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月华如水,泼在武当山紫霄宫前的青石广场上,静得能听见山风拂过千年松柏的簌簌低语。已是三更,整个武当山沉入一片玄寂,唯有偏殿一隅,一盏孤灯摇曳,映着窗棂上一个清瘦挺拔、道髻微扬的身影。张三丰,尚未安歇。
月华如水,泼在武当山紫霄宫前的青石广场上,静得能听见山风拂过千年松柏的簌簌低语。已是三更,整个武当山沉入一片玄寂,唯有偏殿一隅,一盏孤灯摇曳,映着窗棂上一个清瘦挺拔、道髻微扬的身影。张三丰,尚未安歇。
便在此时,一股极淡、极锐的香气,似有还无,混在山风里飘来。那不是武当山应有的气息,带着几分妖异的甜腻,如夜昙诡秘的绽放。
灯下,张三丰正欲翻开《道德经》的手微微一顿。殿外庭院中,那株百年银杏的叶片无风自动,似乎每一片叶子都极其细微地颤了一下,好像被什么无形无质却快得不可思议的东西惊扰。
下一瞬,殿内孤灯的火苗猛地向下一挫,几近熄灭!
灯光复明的一刹,一道红影已如鬼魅般站在殿心,仿佛他早已站在那里,与夜色同生。来人一身猩红宽袍,上面用金线绣着繁复浓艳的牡丹图样,针脚细密华丽,却无端透着一股邪气。他面涂脂粉,唇色朱红,眉眼间带着一种非男非女的诡异韵味,指尖拈着一枚细不可查的绣花针,针尖在微弱光线下闪烁着一点幽蓝寒芒。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在下东方不败,特来向真人讨教一二,望真人不吝赐教!”
声音尖细,拖长了调子,带着几分慵懒,几分戏谑,却又字字清晰,钻入耳膜。
张三丰缓缓放下经卷,抬起头,目光温润平和,不见丝毫波澜,仿佛眼前出现的不是名动天下、杀人如草芥的魔教魁首,只是一位误入山门的寻常访客。“东方教主大驾光临,武当蓬荜生辉。”他声音沉稳,如古井深潭,“只是教主这般悄然而至,非为客之道。”
东方不败掩口轻笑,笑声如银铃,却听得人头皮发麻:“若敲锣打鼓,岂非扰了真人的清静?况且…”他眼波流转,落在张三丰身旁那柄连鞘古剑上,“…况且,真武剑下,向来不斩无名之鬼。本座总得看看,真人一百多岁了还提得动这柄剑吗?”
话音未落,也不见他屈膝发力,那抹红影已倏忽散开,化作一片没有实体的红雾,绕着张三丰徐徐飘动,越转越快,到后来竟似一道红色的绸带,将老道围在中心。凌厉无比的杀气随之而起,如无数细密的钢针,从四面八方刺来,空气中响起极轻微的“嗤嗤”破空声,那是速度快到极致,搅动气流发出的嘶鸣。
张三丰安然坐在蒲团之上,眼帘微垂,右手仍自然搭在膝上,左手虚抬,缓缓划了个半圆。这一划看似缓慢笨拙,浑不着力,却在身前布下一道绵密柔韧至极的气盾。那刺骨钻心的杀气撞上这气盾,竟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只引得他宽大道袍的袖口微微鼓荡了一下。
“葵花宝典,名不虚传。”张三丰淡淡开口。
红影旋转更急,东方不败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飘忽不定:“真人好眼力!却不知能看清几针?”
“针”字出口的刹那,一点寒星毫无征兆地自那团飞旋的红雾中电射而出!其速之快,已非目力所能捕捉,只依稀觉得光线似乎扭曲了一下,那点寒星已穿透张三丰布下的气盾,直刺他眉心!
这一针,已将“快”与“诡”结合的无与伦比,天下能躲过之人,屈指可数。
张三丰似乎早已料到,那缓缓划动的左手不知何时已抬至额前,食中二指并拢,似慢实快,于间不容发之际在身前轻轻一引、一捺。
那枚蕴含恐怖劲力、无坚不摧的绣花针,竟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捺引得微微偏了半分,擦着他额角飞过,“叮”的一声微响,钉入身后梁柱,直没至尾。
针虽避过,针上附着的锐利劲风却扫中了张三丰颌下银髯。三根雪白的长须,悄然飘落。
“太极圆转,确实玄妙。”东方不败的声音里首次透出一丝讶异与兴奋,红影一顿,现出身形,仍站在原处,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是指尖又拈了一枚新针。
张三丰目光扫过那飘落的白须,微微一笑:“教主先发制人,贫道只好后发而至。侥幸,侥幸。”
“侥幸?”东方不败尖声一笑,“那再试试这个咯!”
