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听说你买了新房,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啊?"小李笑着问我,眼神里带着期待。
情分重几许
"听说你买了新房,什么时候请我们吃饭啊?"小李笑着问我,眼神里带着期待。
"快了,到时候一定通知大家。"我随口应着,心里却已打定主意。
那是一九八九年初春的一个午后,窗外的杨柳抽出了嫩绿的枝条,柳絮随风纷飞。
我站在新居的客厅里,看着工人们忙碌安装家具,心里有说不出的满足。
这套九十平的两室一厅,坐落在县城最好的小区里,是我和陈嫂子攒了近十年的积蓄才买下的。
房子不大,但在这个年代,已是不小的成就,街坊邻居谁不羡慕我老李家有本事,靠着一双手在县棉纺厂干出了名堂,拿到了厂里分的商品房。
"老李,这冰箱放哪儿好?"陈嫂子站在门口,擦着额头的汗水问我。
她的头发已经有了几根白丝,脸上的皱纹在阳光下格外明显,这些年辛苦操持家务、带孩子,还要在副食品店兼职,就是为了早日住上宽敞明亮的新房子。
"就放厨房旁边那个墙角吧,省得占地方。"我一边回答,一边帮着搬运那台刚买的"长江"牌电冰箱,这可是我们家最值钱的电器了。
乔迁那天,家里热闹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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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陈嫂子就起来准备酒菜,我则负责张罗桌椅板凳。
来的人比预想的多,单位同事、街坊邻居、亲朋好友,挤满了不大的客厅。
"来来来,大家随便坐!"我端着茶壶,一桌一桌地倒热茶,心里美滋滋的。
每位来客都带了礼品——铁观音茶叶、上等白糖、水果篮子,还有装着红色贺礼的信封。
邻居老王拍着我的肩膀说:"老李有出息啊,咱这一片第一个搬新房的!"
陈嫂子在厨房里忙得满头大汗,一会儿炒菜,一会儿蒸馒头,脸上却挂着掩不住的笑意。
直到太阳西斜,客人陆陆续续散去,小李的身影都未出现。
我和小李是中学同学,毕业后都留在县城工作,他在县纺织厂,我在棉纺厂,两个厂子就隔着一条马路,平日里常有往来。
八五年,小李结婚,我随了五百元;八七年,他父亲六十大寿,我又随了五百元。
那时的五百元可不是小数目,足够普通工人两个月的工资了。
每次我都是咬牙掏的,省吃俭用几个月,就是为了这份同窗情谊。
"振华,小李怎么没来?"我丈母娘一边收拾桌子上的碗筷,一边问道。
"可能有事吧。"我淡淡应着,心中却觉得一阵失落。
新房子的喜悦似乎被这缺席蒙上了一层阴影。
"嗨,他肯定是有急事,改天会来的。"陈嫂子安慰我,手里还在麻利地整理客人送的礼品。
夜深了,躺在新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月光透过新装的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新房子的水泥墙还有些湿气,散发着淡淡的涩味。
我想起了小李,想起了我们年少时在学校操场上踢球的日子,想起了毕业时互相承诺要友谊长存。
次日一早,我在厂里的车间遇到了同在一个系统工作的小李。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手上沾满了机油,看到我时,脸上露出了笑容:"听说你昨天乔迁了?"
"是啊,你怎么没来?"我假装不在意地问。
"有点事走不开。"他神色如常,问起我昨天的乔迁宴如何,却只字不提自己为何缺席。
我心中郁结,只是简单应付了几句,借口车间有事,很快离开了。
回到自己的岗位上,我心不在焉地调整着织布机。
那个年代,人情往来是社交的重要部分。
礼尚往来,本是常理。
我并非计较钱财,而是觉得这份情意被轻视了。
"老李,你魂不守舍的,是不是生病了?"车间里的老王问我。
"没事,就是有点累。"我摇摇头,继续低头干活。
中午吃饭时,陈嫂子送来了热腾腾的饭盒。
打开盖子,还是我爱吃的红烧肉和青菜,但我却没了胃口。
"怎么了?不合胃口?"陈嫂子关切地问。
"没,挺好的。"我勉强扒了几口饭。
陈嫂子坐在我对面的长凳上,压低声音说:"昨天算了账,礼金有三千多,扣除办酒席的开销,还剩不少呢。"
我点点头,心里却在想小李的事。
陈嫂子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是不是因为小李没来?"
