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这不是一种比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构成“自我”的那些边界,皮肤、骨骼、乃至意识——都在像一块方糖沉入热茶般,缓慢地、无可挽回地化开。
1921年5月,日内瓦湖畔疗养院。
保罗·阿玛迪斯·迪纳赫感觉自己正在“溶解”。
这不是一种比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构成“自我”的那些边界,皮肤、骨骼、乃至意识——都在像一块方糖沉入热茶般,缓慢地、无可挽回地化开。
他躺在疗养院洁白的病床上,窗外本应是波光粼粼的日内瓦湖和远处的勃朗峰,但在他眼中,那一切都蒙上了一层灰翳。
“昏睡性脑炎”(Encephalitis lethargica)——医生们是这么称呼它的。一种席卷了战后欧洲的怪病。
人们叫它“嗜睡症”。
但迪纳赫知道,这不是“睡”。
他是一名德语教师,一个温和、敏感,甚至有些过度忧郁的人。他热爱诗歌,尤其是里尔克。就在几天前,他还试图在脑中默念《杜伊诺哀歌》,但现在,那些精妙的词句也开始分解、褪色。
“……因为美,无非是我们恰巧刚能承受的恐怖的开端……”
他记不清下一句了。
他能模糊地听到房间里有人在交谈。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棉花。
“……体征正在迅速消失。瞳孔对光反应微弱。”一个低沉的男声说,应该是主治医师费舍尔。
“他还这么年轻,真可怜。”一个女声,是护士海伦娜。她的同情心像她的手法一样笨拙,总把他的枕头拍得太硬。
迪纳赫想动一动手指,想告诉他们:我还在。我能听见。
但他做不到。他被困在自己逐渐熄灭的躯壳里,像一个被焊死在潜水钟里的深海囚徒。
他最后的意识,集中在了一缕穿过窗帘缝隙的阳光上。
那缕光柱里,有无数尘埃在飞舞。他曾在一首诗里读到,每一粒尘埃都是一个被遗忘的世界。
现在,他也要变成它们中的一员了。
他不再抗拒。
他放弃了对里尔克的最后一点记忆,放弃了对日内瓦湖的模糊印象。
他开始坠落。
不是幻觉。
起初是缓慢的旋转,仿佛一片落叶。继而是一种无法抗拒的、令人眩晕的垂直下坠。没有风,没有声音,只有纯粹的、不断加速的“下沉”。
冰冷。
一种刺骨的、仿佛来自宇宙真空的寒意包裹了他。这不是肉体的寒冷,而是灵魂的冻结。
他那属于保罗·迪纳赫的、微弱的意识火花,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与寒冷中,终于彻底熄灭了。
01……时间失去了意义。
那片“虚无”可能持续了一瞬,也可能持续了千万年。
然后,是光。
不是日内瓦那种柔和的、带着尘埃的阳光,而是一种纯粹的、无处不在的、仿佛液体般浸润着万物的白光。
保罗·迪纳赫(或者说,曾经是迪纳赫的那个“意识”)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闻到疗养院的消毒水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类似于“干净的石头”和“臭氧”混合的奇异香气。
他躺在一个房间里。但这房间里没有任何他熟悉的东西。没有木头,没有石膏,没有布料。墙壁、天花板和地板似乎是由同一种泛着珍珠光泽的乳白色材质无缝构成的。
光,就是从这材质本身散发出来的。
“我死了吗?”他想。“这里是天堂吗?”
他试着动了动。
一股不属于他的力量从四肢传来。他坐了起来。
这具身体……很强壮。他低头,看到一双修长的、皮肤光洁的手。
这不是他那双因为伏案疾书而指节粗大的手。
他连滚带爬地“走”下床,那“床”更像一个从地板上隆起的、符合人体工学的平台。
他的双脚踩在微温的地面上。
他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房间的一面墙壁,在他靠近时,瞬间变得如水银般清澈透明,映出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大约三、四十岁,黑发,五官深刻,眼神锐利。
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充满力量和……某种忧郁的英俊男人。
“不……”
迪纳赫冲向墙壁,用那双陌生的手抚摸那张陌生的脸。
他试图尖叫,但喉咙里只发出了几个嘶哑的、毫无意义的音节。
“我在哪儿?!”他用德语狂喊。“我是谁?!这是谁的脸?!”
就在这时,房间的“门”(那只是一片无缝墙壁,悄无声息地滑开了)打开了。
两个人走了进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和一个娇小的女人。
他们穿着的衣服让迪纳赫的思维彻底停滞了。
那不是“衣服”,更像是由某种流动的光线编织而成的外衣,随着他们的动作,泛起柔和的涟漪。
他们看到他站着,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惊讶和狂喜的表情。
然后,那个高大的男人开口了。
他说的语言,迪纳赫一个音节也听不懂。
那是一种融合了北欧和斯拉夫语系的、发音奇特的语言。
但诡异的是,迪纳赫 听懂了。
不是通过耳朵,而是……通过大脑。仿佛那个词语的“意义”被直接注射进了他的意识里。
那个男人在说:“安德烈亚斯(Andreas)!你……你站起来了!”