红影再动,这一次不再环绕,而是倏进倏退,瞻之在前,忽焉在后。一枚枚绣花针如疾风暴雨般射出,每一针皆指向张三丰周身大穴,劲力凝于一点,破空之声尖锐刺耳。殿内顿时被无数蓝色寒星充斥,交织成一张死亡之网。
张三丰终于长身而起。他身形移动看似依旧不快,每一步踏出都如履薄冰,沉稳异常。那柄真武剑仍在他身侧,并未出鞘。他只以一双空手应对,太极拳意展动开来,抱元守一,意动形随。
但见他双臂圆转,如揽雀尾,如抱琵琶,每一式皆含阴阳变化之妙。掌风绵柔,却似蕴含着天地间至纯至刚的力量。射来的绣花针,或是被他掌缘一带,斜飞嵌入墙壁地面;或是被他袖袍一卷,劲力尽消,簌簌落下;或是被他屈指一弹,以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逼得那红影不得不稍稍闪避。太极拳意在张三丰手中已臻最高境界,风能进,雨能进,针不能进!
东方不败的攻势却如狂风骇浪,一浪高过一浪,绣花针无处不在,无孔不入,那件红袍化作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光影,几乎充塞了整个殿堂,凌厉的劲气四处激射,满屋皆寒!而张三丰则如中流砥柱,任你浪潮汹涌,我自岿然不动。
针快如电,人静似山。极动与极静,在这真武殿中上演着惊心动魄的对决,转眼之间,两人已交手数百招!
激斗中,东方不败忽发出一声长啸,啸声尖锐,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他身法再变,速度竟在原本已臻极限的基础上又快了三成!整个人化成了一道没有实体的红线,在方寸之地腾挪闪烁,已完全超出了常人理解的范畴。那枚在他指尖跳跃的绣花针,更是幻出万千虚影,真假莫辨,直刺张三丰胸前膻中要穴。
这一击,汇聚了他毕生修为,将葵花宝典的“快”与“破”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张三丰面色首次显出一丝凝重。他深吸一口气,周身气息浑然一体,左脚微撤,踩定坤位,右手虚抬,缓缓划弧,正是太极起手式。这一式在他手中使出,古朴拙重,却仿佛牵引着周遭整个天地的气机。他的道袍袖口无风自动,鼓荡而起,如同充满气的皮囊,至柔至韧。那万千针影刺入他气场所及范围,竟如坠入无穷无尽的混沌泥沼,速度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滞。
便是这一滞之差,张三丰的右手已搭上了东方不败的手腕。一触即收,一引一带,蕴含四两拨千斤的无上妙诣。
东方不败这必杀一击,竟被他引得向旁滑开数寸。
然而,东方不败手腕一抖,那枚真正的绣花针不知如何已脱手飞出,却非直刺,而是绕了一个极其诡异刁钻的弧度,自下而上,斜撩张三丰小腹。这一变化完全违背常理,绣花针蓝芒一闪,终究还是突破了绵绵不绝、号称天下至柔的守御之力。
就在针尖触及袖袍的那一刹那,张三丰一直微阖的双目陡然睁开,眼中不再是平时的温润平和,而是爆发出如电般的神光。他终于意识到,单凭肉掌与袍袖,已无法完全化解这凝聚了葵花宝典极致精粹、诡谲迅捷到了超越人体感官的一击。
“噌——!”
一声清越悠长的龙吟骤然响彻真武大殿,压过了所有细微的破空声与气流嘶鸣。那声音并非高亢刺耳,却带着一种抚平人心的沉稳与浩大,仿佛自亘古传来。
是真武剑!
那柄始终静静倚在蒲团旁的连鞘古剑,竟于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弹射出鞘三寸!仅仅是这三寸出鞘,一股凛然磅礴的剑意已弥漫开来,中和了殿内妖异锐利的杀气,使得摇曳的灯火都为之一稳,飞向他小腹的绣花针霎时为之一滞!
张三丰右手似缓实疾地向后一探,五指恰好握住了真武剑那墨玉般的剑柄。就在他手指与剑柄相触的瞬间,整柄长剑从沉睡中苏醒,发出一声欢快的嗡鸣,彻底脱鞘而出!
