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老头子,你说儿女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们就是舍不得这片地?"王老太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目送着儿子的汽车扬起一路尘土消失在天边。
《留在家乡的执念》
"老头子,你说儿女们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们就是舍不得这片地?"王老太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目送着儿子的汽车扬起一路尘土消失在天边。
赵老汉顺着老伴的视线望去,眼中泛着晶莹,缓缓拉过她干瘦的手:"回吧,地里的豆角该摘了。"
这是他们第三次拒绝儿女"进城养老"的邀请。
一阵秋风吹过,大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像是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几十年的沧桑变迁。
"老赵,你看这天,怕是要下雨了。"王老太抬头看着渐渐阴沉的天空,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岁月的痕迹。
赵老汉拄着他那根磨得发亮的榆木拐杖,不紧不慢地往回走:"下就下吧,咱家的瓦没漏,地窖里的红薯也够吃一冬天了。"
他们家的院子不大,却经历了四十多年的风雨。小小的院落被赵老汉用青砖围成,院墙角的紫藤萝,是王老太当年新婚时栽下的,如今已爬满了半面墙。
门槛上那道深深的划痕,是赵建国五岁那年用铁锹留下的。当时赵老汉气得直跺脚,如今却成了他念叨儿子时常提起的故事。
屋后的石磨台,磨得光滑如镜,见证了赵老汉起早贪黑养活一家老小的岁月。王老太至今记得,七十年代初那会儿,村里吃不饱饭,赵老汉天不亮就起来磨面,磨出来的面粉掺上野菜,勉强填饱一家人的肚子。
"咱这院子,怕是比县城里那些水泥格子间有灵气得多。"赵老汉常这么跟村里人说,"城里那楼房,关起门来谁也不认识谁,多冷清啊。"
东屋的墙上,挂着一台老式收音机,是七十年代赵老汉用半年工分换来的宝贝。每天晚上七点,赵老汉都要准时打开收音机听新闻,那沙沙的声音伴随了他们几十年。
西屋的八仙桌上,摆着一台二八式缝纫机,那是王老太的嫁妆。几十年来,村里人家的衣服被褥,大半都是在这台缝纫机上缝制的。
"杨桂英,你说这缝纫机,比那城里的洗衣机还中用吧?"赵老汉常逗老伴。
王老太就笑骂道:"就你能耐,城里的好东西你不稀罕,烂木头你倒护得跟宝贝似的。"
六月的一天,赵老汉在自家菜园里忙活,不小心惊动了藏在豆架下的蜜蜂窝。被蜇得脸颊红肿的他,却呵呵笑着进了屋。
"瞧你那点出息!"王老太心疼地拿出土蜂蜜往他脸上抹,嘴上却不饶人,"五十年前你上我家提亲,也是让蜜蜂给蜇了,那会儿肿得跟猪头似的,我爹妈差点不认你这女婿!"
"那不是上辈子的事吗?你咋记性这么好。"赵老汉嘿嘿笑着。
"上辈子?就是这辈子!"王老太戳着他的额头,"那时候你穿着借来的新衣服,提着二两糖果,还有半斤花生,在我家门口站了半天不敢进,结果招来了蜜蜂。"
赵老汉捂着脸哈哈大笑:"那不是托了蜜蜂的福吗?你爹可怜我,这才答应了婚事。要不,你爹本来相中了李家那个会计小子呢!"