那个女人冲了过来,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她抓住了迪纳赫(安德烈亚斯)的手臂,她的声音像音乐:
“太好了!‘引光者’说你的‘传输休克’终于过去了!你昏迷了那么久,我们还以为……”
迪纳赫的大脑一片空白。
安德烈亚斯?
传输休克?
他惊恐地看着这两个陌生人,用尽全力,从喉咙里挤出了他唯一熟悉的语言:
我……我是保罗·迪纳赫……
那个高大的男人脸上的喜悦立刻凝固了。他困惑地转向那个女人,用那种“新语言”快速说道:
“他说的是什么?一种古老的‘根语言’吗?”
“他的意识仍然混乱。”女人用一种安抚的语气对迪纳赫说,“安德烈亚斯·诺瑟姆(Andreas Northam),别怕你回家了,一切都过去了。”
她轻轻地拥抱了他一下。
迪纳赫僵在原地。他闻到她身上那股“石头与臭氧”的香气。他感受着这具不属于他的身体传来的、被拥抱的触感。
他意识到,自己没有死,也没有疯。
他遇到了比死亡或疯狂……更不可思议的事情。
02他在日记中写道:
我叫保罗·迪纳赫,一个受过高等教育、能背诵歌德和席勒的德语教师,在这里,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文盲”和“弱智”。
他们叫我“安德烈亚斯·诺瑟姆”。那个高大的男人叫斯特凡(Stefan),是“安德烈亚斯”的朋友,也是一名“引光者”(我后来才明白,这是一种介于科学家和精神导师之间的职业)。那个女人叫艾莉亚(Elia),负责我的康复。
他们对我极度友善,极度耐心,就像对待一个刚从重创中苏醒、大脑受损的病人。
我被安置在这间“康复室”里。艾莉亚向我展示了房间的功能。
“你看起来很喜欢那片‘墙’,”她微笑着说。我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面能映出我倒影的墙壁。
她走到墙边,用手掌轻轻触碰了一下。
就在一瞬间,那面水银般的墙壁“融化”了。
我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这是‘外景’。”艾莉亚说,“安德烈亚斯,你以前最喜欢诺亚地中海的景色。”
我冲到“墙”边,那里没有玻璃,只有一层薄薄的、温暖的力场阻止我掉下去。高空的风吹在我脸上,带着那股奇异的香气。
这不是幻觉。这不是日内瓦。
“阿尔卑斯山……”我用生涩的、属于“安德烈亚斯”的声带低语,“……勃朗峰还在吗?”
艾莉亚偏了偏头,她的表情很困惑,仿佛在检索一个古老的词汇。
“啊,‘阿尔卑斯’。那是旧纪元地貌。当然还在,我们修复了它们。”
她再次触碰墙壁,眼前的景色瞬间切换。一片巍峨的雪山出现了。但那不是我记忆中的勃朗...峰它更高,更洁白,山脚下没有城市,只有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
“这……”
“我们把所有的‘大伤疤’(指人类城市和污染)都抹去了。”艾莉亚轻快地说,“地球现在是‘伊甸园形态’。”
我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然后,我感到了饥饿。一种非常真实的、肉体的饥饿感。
艾莉亚注意到了。“啊,你开始有生理需求了,这是好事。”
她没有带我去餐厅。她只是走到了房间的另一面墙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凹槽。她将手掌放上去。
几秒钟后,一个托盘无声地滑出。
托盘上没有肉,没有面包。只有几块色彩斑斓的、果冻状的方块,和一杯冒着淡淡白气的透明液体。
我尝了一口那杯液体。它尝起来像融化的雪水,但一进入喉咙,就化作一股暖流,瞬间驱散了我身体的疲惫。
“这是‘基础营养液’。”艾莉亚说,“你的身体刚刚‘重启’,还不能接受‘实体食物’。”
我试着与他们交流。这是最困难的部分。
他们说话时,我能“理解”他们的意思。但当我试图用我的德语或法语思考,再强迫这具“安德烈亚斯”的身体说出来时,他们就听不懂了。
更可怕的是,我发现他们之间的交流,很多时候根本不需要“说话”。
有一次,斯特凡来看我。艾莉亚正递给我一杯营养液。斯特凡只是看了艾莉亚一眼,艾莉亚就立刻回应道:“是的,他的精神波动稳定多了,但‘旧记忆碎片’干扰还很严重。”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迪纳赫)的意识在“安德烈亚斯”的大脑里尖叫起来。这是某种心灵感应吗?