我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他两次办事,我都给足了面子,这次我乔迁,他连个人影都没有。"
"也许人家真有事呢,别想那么多了。"陈嫂子拍拍我的手,"下班早点回来,咱们收拾收拾新房子。"
一周后,厂里组织老同学聚会,在县城最好的饭店——"红星饭店"。
红星饭店是县城唯一的国营饭店,能在这里吃饭,是很多人心中的奢侈。
我刻意坐得离小李远远的,和其他同事热络地聊着天。
饭局上,大家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只有我,对小李爱理不理,甚至连眼神接触都尽量避免。
王班长是我们高中时的班长,如今在县教育局工作,为人处世最是圆滑。
他看出了异样,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拉我到走廊吸烟。
"振华,你跟小李是不是有什么过节?"王班长递给我一支"红塔山"。
"没什么。"我掸了掸烟灰,眼神游移着看向窗外。
县城的夜景从十楼看下去,星星点点的灯光像是散落的珍珠。
"我看得出来,你今天对他特别冷淡。"王班长吐出一口烟圈,"有什么事,大家都是老同学,好商量嘛。"
我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心里的不快:"他结婚我随了五百,他爸过寿我又随了五百,现在我乔迁,他连个人影都没有,这叫什么事?"
王班长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先回去喝酒吧,有些事,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
回到饭桌,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些微醺。
老同学们开始回忆往事,讲起当年的趣事,笑声不断。
小李突然站起来,向大家敬酒。
他的脸因为酒精有些发红,声音略带哽咽:"对不起,我想借这个机会,向振华道个歉。"
包厢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小李身上。
"前段时间我妈住院了,肺炎并发症,治疗花了不少钱。"小李端着酒杯,手微微发抖,"正好赶上振华乔迁,我实在拿不出像样的礼,怕去了扫兴,就没去。振华,对不起。"
话音未落,席间一片寂静。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
几个月前,我确实听说他母亲病了,但没想到这么严重。
记得上高中时,小李的母亲常常给我们送热腾腾的饺子,那是在食堂吃惯了粗茶淡饭的我们最盼望的时刻。
那一刻,我羞愧难当,想起自己置办新居时的欢喜喜悦,却从未想过他家的窘境。
我站起身,走到小李面前,举起酒杯:"李兄,是我不对,没有体谅你的难处。这杯我敬你,祝阿姨早日康复。"
小李眼圈红了,我们一饮而尽。
酒精烧灼着喉咙,也烧灼着我的良心。
饭局散后,王班长拉住准备离开的我:"振华,你知道吗,小李为了给他妈治病,欠了一屁股债。乔迁那天,他正在医院照顾老人家。"
王班长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我心上。
我站在初春的寒风中,仿佛被当头泼了盆冷水。
回想起自己这段时间的冷眼相待,不禁脸上火辣辣的疼。
"他怎么不早说呢?"我喃喃自语。
"你知道小李那人,从来不肯麻烦别人。"王班长点上一支烟,"他妈住院那会儿,他四处借钱,就是不肯开口问咱们这些老同学。"
沿着县城的主干道慢慢走回家,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夜已深,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偶尔经过的自行车铃声打破寂静。
我想起小李那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想起他眼中的倔强和自尊。
走到家门口,看到窗户里温暖的灯光,陈嫂子正在等我。
一进门,她就递给我一杯热茶:"怎么样,聚会开心吗?"