"说得好像我多稀罕你似的!"王老太嗔怪道,眼角的皱纹却盛满了笑意,"还不是看你老实憨厚,知冷知热。"
屋里墙上挂着的老式挂钟滴答响着,是他们结婚时村里唯一钟表匠老李头送的礼物。几十年来,这钟的秒针走过的每一秒,都是他们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的时光。
当年结婚的时候,村里人都羡慕他们新房里有一台收音机,一个挂钟。那时候能有这两样,已经是村里数一数二的阔气人家了。
"那时候也没啥好东西,可日子比现在香甜多了。"王老太时常念叨。
赵老汉就说:"那是因为咱年轻啊,年轻人吃糠咽菜都有力气。"
"放屁!"王老太瞪他一眼,"分明是那会儿大家伙儿都穷,心里不攀比,有个玉米面饼子就满足了。"
每每说到这里,赵老汉就会接上一句:"对对对,还是我老伴儿明白,现在村里人家家户户都盖了洋楼,咱这破房子反倒成了'古董'了。"
春节时,儿女们带着孙辈回来了。院子里终于热闹起来,小孙子赵小军满院子追着鸡跑,惹得王老太笑得合不拢嘴。
"奶奶,你们这里好玩,有鸡有鸭,还有小狗!"小军抱着院子里的老黄狗,不舍得松手。
王老太心疼地摸着小孙子的头:"城里没这些吧?回头让你爷爷给你捉只小兔子带回去。"
赵建国连忙阻止:"妈,城里小区哪能养兔子啊,物业不让。"
"这城里规矩咋这么多。"王老太撇撇嘴,转身去灶台上忙活去了。
那天晚上,赵老汉起夜,无意中听到了厨房里儿子和儿媳的对话。
"爸妈年纪大了,这老宅子又破又旧,冬天冷得很。我看干脆卖了得了,这样他们也没理由不去城里住。"赵建国的声音压得很低。
"可他们舍不得啊,咱们这么做合适吗?"儿媳李秀英有些迟疑。
"为他们好,他们不懂,冰箱电视洗衣机,城里啥都有,比这儿强百倍!老房子保不齐哪天就塌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建国,你觉得你爸妈心里没数吗?他们要是想去早就去了,你这是强扭的瓜不甜啊。"
"你懂啥?我这不是为他们好吗?咱们单位那个刘科长,把老娘接到城里没两年,人家老太太顿顿大鱼大肉,看电视、跳广场舞,多自在!"
"那是人家刘科长他娘愿意去,咱爸妈明显不愿意。你别光看着别人家风光,咱爸妈这辈子在村里住惯了,让他们去城里,就像鱼儿进了旱地,难受着呢。"
赵老汉站在厨房外,心如刀绞。他悄悄回到自己的小屋,从床底下拿出一个旧木箱,里面放着一本自制的册子。
那是他用十几年时间画下的村庄变迁图,薄薄的册子里,装满了沉甸甸的记忆。
第一页是他和王老太婚后种下的第一棵桃树,如今已是枝繁叶茂,每年春天开满粉红的花朵;中间几页记录了村子从土路到水泥路的变化,从茅草房到砖瓦房的变迁;最后一页,他画的是他们老两口坐在槐树下看夕阳的场景,旁边写着:"生于斯,长于斯,老于斯,归于斯。"
"这哪是一本册子,这是我和你奶奶的心啊。"赵老汉抚摸着泛黄的纸页,喃喃自语。
当年村里搞生产队的时候,赵老汉是第一批入队的。七十年代初粮食紧缺,他带头开荒种地,硬是把村北头的荒坡变成了良田。
八十年代土地承包到户后,赵老汉又是村里第一个种上经济作物的。那时的收音机里说,改革开放了,农民可以自己做主了。他扛着锄头,把自家承包的那几亩地伺候得像自家的孩子一样。
"这地啊,浇上汗水,就会长出好庄稼。"赵老汉常对儿女们说。
赵建国从小就聪明,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后来又进了建筑公司。赵老汉为了供他读书,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可他从来不叫苦。
"儿子出息了,比啥都强。"每次王老太心疼他时,他总这么说。
赵丽芬嫁到了镇上开服装店,生意红火得很。每次回来都给爹娘带好东西,可赵老汉总是摆手:"不用,不用,城里东西贵,咱不图这个。"
夏天一场大雨过后,老屋后墙渗了水,墙皮剥落了一大块。儿女们当即又劝起来。
"爸,您看这墙,一场雨就成这样,多危险啊!"赵丽芬拉着父亲的手,急切地说。
"丫头,别瞎操心,"赵老汉摆摆手,"这老房子,打雷下雨都经历过多少回了,没倒塌过。"
"爸,不是我说您,这都啥年代了,还住这土坯房,村里人家都盖起楼房了,您倒好,连个自来水都不肯装。"赵建国忍不住抱怨。
"你们城里人不懂,土墙房子湿了干了多少回了,没事!"赵老汉倔强地说,"再说了,咱井水甜,自来水有啥好的?"
那天晚上,老两口罕见地争执起来。
"老赵,要不,咱听孩子们的?"王老太有些动摇,一边说一边揉着膝盖,"城里有暖气,冬天不会手脚冻得生疼。"
"杨桂英!"赵老汉少有地叫起老伴的大名,眼睛瞪得老大,"你忘了咱们是怎么过来的?这房子里,有咱们的汗水,有咱们的记忆,你舍得?"