“不,安德烈亚斯。”斯特凡似乎“感觉”到了我的恐慌,他温和地开口(这一次,他发出了声音),“这不是什么魔法。这只是‘深层共鸣’。
你们旧纪元的人,大脑被‘个体噪音’(塞满了,所以失去了这种能力。你现在很敏感,因为你的意识刚刚被‘擦洗’过。”
“擦洗”过?
我终于找到了一个机会。我抓住了斯特凡的手臂。
“听着。”我努力地、一个词一个词地从这具喉咙里挤出那种新语言,“我……不是安德烈亚斯·诺瑟姆。”
斯特凡和艾莉亚对视了一眼。艾莉亚的脸上露出了我熟悉的、护士海伦娜那种“同情病人”的表情。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安德烈亚斯……”艾莉亚开口道。
“不!”我打断她,用尽全力喊道,“我叫保罗·阿玛迪斯·迪纳赫!我是一个老师!我来自1921年!日内瓦!那里有战争(指刚结束的一战),有疾病,有马车和……刚刚出现的汽车!不是这里!”
房间里一片死寂。
斯特凡脸上的微笑消失了。他严肃地看着我,那种目光,就像费舍尔医生在诊断一个棘手的病例。
他沉默了很久,然后缓缓地说:
“艾莉亚,看来他的‘时空错乱’比我们想的要严重。”
他转向我,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温和,仿佛在安慰一个做噩梦的孩子的语气说:
“安德烈亚斯,你听我说。‘1921年’……那是在‘大灾难’之前很久很久的时代了。你不可能‘来自’那里。”
“那只是你的‘传输休克’从‘全球意识档案库’(里随机抓取的历史碎片。你只是……做了一场非常逼真的、关于过去的噩梦。”
“保罗·迪纳赫……”斯特凡沉思着,“……这个名字很古老。别担心,安德烈亚斯。我们会帮你的。”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
“你会‘痊愈’的。”
我愣住了。
我看着他们,看着他们眼中那真诚的、不容置疑的“关切”。
我忽然明白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在这个3906年的新世界里,我不是一个“穿越者”。
我是一个“病人”。
而我的“真实”,就是我的“病症”。
03他们坚持认为我是“安德烈亚斯”,而我坚持我是“保罗·迪纳赫”。
这场“拉锯战”持续了数周。
最终,斯特凡(Stefan),那个“引光者”——做出了一个妥协。
他似乎对我“臆想”出的那个“1921年”产生了某种学术上的好奇。
“安德烈亚斯,”一天他来找我,神情很严肃,“你坚称你的‘幻觉’来自于一个真实的历史时期。那么,就让我们来看看你的那个时期,以及……它之后发生了什么。”
他没有带我去图书馆。没有书,这个世界似乎没有“纸”这种东西。
他带我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半球形的纯黑色房间。斯特凡称之为“溯源室”。
“你想知道什么?”他站在房间中央问我。
我的心在狂跳。我终于有机会印证我的“疯狂”了。
“告诉我,”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告诉我1921年之后的世界。告诉我……‘第二次世界大战’。”
斯特凡的脸上闪过一丝怜悯。
“安德烈亚斯,历史上没有‘第二次’世界大战。只有一个,我们称之为‘终极大灾难’它从你们那个时代的‘第一次’开始,一直持续到21世纪末。”
“什么?”
“坐下。”斯特凡轻声说。
他激活了“溯源室”。
我无法用我在1921年所掌握的词汇来形容我所看到的一切。
整个黑色的房间消失了。我们仿佛漂浮在太空中,俯瞰着地球。
时间,在我们的眼前开始加速。
我看到了我熟悉的1921年的欧洲。
然后……我看到了1939年。
我看到了纳粹的铁蹄,看到了闪电战,看到了蘑菇云在东方的岛屿上空升起。
我看到了我那个时代最可怕的噩梦,被放大了一百倍,变成了现实。
“不……不……”我抓住了自己的头。
“这只是开始,保罗。”斯特凡第一次叫了我的“名字”。
时间继续。我看到了“大灾难”,那不是一场单一的战争,而是一个长达百年的、由核战、环境崩溃、资源枯持、全球内战和超级瘟疫组成的“连锁反应”。
我看到了21世纪末的地球,一片焦土。
人口锐减到不足十亿。文明几乎倒退回了石器时代。
“这就是你们的道路。”斯特凡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平静而悲伤,“这就是‘个体主义’(Individualism)和‘国家主义’(Nationalism)的最终归宿。我们称之为‘黑暗时代’。”
我浑身冰冷,瘫倒在地。我所知的一切,我所热爱的文化、诗歌、国家……它们最终的结局就是这场大火狱。
“那……我们是怎么……?”
