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前脚刚收了苏梨缡的尸身,后脚一纸密令便从书房传出,贴了王爷亲印,命锦衣卫彻查苏王妃身亡真相,不惜一切代价。
(前文在上一篇)
第十二章
摄政王府暗卫彻查三日三夜,所有线索如抽丝剥茧般被一一揭开。
前脚刚收了苏梨缡的尸身,后脚一纸密令便从书房传出,贴了王爷亲印,命锦衣卫彻查苏王妃身亡真相,不惜一切代价。
而这一纸令下,整个京城也跟着颤了三颤。
昔日那位铁血冷厉的摄政王重出锋芒,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手腕之狠辣,令人闻风丧胆。
从乱葬岗到城郊荒林,从曾与苏梨缡有过交集的婢女,到那日“未归”的守卫,一个也没能逃脱。
有人深夜被锦衣卫破门拖走,有人刚刚入睡就被吊入刑房。
血雨腥风悄然铺开,而这所有的风暴,只为一个早已香消玉殒的女子。
那夜后半更,摄政王府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不为喜宴,只为审讯与清算。
内堂地牢深处,哀嚎不断,夹杂着鞭笞声与灼肉味,刺得人心惊胆战。
“说!是谁指使你们绑走王妃!”
“王爷恕命——是沈、是沈侧妃,她让我们在王妃离府时动手,原本只是,只是想让王妃吃点苦头,可那日她命我们,不许留活口。”
一声声供词,将所有的线索一层层指向了沈予薇。
她不仅策划了苏梨缡被掳之事,还暗中收买府内婢仆,调换药材,更让人诬陷苏梨缡陷害于她,逼得她无路可退、无家可归。
“王妃流产那夜,你可在场?!”萧钰傅一脚踹翻跪地之人,声音沙哑如刀,“那药,是你递的?”
“回王爷,是小的亲手喂下的,是沈侧妃给的药,说只是让王妃安胎。可不知为何,王妃那夜突然出血。”
话音未落,萧钰傅一掌挥出,那人当场被打得半边脸血肉模糊。
“安胎?!那是堕胎药!”
他猛地起身,声音如雷,震得四下回音不断。
“她怀着本王的骨肉!你们竟然敢!”
这句“怀着我的骨肉”,出口之时,他眼中竟泛出一丝湿意。
他终于明白,那夜她流着血、蜷缩在门边说“救救我们的孩子”时,那是怎样一副拼尽最后尊严也要留住的模样。
而他,又是如何回她的?
“你若真的清白,早该死在绑匪撕票那日!”
这句话如魔咒般,在脑海回荡。
地牢中,每一位涉案之人都遭到了极刑。
有的人被刮骨,有的人被烙烫,有的人被以苏王妃生前所受之痛——一一还回去。
她曾如何被勒住咽喉,便让他们勒得气尽;
她曾如何在雪夜中跪到昏厥,便让他们在霜雪下跪至骨裂。
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摄政王立于高台之上,披风猎猎,目光冷峻如霜。殷红的鲜血沿着石阶蜿蜒而下,他却未眨一下眼,仿佛看见的不是人命,而是一场早该清算的孽债。
他没有一丝怜悯。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瑟瑟发抖地跪在地上。
萧钰傅缓缓闭上眼,指节紧握,骨节发白,一股滔天怒意在胸腔炸裂开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撕裂。
沈予薇。
从始至终,都是她。
她唤他“王爷”时,温顺柔婉,却在他背后递刀于苏梨缡心口,一刀、又一刀。
她哭着说“梨缡姐姐不懂事”,哭着说“愿替王妃请罪”,可她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将苏梨缡往死路上推。
绑匪、堕胎药、离间、污蔑。
而他,竟信了她所有的谎言,却没信苏梨缡哪怕一句实话。
让他亲手,将苏梨缡送入黄泉。
“来人!”他骤然怒喝,声如雷霆,“将沈予薇带到地牢!我要她,生不如死!”
那一日,琼华院血雨腥风。
沈予薇刚梳妆完毕,正照铜镜浅笑。
忽而房门破开,数名黑衣暗卫冲入,不容分说,反手扣住她手腕,拖出院外。
“王爷……王爷你疯了吗?我可是你亲自带进府中的,是你亲口说要护一世的人!”沈予薇歇斯底里地尖叫。
“是你求我进府的,是你说苏梨缡不适合做你的王妃的,是你……是你!”
“你不能这么对我!”
可萧钰傅面无表情,只冷冷扫她一眼:
“你说得对,是我求你进府的,是我眼盲。”
“既然如此,便由我亲手偿还你一切‘恩宠’。”
他转身,衣袍翻飞如刃,语气森寒:“把她送去后山的那座破庙,不准喂食,不准医治。”
“再找那群绑匪,如何折磨苏梨缡的,一式不差地还回去。”
“她怕冷,就让沈予薇日夜跪在空井边;她饿过,就让她每三日才能得一碗水。”
沈予薇惊恐万分:“你疯了!你为了一个死人……要我陪葬?!”
萧钰傅转回头,语气平静得诡异:
“不,她死了,你还活着。”
“我不让你陪葬,我要你后悔——活着后悔每一息。”
他一步步靠近,仿佛修罗降世:“你不是最喜欢演吗?”
“现在,这场被绑匪折磨的戏码,该轮到你演一出了。”
风声凌厉,沈予薇被拖走那一刻,还在撕心裂肺地喊:
“萧钰傅,你会后悔的!!”
可王府高墙深锁,血债之下,再无人应她。
第十三章
这一夜,摄政王府注定不太平。
赶的赶,抓的抓。
一直闹到后半夜。
沈予薇落败后,摄政王府也跟着沉寂了下来。
王府内原本灯火辉煌,如今冷冷清清,像是一座死过人的空宅。
萧钰傅终日闭门不出,不问朝政,也不理政务。
曾经那位杀伐果决的王爷,如今神情沉郁、眼底疲惫,一夜白了半鬓。
直到三个月后,宫中传来旨意,皇帝亲办秋庆大典,命各藩王、列侯入宫观礼。
他本想推却,终究拗不过圣命,只得披上华袍、入宫赴宴。
金銮殿上鼓乐齐鸣,四方宾客尽欢,百官皆列。
可他独坐一隅,酒不沾唇,目光沉沉,仿佛连这人世间的喜乐都与他再无干系。
直到,听到一个声音。
“安国侯府次女,苏沅,献舞为贺。”
那一刻,萧钰傅原本淡漠的眼中,骤然泛起波澜。
那女子身姿纤柔、衣袂翩跹,一曲《步月》,仿若天人。
可更叫他心神俱震的,是那张脸。
她眉眼与苏梨缡,一模一样。
不是相似,是一模一样。
哪怕世上再多一个酷似她的女子,也绝不可能将那眼神,那一瞬垂眸中掩藏着的孤傲与清冷复制出来。
萧钰傅猛地起身,目光灼灼地盯着台上的舞者,拳头在衣袖中死死握紧,指节发白。
曲终,她俯身而退。
就在她抬眸一瞬间,她的眼神落在萧钰傅身上,神情一震。
那一瞬间,两人四目相对,谁都没有动,但空气却仿佛凝固。
她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悲凉,没有……爱意。
他追出去,走得极快,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得。
“你叫什么?”他低声问她,在偏殿一隅截住她的去路。
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轻声道:“苏沅,是安国侯的义妹。”
“苏……沅?”他咬着这个字,神情似笑非笑,却满是绝望:“你骗得过别人,骗得过皇帝,却怎么可能骗得了我?”