我摇摇头,把小李的事告诉了她。
陈嫂子听完,轻轻叹了口气:"早知道是这样,咱们应该去看看阿姨的。"
我握着茶杯,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突然下定决心:"明天,我去小李家看看。"
第二天一早,我买了两斤上好的龙井茶,那是县供销社刚进的新茶,价格不菲。
又准备了一个红包,装了一千元钱。
这钱是我和陈嫂子商量后决定的,原本是准备添置新家具的。
推着自行车,我一路骑到了小李家。
他住在纺织厂的老宿舍,那是五六十年代建的筒子楼,一梯两户的老式结构,狭窄的走廊堆满了杂物——破旧的自行车、晾衣架、煤球炉。
敲门后,是他妻子小周开的门,见到我明显一愣。
小周比我们小几岁,是纺织厂的挡车工,因为常年在噪音环境中工作,说话声音都比常人大些。
"振华哥,你怎么来了?"小周脸上的惊讶掩饰不住。
"小李在家吗?"我有些局促地问。
"在呢,刚从医院回来。"小周侧身让我进门。
小李从里屋出来,脸上挂着疲惫,眼睛下的黑眼圈格外明显。
"振华,你怎么来了?"他疲惫中透着惊喜。
小李的家不过四十平方米,一室一厅,家具陈旧却整洁。
墙上挂着一张我们高中毕业的合影,已经泛黄发旧。
照片里,我们穿着统一的蓝白相间的校服,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
客厅角落里,一台"红灯"牌黑白电视机正播放着新闻联播,声音调得很小,大概是怕吵到里屋休息的老人。
"阿姨好些了吗?"我不由自主地看向他母亲的房间。
"好多了,谢谢关心。"小李递给我一杯水,那是他们家唯一一个没有缺口的杯子,上面印着"为人民服务"的字样。
我从兜里掏出红包:"这是给阿姨的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小李连忙推辞:"不用了,振华,真的不用。"
"拿着吧,我们是几十年的同学了。"我坚持道,内心却满是愧疚。
小李妻子在一旁劝道:"小李,振华哥一片心意,你就收下吧。"
小李犹豫再三,最终收下了红包,眼中闪着泪光:"谢谢你,振华。"
那一刻我才明白,我们之间的情分,何止几百元可以衡量。
在他们家简陋的餐桌旁,我们聊起了过去的日子。
小李泡了一壶茶,是普通的茉莉花茶,香气淡淡的。
"记得高考那年夏天吗?"小李笑着说,"咱们几个熬夜复习,你妈给我们送来的绿豆汤,喝着那个就舒坦。"
我点点头,那个夏天的记忆如同昨日。
"后来你考上了师范,我没考上,去了纺织厂。"小李敲了敲桌子,"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你本来可以当老师的,结果因为分配问题,也进了工厂。"
"都是命啊。"我感慨道,"不过还好,在厂里这些年,也算有个稳定工作。"
窗外,一株老梧桐抽出了嫩芽,春风拂过,满是生机。
阳光透过纱窗,在粗糙的水泥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你妈现在需要什么吗?"我问道,"我和陈嫂子想去医院看看她。"
小李摇摇头:"不用了,她过两天就能出院了。你能来看我们,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那我改天带陈嫂子一起来,好好看望阿姨。"
小李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动。
临走时,我注意到他家门口挂着一个旧布袋,里面装满了药瓶。
我突然想起,小李是家里的独子,父亲早年因工伤失去了劳动能力,全家就靠他和妻子的工资生活。
再看看自己,虽说也是工厂工人,但陈嫂子在副食品店兼职,加上我在厂里做技术骨干,收入要好很多。
离开时,小李送我到楼下。
阳光正好,照在他略显憔悴的脸上,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
"振华,谢谢你能理解。"他伸出手。
我握住他的手,那是一双因常年劳作而粗糙的手:"是我太计较了。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一定要开口。"
"嗯。"小李点点头,眼中含着泪水。
回家路上,我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情分。
那不是计较得失的往来,而是能在对方困难时伸出援手,在误解时给予理解。
推着自行车走在回家的小路上,路边的杨柳已经绿意盎然。
一阵春风吹来,带着泥土的芬芳和新生的气息。