“直到22世纪初,”斯特凡说,“‘大整合’开始了。幸存的人类终于意识到,‘个体’是行不通的。我们转向了‘集体意识’,建立了‘全球联邦’。”
影像变了,焦土上开始出现绿意。科技以一种我无法理解的速度开始“恢复”和“飞跃”。
“我们重建了世界。然后……”斯特凡的语气中第一次有了一丝……我该怎么形容……近乎“骄傲”的情感。
“我们望向了星空。”
影像聚焦在了一颗红色的星球上。
“火星。”我低语。我那个时代,H.G.威尔斯和古斯塔夫·霍尔斯特(《行星组曲》)刚刚让它成为我们幻想的焦点。
“是的。”斯特凡说,“在‘大整合’之后,人类的科技出现了一次井喷。我们认为我们无所不能。我们必须证明这一点。”
影像中,巨大的飞船升空。全息投影的角落里,弹出了一行这个时代的文字——我发现自己竟然能读懂:
“2204年……”我喃喃自语。
从我的时代(1921年)算起,竟然又花了两百多年?我那个时代的科幻小说家们,都乐观地认为几十年内就能做到!
“你们成功了?”我急切地问。
斯特凡的表情变得复杂。“是的。我们成功了。我们在火星的穹顶下建造了城市,我们开始改造它的大气。”
影像中,火星城市一片繁荣。
“……然后,我们也失败了。”
影像突然切换。红色的沙尘暴,撕裂了穹顶。人们在稀薄的空气中挣扎。巨大的飞船在混乱中起飞,抛弃了下面成千上万的殖民者。
文字再次弹出:
【公元 2265年:火星大气处理器连锁崩溃。生态圈不可逆转。‘大撤离’(The Great Evacuation)执行。火星殖民计划……无限期中止。】
“六十年……”我计算着,“你们只坚持了大约六十年。”
“是的。”斯特凡关闭了影像,房间恢复了黑暗。“火星给了我们最沉痛的教训。它告诉我们,我们不是神。它告诉我们,科技并不能解决一切。我们真正应该做的,不是逃离,而是治愈我们自己的摇篮。”
他看着我:“从那以后,人类的科技树……转向了。我们不再追求‘征服’(Conquest),而是转向了‘和谐’(Harmony)。我们花了之后的一千多年,才把地球变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我的大脑因为信息过载而嗡嗡作响。
2204年殖民火星。2265年铩羽而归。
我(迪纳赫)在我的日记里,用颤抖的笔迹,重重地写下了这两个年份。
我不知道这两个数字对我有什么意义。
我只知道,在那一刻,我意识到H.G.威尔斯……他错了。
04在“溯源室”的震撼之后,我(或者说,“安德烈亚斯”)的“康复”进度被认为取得了巨大突破。
他们不再把我当成一个臆想症患者,而是当成一个“被旧纪元历史创伤卡住的灵魂”。
斯特凡和艾莉亚开始带我进入3906年的真实世界。
我乘坐了他们的“飞行器”(一种无声无息、仿佛被磁力牵引的液滴状载具),亲眼见证了这个世界的奇迹。
我飞越了曾经的中东沙漠——如今那里是连绵起伏的森林和湛蓝的内陆湖泊。
我飞越了曾经的南极洲——冰盖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温带草原和……城市。是的,巨大的、水晶般的城市。
“我们完全控制了天气。”斯特凡向我解释,语气就像我在1921年向学生解释“蒸汽机”一样平淡,“地热和‘中枢能源’(就是我苏醒时看到的那个‘微型太阳’)提供了无限动力。我们让地轴恢复了稳定。从此再无‘自然灾害’。”
我看到田野里没有农民。巨大的、安静的机器在“按需”种植和收获。
“我们没有季节性。”艾莉亚说,“我们只在需要的时候,‘打印’食物。”
这个世界没有贫穷,没有饥饿,没有疾病(我的嗜睡症也被他们轻松治愈了),没有战争。
这是一个完美的乌托邦。
……直到我进入了他们的城市。
城市很美。建筑像是从地里长出来的、发光的植物。人们穿着那种流光溢彩的衣服,安静地往来。
他们很……安静。
非常、非常的安静。
我没有看到酒馆里的纵情高歌,没有看到街头因为政见不同而发生的激烈争吵。我看不到热恋中情侣的旁若无人,也看不到贫困艺术家在街角的挣扎。
我问艾莉亚:“你们的剧院在哪里?你们的交响乐厅呢?”