“你就是苏梨缡。”
她垂下眼睫,神色未有半分动摇,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王爷认错了人。”
“我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他的胸口猛然一紧,眼底翻涌着难以置信与痛苦:“你连看都不肯看我一眼?”
“还是说,你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
她轻声一叹,语气无悲无喜:“王爷贵人多忘事,或许是在什么旧地见过相似之人。”
“可我,自幼被安国侯所救,跟随他长大,从未踏出过京外半步,又怎会与你有瓜葛?”
他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像被什么钉住,动弹不得。
她的眼神那么平静,仿佛他是个不速之客,仿佛那段血火交织、情恨交缠的往事,从未存在过。
“你恨我。”他终于艰难开口,低低地喃语,“所以才故意,这样惩罚我,对吗?”
她一笑,淡淡的,温柔而疏离:“王爷多虑了。”
“我并无怨恨。”
“只是我从来都不是你口中的苏梨缡。”
“若王爷执意要对一位无关的女子牵强附会,那未免有失尊贵。”
她行了一礼,声音柔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还望王爷自重。”
说罢,转身离去。
他的指尖微颤,眼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走远,才终于明白,她对自己好像没有一点留恋。
而她的放下,比恨更让人无力。
他仍站在原地,仿佛这一刻,他才终于真正体会,什么叫失而不得。
第十四章
夜色沉沉,秋风穿过长廊,吹得宫灯摇曳生姿。
苏沅站在亭中,静静看着那池荷叶凋败、花影零乱,指尖微微颤了颤。
她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在夜里梦见了前尘旧事。
梦里血色漫天,她挣扎、她呐喊,却始终唤不醒那个站在沈予薇身旁、眼神冰冷的男人。
“梨缡。”她听见有人低声唤了她一句。
她想应声,随即又响起自嘲般的笑。
从今往后,再无苏梨缡,她现在,是安国侯府的苏沅。
她还记得初醒来那一日,魂魄未散,在那间温暖却陌生的屋子里,看见少年时也曾遇见过的那张脸,安国侯。
他披着一袭玄衣,眉目深沉而静默,看她的眼神,却像是压抑了多年的情感终于得见天光。
“你终于回来了。”那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怔住:“你……认得我?”
他没有解释,只命人将她安置下来,不急不缓地照顾她三月有余。
直到后来,她才想起来,这个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她幼年时在王府未出阁之前,偶然一次出门,在落雪的侯门前救下她的那个少年。
那年,她不过九岁,衣衫沾雪,被犬惊马吓,跌倒在街心。
他一身戎装路过,纵马而来,将她抱起,披上披风,还顺手给了她一颗糖。
她还回头看了一眼他,那双眼,沉静似水,如今竟仍清晰在梦中。
那时他十五岁,是安国公世子,名唤谢曜卿。
她早忘了,可他却一生铭记。
从那日后,他常以借送药材之名出入王府,只为远远看她一眼。
可她的世界,从来只有一个名字——萧钰傅。
谢曜卿未曾表露分毫,只是将那份悄然生根的情意压在心底,直到后来,她嫁入摄政王府,他才彻底断了念想。
只是命运兜转,没想到这段错失的情感,竟在十余年后,再度重逢。
她死了,又活了,变成了“苏沅”。
而他,第一时间认出了她。
她曾问他:“你为何认得我?”
他只是温和一笑:“直觉,从你醒来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是苏梨缡,不是苏沅。”
那一刻,她怔住,眼底隐有湿意。
在摄政王府,她被爱辜负、被信任践踏,甚至连孩子也未能护住。
可在安国侯府,她第一次觉得,哪怕这世道荒凉,仍有人愿意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在心尖。
这一刻,她想起今日宫宴上的那个男人。
他仍穿着那身惯常的玄色锦袍,只是眼神里不再有以往的锋芒,而是藏着浓重的疲惫与惶恐。
她看得出来,他认出了她。
但她没有开口。
她已经死过一次,她不想再重蹈覆辙了。
现在的她,是苏沅,是安国侯义妹,是谢曜卿一生要守护的人。
第十五章
宫宴散后,萧钰傅立于御花园石阶,手中攥着那只她方才不慎落下的帕子。
帕角绣着一支并不精致的栀子花,线迹微歪,却分外眼熟。
他忽然忆起,那是苏梨缡初嫁入王府时,为他绣的第一个荷包上,也是一朵栀子花。
她说过:“栀子花香,最宜夏日。你若戴在身上,说不定梦里也会好闻些。”
他不信梦、不信命。
可如今,他却不得不相信她已转世,哪怕换了名字,哪怕忘了他,哪怕她身边再有他人。
回到摄政王府。
萧钰傅独坐静室,手中一遍遍抚着那方旧帕,帕角的栀子花已被他摸得起了毛边。
他日夜派人打探,却无人能真正靠近安国侯府。
谢曜卿将她,护得极紧,比他当年护得还真。
他终于明白,他守不住她,是因为他从未真正懂得她。
而谢曜卿,只需一眼,便为她封心十年。
三月初七,皇帝寿宴,群臣赴宴,王公贵女云集。
苏沅随安国侯入宫,那日她穿着一袭浅杏色罗裙,鬓边簪着一枚栀子玉簪。
那是谢曜卿亲手所赠。
萧钰傅一眼望见她,心如擂鼓,却强忍未动。
苏沅盈盈一拜,行礼得体,举止大方,不卑不亢,正如她如今的心境,风过而不动,水澹而无痕。
皇帝笑意更浓,抚须道:“如此才貌,岂能久为待字闺中之人?”
