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姐,再不给我十万块,你弟媳要与我离婚了。"老弟周小明跪在我家门口,眼里满是哀求,膝盖下是我家那块已经磨得发旧的门前石板。
难兄难弟
"姐,再不给我十万块,你弟媳要与我离婚了。"老弟周小明跪在我家门口,眼里满是哀求,膝盖下是我家那块已经磨得发旧的门前石板。
那是1998年的深秋,杨树叶子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像极了我心里的惊讶和无奈。
我扶起老弟,手触到他的胳膊,瘦得只剩骨头。"进来说吧,大马路上成何体统。"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弥漫着一股刚炒过的葱花味儿。隔壁刘大妈家的老式收音机正播着《渴望》的主题曲,那曲调在小区的楼道里飘来飘去。
我和老公赵建国经营着一家二十来平米的小餐馆,名字俗气得很——"家常味道"。横批是"实惠可口",那招牌是老公亲自用毛笔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一股子朴实劲儿。
每天凌晨四点,老式闹钟还没响,我就习惯性地醒来。天不见亮,赵建国蹬上那辆吱嘎响的老凤凰自行车,骑到十里外的蔬菜批发市场。回来时车后座上总是堆得高高的,青菜上面压着肉,最上面还放着一小捆葱姜蒜。
我常年站在油烟弥漫的小厨房里,手上的冻疮从来没好利索过。冬天洗菜的水冷得刺骨,伸进去没一会儿,十个指头全红得像是要滴血。为了省电费,夏天热得满头大汗也舍不得开那台吊在天花板上的老电扇,省下的每一分钱都攒着给女儿上学用。
赵建国总爱说我:"林巧英啊林巧英,你这个人就是太实诚,咱开饭馆的就该讲究实惠,但也不能太抠门啊。"我白他一眼:"钱不钱的无所谓,咱得对得起这一碗饭啊。"
小餐馆的墙上挂着女儿的奖状,那是我俩的骄傲。每当有老顾客问起,赵建国总是挺起胸脯:"那是我闺女,考了全班第一,将来准是个大学生!"
老弟不一样,大学毕业后进了国有贸易公司,每月工资一百八,在当时算是个体面收入。可他总嫌钱少,迷上了股票。那会儿全国上下"入市热",街头巷尾都在谈论股市行情,老弟也跟着心痒难耐。
"姐,你看人家刘邦啊,买了几只绩优股,一个月就赚了几千,够咱辛辛苦苦干半年了!这是未来的钱途!"他兴冲冲地和我说,眼里闪着年轻人特有的光芒。
我不懂那些,只知道脚踏实地。在我看来,钱是一分一厘换来的,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五年前,那是1993年,股市正热得发烫。老弟来借五万块钱投资股票,说三个月翻一倍。那时候我和赵建国刚开始做小生意,这五万几乎是全部积蓄。看着弟弟殷切的眼神,我咬咬牙答应了。
结果市场暴跌,钱打了水漂。老弟难以启齿,从此少有联系。每到逢年过节,他总是找借口不回家,电话也打得少了。
看着跪在面前的弟弟,我想起了他小时候。那时候爹妈在乡下种地,我带着他在城里求学,租住在一间不足十平米的平房里。为省钱,一碗阳春面分着吃,他总是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肉夹到我碗里。我假装没看见,等他低头吃面时再夹回去。
往事如烟,恍如昨日。
"你姐夫回来了就该炸锅了。"我看了眼那个贴着毛主席像的老式挂钟,叹了口气。
果不其然,赵建国一进门,看见老弟就愣住了。他放下手里提着的装满菜的网兜,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又来借钱?"