艾莉亚困惑地看着我:“‘剧院’?哦,那是一种旧纪元的‘模拟情感体验’方式。我们不再需要那个了。如果你想体验某种情绪,你可以通过‘共鸣仪’(Resonator)直接下载。”
我又问斯特凡:“那……信仰呢?你们的教堂、清真寺……你们的‘神’在哪里?”
斯特凡的表情更严肃了。
“安德烈亚斯,‘神’这个概念,是旧纪元人类因为恐惧自然、恐惧死亡而创造的‘精神拐杖’。现在,”他指了指天空中那个控制着气候的“天候环”,“我们就是我们自己的‘神’。我们不再需要‘信仰’,我们拥有‘认知’(Knowing)。”
在3906年的第三个月,我站在那座水晶城市的顶端,俯瞰着这个被人类彻底“驾驭”的、完美无瑕的行星。
我忽然感到了一股比我在1921年病床上所感的……更深的寒意。
这个世界什么都有。
他们拥有无限的能源,永恒的生命(他们告诉我人类平均寿命是800年),绝对的和平。
但他们没有“激情”。
他们用“和谐”取代了“激情”。
他们用“认知”取代了“信仰”。
他们用“下载”取代了“艺术”。
我(保罗·迪纳赫),一个热爱里尔克、热爱贝多芬、热爱那些不完美但充满挣扎的“人”的灵魂……
我意识到,我来到了一个没有“人”的“人类天堂”。
好的,我们现在来讲述迪纳赫是如何“回归”的,以及那本神秘日记的诞生。
05我在3906年(以及随后的3907年)生活了将近一整年。
我以“安德烈亚斯·诺瑟姆”的身份。
我已经学会了他们的语言,学会了操作他们的“共鸣仪”,学会了如何“打印”我的食物。
斯特凡和艾莉亚成了我最亲密的朋友。
他们依然认为我是那个在“时空折叠事故”中受损的安德烈亚斯,而那个“保罗·迪纳赫”的人格,只是我用来重构自我的“历史锚点”。
我不再反驳他们。我能说什么呢?
我只是一个幽灵,一个来自两千年前的、充满了“个体噪音”和“无效激情”的幽灵,寄居在这具完美的躯壳里,游荡在这个完美的天堂中。
我时常会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乡愁”。
但那不是对日内瓦的乡愁,而是对“人性”本身的乡愁。我想念那些混乱的、肮脏的、充满痛苦但也因此充满生命力的东西。
我想念一首能让我流泪的交响曲,一场能让我愤怒的辩论,甚至……一场能让我感到寒冷的、真实的暴风雪。
而在这里,一切都是恒温的。
“回归”的那一天,是3907年的春天。
我和斯特凡正站在“诺亚地中海”沿岸的一座空中花园上。
“你看,安德烈亚斯。”斯特凡指着远方,那里的天空正按照“美学算法”变换着晚霞的色彩,“一切都如此和谐。
你为什么还总是……‘悲伤’?‘悲伤’是一种无效的情绪。”
我正想回答他。
就在那时,那种感觉来了。
没有预兆。
和1921年5月在日内瓦病床上时一模一样。
那种仿佛灵魂被从肉体中抽离的、冰冷的、垂直下坠的感觉。
“不……”我抓住了斯特凡的手臂,我的力气一定大得吓人。
“安德烈亚斯?”斯特凡的表情瞬间从平静转为警觉,“你怎么了?你的精神波动……”
“它……它又来了……”我感到我的“意识”正在与“安德烈亚斯”的身体剥离。眼前的景色开始旋转、褪色。
“什么来了?你的‘错乱’?”斯特凡立刻通过他的“共鸣仪”呼叫艾莉亚,“艾莉亚!他‘复发’了!非常强烈的‘历史回退’症状!”
“不,斯特凡!”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抓着他的衣服,试图让他明白,“我不是复发!我是……我要走了!我要‘回去’了!”
斯特凡和闻讯赶来的艾莉亚试图扶住我。在他们眼中,我只是一个突然发病的、剧烈颤抖的病人。
“回去哪里,安德烈亚斯?”艾莉亚的声音充满焦虑,“你就在家里啊!”