谢曜卿随即出列,拱手一揖,神情坦然却语气坚定:“回禀陛下,臣早有心愿,愿迎沅妹为正室,结百年之好。”
殿中瞬间一静。
皇帝微微挑眉,打量谢曜卿,又看了看苏沅,似觉意外,却并不反对,反而笑道:
“你与她并无血缘,情谊多年,如今若能结为秦晋,也算一段佳话。”
说罢,皇帝抬手示意内侍宣旨:“安国侯谢曜卿忠勇有为,苏沅品貌出众,今赐婚于二人,择日完婚。”
那一刻,萧钰傅的指节骨节分明地收紧,酒盏碎裂于掌心而不自知。
他知,这一次,他可能真的要失去她。
不可以!他绝不能再次失去她!
殿宴仍在继续,众人觥筹交错,皇帝笑着举杯。
就在此时,萧钰傅忽然起身,声音不高,却冷沉如冰:
“陛下,臣有一事请奏。”
皇帝一顿,望向他那张冷峻如昔却隐有颤意的面孔:“摄政王有何事?”
萧钰傅拱手,神色肃然,语声震荡四座:
“臣请陛下恩准,求娶苏沅为摄政王妃。”
一言定音,举朝哗然。
就在众人以为苏沅将沉默、或由皇帝决断时,她忽而起身,走出席间。
她站于殿门之外,裙摆微扬,目光清澈却无悲喜,清亮的嗓音响彻大殿:“臣女苏沅,已应安国侯谢曜卿求娶之意,心意已决,绝无更改。”
“还望陛下成全。”
此言一落,万籁俱寂。
就在这一刻,萧钰傅看着她,唇角抖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千错万错,到头来,不过一句“来迟了”。
安国侯府春意盎然。
苏沅随谢曜卿游园,天光正好,花木扶疏。
她望着身旁男子,心中泛起从未有过的宁静。
谢曜卿没有问她前世太多恩怨,只一句:“你若愿意,今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她眼眶微热,却终于点头。
正是这一刻,前院忽传来通禀:
“王爷到了。”
苏沅脸色微变,谢曜卿却面无波澜,亲自将她护到身后,转身迎出去。
长廊之上,萧钰傅负手而立,身形依旧挺拔,眼中却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执念。
“她是我的王妃。”他的声音冷中透着执拗,“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
谢曜卿道:“你在胡说写什么?苏沅是皇帝亲自指婚,是我的妻子,与你毫无瓜葛。”
“她不是苏沅,是苏梨缡,是我萧钰傅的王妃!”
谢曜卿眉心微动,笑容却更淡:“那是过去!如今,她甘愿为我抚琴,为我煎茶,甘愿做我谢曜卿的妻。”
萧钰傅眸光骤冷,一步步逼近:“她不记得了,你才敢这般大胆。”
“若她记起,她会明白,她的心!从未真正离开过本王。”
话音落地,身后竹影婆娑,苏沅缓缓现身。
她穿一袭素衣,未施粉黛,却胜过梨花三分清艳。
她的眼神不悲不喜,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萧钰傅。”
他猛地一震,目光灼灼:“你想起了?”
她摇了摇头:“不,我是从未忘记,我记得我死的那天,你说的话,我也记得我孩子死去时,你的眼神。”
“我还记得,你说我‘你若真的清白,早该死在绑匪撕票那日!’。”
他脸色发白,呼吸急促,想靠近,却被她平静的声音止住:
“萧钰傅,我这一生最幸运的事,是那一刻,我真的死了。”
“若不是谢曜卿,我这一世不会再有名字、不会再有归处。”
“你不该来。”
她说完,转身牵起谢曜卿的手,神情淡然坚定,步步走远。
那一刻,萧钰傅站在风中,如同孤峰上的残雪,无声崩塌。
他终于明白,他过去所犯下的种种错误,让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挽回。
可他终究放不下,哪怕知道她再也不会为他回头。
他也想用尽一切,把她从别人身边抢回来。
哪怕毁掉自己,也不惜一切代价。
第十六章
御书房内,皇帝刚刚放下折子,还未开口,便听得身侧摄政王开口:“臣有一事相请。”
他眉头轻皱:“王叔何事?”
萧钰傅直起身,冷声道:“臣欲迎娶安国侯义妹苏沅,请陛下赐婚。”
皇帝一怔:“苏沅……她如今是谢曜卿的未婚妻,你当真要与朝臣抢婚?更何况,她已不记前尘,不再是苏梨缡。”
“她是。”萧钰傅低笑,笑意却像寒铁撞钟,字字铿锵,“她的眼神骗不了我,血里刻的执念也骗不了我。”
皇帝凝眸:“她如今,已经不是你的了。”
摄政王起身拱手,薄唇吐出冷冽至极的一句:“若不赐婚,臣自请辞位。”
三日后,摄政王要辞权归隐的消息传遍京城,众人震惊不已。
可真正的风暴,却才刚刚开始。
安国侯府外,重兵围府,摄政王麾下旧部悍将亲至:
“皇命至,安国侯暗藏摄政王旧妃,妄图谋乱,请即刻交出苏沅。”
谢曜卿冷笑:“她是我妹妹,也是我未婚妻。若王爷要带走她,便先踏过我谢曜卿的尸体。”
长街风动,刀光映雪。
苏沅自府中缓缓而出,目光平静无波,看着那一身玄袍的男子,声音淡淡:“萧钰傅,你疯了。”
他缓缓走近,目光灼灼,如同孤狼盯着自己唯一的猎物:“疯了又如何?若我不疯,你怎会再看我一眼?”
“没有你,我已是死人一个,再无退路。若不能与你白头,便毁一切也无妨。”
谢曜卿挡在她身前,沉声怒斥:“你到底还要不要脸?”
“脸?”萧钰傅低笑,眼底血丝密布,“我连命都不要了,要脸做什么?”
那夜,摄政王强行带走苏沅。
谢曜卿重伤,府中满是血迹。
她被囚于摄政王府旧时宫苑,一如当年做王妃时,日月如镜,水光潋滟。
只是那女子的眸中,再无一丝情意。
“你要我回来,我回来了。”她淡声道,“但你以为这样就能留住我?”