长剑一出,剑刃透着一种玄色的乌光,上面似有龟蛇盘绕的暗纹流动,古朴厚重,不显锋芒,却自有镇压邪祟、廓清寰宇的无上威严。
张三丰周身气势陡然一变。先前是静立如山的渊渟岳峙,此刻却化作了包容天地的浩瀚星空。他手腕微转,真武剑划出一道完美无瑕的圆弧。这一剑,慢得仿佛时间停滞,能让旁观者看清剑尖划过的每一寸轨迹;却又快得超越了意念,后发而先至,恰如其分地拦在了那枚刁钻射来的绣花针之前。
没有金铁交鸣的刺耳声响。剑锋与细针接触的刹那,竟发出了如同雨滴落入深潭般的“叮”的一声清响,空灵悠远。
剑尖黏住了那枚蕴含恐怖力量的绣花针,以一种玄妙难言的劲力牵引、裹挟、化解。那枚原本足以洞穿金石的绣花针,此刻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粘稠气流之中,又像是被投入了太极阴阳鱼旋转的核心,所有的冲击力、穿透力、邪异劲气,都被那缓缓转动的剑圈一层层消磨、吸纳、转化。
东方不败剑眉微微一挑,眼中首次掠过一丝真正的惊异。他能感觉到,自己那无往不利、无坚不摧的针上劲力,竟消失得无影无踪,甚至连与针之间那丝微妙的气机联系,都变得模糊不清。
“好!好一个真武剑!”东方不败尖声喝道,声音中少了些许戏谑,多了几分凝重。他身影再动,红袍翻飞,刹那间,仿佛有数十个东方不败同时出现,从四面八方每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射出了漫天针雨!这些针有的直射,有的曲行,有的相互碰撞借力变向,更有的后发先至,快慢不一,虚虚实实,将“唯快不破”与“诡异多变”推至前所未有的巅峰。每一针都瞄准了张三丰周身要害,针尖那一点幽蓝寒芒,连成一片,就如星河倒泻,又似毒蜂出巢。
面对这足以让任何高手瞬间毙命的恐怖攻势,张三丰却兀立原地,脚下不丁不八,身形如古松般挺拔。他手中真武剑再次挥动,施展的却并非迅捷凌厉的见招拆招,依旧是那般舒缓圆融的剑式。
太极剑法最高境界——意在剑先,圆转不息!
但见他剑招大开大阖,每一剑划出,必带圆弧。大圈套小圈,平圈立圈斜圈,正旋逆旋,无穷无尽。剑光缭绕,竟在他周身形成了一道浑然天成、毫无破绽的球形剑幕。这剑幕看似柔和缓慢,实则蕴含着天地至理,运转不休,无始无终。
叮叮叮叮……!
密集如雨打芭蕉的轻响连成一片。那漫天激射而来的绣花针,无论来自何方,无论快慢虚实,一旦触及这片看似柔和却坚韧无比的太极剑圈,要么被轻轻荡开,偏离方向,深深嵌入四周的梁柱墙壁;要么被剑上黏劲引带,绕着张三丰飞旋数圈后劲力全失,簌簌落地;更有甚者,竟被剑圈借力打力,反射向其他射来的针,空中爆出一星星细微的火花,同归于尽。
张三丰的身形在殿中缓缓移动,步伐契合着某种玄奥的韵律,手中真武剑划出的圆弧越来越圆融,越来越宏大。到后来,竟似不见剑,不见人,唯见一道道阴阳气流盘旋往复,演化着宇宙洪荒的至理。他并非在被动防御,而是以这至柔至静的剑意,构建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场”,一个以慢打快、以静制动、万物皆可化纳的太极领域。
东方不败的身法越来越快,红影已彻底模糊,针法越发奇诡狠辣,尖啸声刺人耳膜。甚至不惜耗损真元,射出针针皆蕴含十成功力的杀招。他深知,速度是他唯一的优势,一旦被这太极剑圈彻底稳住节奏,此消彼长,后果难料。
然而,任他快如鬼魅,攻如疾风暴雨,张三丰的太极剑圈就如瀚海波心中的一座不朽礁石,真武剑划出的每一个圆弧都蕴含着天地至理,圆转绵密,毫无破绽,东方不败那狂风暴雨般的针势,尽数被这看似缓慢、实则无懈可击的剑幕化去、荡开、吸纳。
东方不败赤红色的眼眸中,那抹惊异渐渐被一种近乎疯狂的炽热所取代。他意识到,常规的“快”与“变”,已无法突破这浑然天成的太极领域。
就在其身形幻化出的漫天红影似乎出现一丝衰竭之象的刹那,异变陡生!