老弟低着头,搓着双手,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当初借的五万,连个影儿都没了,连句谢谢都没有,现在又来要十万?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我跟你姐起早贪黑,累死累活才赚几个钱啊!"赵建国越说越激动,腮帮子一抖一抖的。
屋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只听见墙上的老挂钟"嘀嗒嘀嗒"地走着。茶几上摆着女儿刚考试得的奖状,那红色的印章格外醒目。
"弟妹怀孕三个月了。"老弟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本想高高兴兴迎接孩子,谁知道我那点股票全套牢了。还借了高利贷,每天都有人上门催债。"
他说着,眼圈红了:"弟妹说再这样下去,连这个孩子都不敢生了。"
"你就知道股票,股票!当初谁劝你别去碰那玩意儿来着?我早就说了,那是投机!"赵建国气得直拍桌子,茶杯里的水都跳了起来,溅到了那张我们结婚时照的黑白照片上。
那张照片已经泛黄,镶在一个简朴的木框里。照片上的我穿着借来的结婚礼服,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时候日子虽然清苦,却充满希望。
"姐夫,我真的知道错了。"老弟低着头,声音颤抖,"我不该赌那个,更不该连累弟妹。你们要是不帮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赵建国冷哼一声,转身进了厨房。铁锅和炒勺碰撞的声音特别大,像是在发泄着心中的怒火。
就在那个月,老娘突发中风住进了医院。那是县城唯一的人民医院,走廊里挤满了病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我发电报给弟弟,却迟迟不见人影。
老娘躺在病床上,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嘴里念叨着:"小明啊,你在哪里啊?"我坐在床边,握着她粗糙的手,心如刀绞。
那段时间,赵建国天不亮就去餐馆,半夜才回来。他跟我说:"咱得多做点生意,医药费不是小数目。"有时深夜我醒来,看见他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皱着眉头算账,一道道皱纹刻在额头上。
冬去春来,城市改造的浪潮席卷而来。那些老旧的平房和小店铺纷纷被拆除,我们的小餐馆也面临拆迁。政府给了二十万补偿款,对我们这个小门面来说是笔横财。
那天,赵建国拿着一沓崭新的红色百元大钞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我们那个铁皮"招财进宝"的储蓄罐里。"咱把钱存起来,一分不动,给丫头攒大学学费。"他说这话时,眼里有光。
我点点头,心里却想着老弟的事。自从他走后,我偷偷打听过他的消息。听说他每天游荡在证券交易所,眼睛熬得通红,总盯着那个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
仿佛命中注定一般,就在拆迁款到手的第三天,老弟又来了。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憔悴,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曾经挺拔的身姿变得佝偻,眼里全是血丝。
"姐,我..."他刚开口,赵建国就打断了他:"又来要钱?门都没有!"
我拉住老公的袖子:"让他说完。"
老弟的眼睛里闪烁着绝望的光芒:"我知道我没脸再来求你们,可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那个年代,高利贷是地下产物,利滚利,三分五分的月息,很快就成了难以承受的重担。弟媳卖掉了嫁妆首饰,两个金手镯,一对金耳环,还有妈留给她的那条传家的金项链,仍然无法填补窟窿。
债主上门闹事,砸了家里的家具,弟媳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回了娘家,扬言再不还清就离婚。
"你这不是坑自己,也是坑别人啊!"赵建国气得直喘粗气,指着老弟的鼻子骂道:"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我们家也不是开银行的!"
门外传来了自行车铃声,是隔壁刘大妈回来了。她扯着嗓子喊:"巧英啊,听说你们家拆迁款到手了?改天请我吃顿好的啊!"
赵建国的脸更黑了,他最怕的就是左邻右舍知道我们有了一笔钱。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有了钱就会有很多麻烦和是非。
我默默地走进里屋,从衣柜最底层取出一个旧布袋。那是我和赵建国十年来的血汗钱,一分一厘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连买包盐都舍不得多花。布袋里有一叠发黄的人民币,还有一些"老三届"国库券,那是我们这一代人特有的储蓄方式。
掂量着布袋的分量,我心里五味杂陈。这些钱本该是女儿上大学用的,可老弟这副模样,我实在不忍心见。
看着老弟落魄的样子,我想起小时候他发高烧,我背着他走了五里山路到镇医院。天已经黑了,山路崎岖,我一步一步地走,生怕摔着他。他烧得迷迷糊糊,还说:"姐,别怕,我没事,我是男子汉。"那个瘦小的背影,是我心底最柔软的记忆。
还有那次,我被学校里的男生欺负,衣服被扯破了一角。老弟才八岁,瘦瘦小小的,却挡在我前面,奶声奶气地说:"不许欺负我姐!"虽然他也被推倒在地,膝盖磕破了皮,但那倔强的小眼神,至今让我心疼。
"我给你五万。"我把钱放在桌上,"不是白给你,是入股我们新开的餐馆。"
赵建国愣住了,老弟也愣住了。
"小明,我们是亲姐弟,有难处找家里人不丢人。"我声音轻柔,却很坚定,"但我希望你明白,钱不是目的,立足安身才是真。"
赵建国想说什么,我抬手制止了他:"建国,让我说完。"
"我知道你近半年没回家,不是不孝顺,是在外面打工还债。"我叹了口气,"昌华饭店的师傅王老板娘告诉我了,你每天去洗盘子,一个人干三份活,差点累垮了。"
赵建国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知道我这个人,看似软弱,实则明白事理。
"还有,你晚上去夜市摆摊卖煎饼果子,早上又去建筑工地搬砖。"我看着老弟通红的双手,心疼得不行,"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不好意思回来,怕我们看不起你。"
老弟的眼睛湿润了,低着头不说话。
墙上的挂钟敲了七下,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赵建国起身打开了那盏泛着黄光的老台灯,暖黄色的光线照在我们三个人的脸上,映出深深浅浅的皱纹和沧桑。
"钱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给你机会才是正道。"我继续说,"拆迁后,我们准备开家大点的餐馆,新店已经找好了,在南门菜市场附近,客流量大。你来帮忙,跟你姐夫学着做生意,学做菜,学管账,踏踏实实来,总有出头日子。"
赵建国插了一句:"你姐的意思是,钱可以给你,但得用在刀刃上。还债是第一位的,别再有什么幺蛾子。以后餐馆里的活你得干,赚了钱三七分成,三成归你,够意思了吧?"