“你留得住我身,留不住我心。”
她闭眼,冷声一句:“你不如杀了我。”
他顿住了手中动作,眼神骤然泛红:“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她缓缓看着他,语气如霜:“因为,你早就杀过我一次了。”
这一夜,摄政王终究没有动她分毫。
只是跪在她榻前,喃喃一句又一句:
“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若时光能重来,我定不负你。”
“你给我一次机会,一次也好。”
可回应他的,只有她冷漠的沉默与逐渐消瘦的背影。
第十七章
王府的灯,一盏盏亮着,整整三日未熄。
凤仪宫内,屋内陈设一如往昔,花瓶中还插着她曾喜欢的兰草,香案上铺着那张未完成的琴谱,仿佛一切从未改变。
可人心早已千疮百孔。
她望着窗外的冷月,一言不发。
门忽然被推开,一阵衣袂翻飞之声入耳。
萧钰傅步履急促,面上带着难得的急切和不安:“梨缡,我把害你的人给你带过来了。”
他话音刚落,身后一人被侍卫拎了进来,正是沈予薇。
沈予薇被剥去珠钗华衣,脸色苍白,狼狈不堪。
她被扔在苏梨缡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哑声哭喊:
“梨缡姐姐,都是我的错,是我妒你,害你……求你放我一命……”
苏梨缡只是静静看着她,眼神清冷无波。
萧钰傅缓步走上前,将苏梨缡纤细的手握入掌中,眉眼沉沉:“我抓到了凶手,再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了。从今往后,你留在本王身边,我一定护你一世太平。”
他顿了顿,语气低哑,像是竭力压抑着情绪:“你原谅我,好不好?”
苏梨缡苦笑了一声。
她缓缓抽回手,抬眸直视着他,一字一句,似千斤沉:
“沈予薇害我,是没错。”
“可真正的刽子手,是你。”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扎心:“是你亲手将刀递给她的!没有你,她怎么敢那样对我?”
“若不是你一次次信她、宠她、为她与我反目,她怎么敢对我下死手?你以为自己只是‘没看清’,只是‘错信她’?”
她低头一笑,眼底尽是悲凉与死寂:“不,萧钰傅,是你亲手把我推进地狱的。”
“你不只不信我,还嘲我、骂我、打我,将我至亲一一逼死,你才是始作俑者!是你一手将我逼上绝路!”
萧钰傅的脸色陡然发白,嘴唇颤了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记起她腹中血流如注、满地染红时,他却甩袖怒斥:“你若真的清白,早该死在绑匪撕票那日!”
他记起她一遍遍祈求他相信自己,而他冷眼旁观,转身却将她囚禁,不管不顾。
是他,是他啊,是他亲手毁了她的一切。
“梨缡……”他的声音终于哑了,“我知道错了,我会补偿你,我会一辈子待你如珠如宝,哪怕你恨我、骂我、杀我,我都认。”
“只求你别走。”
她缓缓摇头,望着他眼中那一点点燃起的期望,又一点点熄灭。
“有些东西,补不回来了。”
“你要救我父亲的时候,已经太迟;你要悔改的时候,我的孩子已经死了。”
“现在你带着沈予薇跪在我面前,又算什么呢?”
“不过是想让我觉得你还有情有义,好让你自己好过罢了。”
沈予薇在一旁连连磕头,口口声声求饶,可苏梨缡却已不再看她一眼。
“她该受什么罪,就让律法裁决吧。”苏梨缡站起身来,抬头看向殿外那轮冷月,“我已无意亲手报仇。”
“因为”她轻声道,“我已经放下了。”
“所以你现在放过我吧,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萧钰傅怔怔看着她,声音发颤:“你要去哪?”
她回身望着他,眼神如秋水般清冷:
“回我真正的家。”
“你这座王府,再留不住我了。”
第十八章
苏梨缡转身,朝着王府大门缓缓走去,步履极轻,却像踩在萧钰傅的心头,一步一印,碾碎他所有执念与幻想。
她没有回头。
她的背影清瘦如雪,在檐下冷风中步步远离,他却连一步都不敢追。
“梨缡!”他终于失控般大喊一声。
她脚步顿了顿,却没有转身。
“别走!”他冲过去,喉头嘶哑,声音几近崩溃,“你要我怎么做,我都愿意!你若怨我,我替你赎;你若恨我,我替你死。”
“只求你,别走。”
他声音哽咽,手指微颤,像是捧着一场即将彻底粉碎的梦。
可苏梨缡回头看他一眼,那眼神清明得可怕,没了恨意,没了悲伤,只剩下了彻底的死寂。
她轻轻一笑,却比哭还让人心碎:“萧钰傅,我不是不肯原谅你。”
“我是已经完全不在意你了,你明白吗?”
一句话,直刺入他心底最柔软最自欺的那处。
他猛地一颤,像被人从脊背狠狠剜下一块肉。
苏梨缡望着他,语气极缓,却字字清晰:“这些年,你用尽全部力气,把我的心一寸一寸捏碎。如今,我重新活过来后,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所以我走,不是赌气,不是任性。”
“是因为我在这王府,真的没什么好留念的了。”
说罢,她抬步后退了一步,拉开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
那一刻,萧钰傅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瞳孔骤然收紧,声音带着破碎的颤抖:“我不许你走!”
他猛地冲上前,一把将她拽住。
“你走了,我怎么办?!你若是死了,我还可以日日去守你的牌位,可你现在要走,要去别的男人身边。”
“我要拿什么,拴住你?!”
他语气里带着惶恐,带着悲恸,甚至带着几分近乎疯魔的绝望。
苏梨缡低头望着他死死扣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忽然笑了。
那笑意讥诮,却又带着深深的悲凉。
“萧钰傅,”她眼里水光浮动,却没有落下一滴泪,“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在你身边,是怎么活的?”
她猛地抬头,眼神冰冷:“我求你救我父亲,你冷眼旁观;我腹中流血,你说我‘死了干净’;你一面宠另一个女人入骨,一面对我冷眼相待。”
“我曾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只要你回头,只要你哪怕有一丝悔意,我都愿意留,可你呢?”
她的声音忽然拔高,颤抖着哭喊出来:“你还要我拿什么留下?!”
长廊中风声微紧,仿佛天地都静默。
那一刻,萧钰傅脸色煞白如纸,唇角颤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梨缡望着他,眼神一点点变冷,终于低头看了眼自己腕上被他拽出的红痕,像是看透了一切。
“你不是一直说我‘爱闹’吗?”
“那好,”她抬眼望他,唇角淡淡弯起,“今天这场闹剧,就此收场。”
“你放开我。”
他依旧死死不松。
她便抬眸冷冷道:“你不放开我的话,是想让我在你面前再死一次吗?”
