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平壤机场海关大厅里,戴着红袖章的工作人员第五次翻看我相机时,我盯着墙上的电子钟——23:47。荧光数字在空旷的大厅里跳动,照在同行老张惨白的脸上,他背包里刚被没收的《1984》还露着半个书角。
"同志,请把相机交给我检查。"
平壤机场海关大厅里,戴着红袖章的工作人员第五次翻看我相机时,我盯着墙上的电子钟——23:47。荧光数字在空旷的大厅里跳动,照在同行老张惨白的脸上,他背包里刚被没收的《1984》还露着半个书角。
"请大家记住,晚上九点后窗帘必须拉严实。"次日清晨,导游李同志在大巴车上举着喇叭,晨光透过车窗在她深蓝色制服上投下条纹阴影。这个会说四国语言的平壤姑娘,此刻正严肃得像个军训教官。
当大巴驶过黎明大街,我手机突然震动——是出发前下载的离线地图自动定位了。还没等我按下截图键,斜刺里伸来只手:"在朝鲜,GPS功能是违法的。"李同志不知何时站在身后,胸前的金日成徽章几乎贴上我的鼻尖。
下午参观万寿台纪念碑时,我借口上厕所想溜去旁边的居民区。刚拐过街角,就被蹲在报刊亭旁的老大爷用报纸拦住去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抖开《劳动新闻》头版,金正恩视察工厂的照片正好挡住我的去路。
第二天在开城板门店,老张的GoPro惹了祸。当他把镜头对准非军事区外的农田时,突然冲来两名持枪士兵。李同志一个箭步挡在中间,用朝鲜语急速解释着,我看见她后背的衬衫瞬间洇出汗渍。
"军用设施、施工场地、穿补丁衣服的群众都不能拍。"晚饭时李同志拿着我的相机逐张审查,突然停在一张凯旋门夜景上:"这张不行,旁边的路灯没拍全。"我们这才发现,朝鲜要求拍摄领袖雕像必须完整入镜,连背景元素都有讲究。
最惊险的是在平壤地铁里。当我偷拍对面打瞌睡的老奶奶时,车厢里突然响起刺耳哨声。三个戴红领巾的少先队员齐刷刷站起来,小手指着我的镜头大喊:"动机不纯的拍摄行为!"全车厢目光射来的瞬间,我理解了什么叫"社会凝视"。
在涉外商店,标价38美元的高丽人参牙膏旁,售货员正用计算器给日本游客结账。我摸出朝鲜元想买张邮票,对方却像见到外星生物:"外国同志只能用外汇券。"玻璃柜里那些标着"Made in DPRK"的巧克力,包装日期还停留在2016年。
趁着参观学校间隙,我溜进胡同里的小卖部。货架上孤零零摆着三瓶大同江啤酒,老板娘看到我胸前的游客徽章,突然拉下卷帘门。在昏黄的灯光下,她变魔术般从米缸掏出包香烟,烟盒上金达莱花纹都被摸得模糊——这是用十张粮票才能换到的特供品。
最后一晚在羊角岛酒店,我和老张策划了秘密行动。凌晨两点,我们摸黑溜到江边,刚举起手机想拍对岸灯火,黑暗里突然亮起三支手电筒。穿军大衣的哨兵从芦苇丛钻出来,枪管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被"护送"回酒店时,李同志早已在大堂等候。这个白天严厉的导游,此刻披着褪色的毛毯,眼里布满血丝:"你们知道去年有游客偷拍炼油厂,害得我们整个旅行社停业整顿三个月吗?"她颤抖的手捏着我们的相机存储卡,最终却只是删除了违规照片。
返程列车上,李同志破例送我们到新义州。当两国边防人员交接时,她突然往我手里塞了包东西——是那晚在小卖部见过的香烟。"帮我带给丹东的朝鲜族朋友,"她耳语道,"就说是平壤的月光。"
透过车窗,我看见她站在朝方月台上,正仔细检查日本游客的相机。阳光从鸭绿江对岸斜射过来,把她审查照片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像道横亘在真实与秩序之间的铁幕。
后记:
回国后冲洗的胶片里,有张漏网之鱼:在妙香山休息站,几个朝鲜少年偷偷对着我们大巴比"V"字手势。他们身后的宣传画已然褪色,但画中千里马依然在永远奔腾。或许在这个充满禁忌的国度,那些偶然逃逸的瞬间,才是照进铁幕的真正光芒。
来源:百姓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