“不……回我的时代……回1922年……”我感到四周的寒意越来越浓,斯特凡和艾莉亚的脸在我眼前变得透明。
“斯特凡!”我发出了最后的喊声,那声音混合了我对这个世界的感激和……解脱。
“谢谢你。但告诉他们……告诉未来……不要忘记‘激情’!不要忘记……”
我的话没能说完。
那股来自“过去”的引力是如此强大。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崩塌。光明、色彩、和谐……一切都消失了。
我再次坠入了那个比死亡更深邃、比太空更寒冷的……绝对虚无之中。
06(日记摘录)
……(此处有长达数页的空白,似乎是帕帕哈奇斯在翻译时也无法辨认的、极度混乱的笔迹)……
……痛。
第一感觉是痛。
不是3906年那种精神上的“空洞”,而是纯粹的、低级的、肉体的剧痛。
我的肺部像一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灼烧感。
我的喉咙干渴得仿佛在冒烟。
然后是……气味。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是消毒水、汗液、霉菌和……排泄物的混合气味。这是“疾病”的气味。
这是1922年的气味。
我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没有发光的墙壁,没有紫色的海洋。
只有一面剥落的、带着黄褐色污渍的天花板。一只苍蝇正停在上面。
我……回来了。
我低头,看到了我的手。
那不是安德烈亚斯·诺瑟姆那双强壮、光洁的手。
那是一双枯瘦如柴、皮肤像羊皮纸一样贴在骨头上的、属于保罗·迪纳赫的手。
“……(希腊语)……醒了!他醒了!”
一个粗哑的女声在我身边响起。一个穿着黑色修女服的、体型肥胖的护士冲了过来,她惊讶地在我眼前画着十字。
我正躺在雅典的一家廉价疗养院里。
1921年,在日内瓦的医生宣布我无药可救后,我的远房亲戚把我送到了这个气候更温暖的地方,等死。
我没有死。
我在“昏睡性脑炎”中躺了一年。
医生们认定的“植物人”,却在两千年后的未来,以另一个人的身份,生活了一整年。
“水……”我用德语嘶哑地喊道。
护士听不懂,但猜到了我的意思。她端来一碗微温的水,我像野兽一样贪婪地喝着。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一种极度的虚弱和一种极度亢奋的狂喜中度过。
我回来了!我回到了这个肮脏、混乱、充满痛苦,但也因此无比“真实”的世界!
但喜悦很快被另一种更强烈的情感所取代——恐惧。
恐惧我会忘记。
那些记忆是如此清晰。斯特凡、艾莉亚、2204年的火星、2265年的大撤离、雷根斯瓦齐的能源装置、没有激情的乌托邦……
这不是梦!
我的嗜睡症并没有好。我的身体只是短暂地回光返照。我知道我快死了。我的肺已经彻底毁了。
我必须把它写下来。
我必须在我的“个体噪音”彻底消失前,把来自未来的“回声”记录下来。
我苏醒后的第四天。
我用尽最后的积蓄,让那个希腊护士给我买来了几本最厚的空白笔记本和几支钢笔。
我开始写作。
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顾医生的劝阻,不顾护士的抱怨。我发疯似地写着,用我的母语——德语。
我必须赶在死亡之前,写完。
我不知道我写的东西是给谁看的。我只知道,我必须写。
从1921年的沉睡,到3906年的苏醒。
从安德烈亚斯·诺瑟姆的身体,到那个完美而空洞的未来。
我写下了我看到的、听到的一切。
我写下了那场火星的悲剧。
我写下了那个没有“神”的天堂。
我写,写,写……直到我的手再也握不住笔。
07(视角切换回1972年,帕帕哈奇斯的书房)
帕帕哈奇斯教授摘下了老花镜,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
窗外的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停歇,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湿土的清香。他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时钟,已经快凌晨四点了。
他又一次读完了迪纳赫日记的最后一部分——关于他如何从3907年“坠落”回1922年的疗养院,以及他如何用最后生命疯狂写作的记录。
日记的最后一页,字迹已经极其潦草,德语单词扭曲在一起,仿佛作者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是上帝的启示,还是魔鬼的玩笑。
但它发生过。我恳求……无论你是谁,无论你在何时读到它……不要重复我们的错误。不要让‘和谐’扼杀了‘激情’。不要让‘认知’……”