他手指一僵。
那一瞬,他忽然明白,她是真的可以不顾一切了。
他猛地松手,像被利刃划开胸膛,鲜血淋漓。
苏梨缡整了整袖口,像是在收拾一场已经不堪入目的残局。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转身,慢慢走向王府大门外那道阳光洒下的天光里。
她的背影坚决又孤单,却无比清醒。
他站在原地,身影僵硬如雕像,望着她离去的方向,眼神一寸寸黯淡下去。
第十九章
苏梨缡回到安国侯府那日,天色微凉,梅花初落。
她换下了摄政王府的宫装华袍,穿上了一身素净的浅青纱衣,恍若数年前那个尚不识情为何物的少女。
谢曜卿在床榻上卧病多日,是因替她挡下一剑,伤口极深,连太医都束手无策。
安国侯府上下人人自责,唯有苏梨缡静静站在他床边,未说一句话,日夜守着他。
她细致地为他擦拭伤口,替他翻身换药,甚至亲手熬药,每一道工序都不假他人之手。
“你真的不用这样。”谢曜卿在某日清醒时低声说,眼神落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那里还隐约有被萧钰傅拽出的青痕。
苏梨缡却只轻轻一笑,把一勺药递到他唇边:“你为我挡了一剑,我照顾你,天经地义。”
谢曜卿嘴角动了动,似要再说什么,终究咽了下去。
她没有再提摄政王府的事,也没有提那些支离破碎的过往。
她像一场沉静的春雨,润物细无声地走进了谢曜卿的生活。
有一夜,他突发高热,神志不清,冷汗湿透衣衫。
苏梨缡守在他身侧,一夜未合眼,不断更换帕巾降温,直到天色微明,才终于把热退了下去。
她却累得伏在床边睡着了。
谢曜卿醒来时,一睁眼便看见她的脸——清瘦、安静,睫毛微颤,唇色淡如初雪。
他怔怔望了许久,轻轻抬手,试图抚上她的发丝,却终究落在了自己胸前。
“梨缡……别再为别人哭了。”他低喃。
这一句,她未曾听见。
可日后,她会记得他的这句话,一辈子。
春日渐盛,谢曜卿的伤也在苏梨缡的照料下渐渐好转。
有一日,她端着一盘切好的雪梨送进书房,他正执笔写字,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肩头,温柔静好。
“侯爷。”她轻声唤他,唇边带着一点笑意。
谢曜卿闻声回头,目光一顿。
她站在春光里,眼角眉梢皆是恬淡柔情,不再是那个满身执念、心如枯井的苏梨缡了。
“叫我曜卿。”
她愣了愣,低头笑了:“曜卿,歇一歇吧。”
他接过雪梨,放下笔,忽而轻声问:“你,还会想起他吗?”
苏梨缡指尖微顿,随即抬眸:“不会了。”
语气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我的执念,已经葬在王府了。”她顿了顿,望向庭院中开得正盛的海棠,“我以为我再也不会爱人,也再不会被人爱了。”
“直到重新遇见了你,你用命救了我,那一刻,我知道自己不是无动于衷的。”
谢曜卿缓缓握住她的手,力道极轻:“梨缡,你不必回应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从你以苏梨缡的身份从苏沅身体中醒来,我便知我这一生,已无人能代替你。”
她怔住,眼中微光浮动。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这世间若真有迟来的温柔,那一定是他。
不是山盟海誓,也不是轰轰烈烈,而是风雨之中为她点灯的那个人,是她跌入深渊后,用命拉她一把的人。
她没有说话,却没有再抽回手。
谢曜卿心中泛起一阵酸楚,眼里却生出了光。
那一日之后,安国侯府的下人常常看到他们在庭中下棋、在花下听曲、在夜里一同看书。
谢曜卿的伤渐好,苏梨缡的眉眼也逐渐柔和。
他们没有言明心意,却早已在彼此身上,找到了继续活下去的理由。
而他们不知道,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有一双眼,日日夜夜盯着安国侯府的方向,眸中满是破碎的妒意与悔恨……
第二十章
京城今日张灯结彩,十里红妆。
安国侯府门前锣鼓喧天,宾客盈门,世家权贵皆到场祝贺,只为见证那场名动京华的婚礼安安国侯谢曜卿,迎娶义妹苏梨缡。
红轿停于门前,凤冠霞帔的女子款款下轿。
她今日的打扮极尽雍容华贵,身披云锦嫁衣,眉心一抹朱砂,眼神却如止水,不惊不喜。
她看着眼前这座气派非凡的侯府,忽然笑了,笑意清淡。
这是她今生第一次以新娘的身份,踏入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
她终于,不再是他人的影子,不再执着于旧梦残烬中的执念。
而另一边,摄政王萧钰傅归京的马车,刚刚抵达京门。
他卸下铠甲,满身风尘,眼中却藏着一抹急切。
“王爷,再过一刻便是午时,谢曜卿与苏梨缡就要拜堂了。”副将低声提醒。
萧钰傅眼神微动,捏紧缰绳:“是今日?”
他明明告诉自己放手了。
可听到拜堂两个字时,心口猛地一抽,像被铁钉生生钉住。
他策马狂奔,风卷尘沙,只为再见她一眼。
安国侯府内,红绸高挂,喜乐阵阵。
宾客们正等着新人行礼,谁也没注意到,府门外,一匹乌骓马蹄声如雷。
轰然闯入!
萧钰傅翻身下马,身影笔挺,黑金王袍在风中猎猎作响,眸光如寒星一般锋利。
所有人哗然失声!
谢曜卿剑眉微蹙,率先挡在苏梨缡面前,手不动声色地按在腰侧佩剑上。
苏梨缡却像是未曾见到一般,只垂着眸,眼中平静如湖。
“梨缡。”萧钰傅终是开口,声音沙哑。
“你真的要嫁给他?”
苏梨缡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她不需要再回答。
萧钰傅脚步一晃,眼中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目光扫过她凤冠下那张艳若桃李的面容,又落在她被谢曜卿紧紧握着的手上,醋意如焚,心如火灼。
“你还爱我。”他咬牙,一步步走近,“你敢说你心里没有我?”
苏梨缡终于抬眸,语气平静无波:“萧钰傅,我早就放下了。”
这一刻,四座皆静。
萧钰傅后退一步,面色惨白。
他低声,“我知道错了,我把沈予薇处置了,我也将她所有的帮凶都处置了,我还将你父亲的案子重新彻查了,所有害你的人我都处理了。”
“我做这一切,只为你能回头。”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苏梨缡轻轻一笑。
那笑容美得像一场春雪初融,却冷到极点。
“萧钰傅。”
她唤他姓名,一字一句: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爱的,不过是你自己罢了。”
“你如今愿意救我、护我,是因为你失去了我。而不是因为你爱我。”
“可谢曜卿不是。他爱我时,只是爱我。”
她握紧谢曜卿的手,转头望向身侧的男子。
“今日,我嫁的人,是他。”
萧钰傅神色僵住,仿佛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
他怔怔地看着那一对新人,在众人的祝福下,跪拜天地。
锣鼓再响时,他像个多余的人,被世界遗忘。
他站在红毯尽头,仿佛隔着天涯望着她。
眼中执念燃烧到最后,终于化为死寂。
那日之后,摄政王再未出席朝会,只将王府重地封闭谢客。
有人说,他彻夜不眠,一人坐在空堂内,翻遍苏梨缡曾留下的字画衣物,直至双目血红,手指染血。
有人说,他日日饮酒,醉卧在旧梦中,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叫到声嘶力竭。
可她,已是他人新妇。
再无归期。
第二十一章
苏梨缡从未想过,有一日,她会在婚后第一缕晨光中醒来,而身边的男人,不是曾让她万劫不复的摄政王,而是那个从年少时便默默守着她的谢曜卿。
他坐在床榻边,手里捧着一盏热茶,眉眼温润:“醒了吗?”
