冬咳疾病逝江南的消息。
我刚检查完孩子们的功课,邹观将那些容冬写给我的信笺递给我,我一封也没有看,只是将它们扔进正在燃烧的火盆里。
垂眸无悲无喜,蹉跎十年,到底难生恨。
来源:小小完结文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