王老太沉默了,她望着窗外那棵桃树,想起了四十多年前他们一起栽下它时的样子。那时赵老汉还说,桃树活百年,咱们也要活到一百岁,看着它年年开花结果。
"我就是膝盖疼得厉害,这天一冷就起不来。"王老太叹了口气,"前几天摔那一跤,把我吓得不轻。"
赵老汉心一软,坐到老伴身边,轻轻揉着她的膝盖:"等开春了,咱去县医院看看,买点膏药回来。再不行,咱买个电热毯,省得你受冻。"
"算了,花那冤枉钱干啥,咱这把年纪了,熬一熬就过去了。"王老太拍拍他的手。
村里的老人越来越少了。李大爷家的儿子在省城买了新房,半年前就把老两口接去了;张婶子膝下无子,被侄子接到了镇上的养老院;只剩下他们和几户老人,在这个日渐凋零的村庄里坚守。
以前村里大喇叭一响,家家户户就都出来干活了。现在村里的大喇叭早就没了,只剩下老人们三三两两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纳凉,说说家常。
"赵老哥,听说你儿子又来接你去城里了?"王大爷叼着旱烟袋,眯着眼问道。
"来是来了,我没去。"赵老汉笑呵呵地说。
"你倒是心硬,我是熬不住了。"李大爷叹气道,"儿子非要把我接走,说是村里人少了,有个三长两短的都没人帮衬,我想想也是,就跟他去了。"
"怎么样?城里住得还习惯吗?"赵老汉问。
李大爷苦笑一声:"习惯个啥,天天关在屋里看电视,出门也不认识路,没个说话的人,比坐牢还难受。要不是老伴拦着,我早就偷偷溜回来了。"
赵老汉点点头:"我就知道,城里再好,也不是咱们这把年纪该去的地方。"
不过,赵老汉有自己的主意。他牵头组建了"夕阳红"互助小组,几户老人轮流串门,一起种菜、下棋、拉家常。
王老太教会了村东头的刘婶子做豆腐乳,刘婶子则教王老太织毛线帽子。赵老汉和王大爷约定,谁家有事,另一个就帮着照应。村南头的孙老头腿脚不便,赵老汉隔三差五就去他家帮着挑水劈柴。
"城里人住得再近,也没有咱们村里人亲。"赵老汉总这么说,"遇上难处,城里人能像咱村里这样,二话不说就来帮忙吗?"
八十年代村里还放露天电影的时候,只要一听说电影队来了,全村老少就扛着凳子往打谷场上赶。那时候,赵老汉总是早早地占好位置,让王老太坐在前排。
现在村里的打谷场早就变成了水泥广场,电影也不放了,可赵老汉和王老太每天傍晚还是习惯去那散步,回忆当年看电影的热闹场景。
深秋时节,赵老汉和王老太精心准备了一桌农家饭菜:自家菜园的茄子炖土豆,自己腌的咸菜,后院鸡下的新鲜鸡蛋,还有赵老汉亲手酿的米酒。
他们邀请儿子女儿一家人来吃饭。难得的是,这次连在省城工作的外孙女小雯也回来了。
"爷爷,您这米酒真香,比我在省城喝的洋酒还香!"小雯举着小酒盅,眼睛亮晶晶的。
赵老汉得意地捋了捋山羊胡子:"那当然,这可是你爷爷的'独门秘方',三十年前就会酿了。当年村里办红白喜事,都找我帮忙酿酒呢!"
餐桌上,赵老汉举起酒杯:"咱爷们儿常说,人这辈子,就是为了吃口热乎饭、睡个踏实觉。城里再好,我和你妈在这儿一样能自给自足,你们不用担心。"
"爸,您这话说得,"赵建国有些动容,"我们是怕您和妈在这儿不方便,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
"哎呀,"王老太打断儿子的话,"咱村子通公交车了,半小时就到镇上,镇医院啥病治不了?再说了,你爸这老东西,五十年没生过病,比你们城里人还硬朗呢!"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子轻松起来,大家开怀畅饮,说说笑笑。赵建国看着满桌饭菜,看着父母红润的脸色,第一次动摇了自己的想法。
"爸,这几年我一直想接您和妈去城里住,"他诚恳地说,"但今天我突然明白了,您和妈在这儿,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朋友,反倒比去城里自在。"
"这小子,终于开窍了。"赵老汉抿了一口米酒,笑道,"人各有所乐嘛,你们喜欢城里的繁华热闹,我和你妈喜欢这儿的宁静自在,谁也别强求谁。"
饭后,赵老汉翻出了珍藏多年的老照片。那是个旧木箱,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可里面的照片却保存得很好,每一张都用报纸细心地隔开。
泛黄的相片上,是年轻时的他和王老太站在这个院子里的样子。那时候的王老太,梳着两条粗粗的辫子,穿着蓝布褂子,脸上洋溢着青春的笑容。
"我的娘诶,这是奶奶?"小军惊讶地瞪大眼睛,"太漂亮了吧!"