想起小李家简陋的环境和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我心中涌起一阵愧疚。
站在自己的新居门前,我回望远处的筒子楼,心中暗自决定,下周请小李一家来家里吃饭,好好弥补这次的缺憾。
回到家,陈嫂子正在擦拭新买的玻璃茶几。
"怎么样?见到小李了吗?"她放下抹布,关切地问。
我点点头,把见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
陈嫂子听完,眼圈也红了:"早知道是这样,我们就不该怪小李。"
"我已经邀请他们下周来家里吃饭了。"我说道,"到时候做几个他爱吃的菜。"
陈嫂子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就知道你这人心软。行,到时候我多做几个拿手菜。"
晚饭后,我和陈嫂子坐在新装修的客厅里,喝着茶,聊着天。
客厅的墙上挂着我们的结婚照,照片里的我们年轻而充满希望。
"你说,人这一辈子,图什么呢?"我突然问道。
陈嫂子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图个平平安安,家人健康,朋友和睦呗。"
"是啊,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这些吗?"我感慨道。
次日一早,陈嫂子特意去市场买了些鲜嫩的蔬菜和肉。
"买这么多干嘛?"我问道。
"我想给小李家送点去,"陈嫂子一边整理菜篮子一边说,"他妈刚出院,肯定需要补补。"
看着陈嫂子忙碌的背影,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这就是生活,有悲有喜,有誓有忠,有误解也有和解。
下班后,我和陈嫂子一起去了小李家。
小李母亲已经出院,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看到我们带来的礼物,老人家眼中噙着泪水:"振华,嫂子,你们太客气了。"
小李的妻子小周忙着张罗茶水,我注意到她的围裙上补丁叠补丁,但洗得很干净。
陈嫂子主动去厨房帮忙,两个女人很快聊得热络起来。
小李拉着我在窗边坐下,递给我一支烟。
"振华,说实话,我一直挺内疚的。"小李吐出一口烟圈,"你乔迁那天我没去,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别提这事了,"我拍拍他的肩膀,"咱们是几十年的朋友,还计较这个?"
小李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感激。
周末那天,小李一家如约而至。
陈嫂子早早准备了一桌子菜——红烧肉、清蒸鱼、炒青菜、酸辣土豆丝,还有小李最爱的糖醋排骨。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大人们围坐在餐桌旁,气氛融洽。
"来,为了我们的友谊,干一杯!"我举起酒杯。
小李笑着和我碰杯,眼中满是真诚。
酒过三巡,小李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振华,这是我欠你的人情。"
我一看,是一个红包。
"这是干什么?"我连忙推辞,"咱们之间,还用这样吗?"
小李坚持道:"这是我的心意,就跟你给我妈的心意一样,你必须收下。"
我看着小李坚定的眼神,明白了他是在维护自己的尊严。
最终,我收下了红包,知道这对他来说意义重大。
饭后,大家围坐在新买的沙发上,看着电视里播放的春节联欢晚会重播。
屋子里充满欢笑声,孩子们追逐打闹,大人们聊着家长里短。
望着这一幕,我忽然觉得,这才是生活最美好的模样。
人生在世,大概就是在这些误会与和解中,慢慢读懂彼此,也读懂自己。
多年后的一天,我和小李又一次在县城的小酒馆聚会。
我们都已经退休,头发花白,但友谊依旧如初。
小李举杯向我敬酒:"振华,记得那年你乔迁,我没去的事吗?"
我笑着点头:"记得,怎么又提这事?"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心里有多愧疚,可是真的拿不出体面的礼金。"小李眼中闪过一丝往事的影子,"多亏你后来理解了我。"
"咱们是什么交情?这点事算什么。"我举杯与他相碰。
窗外,又是一个春天,杨柳依旧吐露新绿。
岁月流转,人情冷暖,我们在时光的长河中,学会了理解与宽容,也明白了真正的情分重几许。
来源:留住美好旧时光一点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