东方不败的身影骤然由极动转为极静,定格在张三丰正面两丈之外。这突如其来的静止,比之前鬼魅般的速度更令人不适,仿佛奔涌的江河瞬间冰封,充满了诡异的力量感。
他双手十指间,不知何时已夹满了密密麻麻的绣花针,针尖幽蓝光芒大盛,几乎刺得人睁不开眼。
“张真人,接我这‘葵花·绽’!”一声尖啸,穿透云霄。
他双臂猛然一振,以一种奇诡的弧度向上扬起。刹那间,那近百枚绣花针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着,以一种完全违背力学常理的方式,并非直线,亦非弧线,而是如同爆炸的碎片般,向四面八方暴射而出!
这一击,毫无章法、毫无目标,看似只是将所有的针漫无目的地泼洒出去。
但张三丰凝重的脸上,眉头却微微一蹙。他感知到,这些爆射的针并非为了伤敌,它们在空中相互碰撞、借力、变向,每一根针都成了另一根针的助力与指引,顷刻间编织成一张毫无规律、绝无可能预判的,覆盖了上下左右前后所有空间的立体死亡网络!
更可怕的是,这些针的速度,在这一次次匪夷所思的碰撞借力中,竟还在层层叠加,不断提升,最终快到了超越高手气机感应极限的地步!它们不再是单纯的暗器,而是化作了无数道撕裂一切的蓝色电芒。这已非武学,近乎妖法!
太极剑圈运转陡然加速!张三丰脚下步伐连环踩踏,身形如风中荷茎般柔韧摆动,手中真武剑舞动得泼水不进,剑圈扩张,意图将这来自所有角度的无差别攻击尽数拦下。
叮叮叮叮……!碰撞声密集得连成一道尖锐悠长的长鸣,刺人耳膜。无数绣花针被震飞、荡开、绞碎。
就在这剑圈因应对全方位打击而运转到极致,旧力略竭、新力将生未生的那小小瞬间,一个理论上绝不存在,却又被东方不败以这种近乎自毁招式、不惜耗损本源内力强行创造出的一道细微到极致的蓝芒,悄无声息地出现了!
它并非来自任何一个预判的角度,而是源自一枚最初射向殿顶横梁、又被另一枚针撞回、再与第三枚针擦边变向的绣花针。它经历了太多碰撞,轨迹已混乱到无法计算,其速度却在一次次碰撞中累积到了前所未有的巅峰,快得仿佛超越了空间的距离!
它出现的时机,恰好是张三丰化解掉正面最后三枚针,真武剑由“如封似闭”转为“揽雀尾”,气机流转中那亿万分之一的转换间隙。
张三丰的灵觉已然感应到了这抹超越常理的杀机,真武剑回救之速亦堪称鬼神莫测,剑尖几乎是擦着那枚针的尾部掠过——但,终究是慢了一丝丝。
不是慢了力,而是慢了意!太极剑意讲究意在剑先,但这一针的快,已然快到了“意”的前面!
“噗——!”
一声轻微到几乎被风声掩盖的声响。
那枚凝聚了东方不败毕生修为、融入了葵花宝典“唯快不破”终极奥义、并且牺牲了所有其他攻击作为掩护的绣花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张三丰道袍宽大袖口的褶皱深处,余势未消,轻轻点破了他左前臂外侧的皮肤。
入肉仅一分,伤不及骨。
但其上所附着的、极速带来的尖锐气劲,却已透体而入,直抵经脉!
红影飘落,东方不败静立原地,脸色苍白如纸,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方才那一击消耗极大。他望着张三丰,沉默片刻,忽的轻声一叹,那叹息声中带着一丝疲惫与不易察觉的敬佩,竟恢复了几分男子本色的低沉:
“张真人…不愧天下第一人,太极之道,竟至于斯!君若年轻三十岁,败的必是我。”
张三丰依旧卓立原地,神色从容,似乎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交手并未发生。他闻言抚须微笑,银髯在夜风中轻拂,仙风道骨,浑不似刚经过一场恶战。
“东方教主言重了。葵花宝典,贫道今日领教,佩服之至。”
他话语温和,气度恢弘,尽显一代宗师风范。
然而,话音甫落,却见一点殷红,自他垂落的宽大道袍袖口之内缓缓渗出,沿着他苍老的指尖,悄然滑落。
“嗒。”
一声轻不可闻的微响。
那滴鲜红的血珠,摔碎在清凉如水的青石地板上,溅开一朵极小、却触目惊心的血花。
殿外,月正当空,清辉冷然,万籁俱寂。
来源:求败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