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1991年夏天的麦浪,能把人烤出油来。我把高中课本撕成碎片,扬进灶膛。火苗窜起时,爹蹲在门槛上叹气:“咱家三代,就出你一个高中生...”
1991年夏天的麦浪,能把人烤出油来。我把高中课本撕成碎片,扬进灶膛。火苗窜起时,爹蹲在门槛上叹气:“咱家三代,就出你一个高中生...”
第二天清晨,我握着镰刀站在地头。麦芒扎进胳膊,汗水一浸,痒得像蚂蚁爬。前桌女生杨小婉就是在这样的日头下出现的——穿着蓝裙子,打着小阳伞,像株误入麦田的鸢尾花。
“周卫东!”她踩着田埂深一脚浅一脚,“班主任让我送复习资料!”
全班都知道她爸是县一中校长。我攥紧镰刀:“考不上大学,资料擦屁股都嫌硬。”
她突然抢过镰刀,咔嚓割倒一丛麦子:“那你教我割麦!我教你解函数!”
于是出现了荒诞场景:城里姑娘跪在麦茬地里,在本子上写三角函数;我咬着铅笔头,给她演示怎么捆麦秸。她雪白的小腿被麦芒划出血道道,汗湿的刘海粘在额头上。
“你看,”她突然指着麦垛,“麦堆侧面是抛物线耶!”
我没好气:“能当饭吃?”
她眼睛亮晶晶:“能!抛物线用在抛秧机上!”
日头最毒时,她变戏法似的掏出盐水瓶:“物理老师说的,生理盐水最解渴。”
我仰头灌下,咸得咧嘴。她却对着瓶口喝了剩下的一半。
第七天中午,雷雨来得突然。我们躲进看瓜的草棚,她冷得发抖。我脱下汗湿的褂子给她披上,她忽然说:“周卫东,你身上有麦子的香味。”
雨停时,她踩着泥泞走了。留下满本子数学公式,还有句:“明天讲洛必达法则!”
我爹蹲在田埂上抽旱烟:“娃,这姑娘...咱家高攀不起。”
我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她说明天还来。”
她真的天天来。带着课本、习题集,有时还有肉包子。村里人都说周家小子骗来个城里媳妇,只有我知道,她是在和什么较劲——有次她望着麦田说:“我爸说,考不上大学的人就像稗草。”
暴风雨来得毫无征兆。她爹带着教导主任找到地里时,我们正在解一道立体几何题。麦秸堆成的“多面体”上,还画着辅助线。
“胡闹!”杨校长脸色铁青,“跟个农民混什么!”
小婉突然抓住我胳膊:“爸!他在教我更重要的!”
“教什么?种地?”
“教我怎么活着!”她声音发颤,“他三天割完十亩麦,手上血泡摞血泡!这道题我不会,他能在麦田里堆出模型!您能做到吗?”
全场寂静。教导主任突然蹲下看麦秸模型:“咦?这个辅助线添得妙啊...”
那年八月,录取通知书到的同时,提亲的人也上了门。杨校长把茶杯顿得山响:“除非他考上大学!”
小婉掏出我的通知书推过去:“中了。”
又掏出她的:“我也中了,农学院。”
婚礼在麦收后办。她坚持要在打谷场上摆酒,用麦垛当背景墙。同学们送来《数理化公式大全》当贺礼,她爹给的嫁妆是整套高中数学教具。
洞房夜,她摸着我的茧子突然哭了:“其实那天...我不是去送资料。”
“我知道。”我给她看枕头下的东西——她落在草棚里的日记本。摊开的那页写着:“今天又去看他。割麦的姿势像在书写大地,比解方程好看多了...”
她红着脸抢日记本,我指着窗外:“看,麦茬地里长新苗了。”
月光下,麦茬泛着银光,新生的麦苗探出嫩芽。
如今我们的女儿都快高考了。她总笑我:“爸,你讲数学题怎么老爱画麦穗?”
小婉在厨房接话:“你爸的坐标系里,x轴是麦垄,y轴是麦芒!”
去年同学会,当年教导主任已是教育局领导。他指着我们对毕业生说:“这对夫妻教我——育人像种麦,有的种子要深埋,有的苗要移栽。重要的是,相信每粒种子都能找到自己的土壤。”
夜风拂过麦田,像1991年的那个夏天。小婉靠在我肩头轻声说:“其实那会儿,我是故意把日记本落草棚的。”
我笑着握紧她的手:“我知道。”
就像她知道,我早发现了她裙摆上的校徽——那是县一中的校徽,她特意别上来给我看的。
月光洒在无边的麦田上,金黄的麦浪在风中沙沙作响。那些年割过的麦茬,都化作了滋养人生的养分;而那些未解的方程,终于在岁月里得出最美的答案。
有时女儿会问:“妈当年为啥追到地里?”
小婉总笑着指我:“问你爸,他欠我一道数学题呢!”
是啊,欠了一道要用一生来解的题——关于土地,关于爱情,关于一颗种子如何长成一片麦浪。
而答案,就写在每年六月金色的麦穗上,写在每个并肩看麦田的黄昏里。
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