苏梨缡“嗯”了一声,声音还有些沙哑。
谢曜卿立刻放下茶盏,替她披上外袍,轻声道:“昨夜你踢了被子,又咳了两声,方才我让厨房熬了润喉的梨汤,一会儿喝了。”
她怔了一瞬,眼中浮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总是这样,温柔得不动声色,却将她的冷暖记得比她自己都牢。
苏梨缡出嫁后就住进了谢曜卿在后园特意修建的小院,名曰“听雪”,院中遍植玉兰与海棠,是她最喜欢的花种。
春日里,风拂花枝,细雨斜斜,苏梨缡坐在廊下绣帕,谢曜卿则坐在一旁案前执笔写奏章,两人都不言语,只听风声与纸墨摩挲的声音,静得仿佛岁月从未喧嚣过。
她偶尔抬头,看他眉间一丝不解,便放下针线,低声问他:“又卡在折子上了?”
他轻轻点头,像是习惯了她的关心。
“你若不嫌弃,”她走过去,俯身在他耳边轻声说,“我给你想个说辞?”
谢曜卿转过头,眼神带着笑意:“好,我听娘子的。”
他执政严谨,惜字如金,却唯独对她一人,百依百顺。
某日夜里,宫中来信,说皇上要给谢曜卿册封新位,并赏赐良田数顷。
苏梨缡笑他:“你这侯爷,越来越富贵了。”
谢曜卿眸光含笑,答得理直气壮:“是因娶了个贵夫人,自然得富贵些才配。”
她低下头,掩不住眼中的温热。
他不是不知她从前经历的所有痛与伤,但他从未问她一句往事,更未在她面前提过“摄政王”三个字。
他将她的人生,真正翻到了新页。
下了一夜的春雨,第二日天放晴。
苏梨缡执伞走在回廊,谢曜卿跟在她身后,见她裙角溅湿,便一把将她抱起。
“曜卿——”
她有些惊讶,红着脸挣扎,“旁人都看着呢。”
他却不以为意,只温声道:“我娘子体寒,不能沾湿雨水。”
说着低头在她额前轻轻一吻,像在叮嘱一个怕冷的孩子。
她窝在他怀里,只觉心头被暖意塞满。
春去秋来,园中花谢又开。
谢曜卿带她出城踏青,放风筝,登高望远,夜宿山林,她靠在他怀里听风声拂过松林。
“谢曜卿。”她忽然轻声唤他。
“嗯?”他将外袍披在她肩上。
“你是不是,很早就喜欢我了?”
谢曜卿没有立刻回答,只将她揽得更紧了一些,过了片刻才淡淡道:“我初次踏入王府,你一身红衣站在我身前,怯生生喊我‘谢哥哥’,那一眼,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完了。”
苏梨缡微微一怔,鼻尖泛起酸意。
“可你为何从不说?”
“你那时心里只有他啊。”他笑得有些苦涩,“我说了又能如何?”
“那你如今,后悔吗?”
谢曜卿看着她,眼神坚定得仿佛要穿透所有风尘:
“我不后悔等你,只怕你不愿再信一个人了。”
她靠在他怀里,轻轻摇头,眼中光亮如星:“我信你。”
这一刻,万籁俱静,只有春风入怀。
屋外一树海棠开得正盛,花瓣随风飘入小院,落在两人的肩头衣襟。
她余生漫长,而他愿为她种满十里繁花,护她岁岁安然。
第二十二章
春寒料峭,京城阴雨连绵,皇宫钟鸣九响,大朝开殿。
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列于两侧,正殿上方,高坐的天子面色阴沉,而殿中央,一袭盔甲未卸的男子单膝跪地,周身风尘未洗,却仍难掩周身的肃杀之气。
他,正是摄政王萧钰傅。
他此番率兵平定西北叛乱,血战三月,斩敌首级三千,终将局势稳固,百姓得以安宁。
可才刚回京,便被人以“擅自调兵、私拥旧部、意图不轨”为由参了一本,指控谋逆。
陛下紧握着手中那道奏折,脸色越发难看。
御前的太监高声朗读,字字铿锵:“摄政王萧钰傅,暗中召集旧部,将西北三州兵马一并收入麾下,试图架空朝政,图谋不轨!”
听罢,全场哗然。
萧钰傅却并未辩解,只缓缓抬起头,神情冷静而讥诮:“臣奉旨出征,诛敌平乱,战果赫赫,如今归来,竟被扣上谋逆之名?”
“我入西北之前,西凉大军已兵临中原边境,若非调动旧部,恐怕早已尸横遍野!今日既然说我谋逆,不如请圣上将西北三州百姓尽数斩首,以绝后患。”
这话说得重,朝中一片哗然,却无人敢接。
天子眉头紧锁,挥了挥手:“将摄政王押入大理寺,暂候查实。”
不容分说,侍卫上前,将满身风尘的战将锁入镣铐。
那一刻,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他没有挣扎,亦没有再言语,只是眼神深处,有一种从未有过的死寂。
他曾一手遮天,权倾朝野,是百官避让的天之骄子。
可如今,却成了阶下囚。
消息传开,京城震动,昔日王府门庭若市,现今却大门紧闭,无人敢问。
王府书房内,几案残乱,那支刻着鸢尾的玉佩被人丢在地上,摔成两半。
而大理寺暗牢之中,萧钰傅靠坐石墙,身上伤痕斑斑,衣袍破损,仍挺直脊背,宛如一杆长枪,只是那双眸子,沉得骇人。
他未曾想过,自己征战沙场十年,保家卫国,到头来却是这般结局。
他本应愤怒、应不甘、应求一个公道。
可他什么都没做。
他只在一个人的名字前,低声呢喃了整整一夜:“梨缡。”
他曾想过,若再给一次机会,他定要护她周全,亲手为她披嫁衣,看她一生安稳喜乐。
可终究,是晚了。
她早已不在了,他所坚守的一切,也在她离开后,一点点垮塌。
朝堂不信,旧部被调离,昔日同僚冷眼旁观,他终于明白,所谓荣耀、权势,不过是镜中月、水中花。
若没有她,这偌大的京城,于他而言,又有何意义?