最后一个词是“……vergessen……”(忘记)。
帕帕哈奇斯清晰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本日记时的情景。
1924年,雅典。
他当时还是个年轻的法学院学生,为了维持生计,在雅典的一所私立德语学校里兼职助教。
保罗·迪纳赫,就是那里的德语高级教师。
在所有学生(包括帕帕哈奇斯)眼中,迪纳赫老师都是个怪人。他从1922年奇迹般地“康复”后,就一直待在雅典,靠教书勉强度日。
他总是显得格格不入。他的希腊语带着浓重的德语口音,他的德语又带着一种……古怪的腔调,仿佛一个几个世纪前的人在说话。
他会在课堂上突然失神,望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有一次,一个学生问他“歌德最伟大的成就是什么”,迪纳赫愣了很久,最后低声说:“是他的‘浮士德’……那种永不满足的、向上帝索求更多的‘激情’……”
他的回答和课本毫不相干。
帕帕哈奇斯是唯一能和他勉强说上几句话的人。因为帕帕哈奇斯的德语最好,也因为他能感觉到这个男人身上那种深不见底的孤独。
1924年秋天,迪纳赫的肺病复发了,这一次,无可救药。
帕帕哈奇斯去疗养院看他。迪纳赫已经瘦得脱了相,他抓住了年轻的学生的手。
“乔治,”他用希腊语低语,“你是学法律的。你严谨,你相信逻辑。这很好……这很好……”
他费力地从枕头下,抽出了那几本厚厚的、写满了德文速记的笔记本。
“我快死了。”迪纳赫说,“我没有亲人。这些东西……它们会毁了我清白的名声。人们会说我是个疯子。”
“老师,您说什么呢……”
“拿着,乔治。”迪纳赫把日记塞进他怀里,“我请求你……翻译它。用你的希腊语。但……在你认为‘时机’成熟之前,绝不要给他们看。现在的人类,还不能理解。”
那就是帕帕哈奇斯最后一次见到他。
他花了整整十年,才磕磕绊绊地把那些潦草的德语翻译完。越翻译,他越是心惊肉跳。日记里关于“未来历史”的描述,那种对“21世纪大灾难”的细节描绘,让他这个法学生不寒而栗。
然后,1941年,“二战”的战火烧到了雅典。
德军占领了这座城市。
一天晚上,盖世太保(或者某个“相关方人员”,帕帕哈奇斯已经记不清他们的徽章了)闯入了他的公寓。他们怀疑他是抵抗组织成员。
他们翻箱倒柜,最后,发现了那本迪纳赫的德文原稿。
“这是什么?”军官用生硬的德语问道。
“我老师的日记……”
“日记?”军官翻了几页,看到了那些关于“未来”和“战争”的词汇,他的眼睛立刻亮了。
“密码!这一定是某种密码!”
他们毫不客气地带走了那本原稿,作为“可疑情报”上缴。
(帕帕哈奇斯的内心独白,1972年)
帕帕哈奇斯教授在书房里点燃了第二根烟斗。
他永远地失去了那本德文原稿。
这是他一生最大的愧疚。但讽刺的是,也正是因为原稿的丢失,才让他下定了决心。
他藏在地下室的希腊语翻译稿,成了迪纳赫故事的“孤本”。
他必须保护它。他必须在“时机”成熟时,将它公之于众。
(1972年,帕帕哈奇斯书房的回忆)
战后,帕帕哈奇斯成为了知名的法学教授。但他心中始终压着那本日记。
他必须搞清楚一件事:保罗·迪纳赫,到底是谁?
从1950年到1960年,他利用自己所有的学术休假时间,前往瑞士和德国。他要寻找老师的“根”。
这本应很简单。一个1921年在日内瓦疗养院待过的、受过高等教育的德语教师。
但他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以下为帕帕哈奇斯的调查蒙太奇)
档案管理员(一个表情严肃的女人):“Papahatzis教授,我很抱歉。在1900年到1921年的所有入境和公民记录里,都没有‘Paul Amadeus Dienach’这个名字。”
帕帕哈奇斯:“不可能!他是个教师!他一定有记录!”
管理员:“没有。也许……是化名?”
年迈的院长(翻着发黄的登记册):“1921年……是的,我们这里收治了很多‘嗜睡症’患者。但……Dienach?没有这个人。我们有法国人、英国人,但没有记录在案的德国教师。”
校史馆:“我们查阅了1890年到1914年的所有学籍。没有这个名字。教授,您确定您的老师没有……夸大其词吗?”
帕帕哈奇斯教授(1972年)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十年的调查,结果是零。
查无此人。
他坐在空荡荡的火车站长椅上,手里拿着最后一份“查无此人”的证明文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老师……”他对着冰冷的空气低语。
“你到底是谁?”
“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用一个化名,来讲述这样一个……疯狂的故事?”