王老太佯装生气地拍了孙子一下:"什么叫'这是奶奶'?难道现在的奶奶就不漂亮了?"
"漂亮漂亮,"小军赶紧讨好,"奶奶现在更漂亮!"
大家都笑起来。赵老汉又拿出一张照片,是赵建国和赵丽芬小时候在村口的小溪边玩水的情景。兄妹俩光着脚丫,手里抓着小鱼,笑得无忧无虑。
"那时候多好啊,"赵丽芬感慨道,"夏天就去小溪里摸鱼,冬天在冰上滑冰,哪像现在,孩子们整天对着手机电脑。"
还有一张全村人一起挖水渠时的合影。当时正是大旱之年,为了保住庄稼,全村男女老少齐上阵,挖了整整一个月的水渠。照片上,人人满身泥浆却笑得灿烂。
"这片土地上,有我们全家的根啊。"赵老汉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和你妈在这儿住了大半辈子,认识每一寸土地,熟悉每一棵树。城里固然好,可我们去了就像断了根的老树,怕是活不长久。"
赵丽芬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她从小在这院子里长大,记得院墙角那棵老槐树下,父亲教她认字的日子;记得厨房里母亲做的香喷喷的玉米面饼子的味道;记得夏夜里一家人坐在院子里乘凉数星星的温馨。
"爸,妈,我们错了。"赵建国红着眼睛说,"我们只想着城里的方便,却忘了你们真正需要的是什么。这个家,承载了太多回忆,我们怎么能随便就想着卖掉呢?"
"不怪你们。"王老太拍拍儿子的手,眼角的皱纹里满是慈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你们在城里过得好,我和你爸在这儿也自在。看到你们过得好,就是我们最大的安慰了。"
"爸,我保证,以后不再提接您进城的事了。"赵建国郑重承诺,"但是您得答应我,让我给老房子修一修,至少把漏水的地方补上,再给您装个太阳能热水器,冬天也能洗上热水澡。"
"行行行,"赵老汉爽快地答应了,"只要不让我们进城,你要做啥都行。"
大家又笑起来。赵丽芬则说要给老房子装个电话,有事情好及时联系。王老太只管笑,眼角的皱纹里都是幸福。
那天离开时,赵建国承诺会常回来看望父母,但不再提接他们进城的事。赵丽芬则说要给老房子修缮一下,让父母住得更舒适些。
送走儿女,赵老汉和王老太又一次站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夕阳的余辉洒在他们身上,两个佝偻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老头子,你说咱们这样对不对?"王老太问,"儿女们是真心为咱们好啊。"
"他们当然是为咱们好,可好不好只有咱们自己知道。"赵老汉握着老伴的手,"你记不记得,咱们结婚那年,也是在这棵槐树下照的相?"
"记得,"王老太笑了,眼睛里闪着光,"那会儿你还说,这槐树能活三百年,咱们虽然活不了那么久,但希望咱们的子孙后代能一直守着这片土地。"
赵老汉点点头:"是啊,土地是根啊。人离了根,就像浮萍一样,随风飘荡,哪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老头子,你说得对,这就是咱们的根啊。"王老太望着远处熟悉的田野轻声说。
赵老汉紧了紧搂着老伴的手:"人啊,活到最后,不就是要找个安心的地方。这里有咱们的一辈子,咱们的根就扎在这里,哪也不去了。"
两个老人静静地望着落日,身后是他们守护了大半辈子的家园,心中终于踏实安宁。
夕阳西下,村口的大槐树在晚风中摇曳,仿佛也在诉说着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的故事。老人们的背影,渐渐融入了黄昏的余晖中,成为这片土地上最美的风景。
来源:小马阅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