日落时分,大牢外冷雨潇潇,有老臣伏地进言:“陛下,摄政王虽有权势,但此次平乱之功不可抹杀,望陛下慎断。”
天子未语,眉头紧蹙。
阴雨连绵的夜里,天牢深处湿冷逼人,石壁上爬满了青苔,冷风裹挟着血腥与霉腐的气味,一点点渗入骨髓。
萧钰傅被关在最内侧的一间牢房里,脚踝上锁着沉重的铁链,手腕也被枷锁束缚,衣襟破损,发丝凌乱,整个人披着铅灰色的疲惫。
他靠坐在墙角,指节泛白,咳出一口血来,却没有吭声。
铁窗外落着雨,雨点砸在积水里,溅起浑浊的水花。
值守的狱卒换了一班又一班,却没有人敢靠近他。
他闭了闭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苏梨缡的模样。
她穿着嫁衣,在谢曜卿身边浅笑,那眼里再无过往,再无自己。
那日,他亲手斩杀沈予薇,用最残忍的手段还她一笔血债。
他以为能换来一丝原谅,可她只是看着他,眼神平静得仿佛两人从未有过过往。
“萧钰傅,我不是不肯原谅你,是我真的,连恨都不愿再恨你。”
她说得太轻,却如刀如锥,一点点剐在他心头。
牢门忽然“哐啷”一声打开,一盆冷水泼了下来,狱卒大声呵斥:“摄政王,陛下让人来审你了。你若还有脑子,便识相点,不要再做无谓挣扎。”
萧钰傅未动,水顺着额角滑落,他仰头,目光里没有半点怒意,只剩死寂。
他甚至不曾为自己辩解一句。
这一次,他不愿挣扎了。
他曾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到头来,换不来她一次真心回眸。
世人都道他手握重权,图谋不轨。
可谁知道,他放弃朝局,是在她嫁给安国侯那一日,他失去了心,也失去了魂。
牢房幽暗,烛火摇曳。
他低头望着指节处那道深深的旧伤,那里曾是她被他拽住时,挣扎留下的印记。
他本以为时光能抚平一切,可这伤,却像刻在骨血里,日日夜夜提醒他:是他,亲手毁了她。
“梨缡。”他轻声唤了一句,眼角滑下一滴泪水,“你说过,来生不要再遇见我。”
“可我,来生也不想忘了你。”
他缓缓闭上眼,声音低沉至极:“这辈子我欠你太多,就让我在这地牢里,好好偿还。”
屋外雨声未歇,牢门合拢,黑暗如潮水般淹没了他整个人。
昔日的摄政王,此刻不过是个空壳。
他已别无所求,只愿时间将他湮没于尘土,不再惊扰她平静的余生。
第二十三章
夜已深,安国侯府却未曾熄灯。
谢曜卿站在窗前,望着庭中被月色洗净的竹影,指间一盏茶,凉透了也未曾饮一口。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苏梨缡一袭素衣走进来,面色凝重,眸中隐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慌张。
“曜卿。”她声音轻颤,“我有一事相求。”
谢曜卿回眸,望着她眉眼间那分复杂的情绪,心头猛地一紧。
“说吧。”
她轻咬唇瓣,低声道:“我听说,朝中有人弹劾萧钰傅,说他意图谋逆,如今锦衣卫已经将他软禁,皇帝震怒,恐怕不日就会审理处置。”
谢曜卿神情未变,语气却冷了几分:“所以你来,是想让我出手,救他?”
苏梨缡顿了顿,缓缓点头:“是。”
“他是昔日恩人,我年幼被王府看中选为童养媳时,是他,教我识字用箸,陪我弹琴舞剑,也曾为我挡过暗箭。虽然后来他做了许多对不起我的事,但那份一起长大的恩情,我始终记得。”
“如今他落难,我不能坐视不理。”
谢曜卿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那双她熟悉的眼眸里翻涌着情绪,风暴似的翻卷,终于,他低低问道:“若是我不救呢?”
苏梨缡抬眼望他,坦然回道:“那我便自己去求皇上。”
谢曜卿一怔,喉间一声轻叹终究没能压住。
他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写下一封紧急奏折。
“好。”他淡淡地道,“我救。”
苏梨缡怔在原地,似是未料到他答应得这般爽快:“你,不生气?”
谢曜卿没有抬头,只是将奏折交给亲卫:“连夜送入宫中,必须让陛下明白,摄政王此番只是受人诬陷,非有谋逆之心。”
待人走后,他这才看向苏梨缡,眼底藏着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我当然生气。”他说,语气平静得诡异,“我吃醋,我嫉妒,我不愿你为他奔波一分一毫。”
“可我更怕你会因此遗憾。”
“你若欠他一个‘谢’,我便陪你还。只要还完了,你愿意,回到我身边就好。”
苏梨缡听着,鼻尖泛酸,眼眶悄然泛红。
“曜卿,我从未想过要离开你。”她顿了顿,低声补充:“我对他,早已无意,只是还这份恩情而已。”
谢曜卿缓缓靠近她,低头看她:“你记得他当年的陪伴之恩,那我呢?你可知,我自在王府见到你第一眼开始,心中便只容得你一人。”
“你追逐他,我从未争,只怕你为情所困。”
“可如今,你终于归我。”
他轻轻执起她的手,覆在胸口:“我这颗心,十年如一日,为你而跳,你可愿,从此归我所有?”
苏梨缡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点头,眼泪落下。
那一刻,谢曜卿终于俯身,轻吻她额角。
夜风将帘吹起,月光倾洒在两人身上,影子交叠不分。
他们再无隔阂,也无需再为过往而执着。
他温柔而克制,哪怕情动之际,仍低声问她:“梨缡,你愿意吗?”