(帕帕哈奇斯的思考,1972年)
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这也是那些“怀疑论者”会攻击他的最强武器。(呼应文章中的第三种猜测)
帕帕哈奇斯在书房里站了起来。他走到窗边,东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也许……那些人是对的。
也许迪纳赫根本不存在。
也许这整本日记,只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患有“嗜睡症”的匿名病人,在长达一年的昏迷中,做的一场无比清晰、无比宏大的……清醒梦?(呼应第一种猜测)
或者……帕帕哈奇斯感到了那个他最不敢想的可能……
也许,这本日记,根本就是他自己……为了阐述某种“人文理想”而虚构的?一个反对过度科技、呼唤“激情”的寓言?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苍老的脸。
不。他知道不是。他清晰地记得迪纳赫临死前的眼神。那种眼神,装不出来。
那么……
他想到了迪纳赫在日记中提到的“精神穿越”。(呼应第二种猜测)
迪纳赫的身体确实在1921年的病床上躺着,但他的精神……借助了那个“安德烈亚斯·诺瑟姆”的身体,在3906年真实地生活了一年。
这太疯狂了。
但……
帕帕哈奇斯教授走回书桌,拿起了他翻译稿的其中一页。
那一页,正是关于“火星殖民”的记录。
“2204年……殖民成功。”
“2265年……铩羽而归。”
帕帕哈奇斯拿起了桌上当天的《雅典娜报》(1972年的报纸)。
报纸的头版,是关于美国“阿波罗17号”计划(即将进行的最后一次登月)的报道。全世界都沉浸在太空竞赛的狂热中。
所有的科幻小说家、所有的未来学家,都在预测人类将在21世纪中后期(也就是未来几十年)成功殖民火星。
只有迪纳赫。
只有这个写于1922年的、疯子般的日记,给出了一个无比悲观、无比滞后的时间点——2204年。
一个需要再过230年才能实现的时间点。
帕帕哈奇斯看着这个数字。
在1972年的这个黎明,这个数字显得如此荒谬。
但不知为何,这种荒谬,反而让帕帕哈奇斯感到了一种……近乎“真实”的寒意。
2025年9月18日。美国,德克萨斯州,博卡奇卡(Boca Chica)。
星际基地(Starbase)的控制中心灯火通明。
伊莱(Eli)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他面前的三维全息投影上,一个“猛禽”发动机(Raptor engine)的模拟数据流正闪烁着刺眼的红色警报。
“该死的,还是推进剂泄漏模型。”他低声咒骂了一句,抓起桌上那杯冷掉的咖啡灌了一口。
他的同事萨拉(Sarah)从隔壁工位探过头来,一脸疲惫:“别忙了,伊莱。刚刚收到通知,‘阿尔忒弥斯’(Artemis)的窗口又推迟了。我们连重返月球都这么费劲,更别提那个‘大家伙’了。”
伊莱靠在椅背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贴着一张巨大的海报——那是“星舰”(Starship)降落在火星红色沙漠上的概念图。
那是他加入这家公司(SpaceX)的全部理由。
“2012年,我还在上高中的时候,”伊莱喃喃自知,“老板(马斯克)说,2040年,他要把八万人送上火星。那时候我信了。我真的信了。”
“是啊。”萨拉苦笑了一下,“现在都2025年了。老板自己前几天开会都改口了,说‘有生之年估计是看不到了’。我们连4名宇航员安全往返都做不到,还谈什么8万人的‘永久居住’。”
“也许……我们真的低估了这件事的难度。”伊莱叹了口气。他关掉了那个刺眼的红色警报,电脑进入了屏保模式。
“去火星,”萨拉收拾着东西,准备下班,“照这个速度……也许我的孙子能看到吧。”
“孙子?我赌我孙子的孙子。”伊莱自嘲地笑了笑。
控制中心的人走了一大半,只剩下机器的嗡嗡声。
伊莱打开了他的个人终端,习惯性地浏览起夜间的科技论坛和博客。他需要看点“疯狂”的东西来提提神。
他点开了一个专门讨论“边缘理论”和“神秘事件”的博客。
一篇帖子被顶得很高,标题很吸引眼:
《被遗忘的预言:1972年的一本奇书,竟准确断言了马斯克的火星结局?》
“又来一个。”伊莱撇撇嘴,但还是点了进去。
文章讲述了一个他从未听过的故事:一个叫保罗·迪纳赫的瑞士教师,声称在1921年“精神穿越”到了3906年。
“……迪纳赫在3906年的历史中读到,人类直到2204年才真正实现火星殖民。而且,仅仅60年后(2265年),殖民地就因为技术和资源问题彻底失败,人类被迫‘大撤离’……”
伊莱的笑容僵住了。
2204年。
这个数字像一根冰锥,刺入了他的大脑。
不是2040年,不是2080年,而是遥远的、仿佛在嘲弄着他们这一代工程师的……2204年。
这个数字,在1972年(阿波罗登月的巅峰期)被提出来,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
但是在此刻——在“阿尔忒弥斯”计划举步维艰、“星舰”发动机问题不断的2025年的这个深夜——这个数字……
……竟然显得有几分可怕的“合理性”。
伊莱关掉了博客。
他再次抬头,望向墙上那张“星舰”登陆火星的幻想图。那片红色的沙漠,在这一刻显得如此遥远,如此寒冷。
(画面淡出,切换至1972年,帕帕哈奇斯教授的书房。)
“……我(帕帕哈奇斯)无意证明这份手稿的真实性,这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我只是履行了我对老师的承诺。”
“这究竟是一个濒死之人的清醒梦,是一次真实的精神穿越,还是……一个来自平行时空的警告?”
“我不知道。”
“我将它呈现给你们。至于剩下的……留给你们去决定。”
来源:半半史观