老弟扑通一声跪下,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姐,姐夫,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起来,大老爷们动不动就跪,像什么样子。"赵建国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伸手扶起了老弟,"去把你弟妹接回来,好好过日子。别忘了,马上就有孩子了,你是要当爹的人。"
那天晚上,老弟留下来吃了顿饭。我做了他最爱吃的红烧肉和西红柿鸡蛋汤。饭桌上,赵建国少有地和气,还给老弟倒了杯二锅头:"喝一个,以后就是一家人一条心了。"
望着他们碰杯的场景,我心里温暖如春。
第二天一早,我把钱交给了老弟,并和他一起去找了债主。那是个留着山羊胡子的瘦高个,眼神阴鸷。看到钱,他阴笑着说:"利息不能少。"我当场就火了:"利滚利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我表哥就在公安局上班,要不要我打个电话?"
那人悻悻地拿了钱走了。回家路上,老弟小声说:"姐,你表哥不是在粮站上班吗?"我白了他一眼:"唬人的,你当真啊?"
我们俩笑作一团,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三个月后,新的"家常味道"在南门菜市场开张了。店面比原来大了一倍,从外面看进去,能看到崭新的桌椅和一个小小的前台。墙上挂着全家福,我和赵建国站在中间,老弟和弟媳站在两侧,弟媳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老弟每天五点起床去市场,有时比赵建国还早。他嘴上说着嫌累,却干得比谁都认真。烧菜切肉,端盘上菜,样样都学,从不偷懒。晚上十点关门后还要核对账目,学着赵建国的样子,一笔一笔记在账本上。
赵建国对他也渐渐改观,有时还会教他一些经营之道:"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诚信和口碑,宁可自己少赚,也不能让客人吃亏。"
有一天,我偷偷看到老弟在账本上密密麻麻地记着每一笔开支,就像当年我做的那样。他发现我在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姐,我在算今天的流水。"
"挺好的,学得快。"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
"姐,我想通了。"他突然严肃起来,眼里有了久违的神采,"人这辈子,踏踏实实地过,比什么都强。那些所谓的捷径,不过是陷阱罢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干,把亏欠你们的都补回来。"
我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傻弟弟,咱们是亲人,哪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只要你好好的,姐就高兴。"
第二年春天,弟媳生了个大胖小子,足有八斤重。月子里,我天天给她炖鸡汤,熬鱼汤,忙得不亦乐乎。赵建国抱着小外甥,笑得见牙不见眼:"看,这小子多像我,将来准是个有出息的。"
老弟也学着赵建国的样子,掐指一算:"等他长大,正好赶上千禧年,那时候国家会更强大,机会会更多。"
"就你会算。"我笑骂道,"别的不说,你得先把那五万块钱还上。"
"姐,你放心,我一定加倍奉还。"老弟郑重其事地说。
时光如水,不知不觉又过了两年。餐馆生意越来越好,赵建国的厨艺在当地小有名气,尤其是他的红烧肉,被誉为"一绝"。我们添了新设备,请了两个帮工,日子红红火火。
那天,老弟拿着一个信封来找我。他穿着一件崭新的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不再是当年那个落魄样子。
"姐,这是十万块。"他把信封推到我面前,"五万是还你们当初的,另外五万是利息。"
我愣住了,没想到他居然存了这么多钱。
"我知道你们不缺这个钱,但这是我的心意。"老弟认真地说,"这两年多,我明白了很多。钱财只是身外之物,人心才最重要。你们当初愿意帮我,是看得起我,相信我能重新站起来。"
我打开信封,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沓钱。我默默地数了数,正好十万。这钱对我们来说已经不算什么了,但老弟的这份心意,比什么都珍贵。
"钱我收下,但不全收。"我把其中一半推了回去,"五万我收了,算是你还的本钱。另外五万你留着,给孩子攒教育费。咱们家人之间,不讲这个利息。"
老弟没有推辞,他知道我的性格,说出的话不会更改。
窗外,杨树又抽出了新芽,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我们的脸上,暖洋洋的。院子里,小侄子正在追逐一只蝴蝶,欢笑声传进屋内。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金钱买不来的,往往是最珍贵的东西——亲情、信任和相互扶持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失去了可以再来,有些人走散了却难以再聚。
我和老弟相视一笑,默契地点了点头。不需要言语,我们都懂得,生命中最重要的不是你拥有什么,而是谁会在你最困难的时候伸出援手,给你重新站起来的力量和勇气。
那年春天,我们一家人在新开的大饭店后院栽下了一棵小杨树。赵建国说:"就叫它'家和树'吧,寓意家和万事兴。"
看着那棵嫩绿的小树,我悄悄许愿:愿它像我们的亲情一样,深深扎根,枝繁叶茂,经得起风雨,迎得来春暖。
来源:那一刻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