她静静望着他,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低声回道:“我愿意。”
所有的痛、恨、执念与悔恨,都被留在了过去。
此刻,苏梨缡终于拥抱了一个崭新的未来,而这个未来,是谢曜卿给的,是温柔、坚韧、足以托付终身的未来。
而另一边,萧钰傅,仍困于王府废墟中,夜夜梦回,不得安宁。
第二十四章
最终,因案情未明,证据不足,萧钰傅还是被放了出去。
出狱后,他本想悄然去看苏梨缡一眼,只是远远看一眼便好。
可没想到,才刚踏入安国侯府不远处的偏院,便被一道隐约灯光所吸引。
他靠近窗沿,刚想推门,却在缝隙间看到屋内的景象,烛火摇曳,温香软帐中。
她正倚在谢曜卿怀中,肩头有一道道暧昧的痕迹,半衫滑落,露出那洁白雪肤上斑驳的印记。
他骤然顿住。
那一刻,万箭穿心。
他回到空荡的王府,没让任何人跟着,只一个人踉跄走进那间她曾住过的屋子。
屋内早已积满灰尘,可那些旧物他一件都未曾动过。
她的手绢、她的发簪、她临走前留下的那本未写完的琴谱,仿佛仍留着余温,嘲笑着他当年如何亲手将她逼上绝境。
他坐在榻边,望着窗外寂寥的星光,忽然笑了。
他这一生,万众俯首,万人景仰,可却唯独护不住那个日日盼他一眼温柔的女子。
她哭着求他,他却冷眼旁观。
她流着血,他却轻描淡写地斥她“死了干净”。
而如今,换了别人轻轻一笑,她便心甘情愿地靠近,甚至以命相护。
这是他活该。
他失去她那一刻,才终于明白,原来她从未属于他。
这一夜,萧钰傅命令所有人撤出王府,连最亲近的属下也被遣走。
翌日拂晓,整座摄政王府在烈焰中轰然崩塌。
京城百姓站在远处看那冲天火光,无不震惊。
而在废墟之下,萧钰傅静静坐于厅中,身着朝服,面容平静如水。
火势吞噬他衣袍的刹那,他才慢慢取出一封信,交给唯一留下的一名亲兵。
“送去安国侯府,交给她。”
亲兵泪流满面:“王爷……”
他只是笑了笑,目光望着那张信纸,喃喃道:“这一世,是我亏欠她太多。来世,若还有机会,我愿还尽。”
三日后,苏梨缡在谢曜卿身边,接过那封信。
她本不欲拆开,可那纸上那熟悉的字迹却像针扎在眼中。
【梨缡:我终于信了,你是真的再也不会回头了。
你笑着说,你不恨了,其实我知道,那不是原谅,是彻底死了心。
你走的那日,我说你是闹,如今回头想想,真正闹了这一生的,是我萧钰傅。
我不知道你是否还能原谅我,但我真的累了。
这一生,我已无颜与你再见。
若有来世,若你愿,我一定跪着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萧钰傅】
字迹歪斜,墨迹淌开,像是他握笔时已经无法控制手的颤抖。
苏梨缡看完信,沉默良久,终将那封信轻轻放入烛火之中。
火焰舔过纸张的那一刻,她眼中没有泪,也没有怜悯,只有淡淡一句:
“来生?不必了。”
“萧钰傅,我与你,此生恩断义绝,来生再无交集。”
谢曜卿站在门外,一直未曾进来。
等她焚完信,他走进来,将外袍轻轻披在她肩上,低声道:“你不必勉强自己。”
苏梨缡靠在他肩上,闭了闭眼,语气轻得像风:“我没有恨了。只是不愿再提。”
“从今往后,我只想与你安稳过日子。”
谢曜卿将她揽得更紧,眼中划过一丝温柔。
“梨缡,我一定会守护你一辈子。”
她没有应声,只将额头贴着他胸口,听他稳重的心跳,一下一下,将过去的梦魇,渐渐压下。
从此,她再不欠谁一分,也不必再为谁心痛一寸。
而那座灰烬之下的王府,便让风带走所有荒唐与悔恨,永不重来。
第二十五章
春日暖阳,照进安国侯府深处的小院,枝头的玉兰盛放,落英缤纷。
院中传来孩童的嬉笑声,一个白白软软的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跑着,手中抓着一根糖葫芦,后头跟着丫鬟惊慌呼唤:“小少爷慢些,别摔着了!”
苏梨缡坐在廊下绣花,听到声音抬起头,望见那团小小的身影直冲她怀中而来。
“娘亲!”
“慢点,阿时,小心糖葫芦掉了。”
她接住小孩,将他圈在怀里,拍了拍他后背。
怀里的孩子不过三岁,眼眸乌黑剔透,眉眼间依稀带着谢曜卿的模样,却也有她年轻时的影子。
谢曜卿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手中还拿着几本书。
“小东西又乱跑了?”他笑着走到她身旁,将书放下,一手抱过儿子,一手轻轻替她拢起被风吹乱的发丝。
“你总惯着他。”苏梨缡嗔道。
“娘亲也惯着。”谢曜卿低头亲了她一下,“我怎敢不学着惯。”
她微微一笑,眼里没有过往的阴翳,只有如今的安宁与踏实。
她从不曾想过自己还能有这样一个孩子,一段圆满的婚姻。
那段曾让她千疮百孔的岁月,像是一场前尘旧梦,渐渐远去,连梦里都不再重现。
她会梦到谢曜卿,有时是他少年时隔着长街望她的眼神,有时是他抱着她夜雨中奔向医馆的背影。
那是她从前未曾注意的温柔,而现在,她看见了,也终于学会了珍惜。
“小阿时的名字,还是你起得好。”苏梨缡看着孩子圆圆的脸笑着说,“谢时,一切苦难都已过去,他是我们新的时光。”
“你才是我新的时光。”谢曜卿望着她,语气极轻。
苏梨缡靠在他肩上,沉默片刻,才轻声道:“你知道吗?我以前总以为,执念放不下,是因为太爱了。”
谢曜卿没有作声,只默默将她搂得更紧。
“我曾把那个人、那些事,当作我活下去的意义,觉得只有记着、惦着,才对得起曾经的自己。”
她眼眸望向远处盛开的春花,语气却前所未有地轻盈:“可直到真正放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原来没有执念的心,是这样的轻松。”
“那些过往……它们终于不再沉在我心底,也不会再一夜一夜地压得我喘不过气。”
谢曜卿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暖而坚定。
“梨缡,有我在,你只管向前看。那些沉重的过往,我来替你扛。”
她转头看着他,唇角带笑,那笑容里没有恨、没有悲,只剩一种久违的安宁与笃定。
春风拂面,仿佛也替她松了一口气。
阳光透过花影洒在两人身上,小阿时在一旁扑着蝶,笑声如银铃般清脆。
风轻,日暖。
她终于不欠谁,也终于有人,愿意倾尽一生,只为还她一个温柔安稳的未来。
从此,旧事如尘,再不提及。她是安国侯夫人,是谢曜卿挚爱的妻,是小阿时的娘亲,是这红尘中,终于被温柔以待的女子。
哪怕岁月流转,江山更替,她也终于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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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小蔚观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